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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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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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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念林焕彰先生 (李成)

今年六月初,我去鲁迅先生的故乡绍兴参加了一次“东南亚华文诗人大会”。在一所高校的一间大教室里,大家济济一堂,谈诗论艺。在稠人广众中,有一满头白发纷乱如丝的老者尤其引人注目。他虽然头顶白雪,然而动作却敏捷,甚至可以说还很活跃。我注意到人们都叫他“林焕彰”,心想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他是台湾的著名诗人,我在一些台湾诗歌选本里读过他的诗,在有关台湾文学的论著中似也见过这个名字。可以说,这也是与会人员中我唯一熟悉的名字,因此便有了几分亲切感。这时正好有人请他上台发言,他从我面前经过,我见老人的面庞上有岁月镌刻下深深皱纹,然而一双眼睛却是很亮,说明老人仍保持着活力。

他给我们讲的是他多年来一贯倡导的“小诗”理念。可惜他的口音我一时不太习惯,因而只能断断续续地听懂一些。他大约是说他一直都在忙,但都为的是诗。他5月24日深夜才从西安飞回台北,5月31日傍晚又从台北出发飞到杭州来,“今天才有机会在这儿向各位报告,一起切磋,请大家多多指教。”老人的诚挚和谦和,不止感动了我,整个会场都肃静下来。他再次说他喜欢小诗,喜欢和同好分享。那么,“小诗,要多小?”他自答说:“从一行到六行,从一个字到六十个字以内。”我在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定义,为什么是六十个字以内,而不能是六十一个字抑或七十个字呢?又想,这不是跟老人抬杠吗?便抑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这时我听到他在举自己的作品为例。一首《母亲的眼泪》只有一个字:“海”;一首《工人的汗水》也是一个字:“江”。这也太简单了吧,虽然“海”里含有一“母”字;“江”字的字形与“汗”字相近,而且含一个“工”字,而深一点的联想不过是“母爱如海”,“工人挥汗如江”,似乎也不过如此,犯得着大张旗鼓么?但是,接下来他吟诵的一首“小诗”却把我镇住了:

《空》

鸟,飞过——

天空

还在。

短短的一两句,寥寥七个字,还真是绘出了一幅阔大的情景。而且,它给人带来味之不尽的遐思、哲理。重要的是它唤起了每个人都具有的经验,每人都有的向往与思索。这就非常了不起,说明老人提倡“小诗”的理念不是徒托空言,而是有实绩的。

这让我觉得这位老顽童似的老人颇有几分神秘。尤其是从会议发放的资料里我得知:林焕章2006年在泰国成立“小诗磨坊”并于东南亚推动出版了《小诗磨坊:新华卷》(2009)、《小诗磨坊:马华卷》(2009)以及十余册《小诗磨坊:泰华卷》(2007起迄今)……不禁肃然起敬。老人已年届八旬,然而不遗余力在东南亚推动“小诗”运动,掀起了“小诗”创作热潮,甚至影响到大陆——我记得前一两年,大陆正是出了好几位诗人的“截句”诗选。而所谓的“截句”正如旧体诗中的绝句,玲珑小巧而脍炙人口,不正是新诗复兴的表征之一吗?它有利于新诗的深入人心!我没想到“源头”是在这里!

于是,我有意接近先生,向他表达敬意,也做了自我介绍,我们还互相加了微信。他告诉我,他与大陆出版界的互动情况,说大陆好几家出版社出版过他的作品。这次会议结束后,他还要去杭州进一步商议出书的事。仍然是因为口音问题,我不是听得懂他说的全部意思,只得大概。回来后我在网上搜索,他果然是在大陆多家出版社出版过儿童诗集。早在1991年就在我家乡的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过《林焕彰儿童诗选》;还在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出过《妹妹的红雨鞋》《小猫走路没有声音》;在浙江少儿社出的是《我的童年在长大》……有的还一版再版。我惭愧自己的孤陋寡闻。也许是看出了我的茫然而又有了解的渴望,我记得谈话时老人还向我出示了一段视频,记录的是他参与少年儿童的读诗、绘画活动,他在孩子们的簇拥下正在一笔一画地作画,我才知道老人是艺术的多面手,他是全身心融入诗歌、艺术和孩子们当中,这多么令人感动,又多么叫我惭愧。

第二天会议安排我们到安昌古镇参观。我们乘车来到入口的坪场,然后排队鱼贯而入。在入口不远处的商亭边,我买了一根冰激凌,正好看见林焕彰和一个与会者相伴走来。老人的银发在西倾的太阳下如一朵白云飘动,而他走动起来虽略给人以婆娑感,其实双腿仍很稳健。我跟上老人,欲搀其臂而行,但他还是轻轻地松开,保持相对的独立。我问到老人的出生地,他说是宜兰。我说我的一位作者是台大的教授,也是宜兰人,他问是谁,我回答后他说不认识。我说在这位教授的书里,宜兰的风景很美,林老表示肯定。这个古镇是依着一条河流而建的,逶迤向西,一眼看不到尽头;主体是右手的骑街楼,都是商铺,卖着日用杂货和地方特产。我跟老人走了很长一截路,欣赏店家的商品,偶尔也问问价。老人对一切都表示出兴趣,大约还买过一根手杖抑或戒尺什么的。一路行走,我也问到在台的诗人,如覃子豪、余光中等,老人语气沉重地说“都走了”,并无过多的评论。我们还一起猜测古镇的街道有没有尽头,后来差不多看到尽头了,我又往前探索,在这一会儿便失去了老人的所在。返回仔细寻找,原来他已转到对岸,无论是踽踽独行,还是有人结伴,他始终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并一直有兴趣打量眼前的风景,似乎总想有所发现。途中我们曾用手机照了几张合影。

从古镇回来是聚餐、联欢,我忙于应酬,也没有多注意老人,散席后也很快回到酒店休息,一宿无话。到了天明,大家便各奔东西,而我也许因为昨夜睡得很晚,所以起得迟了。匆匆赶到餐厅早餐,本以为吃饭的人都走了,没想到,空阔的餐厅里,林老同一两个与会的朋友仍从容不迫地坐在那里吃早饭,饭后还在聊天,像在家里一样安详自在。我的心也踏实下来,便坐过去跟他们聊了起来。谈的话题是养生,而这方面林先生也有自己的见地。而最后,彼此问了问今天的行踪。林老告诉我,他将再赴杭州,跟文艺界的朋友见面。我们依依告别,相约来年再会……

回到北京,偶尔会想起老人。感叹老人八十高龄,却真正做到了老当益壮,始终保持着活力和一颗年轻的诗心,殊为难得。后来,我又读到台湾作家陈芳明的散文《聚散》,记述台湾在20世纪70年代初,一群爱诗的青年聚集在一起,组织龙族诗社的事,其中提到林焕彰:“林焕彰、施善继连袂来找我筹组诗社时,我内心怀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我之欣然加入诗社,没有其他更高的期许,只不过是希望纠集更多年轻朋友来揭露现代诗的真相罢了。如果这可以称为批判精神的话,我并非是诗社成员中唯一这样想的人。龙族诗社的历史影像若有值得怀念之处,大约就是因为成员中都具备了批判的精神。”这说明,林老是龙族诗社的发起人之一,而其时他还不过三十来岁吧,他们是反对“现代诗”的凌空蹈虚的弊病的,怪不得他会写出那么朴实、自然、很有生活气息的儿童诗。陈芳明在文中还说:“在海外的最初几年,我仍与林焕彰、施善继维持书信往返。”由此可见,在别人纷纷弃诗而去、追求现实人生之后,他一直对诗保持始终不渝的热情,这是多么可贵!

在谢冕、杨匡汉编的《中国新诗萃(台港澳卷)》里,我重新欣赏了林老的一首杰作《中国·中国》。

设想杯子被捏碎以后/我该怎样在掌中找血/在血中寻你

生命呵/原是一条河流/第一次便在我的体内走遍了祖国大陆

山在见证/海愿涵纳/纵流尽了我脉管中的血/躺着的河床也会甲骨文一般的写着你/写着我

中国 中国

这种对祖国的感情是多么深邃、真挚,可谓刻骨铭心,可谓与生俱来!

这种感情令人感动!

林焕章先生外表淡定,内心生动、活泼,他是一位真正有诗心的诗人!

我开始后悔我没有跟他有更多的接触交谈,我期待更进一步了解他。

我想念这个平常而又不平常的老人!

  2019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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