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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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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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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歌一曲

1

老田暗恋黄英子的消息是从芹嫂那里传出来的。

其实芹嫂并没有传闲话的嗜好,这消息由她嘴里传出来,是带了几分故意为之的意思。对此,办公室主任张金水分析得颇有些道理,他说芹嫂会传老田的闲话,说明芹嫂追老田追得有些狗急跳墙了。就算老田暗恋黄英子,那冲齐量只能算是意淫。黄英子是什么人,市歌舞剧院的台柱子,歌剧名旦,赫赫有名的美女艺术家。美女艺术家谁不喜欢,偶尔意淫一下也是正常的。

张金水的话一正一反分析得够透彻,似乎足以替老田把事情摆平了。可接下来的另一则传言让张金水这个在人情世故堆里久经沙场的政工干部也摸不到门了。那是在前一则传言,也就是老田暗恋黄英子的传言传出来的一个月之后,这个时间刚好又是老田正式退休前的一个月,算是个时间上的节骨眼儿。所谓节骨眼儿,是因为在这一个月里,老田要填报各种跟退休相关的材料,还得跑遍厂里大大小小十几个部门,人事科、财务科、老干部管理科、医保科等等等等。这意味着老田要把几十年来跟自己曾经有过关系和忘了有没有关系的部门全部过一遍堂。也就是意味着老田得举着那副老脸去面对无数张各色各样的面孔。可以想像得到,那些面孔,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些面孔上的一双双眼睛,会如何对待此时身负这些传言的老田的。

第二条传言到底是啥呢?那可真是条让所有熟悉老田的人即使被打死也想不到的传言啊——说老田有易装癖!易装癖?啥叫易装癖?尽管多数人根本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名词,但至少大家都知道这个“癖”字,知道它有浓重的贬义。这条传言对于那些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对老田良好印象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枚重型炸弹。不,说重型炸弹还远远不够,应该是核弹,氢弹,原子弹。

关于老田的这则传言很快引来了大伙儿的学习热潮,有人就从网上搜来了答案,说易装癖就是男人爱穿女人的衣服,或者反过来女人爱穿男人的衣服。大伙儿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有关易装癖的能指和所指,说这里面学问可大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啊。说这种“癖”的形成有社会学原因,有心理学原因,跟偷窥癖、露淫癖都差不多。学问太深了大伙儿根本没兴趣也没能力去关心,大伙儿关心的还是老田,关心的是老田有癖,不是别人有癖。这就是说老田爱穿女人的衣服,不是别人爱穿女人的衣服,是老田,是大家伙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田,是那位总是低着头走路,见人自有三分笑的老实巴交的老田。

可说到老田爱穿女人衣服,这谁见过呢,不可能啊。大家伙儿认真仔细地把老田的过往在脑袋里过了N遍电影,印象中老田的行头就只是一抹的灰黑色,春秋灰夹克,夏季灰衬衣,冬天黑羽绒,就是说大家没有任何老田穿过女人衣服的印象。以大家对老田的热情,结论到这儿是打不住的。于是有人就做了进一步的推理,既然大伙儿都没见过老田在外面穿过女人衣服,那一定是在家里,在家里偷着穿过。是老田在家里穿女人衣服时被人发现了,那这个发现老田在家里穿女人衣服的人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芹嫂。

没错,这第二条传言,也就是老田有易装癖的消息也是从芹嫂嘴里传出来的。

芹嫂传老田的坏话这不奇怪,正如张金水分析过的,听话听音看人看心,是芹嫂追求老田不成狗急跳墙嘛,传点败坏老田名誉的闲话相当正常。可是,从芹嫂嘴里竟然能说出易装癖这样的名词,这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以芹嫂的智商她不可能编得出这样的事情来,结论是明摆着的,无风不起浪,老田爱穿女人衣服一定是确有其事了。

据说芹嫂是在找老田摊牌的时候在老田卧室的柜子里发现那套行头的,那套行头是啥样的,都有些啥,却说法不一。有的说有女人用的假发,有耳环和项链。有的说还有女式内衣内裤,女式连衣裙。还有各种碟片,可能是日本的色情片。大伙儿热情百倍地聊着、争论着,演绎着各式各样的可能性。一时间,老田工作和生活着的这片城市区域的上空,像突然被一块巨大的火烧云笼照着,无限耀眼的同时还变幻着奇异的色彩,呈现出百般的姿态。那位见人总是客客气气、略带矜持的芹嫂,那位主动追求了老田好几年的寡妇赵月芹,此刻摇身变成了戏台子上的司鼓手,她散发出的两则传言像是事先写好的曲谱,一个鼓点儿跟着一个鼓点儿,一声更比一声有力地,催促着老田这个主角儿快快登场。于是,老田所在工厂及家属区里的上上下老老少少也就成了围坐在戏园子里的看客,大家翘首期盼,望眼欲穿。

2

老田叫田玉海,年满六十,是厂机关办公室的副主任,职称是副高级。前面说了,芹嫂之所以要传老田的闲话,是因为她苦追老田不上,有着急发狠的意思。人说还是你芹嫂没耐心啊,追不上接着追啊,反正两人都是孤家寡人,慢慢来呗。原本芹嫂也是这么想的,强要的瓜不甜,细水长流,日子久了不信他不同意。可想归想,事情往往不按你想的方向走啊。老田已经放出话去了,说自己退休之后就搬到女儿所在的城市去住。女儿所在的城市可远着呢,和老田生活的这个北方城市相距两千多公里,在浙江,那里也是老田的故乡。

卖房的广告已经出现在小区旁边中介公司的门脸上,字印得很大,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九十平米的两室一厅,卖价是五十万。老田生活的这座北方城市,经过多年来的工业发展已经颇具规模,房价也逐年攀升,按市面价,老田的房子怎么也不能低于六十万,报价少了十万,看出房主有急于出手的意思。

芹嫂看到老田的卖房广告后真的相信老田要走了。之前老田已经把话放出来了不假,可她亲自问过老田,当时老田支支吾吾地没说出个啥,所以她不信老田会这么果断。可事到如今,芹嫂傻眼了,马上又替自己委屈起来。三年了,她苦心追了老田三年,可现在眼看着一切就要落空了。

芹嫂今年刚满四十五,比老田小了一轮还多。芹嫂的丈夫是五年前出车祸死的,他是厂里的货车司机,出事的时候正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按说芹嫂丈夫的死应该算公伤,可警方发现当时他是喝了酒的,酒后驾车,自己把车开到山崖下面去了。酒后驾车出了车祸,按厂里规定不能算公伤,当年四十岁的芹嫂哭着喊着往厂里去闹,堵住厂家家大门不肯走。后来总算闹出了结果,按意外伤亡算,给了芹嫂一次性补偿金十万元,比按公伤算少了点儿,可芹嫂觉得值了,有总比没有强。再说厂里还帮着没考上大学的儿子入了伍,也算临时有了饭碗。

追老田的主意是楼下的小沈帮她出的,小沈和她一样也是厂职工家属,可人家小沈不像她芹嫂,人家做窗帘生意,不同于一般的家庭妇女,做生意的人都见多识广。那年芹嫂去小沈的窗帘店帮忙,闲聊的时候小沈就跟芹嫂提起了老田。

“姐,大哥去世也一年多了,该考虑考虑再找个人家了吧?”小沈边嗑瓜籽边看着芹嫂说。

“哪有那心思,一个人过挺好。”芹嫂坐在缝纫机旁正扎着窗帘。

“你这么年轻,真打算一个人过下去啊,你受得了吗?”

小沈这话是斜着眼看着芹嫂说的,芹嫂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哪有那么合适的?”

小沈就看着芹嫂坏笑,“我有个人选挺合适你的,想听听不?”

然后小沈就提到了老田。小沈的老公跟厂机关有业务联系,经常去机关里办事儿,跟老田挺熟。有一次小沈替老公往机关送东西还亲眼见过老田。从小沈那里,芹嫂了解了老田的基本情况:快六十了,看上去身体很好,不抽烟不喝酒,说话轻声轻语,人特有素养。年纪是大了些,可年纪大了会心疼人啊。爱人二十多年前就得病死了,唯一的女儿后来一直在外婆家生活,成年后就在浙江老家那边成了家。小沈最后总结了三点,并认为这三点对芹嫂是特别有利的。一是人家是干部,有房有职称,工资待遇高;二是人家无牵无挂,女儿又不在身边,不会有太多事非;三是人家虽然快六十了可身体好着呢。说到身体好芹嫂的脸又一次红了,小沈就又坏笑,说你考虑考虑,如果觉得行我就帮你们搓合搓合。

小沈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自己还算年轻,一个人撑着往下过也不是不可以,但以后的日子会有多苦她自己想也想得到。儿子将来找工作、买房娶媳妇这都是一座座山啊,自己一个家庭妇女哪里顶得住。要说年纪也不是啥大问题,自己这样的人还能指望找个正当年的?再说找个正当年的就一定好吗,死去的丈夫倒是和自己同岁,可那时候他总爱发脾气,还老是动手打人。年纪大了会心疼人,何况人家身体又挺好。

后来,事情就按小沈设计好的进行了。小沈把老田约到了窗帘店旁边的茶馆,小沈约老田的时候只是说有件事想请田老师给帮帮忙,没说是相亲的事儿。老田一进包间发现芹嫂已经坐在那里了,小沈给双方做了介绍。说到芹嫂丈夫的事儿老田是知道的,毕竟在厂机关办公室,当年出的车祸算是厂里的大事儿。大家寒暄了一阵老田就问找他来是啥事儿,芹嫂支吾着不知道说啥好,还是小沈脑袋转得快,急忙说芹嫂的儿子在部队就快要分兵种了,想让老田给出出主意。老田听出小沈拿这事儿说话只是找个借口,突然明白了似的不好意思起来。之后小沈就找个借口出去了,留下老田和芹嫂两个人,老田话很少,全是芹嫂在说了。

第二次见面是芹嫂主动上门来找老田的,厂家属区分东院西院,机关的全住东院,芹嫂家住在西院。东西院之间只隔了一条公路,距离很近。那次芹嫂是端着自己刚做好的饺子去的,老田吃了一多半。再后来,芹嫂去老田家就更频了。老田偶尔也来芹嫂家坐坐,但都是芹嫂极力邀请的。整个事情上老田是被动的,芹嫂却看上了他的被动。老田跟芹嫂的老公可大不一样,芹嫂的老公干啥都喜欢主动,芹嫂记得每回在床上做那事儿都是老公主动上身,芹嫂被动迎合。有时候芹嫂不舒服了不想做都不成,老公身上的劲儿全是蛮劲儿,芹嫂拗不过他。老田就不同了,老田温柔得像个女人,在老田面前芹嫂反倒变成了男人。第一次和老田做完那事儿以后,趁着热乎劲儿,芹嫂问老田;

“我啥时候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吧,这样方便些。”

“这样不挺好吗?搬来搬去的麻烦。”

“你是真听不懂我的意思,还是故意装傻啊?”

老田扭过身不说话了,芹嫂就把热身子贴到老田后背上来;

“我是问你啥时候娶我过门?”

“别着急,让我再想想。”

“有啥好想的,我人都给你了,你还想啥啊?”

老田已经急匆匆起身穿衣服了,芹嫂却不依不饶;

“你可别提起裤子不认账啊。”

“哪能呢,不能,事情得慢慢来,慢慢来。”

老田总说慢慢来慢慢来,这一慢就是三年。后来芹嫂不是没有催过老田,每回老田都找借口往后推,有时候说是得和女儿商量商量,有时候又说干脆等退了休再说。芹嫂也左右思量过,芹嫂觉得老田是她到嘴的肉,应该是跑不了的。

可这回老田真的要跑了,房子都要卖了要跑的想法还能假得了?老家伙小小九打得挺深啊,那我几年的辛苦就这么白白算了?芹嫂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她去找楼下的小姐妹小顾商量,小顾说不能就这么放他走,找他理论去。于是芹嫂连夜就去了老田家。老田本不想让她进门的,可她在楼道里的叫喊声太大,老田怕她打扰了左邻右舍。没想到进门后芹嫂的声音更大了,不仅喊叫还大哭,说自己如何如何委屈,又说到自己的命好苦。老田只是劝,说是女儿执意要自己过去,而且自己也有落叶归根的打算。芹嫂说我豁出去跟着你一起去行不行?老田说你去了那边会不习惯的。芹嫂说反正我不管,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说完芹嫂就往老田的卧室里钻。芹嫂四仰八叉地躺在老田卧室的床上,完全一副要耍泼到底的样子。老田轻轻凑上来站在床边;

“小芹,我想过了,我仔细想过了,咱俩不合适的。”

老田的话是最后通牒,三年下来芹嫂是知道老田的,说话语气不重,但关键时候还是有份量的。芹嫂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跳下床来往老田身上扑。她对着老田又是抓又是咬,老田却不还手也不反抗。芹嫂像是找不到对手的母兽,突然朝着屋里的东西撒起气来。桌上的东西被掀翻了一地,仍不解气的她就朝着衣柜去了。当芹嫂打开衣柜,把里面的东西扒拉到地上时,她整个人却一下子呆住了。对,就是那些奇怪的东西,就这样偶然地进入了芹嫂的视线。

于是,就有了先前的传言。

3

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它和真相之间还划不上等号。但划不上等号不等于完全没有关系,这个等号的存在几率是有的,甚至还很大。所以传言就像真相的影子,只要真相不被澄清你就赶它不走。而你要是赶不走它,它就会始终跟着你,缠着你,给你的心里添着堵。心里堵了就得找地方发泄,抽烟也好,喝酒也罢,有啥就大声喊出来,骂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讨个公道回来。可老田不,老田啥话也不说,不作任何回应。这就是老田,遇事从不声张,不急不慢,好事坏事全装在自己心里。

可皇上不急太监急,老田不急老张却坐不住了,张金水一副忍不下去的架式跑到老田面前,说老田你倒是说句话啊,别的事情可以忍,这种事咱得有个说法。老田还是不说话,要是说了话他就不是老田了。老张又气又爱地看着老田,说你啊你,我可真服了你了。于是老田就苦笑一下,算是对老张关怀态度的回应。老张却又凑近了些,悄悄问老田,他说老田,那易装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老张终于忍住了没说出那个“癖”字。听了老张这话老田不再苦笑了,他收紧了眉眼,终于冒出一句:真的咋样,假的又咋样?老田的话一下子把老张给定住了,他半张着嘴呆站在原地,像尊雕塑。

其实老田真有一套行头,但远没有大伙儿传言的那么离奇。假发是真有,但不是女人用的,是那些谢顶的男人们经常佩带的很平常的假发套。耳环项链内衣内裤纯是胡诌,连衣裙根本不存在,年轻人穿的休闲西装倒是有一套。至于日本的情色碟片,其实是那位叫黄英子的女歌唱家演唱的歌曲唱片。也就是说芹嫂在老田家发现的东西只有三样:一个男人用的假发套,一套年轻人穿的休闲西装,一些歌曲唱片。芹嫂就是由这三样东西制造出了有关老田的两条传言。

小沈给芹嫂设计传言的具体推理过程是这样的,由假发套和年轻人穿的休闲西装推导出了老田有易装癖。由歌曲唱片推导出了老田暗恋黄英子。可人家老田显然算不上是易装癖啊,从这些物件推断,他也就是想把自己打扮年轻一点。而暗恋黄英子的传言是由那些唱片的封面来的,芹嫂告诉小沈,那些个碟片上印的全是同一个女的,从年轻时候到中年时候的都有,芹嫂虽然识字不多,但她认得那上面写着那个女的叫黄英子,是什么著名歌唱家。小沈就上网去帮芹嫂搜了搜,芹嫂于是知道了这个叫黄英子的歌唱家就在本市,还是市里面音乐学院的特聘教授。收集黄英子的唱片就是暗恋黄英子了?在这一点上老张分析得没错,就是因为芹嫂追老田总追不上,所以发现老田收集黄英子的唱片就怀疑老田暗恋黄英子,所谓情人眼里容不得沙嘛。

就这两条传言来说,第一条对老田的杀伤力是很小的,老张的解释就足够摆平了。大伙儿的眼光就自然落在第二条传言上,就是那条关于易装癖的传言。有人凑到老张身边问老张,说老田到底是不是真的。起先老张总说自己不知道。后来找他问的人多了,老张终于烦了,索性把老田的原话撂了出来,人家老田说了,是咋样,不是又咋样?人说那就是没否认呗。老张说是没否认,可没否认不见得就是啊。没否认咋还不是呢,没否认不就是吗。老张又一次被定住了。

4

老田正式退休了,而且它的房子也顺利地找到了买主。老田一声不响地完成着他离开这座城市前的所有计划。不声不响是老田的风格,这风格老田几乎保持了一辈子。大伙儿突然发现,老田的不声不响里其实是有力量的,不声不响的人往往会做出动静特别大的事儿。大伙儿又猛然意识到,原来老田始终和这座城市,和他身边的人保持着距离。人们感觉到此刻的老田,原本那么近的老田,原来却是那么远地一直走开着,从来不曾和他们的生活靠近过。

大伙儿进一步感慨着,生活中其实不乏像老田这样的人,平时寒暄客套有来有往的身边人,有些熟视无睹的感觉,却会突然冒出件超出你想像的事情。身体的距离并不代表心的距离,身体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心却是虚无飘渺的,看不见也摸不着。

老田要走了,在离开这座城市前老田办了三件事儿。

第一件事儿是去市歌舞剧院看了场黄英子的演唱会,那是黄英子从艺四十年的一场纪念演出。在总共的十五首曲目中,黄英子个人就唱了十首,首首都是经典,其间穿插有她得意门生的助兴。压轴歌曲是歌剧《茶花女》选段《祝酒歌》,前奏音乐响过,黄英子一袭黑衣出场,华彩闪耀,美丽依然。歌声一起,老田全身的血液便立时沸腾了起来。还是那首歌曲,岁虽逝人未老,这场演唱会像是专门为老田准备的,老田在歌声中思绪如梭。

老田是买了鲜花去的,本想着演出结束时上台亲手送给黄英子,可最后那首《祝酒歌》勾起了老田太多的回忆。黄英子唱毕,在雷动的掌声里数次谢幕,台下的观众冲上台去用鲜花拥簇起黄英子,老田看得迷了,竟忘了自己手中也有鲜花,当他缓过神来黄英子已经要离开了舞台了。那一刻,正当老田要起身的那一刻,黄英子边往舞台一侧退边用她那闪亮的目光扫视着观众席。老田分明感觉到了黄英子的目光,与自己的目光交错了一下,只那么一下,老田已经知足了。

老田是最后一个离场的,一直到工作人员上前提醒他,他才不好意思地边说着抱歉边起身往外走。老田还故意绕道走到了舞台前,他顺手就把那束鲜花放了上去。工作人员提醒他,他装作没有听到。老田迈着坦然的步出了剧院,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久违的工作。

老田办的第二件事儿是向芹嫂道别。其实之前不是没有道过别,但这次是正式的、有些仪式感的。老田要选择使用这种有仪式感的方式,因为这是他想要的节奏,他自己对这样的节奏是满意。对于芹嫂,老田最初并不是不想接纳她。去年春节女儿一家来陪老田过年的时候,大家都见过面的,女儿还相当支持老田和芹嫂走到一起。是啊,一个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女人,一个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的女子,他老田有啥理由不接受呢。可老田偏偏选择了放弃,这放弃也是和自己想要的节奏合拍的,老田心里最终拿定了主意,他要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全按自己想要的节奏来,他不再顾及别人怎么想。

老田是提着东西去看芹嫂的。从前都是芹嫂提东西往老田家里送,这次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芹嫂的这句话既是对老田的不满,又是为自己三年来对老田付出的委屈。

“小芹,谢谢你这几年来对我的关照,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我买了点月饼给你尝尝。”老田话说得工工整整,心平气和。

“你买的月饼是啥馅儿的,你知道我爱吃啥馅儿的吗?”芹嫂本不想让老田进屋的,可她又有些不忍心。或者也许她还抱着点转机的奢望。

“我一样买了点儿,啥馅儿的都有。”

“你不知道我爱吃啥馅的,我可知道你爱吃啥馅的。你爱吃枣泥的,而且是月福祥的枣泥馅儿月饼,对不对?”

老田只是笑,芹嫂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你人都要走了,还来我这里干啥?!”

芹嫂把脸捂住,哭得更伤心了。老田站起身,正对着芹嫂;

“小芹,我是来给你陪不是的。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

“你以为嘴上说句对不起就万事大吉了,亏你也活了大半辈子。”芹姐拿出手绢擦着脸上的泪和鼻涕。

老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缓缓递向芹嫂;

“小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知道这不是钱的事儿,就算我的一点补偿吧。”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不要你的钱。”芹嫂扭过身背对着老田继续在哭。

老田叹口气,把钱轻轻放在自己坐过的椅子上,看了看芹嫂的背影,转身离开了。

走出芹嫂家,老田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不管咋说算是把事情做了个了断,他也庆幸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犹豫。老田觉得,归根结底自己和芹嫂不是一路人,倒不是觉得芹嫂配不上自己,而是他认为如何和芹嫂结合,自己后半生的日子就没法按自己想要的节奏进行,自己的人生计划将无法实施。没错,人生计划,别看老田闷声不响,他绝对算是个有计划的人,这个计划是关乎自己后半生如何生活的,这个计划已经在老田心里酝酿了很多年。

5

离开这座城市之前,老田做的第三件事是又去了一次市东边的郊野公园。这里曾经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一年到头,每个周末,只要没有特殊情况,老田都会往郊野公园走一趟。郊野公园对老田来说是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每次老田去郊野公园的时候都会带上那套行头,对,就是被芹嫂发现的那套行头。男式假发套,年轻人穿的休闲西服。还有两样东西是没被芹嫂发现的,一副老样式的宽边默镜和一个卡带式录放机。那天芹嫂在老田家大闹的时候,这两样东西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老田卧室书桌的抽屈里。

从厂家属区出发往郊野公园去需要倒两次公交车。先坐3路车到宁夏路,再转418到市体育场,然后转323路到市天文馆。市天文馆已经到了这座城市的尽头,而老田要去的郊野公园离天文馆还有十多分钟的步行路程。前些年的时候,老田每次往郊野公园赶,总是要在到达市天文馆后才换上那套行头。天文馆地方偏,去的人少,在它旁边的公共厕所里换衣服根本没人发现。可这两年的情况有些不同了,天文馆做了几次大手术,设备更新了不说,举办的活动也越来越多了,尤其到了周末,市里的家长孩子扎堆儿往这里赶。再在这里换衣服就有被人看到的风险了。所以后来老田就换成在体育场那站换了,体育场附近修了一个挺豪华的公共厕所,里面的蹲位是隔间式的,很安全。进到那个隔间之间老田还是老田,从那个隔间出来老田就不再是老田了,那是另一个老田,是谁也不认识的老田。

对于换装地点的选择,老田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家里换显然不可能,那样连厂家属区的大门都出不去。按说到了郊野公园再换是最安全的,那里面也有公共厕所。郊野公园去的人虽说不多,可去那里的人都显得有些奇怪。老田去踩点的时候就碰上过,那人根本就不是真的要上厕所,眼睛一直盯着老田看,还试图上前跟老田搭话。老田在心里面觉得自己跟那些人完全不是一路,老田觉得,如果在那里换装自己就成了跟他们一样的人了,所以不能选在那里。

郊野公园这个地方还是老田从地图上查出来的,这里几乎是一个被人们遗忘的所在。原本就是一个大野湖,周边还有点湿地,引了不少鸟类来这里聚集。后来市里面就借势把它规划成了一个公园,所谓规划就是铺了铺路,修了个门而已。

这是老田最后一次来郊野公园了,跟以往不同,老田这次没带那套行头来。已经不需要了,那套用来遮蔽他身份的行头,那套让他可以换成另外一个自己的假面,他已经完全不再需要了。从今天开始,老田是一个全新的老田了。而今天对于老田既是翻过去的一页也是即将翻开的新一页。老田注意到这次的郊野公园比平时的人多了许多,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勾肩搭背地从他身边经过,可老田已经全不在乎,甚至还觉得这是应了他开始新生活的景,是天意,是水到渠成的必然。

老田走到他常来的那棵大树下,面朝着那片熟悉的湖面,湖水清澈,风吹拂来几分湖水的野气。老田取出卡带式录放机,按下播放键,音乐声起,老田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放声高唱。

是那首《祝酒歌》,老田驾轻就熟,歌声与音乐天衣无缝。

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的老田,他脑袋不停地摆动,挥动的双手完全超出了平常摆放的高度。

老田沉醉在自己的歌声里。

歌声止,老田的身姿在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处嘎然凝固。老田今天的动作幅度尤其大,因此他身体展开的程度也就格外大。老田任由自己展开着的身体就那么久久地僵立着。远远地看,老田分明是件雕塑品,近近地看,泪水已经布满了老田的双颊。

6

老田开始关注黄英子是在妻子去世后的第二年。

妻子得的是心梗,去世时她和老田都才刚满四十,女儿囡囡十二岁读初一。岳父岳母匆匆由浙江老家赶来的时候,妻子的追悼会都已经开完了。两位老人家一进家门便扑向女儿的遗像哭得肝肠寸断。尘满面鬓如霜,白发人送黑发人,老田和囡囡触景生情潸然泪下,和两位久不谋面的老人家一下子亲近了起来。外公外婆看着乖巧可爱的外孙女如此年幼就失了母亲,更是痛在心头。临走之前,外婆向老田郑重提出要求,要把外孙女带回浙江老家去养,这让老田感觉非常突然,可岳母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又让他没了主意。岳母说你毕竟还年轻,不可能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的,有囡囡在你不方便找,我们把她带回去既是为你好,也是为囡囡好。老田只好说那让我考虑考虑,再说这么大的事情还要和囡囡商量一下才好决定的。原本老田是没准备把岳母的话当真的,这就是老人家的一种心愿而已,带囡囡回去养,哪有那么轻松啊。没想到女儿当晚却主动来找老田谈话了,囡囡说自己想跟外公外婆去,说舅舅舅妈都是中学老师,有他们辅导自己的成绩一定差不了,而且听外公外婆说那边学校的条件比这里好多了。老田知道是外公外婆给女儿做好了思想工作,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不知道的未来总是充满新奇和幻想,可她哪里知道人生路上的痛苦和艰难啊。但老田又觉得女儿应该是不属于这里的,女儿长得很清秀,活脱脱一副江南女子的身姿,回到浙江老家也许就该是她的命。正如妻子说过的,他们双双留在这座北方城市,是他们最错误的选择,但也是他们的命。

老田认命了,命就是如此,认不认都由不得你。

老田和妻子是浙江同乡,一九七八年的老田还是小田,他和后来的妻子就读于同一所工科大学,为了响应当时的国家分配政策,两人双双来到了这座北方城市,扎根立业,结婚生子。当年的小田可是个多才多艺的文艺青年,吹拉弹唱样样拿得出手,而且还会写诗,看上他的姑娘真不算少。在这些众姑娘中妻子虽不算是最出色的,但绝对是最有心计的。妻子长得娇娇弱弱,外表上是江南水乡滋养出来的柔性女子,内心里却是有谋有略步步为营。同乡相惜异地情真,润物细无声地就把小田纳入了自己的包围圈。

妻子有手段左右住当年的小田,却没有手段左右自己和小田未来的命运。分配工作后小田因一手好字进了厂办当秘书,妻子则下车间做了技术员。按说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改革开放,落实知识份子政策,工作之初的妻子和小田满面春风,可越往后干越不如意。妻子稍好,技术员、助理工程师,最后总算解决了工程师职称,可小田从职务到职称一直不见起色。按说在厂办做秘书机会应该不会少,可每每都是眼看机会来了,最终被点中的却总是别人。之后小田还下过车间,借调过上级单位,然而种种努力均不见收效,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厂办。偏巧张金水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踩着点儿来了。张金水之前是下面县城里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比老田还小两岁,可人家一来就当上了科长,有啥办法呢,人家背后有人啊。小田只能身居人后当了副科长,而那时候的小田已经开始被人叫作老田了。

妻子本就是个爱发牢骚的人,后来的牢骚就更多了,气愤那些靠搞关系上位的,气愤种种不合理。老田也会跟着妻子附和一些,说些发狠的话,但老田不像妻子,老田是不走心的,说过就算,绝对不真生气。可妻子不行,妻子是动了真气的,动了真气就真伤了身体。妻子常说老田你真就是没心没肺,你这种人活得长,我就是天生为你操心的命。果不然,妻子真就走到了老田前面。

女儿去了浙江老家以后老田的家就成了只有一个人的家,老田一天到晚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他突然觉得得找点事情打发打发日子了,诗是写不了了,吹拉弹唱那些年轻时候玩的玩艺儿也拿不起来了,老田就想到了去泡图书馆。也就是那么一次,老田去市图书馆借书时,在图书馆大门口看到了黄英子演出的海报。当年的黄英子三十来岁,风韵正盈,那首花腔唱段一下子就把老田给镇住了。老田记得那场演出是在夏天的一个晚上,黄英子一袭黑裙,灯光落在她身上,白净的面颊,明眸闪烁。也就是从那晚开始,老田的心像是长了翅膀,飞升起来,飞向了极远极远的天边。

老田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就去听了那场演唱会。也许是黄英子的美貌吸引了老田,也许是她像极了自己曾经暗恋过的一位中学女同学,总之就是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后来老田常常分析,倒底自己是因喜欢看黄英子去唱歌剧,还是因为真的爱上了歌剧,老田想不清楚,也许两者皆而有之吧。反正无论如何,从那晚开始,老田开始关注黄英子了,老田几乎没有落下过黄英子在本市的任何一次演出。甚至还有那么一次,老田去市委办事儿的时候真的碰上了黄英子。他前脚迈进了市委办公大楼,就看到黄英子戴着一幅墨镜,穿着很塑身的休闲装从楼里出来,老田一眼就认出她是黄英子,老田竟然忘了自己是来办事儿的,就那么尾随了黄英子一段路,直到黄英子上了自己那辆很霸气的越野车并迅速驶离后,呆站在原地的老田才猛地缓过神儿来。老田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竟然做出如此不合体的事来。那天夜里,他端祥着唱片上黄英子的照片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

自从老田的心里有了黄英子,有了歌剧,在单位的老田整个就变了个人。从前老田跟老张之间总是有些磕磕绊绊的不顺畅,老田觉得自己毕竟比老张资格老一些,学历牛一些,水平高一些,被他牵着鼻子走能服气吗。现在老田把啥都摆顺了,老张说咋样就咋样,老田从不多说一句话。这让老张很是受用,他认为可能是老田丧妻之后把一切都想开了,所以老张对老田也友好起来,常找老田聊天谈心,甚至渐渐有些做朋友的感觉了。

刚开始唱歌剧的时候老田在家里偷偷学。他把唱片的声音放得很低,自己的声音压得更低。慢慢的老田的声音就超过了唱片的声音,老田越唱也就越有感觉了。偶尔有几次老田唱得动了真情,自己的声音就不知不觉地高大上了起来。老田没意识到,是一次出家门碰上了对门已经退休的老厂长,他问怎么隐隐地听着你家里有个男的唱歌啊,是你在唱吗。老田支吾着说那是电视机里的声音,说自己以后一定注意,绝不能再让电视机的声音吵到您。老田忽然想起自己住的那幢老居民楼的隔音不好,以后要格外小心了。可是老田发现总压着声音唱实在是太难受了,他觉得一定得找个能尽情高唱的地方,那样才能真正唱出味道唱出感觉,于是老田就寻到了离厂区不远的那个小公园。

这个公园虽然离厂区并不远,但老田发现厂里的熟人没有来这里逛的,尤其是周末。老田专门去踩过几次点儿,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老田放心了,而且他发现这里也有些老年人在唱歌,虽然他们唱的都是红歌,虽然自己唱的歌没人唱,他想反正都是唱歌,不管什么歌你们唱你们的我唱我的,谁也不影响谁。于是老田就选了一块地方,终于就在一个周六的早上,就在四五棵柳树的包围中,老田第一次高声唱了起来。老田憋在嗓子眼儿里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了,他觉得真过瘾啊。老田心里舒坦极了,尽管他察觉到了其它老人向他投来的有些异样的目光。老田才不去管呢,反正谁也不认识谁,觉得我怪是吧,随你们吧。

可事情就在一个月后发生了变化,说来也巧了,老田碰上了对门退休厂长的老伴儿。那天老田刚要往小公园的门里进,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老田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一下子看到了那位老太太正朝着自己笑,老田身背后就猛地起了一阵凉风。老田急忙也笑脸迎上前,老太太问老田是来小公园散步的吗,老田赶紧说不是不是,说我只是路过,第一次发现这里还有个公园,所以想进去看看。老太太说你以前不知道这个公园啊,我以前可是常来,这不前阵子去外地帮闺女照顾外孙子所以有三个多月没来了。老田噢噢地不停点着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老太太说走我带你进去逛逛,这里我熟着呢。说着就要上前拉老田的手,老田急忙躲闪开,说不进了不进了,反正我以后也不会来,不进了。不等老太太再说啥老田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老田心想幸亏是还没进门就遇上她了,要是唱的时候让她发现了,那可就麻烦了。

小公园不能去了,还是因为离得近,近了被熟人发现的机率就大。那就选个远得不能再远的地方吧,老田最终就把目标定在了市东郊的郊野公园。至于为啥还要换装,那是因为老田心里还是不踏实,老田得让自己彻底地安全,换了装,即使真有熟人偶然去了那里,就算他(她)在自己身边走过去也认不出自己来,这样才能彻底地踏实,这样才能彻底地、踏实地高声歌唱。

老田换装的想法是从一个电影里学来的,老田觉得换了装就是好啊。内心里自己还是老田,外表上自己就不是老田了。老田挑那几样东西没花啥功夫,到了商场,胡乱拿了几样,回到家对着镜头试穿了,效果不错。老田所谓的效果不错的标准是只要看不出自己是老田就行,至于那副样子好不好看,老田根本不在乎。

就这样,老田维持了近二十年极有规律的生活。每个周末的早上,除非有特殊情况,他会先坐3路车到宁夏路,再转418到市体育场,然后转323路到市天文馆,最后再步行十多分钟到达郊野公园。离开家的时候是老田,到了郊野公园时就不再是老田,那个不再是老田的老田会在这里忘情高歌,这期间他唱过许多著名歌剧中的选段,有《茶花女》、《卡门》、《塞尔维亚理发师》、《弄臣》等。

7

本来老张是要去火车站送老田的,可老田不让他去。想想也有些心酸,几十年了,两人之间恩恩怨怨的事情虽不算少,毕竟天高水长,从大面上看老张对老田还是够朋友的。老田说老张你别去送我,我一个人走就行。老张说那咋合适呢,同事朋友一场,送送还是要的。老田说真不用,你去了倒让我难受了。等你退了休欢迎你有空来浙江做客。老张说好,到时候我一定去。

老田走的那天刚好是中秋,火车傍晚出发,第二天中午就能到。老田刚把行李放在床位上,就听到了身背后的车窗被敲打的声响。老田转过身看到老张正站在车窗外的站台上朝自己招手。老田只好走出车厢,他跟老张说不是说好了不来送的吗。老张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来,你就让我送送你吧。老田就不好再说啥了,他说谢谢你老张,你要多多保重。老张说你也是,咱们都应该保重,别忘了我还要去浙江看你呢。老田和老张同时笑了,笑过以后却又没有话。这时刚好催着上车的铃声响了,老田说老张我上车了,你回吧。老张点点头,他突然很想上前抱一抱老田,但却没有付诸行动,因为老张觉得老田的表情很是克制,那份克制让老张无法上前。老张觉得老田给了自己一种距离感,这距离感使他原本酝酿好的热烈场面被冷冷地化解了。

再次进了车厢,刚摆放完行李车就开动了。老田靠着车窗边坐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了挂在天上的那轮圆月。老田心想这真像是电影里的场景啊,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圆满,今晚的月亮也是个预兆吧,说明自己和这个城市彻底结清了。火车开动了,老田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未来的那座城市,迎接的将是另一个老田,一个爱唱歌剧,会唱歌剧的老田。老田能够如愿以偿吗?老田不知道,但他希望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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