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泉
四、五十年前,我的青少年时代,家里人基本不喝茶,只有过节时,或在外工作的父亲回来才喝茶。平时茶是用来待客的,对一般劳动人民来说,茶是奢侈品。
说来奇怪,我第一次对茶的深刻记忆是野山茶,而且与我一段不平凡的经历有关。1964年,我19岁高中毕业,响应国家号召,到新疆支边。为了防止水土不服,临行前我带了一包家乡的黄土,几块老咸菜,还有二大爷送给我的一包黄芩制成的野山茶。据老人说遇到水土不服,吃一点家乡的东西,或在饮水中加入一些家乡的泥土就能缓解。到了新疆伊宁市以后,我们先在学校学习哈萨克语。那时我每天都沏一杯家乡的野山茶,鲜亮的茶汤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微微发甜的口感,使我感到十分惬意。每次喝家乡的山茶,都能感到一股浓浓的乡情。同学们问我:“这是什么茶”?我神秘的对他们说:“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茶。”我喝茶的历史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从19岁到31岁,我在新疆生活工作了14年,经常深入广大的农牧区,在农牧民家中吃住,我体会到世界上最离不开茶的人群,不是茶乡的茶农,也不是喝高级茶的达官贵人,而是奔波于高山草原餐风露宿的广大牧民。新疆的哈萨克、塔吉克、蒙古等民族是游牧民族,他们夏天到天山、阿勒泰山高山牧场放牧,冬天到准葛尔、塔里木盆地的戈壁沙漠放牧,每年往返数百公里,一年里大部分时间在转场途中。夏秋牧场水草丰美,是牧民的好日子,可是到了冬天,天气十分寒冷,气温零下三、四十度是常有的事。牧民终年在毡房中生活,以肉食奶食为主,也有一些面食。对牧民来说,缺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缺少茶。牧民白天三餐都叫“恰以西”(喝茶),吃烤馕、炸果子,喝奶茶。只有晚饭叫“它妈克借”(吃饭),吃手扒肉,或煮肉面条。
奶茶是牧民的必需品,制作奶茶首先要煮茶。草原上食用的茶是砖茶,砖茶有两种,一种是用红茶末压制的,一种是用夏天老茶叶压制的,以内地人的眼光看都是劣质茶叶,煮出来又苦又涩,但加上盐,再兑入鲜奶,就成了香喷喷的奶茶了,如果再加入一些酥油,味道更加醇美。牧民们说:“一天不吃饭可以,但不喝茶不行。”特别是老年人,没有茶就会“巴斯阿吾陆”(头疼),痛苦难忍。因为他们长期喝浓茶,已经上瘾。茶瘾发作又喝不到茶的难受滋味,我们是理解不了的。如若有幸到草原做客,送给牧民一块物美价廉的茶砖,他们会视为珍贵的礼物。
草原上最好喝的茶叫“肯婆尔恰伊”(老太婆茶),有老年人的牧民家庭,在火塘里总有一个小的茶壶煮着浓浓的砖茶,专供老年人食用。因为茶放得多,煮的时间又长,特别酽,有时还放入丁香等香料,喝的时候再加入盐、奶和酥油,茶汤呈橙色,浓香四溢,沁人心脾,喝到嘴里如饮琼浆,几口下肚疲劳顿消,精神倍增。当然这种茶一般人是喝不到的,只有老人喜欢的贵客才能享受到这种礼遇。几十年过去了,草原上的奶茶,依然使我魂牵梦绕。我们新疆同学在北京集会,常常能喝到奶茶,尽管味道与草原上的奶茶不能同日而语,但依然觉得十分亲切,常常引起我们对草原生活的甜蜜回忆。
1978年,我33岁从新疆回到家乡门头沟,开始喝花茶。特别是在师范学校教书和在石门营中学当校长的十余年间,家里只有一张写字台,十点之前是孩子写作业的时间。孩子睡觉以后,我泡上一杯浓茶,边喝茶边备课,一直工作到深夜一两点钟。很多人都有晚上喝茶睡不着觉的经历,我却从没有觉察过。每天茶喝透了,课备充分了,倒头便睡,一觉到天亮。这十几年是我一生读书最多,积累最丰的阶段,也是我最爱喝茶的阶段。茶伴我走过了人生的重要历程。
爱喝茶,逐渐就产生了品茶的嗜好。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变换喝茶品种,什么花茶、绿茶、红茶、白茶和沱茶;什么大方、龙井、毛尖、云雾、铁观音和大红袍……凡是能买到的都想尝一尝。其中有两次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1991年我到南方考察,在岳阳自由市场买了一斤毛尖,茶叶的确是明前茶,但是制作的并不精,茶色发黑,叶片蜷曲,茶绒已经脱落,抓起一撮,绒毛就乱飞。因为价格比较便宜,又是逛自由市场的最后机会,就买了下来。回京后一冲泡,汤色微黄,味道纯正,喝到胃里,消渴止燥,浑身舒服,比我花高价买的所谓名茶强多了。从此我知道了,不能仅仅从外观、气味断定茶的优劣。
还有一次是1994年我去黄山旅游,住在太平湖宾馆,那里代销当地名茶“猴魁”,我买了一些准备带回来。宾馆的经理是石景山人,和咱们是老乡,他也喜欢品茶,于是我们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各地的名茶。最后他告诉我,宾馆销售的猴魁,不是真正的猴魁!真正的猴魁只出产在猴坑里,产量很少,现在市场上的猴魁,是猴坑周边的茶,比真正的猴魁差远了。因为话说得投机,经理很兴奋,他从房间拿出来一些茶叶,说:“你尝尝这个茶。”说着他动手为我泡茶,先洗了一遍茶,再沏上开水,翠绿色的叶片立在杯中,淡绿的茶汤,晶莹剔透,清香扑鼻,几口下肚,感到暑气顿消,神清气爽,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好茶!”经理告诉我,刚才喝过的茶是猴坑边沿上的茶,真正的猴魁他也没有喝过。虽然没有喝到真正的猴魁,但这次品茶还是像黄山的奇峰、云海一样给我留下了深刻记忆。从那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喝过的“名茶”,只是虚有其名。名茶难得,难怪有那么多关于茶的神奇传说。
中国是世界产茶大国,有悠久的饮茶历史和深厚的茶文化。陆羽是茶圣,被茶农奉为祖师,像孔圣人一样,受到茶农和世人的尊敬。种茶、制茶、品茶都是专门学问。历代文人墨客留下了许多关于茶的不朽作品。据说泡茶与水质有很大关系,没有好水泡不出好茶来。古人就说过“八分茶十分水茶亦十分;十分茶八分水茶只八分”。可见水对茶的重要性。总之,关于茶的学问太多了,自知学识浅薄,还是避开这个茶学的大课题,讲自己的亲历吧。
本来茶和蜂蜜都是好东西,一旦茶水中加入蜂蜜,清亮的茶汤立即变得混浊发黑。但前几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有了新发现。有一次陪客人到教委的灵溪基地去,基地的老师用山茶招待我们,还往茶水里加入了蜂蜜。使我没有想到的是,茶汤居然没有变黑,橙黄透亮的茶汤,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喝到口里,倍感甘醇,消暑热,润脾胃,提精神,真乃上乘饮料。于是我突发奇想,如果利用野山茶、蜂蜜的营养和药用价值,开发一种野山茶加蜂蜜的饮料,既能止渴、提神,又能明目、健脾,一定会有市场。
其实,在门头沟广大山区可以作为山茶的植物有很多,如枣树、山楂、银杏的嫩芽,如玫瑰、洋槐、藤萝的花。还有一些可以与山茶配伍制成保健泡茶的好原料,如小枣、山楂、海棠、党参、贝母等等,山茶研究和开发的天地十分广阔。我多么希望不断有新的、更好的山茶品种问世。更希望门头沟的科技部门能把山茶的研究作一项课题,指派或聘请专人对山茶及其辅料的营养成分、药用价值进行科学分析,研究出一些新的山茶品种,尤其是保健茶的配方。科技部门和企业家结合,使家乡更多的人能通过山茶的开发致富,更多的人通过饮山茶获得健康的体魄。
千百年来,野山茶是我们山里人的宝。二十一世纪初,经过新一代企业家的开发包装,它像一个俊俏的闺秀自信地走向了首都,走向了大城市。经过我们这一代人的努力,也许不远的将来,它会远渡重洋,成为中国人民的友好使者,成为国际市场的新宠,成为家乡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