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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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雨
有的人喜欢红色、橙色，有的人笃爱绿色，我比较衷情蓝色，原因不只是蓝色寓意宁静、深邃、宏阔，还因我曾经的那段军旅生活。
我19岁那年，是迈上人生新征程的一年——从一个普通百姓成为一名军人。当拿到入伍通知书，穿上水兵服、海魂衫，成为一名帅气的海军战士那一刻，我万分激动。与其说入伍参军是在人生履历中增加了一道靓丽光环，不如说将要面对无数个未知“考题”。比如，入伍前往的部队在哪？部队的工作生活能习惯吗？会不会遇到打仗？等等。
人们常说，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也就是说无论入伍是什么兵种，分哪个连队，必须填写“服从命令”这道“必答题”，而且要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个标准回答。亲友邻居听说我参军的消息后，都说去的部队错不了。要说还是我“运气”好，当的是海军，而且所在部队是在看得见大海、听得到海风的南海舰队汕头。
从寒暑分明的北方，来到四季如春的南海之滨，一切都那么新奇。当年的汕头，虽说没今天这么现代繁华，但却被人们称为“小香港”。人们这样形容汕头，主要是汕头地区历史文化底蕴深厚。据说，19世纪时外国商人就已来到汕头，很多欧式建筑是那个年代留下的。另外，汕头地区还是华侨之乡，在海外做生意的华侨家庭非常多，百姓生活水平相对其它地区比较富庶。再有，20世纪20年代，潮汕地区就建立了革命根据地，南昌起义部队转移途中落脚过汕头。我国改革开放之初把汕头列为经济特区之一，应该和这些因素不无关系。
除了历史文化，汕头的自然环境也旖旎秀美。波光粼粼的汕头港湾里，商船、渔船、轮渡穿梭如织，椰树、木棉树、铁树、芭蕉、蒲葵、紫薇、竹子、仙人掌等热带植物，让军营内外和市区公园、街巷四季葱茏，诗情画意。
我们部队营区与汕头市隔海相望，去汕头市办事要坐轮渡。闲暇时，我和战友就坐在营区外沙滩、礁石上观海看景。港湾两侧码头顺序停靠着部队舰艇。那年代，我们的舰艇还属于常规型，但舰艇上配有火箭和深水炸弹，可以打击敌方潜艇。就是凭借这样的装备，1965年打赢了“八六海战”，涌现出麦贤得等一批战斗英雄；1974年打赢了“西沙海战”，击溃了南越侵略者。当年我走进部队时，麦贤得正在部队医院疗养，部分参加过“西沙海战”的官兵仍然服役在舰艇上。
在很多人心目中，海军都到过大海，看见过碧海蓝天。其实只有舰艇兵才有那个眼福。就像如今很多人旅游选择去海南、西沙、青岛，希望能置身在辽阔海洋中，领略大海风情，其实看到的是怡情亮眼的风景，不是真正的大海。要看深蓝宏阔、浪卷涛飞大海，得像我一样登上舰艇，跟着我们舰艇官兵到海上去感受那种艰辛与快乐。
在司令部公务班那两年，我几次以警卫员身份随部队首长登上舰艇出海执行任务。而班里没上过舰艇的战友，总希望也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远离海岸的舰艇上吃住一段时间，最初的兴奋愉悦，很快会烟消云散，被苦恼焦虑取代。因为长时间吃住在舰艇上，最难熬的不是洗涮不方便，不习惯睡在又狭窄又摇晃的舰艇床铺上，而是经历一次次不期而遇的狂风巨浪带来的晕船呕吐。
舰艇和游船一样分多种，普通舰艇航行在辽阔浩瀚的大海上，好似一叶小舟，每当遇到狂风巨浪，舰艇忽而被抛上浪尖，忽而被抛入谷底，刚登上舰艇的士兵，通常都翻江倒海地呕吐，甚至会吐胃液。有个舰艇兵说：他刚上舰艇时，呕吐得让他产生过跳海念头。我们的舰艇官兵就是凭着坚强意志，克服一次次晕船呕吐，坚守在战位上。不仅要习惯晕船呕吐，而且要做到能吐还能吃。这让我钦佩不已。一天，舰艇上午饭吃饺子，大家在航行着的舰艇甲板上择菜洗菜、剁肉馅。海水不时打上甲板，时而落在案板上。剁头馅的水兵风趣的说，今天这肉馅可不用放盐了。
辽阔无垠的大海，椰树清风的海岛，蕴藏着丰富资源。守卫海疆安全和海洋资源，是海军官兵的职责使命。为履行好这一使命，必须抱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必须勇于流汗流血，甚至牺牲生命。一天，我问参加过“西沙海战”的老兵，海战打起来他在想什么？“想什么？就想打赢”，他说。一天晚上，首长说我国考察船晚上途径台湾海峡，上级命令我们舰艇锚泊某个海区，做好随时应对突发情况准备。不用解释，“突发情况”就是打仗。那晚我闭着眼躺在起伏摇晃的床上，时而想起老兵讲过的话，时而想起影片《南海风云》里的战斗场景。今晚如果打起仗来会是什么样？到时我干什么？……我随手把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枪拿了出来，拉了一下枪栓，关上保险，枪又放回枕头下面。
海战不像陆战，攻防都在舰艇上。海战胜负，离不开舰艇数量、装备，更离不开官兵意志勇气。1976年我生病住进部队医院，在那里见到早年课本上读到的“钢铁战士”麦贤得。当年麦贤得与战友打赢“八六海战”，靠的就是不惧生死意志和勇气。后来我才知道，几次在舰艇上跟随出海的副司令员，是与麦贤得一同参加“八六海战”的另一舰艇后炮班长。
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因海洋而斑斓绚丽，因大海而生机勃勃。登上舰艇，置身在雄浑壮阔、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看舰艇实弹打靶，赏海岛海湾风光，别有一番意蕴，更别有一番感悟。实弹打靶就是实战演习，目的是检验作战能力。一天夜晚，舰艇编队在某海区进行实弹打靶。夜幕下的大海，不再巨浪滔天，天上的星星好像也进入了梦乡。低速航行的舰艇关闭了所有灯光，耳边只能听到海水拍打舰身的“哗哗”声。当舰艇航行至距离靶船（代替“敌舰”）一百多米时，指挥员一声令下，只见带着火光的炮弹呼啸出膛射向“敌舰”。刺眼的火光，弥漫的硝烟，轰鸣的爆炸声，覆盖了那片海域。
那是我唯一一次零距离看到舰艇夜间海上实弹打靶，唯一一次感受“海战”的惊心动魄。第二天清晨，我站上舰艇指挥塔，一望无际、海天相接的大海海平面，勾画出一道弧形，暗流涌动的海浪把渔船推向海洋深处，最远的渔船只露着桅杆顶端。啊，这才是大海！
大亚湾是我到过的海湾里最美的一个，它三面环山，与香港相隔咫尺。进入大亚湾就像走近一方碧湖。风平浪静、波光潋滟的海面，澄明清澈，青山倒映。那时，大亚湾彷如渔民家园，连片的珍珠养殖网箱，渔船上渔家忙碌的身影，构成一幅独特的粤海人家画卷。遗憾的是那时没有相机手机。从大亚湾返回汕头途中，我跟随首长前往沿海高山之巅几个海防哨卡检查。常年驻守哨卡的官兵，与哨卡雷达为伴，与高山密林为伍，守卫着祖国海疆安全。
流年似水，岁月飞逝。转眼与浩瀚无垠的大海、劈波斩浪的战舰、湛蓝笔挺的水兵服分别了几十年。但是，深蓝情愫、军人情怀依然浓厚炽热，不减当年。特别是在国庆大阅兵上看到我国现代化、信息化、数字化钢铁洪流，看到我国装备精良的海军舰艇编队航行在深海大洋，出访亚非欧美国家，人们挥动着鲜艳的五星红旗、“八一”军旗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说：我曾经也是一名海军战士，我为今天我们祖国强大的海军自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