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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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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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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五月圆时

翠玲站在阳台上,仰望天空上那一轮圆月,正从东方悄悄升起。今天是阴历八月十五,传统的中秋佳节。可她没有食欲,放下筷子,撇下老伴,独自一人依窗赏月。

老伴赶来,轻轻扯了她一下:“先吃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不要管我,让我静一静。”翠玲用右手挡回了老伴的轻扯,昂头仰望的姿势没有改变。

“唉——”老伴深深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自个返回了房间。

翠玲的眼睛模糊了,一幢幢往事浮现在她的眼前。

前年的中秋节,吃完团圆饭。儿子金彧在这阳台上摆上一个简易圆桌,一家三口吃月饼,喝花茶,赏圆月。

金彧:“爸,妈,现在郑重向您二老宣布一项重要决定,我报名去重庆贫苦山区扶贫,上级已经批准我的请求,明天我就要启程,奔赴远方。”

像一颗定时炸弹引爆,其乐融融的氛围顿时演变成成硝烟弥漫。

“你说什么?好好的大城市央企工作不干,跑到深山老林做什么扶贫,你怎么想起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翠玲嘴里嚼着莲蓉月饼,抬头仰望了天空圆圆的月亮一眼,正要向儿子宣布她的重要决定,没想到儿子先开口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小彧啊,终于盼到你研究生毕业,找到了体面的工作,别说爸妈脸上有光,这不,邻居你王阿姨要给你介绍个对象,女孩大学本科文凭,在省政府机关工作。”爸爸对金彧的决定也是非常疑惑和不满。

“爸,妈,我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我的婚姻大事不用您二老操心,遇到志同道合的,我会谈恋爱的。”

“你都25周岁了,老大不小的了——”翠玲站起来呵斥。

“反正我决定的事,您们反对也无用。”金彧摔下一句话,咣当一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的金彧,正在办公室里,和留守的驻村干部一块吃中秋团圆饭。喝了村民们特酿的糯米酒,品尝了民族特制的月饼,月亮开始爬上山头,整个村庄顿时变得明亮起来。金彧和驻村干部走出村委大院,和村民们一块来到空旷的田野,沐浴在金色的光辉里,载歌载舞,庆祝一年的好收成。

这就是金彧扶贫的村庄——重庆市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五岭寨。他作为第一书记,和当地扶贫干部一起,已帮助36户贫苦户全部脱贫,正带领村民们发展集体经济,大搞特色农产品种植和苗家寨特色旅游项目,走集体共同致富的道路。

金书记是今晚的焦点,苗家的姊妹们,纷纷邀请和他跳舞。金彧乐在其中,陶醉在一片欢乐的海洋。

他感觉到了手机的振动,赶紧打开手机,是远在山东济南老爸打过来的。

金彧感到惭愧,工作的忙碌忘记给家中报个平安。他拨通电话,走出了热闹的场地,来到了一个僻静的溪流边。

挂断手机后,金彧已是泪流欲出,他抬头眺望明月,不让“男人的”泪水浸出。月亮模糊了,变成了一个目无边界的大月饼。

我何尝不思念远在济南的爸妈,但每次和妈妈视频,话不投机,就匆匆挂断。妈妈的语音留言,铺天盖地而来,无非就是:妈妈供你上大学、读研究生就是让你有出息,到公家单位去上班,出人头地;你老大不小了,终身大事要考虑,这样一来,怎么找?城里的姑娘谁还看上咱?走走过场,快回来上班,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能犯一时糊涂……

时间一长,影响到了金彧的心情,耽误到了他的工作。无奈,他把妈妈拉黑,又在爸爸的劝说下,再恢复。又是听到妈妈相同的意思,无非就是顺序重新编排,或语句前后变换一下位置。

金彧已记不清这样的动作重复演变多少次了。拉黑、恢复,恢复、拉黑。爸妈才刚过50岁,身体不用牵挂。金彧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

这次,爸爸来电告诉他:妈妈经常夜不能寐,刚睡着,嘴里念叨着你的名字,忽然,又被噩梦自我惊醒。看医生,大夫说,处在更年期的女人,思想波动大,不能太受刺激,否则,容易引起精神分裂,甚至导致抑郁症。

前不久,村委妇女主任邀请她大学同学,来村寨给中年妇女们上心理课,他旁听到的知识和大夫说的一样。

怎么办呢?他正在胡思乱想,理不出头绪,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们的金彧书记,大家都在跳舞联欢,你独自溜到溪边赏月。”

“奥,是苗壮壮。我出来接了个电话。”金书记快速拭去眼睛的泪水,回头微笑,“走,我们去跳舞联欢。”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脱苗壮壮的眼睛。

 

翠玲的眼泪顺着脸侠往下淌。

儿大不由娘。我有高血压,来恐吓儿子,但依然没有阻挡他去扶贫的道路。

同龄人中,儿女都在谈情说爱,成双成对出出进进,霎时让人眼馋。托人介绍,姑娘们一听在偏远的西南山区,都啧啧舌头,伸出大拇指,就再没有下文了。好不容易有姑娘愿意见见面,话还没聊完,他直接把你拉黑。更让人不可忍受的,是他给你领回了一个当地苗族姑娘。长得皮肤黑黝黝,个头又矮小。不知就是他说的这就是给您找的儿媳妇,还是故意领回个姑娘当托应付一下家长。但愿是后者。

这是去年中秋节的事情。因为疫情的缘故,儿子春节没有回来过年,好不容易盼到疫情好转,八月十五回来团圆了,结果他给领回了这个儿媳妇。邻居说三道四,无颜面见周围人。自从儿子考上山东大学开始又推荐到北京大学读研究生,我高傲的眼睛从来就没有平视过。这下,可让周围看热闹了。我丢不起这个脸。一气之下,把姑娘轰了出去。儿子跟着姑娘走了,放下狠话:“你不接受苗壮壮,我就永远不回这个家。”

从此,儿子和我断绝了一切联系方式。整整一年了,今晚又是十五月圆时。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我想念儿子,盼望他回来团聚。反正两年的扶贫时间到了,相当于又读了两年博士,回来好好工作,再找对象也不迟。可他爸爸传给我的消息是:儿子已决定再连任一届,不把乡村振兴好,实现共同富裕,誓不返鲁。

我的心拔凉拔凉的。是不是撵姑娘出门的事激怒了儿子,和我较上真了?要是这样,我不就彻底失败了,把儿子推向那个姑娘身边。我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同时更加憎恨那姑娘。

 

“跳月”结束了。村民们纷纷回家。

苗壮壮手牵金彧的手,来到了金彧接听电话的溪流边。

“金彧,我理解你的心情。我承认,你对感情的专一,让我心悦诚服。”苗壮壮紧挨着金彧坐在一块大石条上,她转脸看了一下金彧,紧接着把头靠向他的肩膀,“可这样和父母对峙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要想法试探着和父母沟通,解除他们的疑惑,打消他们的顾虑,让他们充分认知我们的爱情,充分了解我们共同的奋斗目标,慢慢的,他们是会改变态度的。”

“我妈的脾气一根筋,就是八头牛也不能拉她回来。”

“我看,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八斤八两,针尖对麦芒。”苗壮壮嘴唇轻轻亲吻了一下金彧的脸侠,又用右手猛戳了一下他的咯吱窝,哈哈大笑起来,带动着金彧也笑了。

“我爸爸性格又太软弱,我妈妈又太强势,也不知当年他俩是怎样结合在一起的?”

“正如我俩结合在一起一样,任何一对爱情的存在,都是上帝安排的最好的缘分。我们试探着从爸爸这边做工作,让他在中间和稀泥,慢慢会好起来的。”

“看来,只能这样试试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金彧叹了口气,“在我家,我妈说一不二,根本就没有我爸爸说话的份儿。”

苗壮壮双手缠着金彧左胳膊向村寨走去。刚刚铺成的柏油马路上移动着一对情人的倩影。天上月老的笑脸乐开了花。

“要是说服不成功呢?”金彧突然打破了这美好的画面。

“不试,怎能妄自下结论!”苗壮壮猛烈松开他的胳膊,“工作上,你无可挑剔,再难啃的硬骨头,在你面前都不是问题,怎么到了个人问题就没了自信?”

“我的意思是说,即使父母不同意,我也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我已经爱上这片热土,愿意永远为这里的老百姓服务。”

 

翠玲好久才转过脸,接过老伴递过来的手机。

看着微信中儿子和他爸爸的聊天,她的眼泪扑簌,以至于哭出了声音。她把手机递给老伴,示意他走开。

对于这个要强的女人,能够心态变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年过半百,也不知这是优点还是缺点。

从小个性就要强的她,初中毕业就被父母停止了学业。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被父母藏了起来。父母决定让她去进城干临时工,挣钱资助哥哥、弟弟完成学业。后来,她的资助确实帮助哥弟俩都考上了大学。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母给她做主嫁给一个煤炭工人,她没有答应。因为她已爱上了同在城里干临时工的工友金学功。金学功身材魁梧,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且待人热情。翠玲初来,力气又小,出于同情,金学功主动帮助翠玲干活。一来二往,翠玲喜欢上了这位经常光着膀子、豆大的汗珠在他黝黑结实的后背上滚落的大哥。情窦初开,少女的羞涩只能暗送点秋波,憨厚老实的金大哥怎能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再说,他从骨子里也不敢奢侈。几年后,父母收好聘金,让她出嫁给煤炭工人时,倔强的翠玲扔出聘金,夺门而出来到了金大哥家。气得父母大病一场,脸面丢尽,狠下心来,没有这个闺女。从此,翠玲和父母一刀两断。

憨厚的金大哥只知道干力气活,可翠玲头脑灵活。要是当年她不辍学,参加高考,考上山东大学也不在话下。随着在城里见多识广,她不再满足于一个月干瘪的工资。她开始尝试做销售,推销厂里的产品,工资加提成,收入慢慢多起来。进入2000年后,随着房地产开发的兴起,她又瞄准了房产销售这个新兴行业。也正是这个行业,让她赚得本满钵满。在济南大都市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并配置了几套房产。这也满足了她的心愿,她不能比周围同龄人混得差,让人看不起;更不能输给两个同胞哥弟,不能在他们面前低人一等。当然,这是她个性虚荣作怪,没有正确树立“三观”所致。但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吻合市场经济下曾经一段时间的“潮流”。儿子金彧又有出息,弥补了她未上大学的遗憾。所以,她的自以为“鹤立鸡群”的高傲也就顺理成章了。但是,儿子赴渝扶贫并结识儿媳妇这两件事,又让她不得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走在大街上,不敢去人多的地方,生怕别人问起;别人窃窃私语闲谈,她也认为是别人在背地里议论她、耻笑她,以至于弄得她精神萎靡,加上更年期的狂躁病,整日郁郁寡欢。

儿子金彧什么都好,就是性格继承她的基因。

她想起当年,儿子十岁了,还不知有姥娘姥爷。金彧问起,她就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姥爷姥娘都死了”。直到有一天,姥爷姥娘在两个舅舅的陪同下,登门拜访,金彧才懵懂。和表姐、表弟玩得不亦乐乎。

翠玲意识到了,难道这就是说的“世道轮流转”。她不敢再想下去。

 

“滴滴滴,滴滴滴……”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老伴手持手机又来到阳台,兴奋地说:“你的手机,快看看,儿子金彧给你来微信了。”

微信中,见到了久违的儿子面孔。

“妈妈,中秋佳节快乐!对不起!不是和您怄气不回家过节,而是这边的工作太忙了,不允许。请妈妈原谅儿子的不敬。”

翠玲满脸泪水,哽咽道:“小彧,妈妈想你——”

“妈妈,我也想您,我已经给您二老定好节后的火车票。我和苗庄庄,还有苗寨里的父老乡亲们,欢迎二老来苗家山寨参观,看看我这两年来的成绩,您老会理解我的选择的。”

翠玲已泣不成声。

金色的月光洒满了整个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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