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光
椒园寺在京西永定河畔琉璃渠村西北三里外的山坳里,这里环境清幽,山上林木茂密,每日里啾啾鸟鸣伴着袅袅的香火,北面沿山谷只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大路,风水先生说这里的风水极好。椒园寺历史久远,早先和打这儿向南三十里外的潭柘寺一样出名。这里老少僧众一百多人,随着光阴的流转,一代代僧人传承着香火和信仰,椒园寺曾出过不少的有道高僧。
现任方丈空一大师,已年逾古稀,他就是个饱读经书、参禅悟道多年,修行极高的僧人,经常给信众讲经说佛,解答疑惑,点拨有缘人,所以受到了人们的尊敬。人们对空一大师的尊敬,转而又对椒园寺方丈之位的至高崇拜。方圆几十里内,不管是尘世里的俗人,还是寺里参禅悟道的僧人,都会眼中现出明亮的诚恳之色说:“谁能做上椒园寺的方丈,那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和缘分。”
可椒园寺的僧众心里都清楚,下任方丈就是三十五代弟子悟觉,非他莫属。悟觉才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被云游回寺的空一大师带回寺里,据说是空一大师在半路上捡的,当时孩子已然奄奄一息,“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悟觉是被椒园寺的僧饭素斋和佛音养大的,僧众们都说这孩子与佛有缘,就像当年初唐的高僧玄奘大师一样。悟觉也没让空一方丈失望,二十多年来心无旁骛,潜心钻研佛学,参禅解佛,通幽入微。年纪轻轻,他就已经是椒园寺藏经阁的主事,深得空一方丈的喜爱。寺里凡来了大香客,空一方丈都会携了悟觉作陪,他甚至和空一方丈一起帮着客人说禅解悟。
椒园寺的名气很大,多少年来香火就极盛不衰。进香、许愿、还愿的善男信女整日络绎不绝,就像寺前山脚下那股清灵溪的水,长年汩汩地流淌,没个断的时候。
春醉楼的婷婉进香来了。一乘小轿颤颤悠悠地来到椒园寺山门前,婷婉下得轿来,满身的鲜艳,和院子中的芍药花争着娇羞,她走路风摆杨柳,引得许多人注目。婷婉可是椒园寺的老主顾,她接长不短就来进香。旁人看见了,有的就寻思:婷婉可是一个妓女,她来这里,烧的什么香,拜的什么佛呢?难道这世道真的要改变?
春醉楼在逍遥镇,是个很有名,很热闹的地方。逍遥镇的人出门在外时,都会喜欢问别人:“你去过逍遥镇吗?我家就在那儿住。”
被问的人有的不住地摇头说:“逍遥镇?没去过。”
有的则不住地点头说:“逍遥镇,当然去过了,岂止去过,我还去过春醉楼,我还和婷婉喝过两盅酒那!”
对回答没去过逍遥镇的人,逍遥镇的人就一脸遗憾地说:“可惜了,可惜了,逍遥镇都没去过,长这么大真是白活了,以后有机会一定去一趟。”
对回答去过逍遥镇的人,逍遥镇的人就会竖起大拇指说:“你真有福气,有眼光,去过逍遥镇,此生就没有白活了!”
没去过逍遥镇的人心里就好奇而痒痒地问:“逍遥镇这么好吗?那里有什么呢?”
逍遥镇的人脸上就现出自豪而灿烂地说:“逍遥镇有春醉楼,春醉楼有婷婉。”
名满京西宛平县地区的婷婉是男人们的欲望与梦想,尽管大多数为婷婉去了逍遥镇春醉楼的男人,是挨不上婷婉的边儿的,但这些男人根本不在乎,“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能见上她一面,进而再喝上一杯清茶,亦或饮上一盅水酒也好。婷婉在京西,在宛平,就是他们心中的李师师、苏小小、董小宛、柳如是。
婷婉是椒园寺的大香客,每次来进香,香火钱一给就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这次婷婉来进完香,方丈空一大师请婷婉用茶,悟觉恭敬地在下首作陪。婷婉还是第一次见到悟觉,文文静静的一个标致的年轻和尚,浑身透着一股不俗之气。婷婉看着悟觉在位子上正襟危坐,不禁浅浅地笑。悟觉目光不敢平视婷婉,但还是看清了婷婉的美貌,竟是一个端庄清秀的年轻女子,就像寺中的那一池素雅的莲花。四目无意间相遇,悟觉耳根发热,不自主地低了头。就从这一刻起,悟觉感到自己心中已经有了魔障。
三盏茶已过,婷婉离开椒园寺的时候,被殿堂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眼瞅着身子向前倒去,在身后送行的悟觉迅疾伸出手臂扶住了她。婷婉笑了,很开心,银铃般的笑声撕破了椒园寺肃穆、静谧的天空。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悟觉在心里不住地叨念。悟觉刚才情急下在扶婷婉时,无意间托住了她那丰腴而柔软的前胸,那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悟觉的内心深处袅袅升起。
悟觉代空一方丈一直把婷婉送出了山门,双手合十颔首道别。
椒园寺的前院中有四株高大的古树,遮天蔽日,应该是建寺的时候就栽下的。左边两株是两棵侧柏,树枝遒劲苍炎,一棵树干疙疙瘩瘩地叠摞在一起,像猛虎傲立,另一棵树干纹理拧曲,盘旋而上,像苍龙欲飞,所以寺里的前辈高僧给这两棵柏树起名为“龙虎二柏”。靠右边的两株则是主干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银杏树,枝繁叶茂,尽情地向天空伸展。
悟觉很喜欢这四棵古树,他知道这四棵树就是四位穿越历史年轮的长者,它们默默地矗立在这里,见证了椒园寺的风风雨雨和人事沧桑。悟觉闲暇时总爱站在这四株树下,抬头仰望枝叶上的天空。
婷婉来椒园寺进香更勤了。每次进香后总点名让悟觉陪她用茶,空一方丈也不好违背大香客的意愿。婷婉见到悟觉后就声音甜甜的“悟觉、悟觉”地叫个不停。叫得悟觉心里像揣了个小鹿在不停地跳着、蹦着。“罪过、罪过”,悟觉在禅房里诵经打坐礼佛的时间更长了,悟觉觉得只有在这庄严的颂佛念经的声音中他才能找得到内心的宁静与平和。
晨钟暮鼓,悟觉打小在椒园寺出家修行了二十几载,他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再熟悉不过,自从熟识了婷婉,他就时常看着这些自己熟悉的东西发呆,一棵树、一株草、一朵花,都会使他不自主地去重新思考一些以前认为根本不用思考的问题。一只松鼠在树枝间蹦跳,他喜欢看它那活泼可爱的样子;一缕晚霞透过寺院殿宇和树枝间的缝隙,把光撒到院子里,落下一片片红韵,他突然觉得那色彩美得令人窒息。
悟觉早已悟到,事事有因果,该来的终究要来,婷婉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悟觉,你是一只小鸟,在我的心里筑了个巢呀。”婷婉痴痴地望着他说。
“悟觉,你还俗娶我吧。”婷婉追着悟觉身后说。
“悟觉,我是一朵花呢,我会把我的美丽绽放给你。”婷婉拉着悟觉的袈裟说。
初秋时分,椒园寺的一池红莲开了。婷婉站在莲池边向悟觉灿烂地笑,如焰似火的红莲恰似婷婉绽放的激情与美丽的身姿。悟觉与婷婉相拥在一起的时候,悟觉感到自己已被红莲和婷婉的光晕融化,正像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
“师父,我背叛了佛,辜负了您!”悟觉长跪在方丈空一大师的座前叩首不起。
“阿弥陀佛,缘来缘去,哪有什么背叛之说。”空一大师平静地说,“你去吧,婷婉在寺外等了你九天了!”
悟觉眼睛湿润了,最后给空一大师磕了三个头。
悟觉一辈子都忘不了空一大师送别他时所说的话。
空一大师说:“悟觉,世间万物都有个‘缘’字,你找到了你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