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神秘失踪的姥爷

毛守奎

今年，正值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缅怀英烈守初心，慎终追远家国情的氛围愈加浓烈。我与在山西老家的母亲通电话，母亲又和我谈起我的姥爷，一位为革命壮烈牺牲的烈士。从心底追思于黄河之夜神秘失踪的姥爷，以及姥爷牺牲后母亲一家人的悲苦与艰难，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母亲的娘家就在晋南黄河边平陆县的一个村子，村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太阳渡。精明能干的姥爷在县城里开了馒头铺和油坊，一家人过得很殷实，在本家中很有威望，人人都羡慕姥爷的本事。但生活在黄河岸边的姥爷，就像黄河里的波浪，总也安静不下来，经常以跑生意为名外出，并且总是神神秘秘。姥爷和家人聚少离多，外出缘由和情形又无人敢问。姥姥贤惠，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把太奶、太爷，还有三个孩子，伺候得妥妥帖帖。姥爷常常在深夜里，独自驾着羊皮筏，顶着黄河的飓风大浪，夜渡黄河，到对岸的三门峡去。夜幕下的黄河，一叶小舟，如一片树叶，在漆黑的浊浪间颠簸，随时都有可能被吞没。至于姥爷去做什么，没有人知道。每当这时，姥姥总是整宿不睡，要么纳鞋底，要么呆呆地坐着，直到曙光从黄河上升起来。有时，赶上姥爷白天外出过河，姥姥就让舅舅跟上，名义是让舅舅跟着长见识、学本事，实则是充当“小侦探”。但每次舅舅回来，汇报的内容都很正常。其实，每当姥爷前脚迈出家门，姥姥的心立刻就悬起来，姥姥的心里，已经有了什么不祥的预感。

那时，已经懂事的舅父和母亲，也很担心，但更多的是害怕，为了不让姥姥操心，舅舅一心扑在学习上，在全校总是尖子生，街坊邻里无人不夸，都说舅舅有出息。母亲刚上一年级，也显露出了出众的天赋，写的大字，总是被老师阅批上红双圈，被本家的大人们稀罕的不得了。

姥姥总在提心吊胆中度日，身体也渐渐地垮了下来。直到有一天，姥姥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有人从三门峡渡河回来，偷偷告诉太爷爷，说看见姥爷被抓，还说已经被杀，埋在了羊角山下...太爷爷不敢告诉家里人，只能偷偷央人过河去寻找，一直没有结果。

姥姥大概已经猜出姥爷出事了，但她一声不吭，整天默默地流泪，常常抱着姨妈，悄悄跑到邓家坟地，一哭就是半天。不到一年，太奶就带着遗憾走了，紧接着，太爷爷也瘫倒在床上...不久，姥姥彻底病倒了，这个失去了顶梁柱的家，真的塌了天。 感恩舅姥爷，就是姥姥的哥哥，心疼他的妹妹，将病重的姥姥和舅父、母亲、姨妈，一起接到了七里坡舅姥爷的家。

舅姥爷到处求医，加上本身就是半个土医生，使尽了浑身解数，力图挽救姥姥的生命。但终归没能留住姥姥。一天黄昏，乌鸦在门前的皂角树上，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老家人都讨厌乌鸦，认为是不祥之物。一向脾气很好的舅姥爷，居然暴躁得使劲轰赶着树上的乌鸦，任由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地上，腾起的尘埃，模糊着双眼。这个坚强的汉子，从没被生活的担子压垮过，而今却只有痛哭流涕...

姥姥眼见一天不如一天，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三个孩子，心里有千万个不舍，她拉着舅姥爷的手，以殷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说：“哥，答应我，替我照顾好我的三个孩子，千万别送人。”话未说完，早已泣不成声。舅姥爷最疼姥姥，听到这儿，这个在村里最刚强的汉子，竟然哭出声来：“你放心，都是我的孩子，一个也不送人！”听舅姥爷这样说，姥姥那焦黄的脸上竟泛出了光芒，挂上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按照家乡的习俗，姥姥与姥爷的衣冠冢合葬在一起。从此，舅父、母亲、姨妈，就成了真正的孤儿，由舅姥爷抚养长大。那时舅父12岁，母亲7岁，姨妈只有3岁。

舅父坚持上学，并且连连跳级，考上了北医，成为了一名受人尊重的好医生。姨妈年纪小，大家疼她，也供她上了学，唯独母亲承担了所有的家务，还要下地劳动，为大家做衣做饭，累出了一身病。对此，母亲从不抱怨，她说，这就是命。

直到1994年，山西省组织编写地方志，聘请了一批在世的老同志座谈回忆，多人提到一个共同的名字——邓秀娃。许多革命活动，都是在他的协助下完成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解放前夕神秘失踪，一直杳无音信。负责任的平陆县领导高度重视，立即责成相关部门调查，经过他们艰苦卓绝的努力，姥爷牺牲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姥爷1934年参加革命，1938年入党。1947年秋，身为共产党地下交通员的姥爷，为给河南陕县送一份紧急情报，只身一人夜划羊皮筏渡过黄河，返回途中被敌人残忍杀害，尸体被扔到陕县羊角山下一口枯井中。也是在1994年，国家民政部根据山西省上报的材料，给姥爷颁发了烈士证书。当金光灿灿的烈士证书送到曾经的孤儿手中，舅父、姨妈和母亲抱头痛哭。

从小到大，我一直听母亲讲他们的故事，最后总会说，哎，要不是你姥爷走得早，我也会上学，我也会有出息。每次听到这儿，我的心像是被犁过一样疼痛。直到后来，知道姥爷是烈士，是为了革命被敌人残忍杀害的，母亲才慢慢地回忆起来，明白了姥爷种种神秘的原由。姥爷的神秘，在我们后人的心中，也渐渐地清晰起来，形象也愈加高大，直到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在庆祝建党百年的日子里，我和母亲再次忆起我的烈士姥爷，忆起了成千上万的革命前辈，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甘愿献出生命的壮举。黄河岸边埋忠骨，民族史册载功勋。拂去岁月尘埃，他们的英雄业绩永远铭刻在党的历史和人民翻身解放的史册上。行程万里，不忘来路。我们在深切缅怀革命先烈的同时，要把他们的红色基因融入我们的血液，把爱党爱国的革命情怀嵌入我们的灵魂，高擎党的鲜红旗帜，逐梦前行！

202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