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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秀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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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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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伞

哥去了北国,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其实也可以不回来,哥说放心不下妹子。

爹娘随哥哥去北国养老后,栖凤村,就剩下妹子一个亲人了。妹子当然还有妹夫,可是妹子跟公婆不合,哥怕妹夫保护不了妹子。他两三年回一次栖凤村,妹子的公婆便不敢说妹子娘家没人,想对妹子说个重话儿,先得掂量一番。

三月,是栖凤村的雨季,满村满坡的花儿,给雨水洗濯得发亮。妹子拍了家乡瓦屋,卵石路,房梁上的燕子窝,水田里的秧苗,傍晚的炊烟……妹子什么都拍在手机里,都发给哥哥看。就是不拍满村满坡的花儿。

哥说:“你给我拍点家乡的桃花梨花杏花……”

妹子说:“花儿拍到手机里,就不美了,哥哥你还是回来看花吧!”

“等我有空了就回!”

“哥,看花的人挤满村旁卵石路,可惜没一个是你。花儿快谢了,你怕是看不到今年的花了!”

哥到底在花谢之前,回到了栖凤村。哥撑着一把时新的花伞,走在栖凤村的各色鲜花中,就像是开在花丛中最美的一朵。

哥在栖凤村陪妹子三天,又回北国了。哥把伞留给了妹子。

哥说:“想哥的时候,下雨的时候,都可以让伞陪着你。”

妹子还把伞派生出了别样的用途。碰到不想见的人,妹子就撑起伞,挡开了那人。比如公公,比如婆婆。妹子远远地看到公公婆婆,就撑起漂亮的花伞。妹子把自己遮在伞里,觉得很安心,就像哥在居陪伴着她。

那天清晨,早起的时候,还下着淅沥淅沥的小雨,妹子撑着她的花伞去采茶,春茶早就过了。这会儿的茶不如春茶值钱,妹子也就采得不经心。等雨停,彩虹在东山头和西山头架起桥的时候,妹子看到了茶树根儿上的鸡枞菌,她放下茶篓子,又收了伞,赶着采鸡枞菌去了。等太阳收起彩虹,妹子的茶篓子里,装的是茶叶;篓盖子上,装的是鸡枞菌。妹子满载丰收,喜上眉梢地回了家。

发觉伞丢了的时候,已经傍天黑了,妹子喊了妹夫,掌着手电去茶园寻伞。寻了茶树梢头,茶树根脚,还寻了去茶园的一整条路。连伞的影儿也不见。乡下人,都爱惜物儿,别说你一把无主的花伞,就是一顶破草帽,也有人稀罕呢!

妹夫说:“别找了,村子就这么大,人家捡到伞,总会撑出来的,你到时瞧着谁撑你的花伞,问他要就是了!”

妹子想想也是,可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就像把哥给她的保护弄丢了。妹子跟哥哥打电话时,说起丢伞的事,说着说着,就哭了。

哥在电话里说:“别哭了,不过一把伞,再给你买一把寄回去就是!”

栖凤村的雨,歇歇,下下。昨天的雨,歇了半天一晚。好像专挑着早晨的好时光下似的。第二天一早,妹子听着窗外雨声淅沥淅沥的,她就睡不着了,她想:“我就看你们谁,有脸撑我哥给我的花伞挡雨?”

妹子特意戴了斗笠,穿了蓑衣,候在人来人往的村道上,等她的花伞出现。

你们谁,瞧着伞的主人还戴这竹斗笠,穿这破蓑衣,你好意思占了她的花伞遮你的雨?

花伞是随着闪婆出现在雨中的。这倒罕见,闪婆寻常不在村里走动,闪婆看不见路呢,养着一条老狗做伴。闪婆说:“狗,狗,你等路上没人的时候,再领我在村里走呀,你不晓得我怕别人撞着我,更怕我撞着别人?”

可是老狗怎晓得路上什么时候没人,什么时候有人?

“狗,狗,你做的好事!”闪婆说:“今儿个,不管有人没人,你都得领我到村子里走一走,

好让人家丢伞的,看到这把伞,认领回去!”

老狗看见妹子戴着竹斗笠,穿着蓑衣站在雨中,对闪婆说:“汪!”

“前面有人吗?老狗?”闪婆问狗。

狗说:“汪!”

“是女的,还是男的呀?”闪婆又问。

“汪……汪汪……”老狗声音小且柔和了一些。

“哦,是个妹子!”

“妹子!”闪婆说:“你别笑话我个瞎婆子,雨天还出门。说来,都是这狗的不是!”

妹子不接话,盯着撑在闪婆手里的花伞,喘粗气。

“这老狗,不知昨儿从哪里叼来一把伞。这老狗,寻常也叼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家。这伞算起来,只是寻常。巧的是,今儿恰巧下雨。雨天,这路上的人也少!”

妹子说:“这不是你的伞!”

“那是,我个瞎婆子,还是头一回打伞走在这雨里。这雨点儿嘀嗒嗒地落在伞面上,怪动听的。这雨脚儿凉丝丝地拂在脸儿上,怪舒坦的!都是这老狗的不是……”

“可这不是你的伞!”

“那是,妹子,想必你晓得这是谁的伞。瞎婆子我认不了路,要不,烦你拿了这伞去还给人家!这伞真是个好物儿,老婆子我头一回晓得雨天遮伞,也是一件挺美的事!瞎婆子可不敢占了人家的好物儿享用!良心不安哩!”

老狗拿眼瞧妹子,雨脚儿飘进它的眼里,湿漉漉的。

妹子说:“可是……可是……我也……不晓得……这是谁的伞。”

妹子还是戴着竹斗笠,穿着蓑衣回家了。碰到公公婆婆在堂屋剥笋壳,妹子没有伞挡开自己不想见到的人,便觉得不自在,转个身,又进了雨中。

从北国到栖凤村,千山万水,哥要寄伞回来,还得好些时日呢!雨依旧淅沥淅沥,下个没完,蒙在雨幕里的栖凤村,花谢了,水涨了,天光灰蒙蒙,瓦房的雨檐扯满雨线儿,仿佛连栖凤村的人,都要被它织进雨幕里。

妹子扯了两回雨线儿,病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咳嗽的声儿穿过堂屋,比那剥笋壳儿的声儿还要脆,还要响。

花伞是婆婆婆拿给妹夫的,婆婆说:“也不晓得这伞是怎么到了闪婆手中,我拿了我用的那把黑布伞,换回来的。”

妹夫说:“不过一把伞,哪就赶趟儿急着用了?”

“好叫你媳妇儿撑着伞,挡我们呐!”婆婆说,“这咳嗽一声儿接一声儿的,响得叫人心慌。你爹一早上山挖的鲜笋,这会儿正沥着鲜竹青。我接一碗,放凉了,你端给你媳妇儿喝了吧!这咳嗽声儿,响得叫人心慌……”

栖凤村的东山头和西山头,彩虹又架起了桥。天,该放晴了。

哥接了妹子的电话,妹子说:“哥,天晴了,你不用再给我寄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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