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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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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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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杂忆(外一篇)

李志娟

好日子过得快,一转眼就进了腊月,农历壬寅虎年就要到了。“还缺什么吗?”亲友殷勤相问。缺什么呢!物质极大丰富,就差“向天再借五百年”了!抚今追昔,不禁感叹起小时候过年的样子。

1976年,我家终于摘了富农的帽子,爷爷再不用戴着纸糊的帽子游街了,又盖了三间大新房,不敢说扬眉吐气,也算是两件大喜事,那年的春节,就是在亮堂堂的新房子过的,那年我8岁,刚上一年级。

记得离春节还有十来天的光景,母亲和大姐、二姐就整天在炉火边忙碌,仨身影在白蒙蒙的蒸汽里时隐时现,蒸年糕、蒸馒头、蒸豆包,蒸了一锅又一屉,不得时闲。蒸年糕比较费事:提前要把大芸豆泡涨,大枣煮熟。2份黄黏米面兑上1份黄棒子面,烫水搅拌成颗粒状,那时没有不锈钢蒸锅,铁锅上放的是陶土烧制的圆形糕镜,水开后在镜底铺上盖帘,撒一层泡好的大芸豆,再撒一层颗粒状的黏面,蒸熟后再撒一层豆、一层面,如此反复,糕到了镜高一半时,才撒一层煮熟的大红枣,再撒一层黏面,继续重复放红枣前的步骤,直到镜满糕熟。起镜时要把暄软的糕倒扣在湿屉布上,双手沾冷水,将它按实压紧,待糕凉后,再切成方,吃时切片,可蒸可炸。蒸馒头是白棒子面掺白面蒸的,平常都吃“黄金塔”,能吃上“老面”馒头就是改善生活,(所谓“老面”就是把麦子磨出面后的麸皮再磨一遍,褐色的,吃着有点喇嗓子。)豆包呢,也是白棒子面掺白面做皮,红小豆加白薯杵成馅——正是现在养生专家们推荐的粗粮细作!蒸好的这些吃食,晾凉后,就一一码进小水缸里,放在门外屋檐下,那是天然的大冰箱,随吃随取。

女人们除了忙活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还要惦记着炕上铺的盖的。挑个响晴的天,早早吃完午饭,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背着篓子、挎着篮子,相约来到龙神庙,庙下的山根里有一弯温泉,清亮亮、暖融融,一块肥皂一双手,在青石板上欻欻地搓呀、洗呀、涮啊,逗弄着河水哗啦啦地笑着,一扬手,飞出一串水珠闪烁着七彩光华;说呀、笑呀、唱啊,河滩上就晒满了花花绿绿的床单被面,像铺了一河沟的年画。

腊月二十五,终于盼到队里分肉了!那时候,每个生产队都养猪、养羊,一是给庄稼积肥,二是卖猪、卖羊毛羊绒,给队里增加点现金收入。分肉也就是分羊肉,每人半斤,初一、初五白菜羊肉馅的饺子也就够吃了。想吃带着白膘的肥猪肉,那得去供销社买。好在父亲也回家过年了,他就像圣诞老人,带回花生、瓜子、酸三色,还有五颜六色的玻璃丝,最最喜人的就是一大块猪肉!红是红、白是白,肥瘦相间。我们咔咔磕着花生、瓜子,抢着玻璃丝,父亲就把猪肉切成十几公分见方的大块,放调料腌上。等晚上地炉子闲下来,他就忙活着煮肉方。我趴在热炕上,手里翻着小人书,眼睛却瞄着大铁锅,肉方在汤里咕嘟咕嘟翻滚着,升腾的热气氤氲着浓浓的肉香,我使劲吸溜着鼻子,惹得父亲隔一会儿就扎一下肉块,“唉,火候没到肉不熟呀!”不过,能在香味里睡大觉也让我满足呀,涎水都湿了枕头。迷迷瞪瞪中看见父亲夹着一块颤悠悠的肉,冲我笑,庄生晓梦迷蝴蝶,那块肉,我到底吃着了没?

一切就绪,春节也就到了。三十晚上,一家老小围坐桌前,年糕、馒头就着白菜炖猪肉、干河虾摊鸡蛋、杏仁拌黄豆,还有一盆辣白菜,纯绿色、没污染!爷爷蘸了一筷子白酒抹进我嘴里,辣的我直蹦高,大家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那顿饭,我们吃得是热火朝天、热气腾腾。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春晚也没有收音机,吃完年夜饭,母亲就拿出一个小篮子,里边有核桃、杏核、栗子、干枣......守着父母双亲,守着旺旺的炉火,心里永远都是暖暖的。

妈妈的醒酒菜

新年在二哥家吃饭,兄弟姐妹围坐一桌,酒过七巡,菜已不知味,杯盘相撞,笑语互谑,大家都有些醺醺然。环顾左右,却不见了主人——哥!哪去了你?

“来喽!尝尝我做的醒酒菜!”二哥端上一大碗凉拌菜,水灵灵的白菜心,配着几片通红的胡萝卜,在灯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是辣白菜!纷纷提箸品尝:微辣、微酸带甜,咸鲜适口,吃下去解腻又爽口,真是得了妈妈的真传!

妈妈做辣白菜那是一绝。无论远亲还是近邻,只要吃过她做的辣白菜,都赞不绝口,一边吃一边还仔细询问盐加多少呀,醋放几滴。有位表姐还现场观摩了一遍“看着挺简单的呀!”可下次来还是说,“怎么不是您做的那个味?”表姐夫喝着茶,慢悠悠地说:“二舅妈做的辣白菜是醒酒菜,不是下饭菜!没酒没肉的,你老让我吃辣白菜,我能说好吃嘛!”大家哈哈笑起来,“得嘞,今儿还给你做醒酒菜!”

父母热情好客,尤其是过春节,提前半个月,老俩就开始忙活。酱猪头、肘子、牛肉,炖排骨、炖鸡,连大鲤鱼都要提前炸出四五条,这一盆盆、一罐罐,放哪呢?幸亏那时没拆迁,杂物间就成了天然大冰箱。那时的细菜青椒、蒜苗、西红柿又少又贵还搁不住,要到腊月二十七八才买,也不知道花了爸爸几个月退休金。每天闻着各种喷鼻的肉香,一上饭桌,却又是白菜土豆大萝卜,我就忍不住嘟囔,“妈呀,能不能先给点肉吃?”“这孩子!亲友来拜年,总得七碟八个碗的。记着,有块糖得惦记着先让别人吃!”这句话,后来成了哥哥教育子侄的口头禅。

那时候的大年初二,我家要热闹一整天。太阳刚露脸,大姐、二姐两家子就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娘家,没寒暄几句,就扎上围裙戴上套袖和妈妈一起扎进了厨房,叮叮当当操练起来。爸爸在院子里又生了一只小火炉,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侉炖鱼的袅袅香味招来几只猫在房顶上“喵喵”地叫着。一会儿,就听见“二叔,过年好!——好香啊!”“二舅,给您拜年啦!——二舅妈做什么好吃的啦?”“哎呀,好久没见了!”表哥、表姐、堂兄堂姐,表嫂、堂姐夫,亲亲热热的问候声、拜年声,立时充满了小院。北房,东房,各摆了一张大圆桌,花生、瓜子,香烟,茶水,早就齐备,父亲和侄子、外甥、侄女婿们喝茶聊天,我家的姑爷嘛,既是“雇”来的爷,就只负责沏茶倒水,陪喝陪聊。女眷们都进了厨房,边聊天边帮厨,锅碗瓢盆伴着欢声笑语。正午十二点,父亲将千响的小钢鞭,挂在晒条上,亲手点着,噼噼啪啪,一阵脆响,青烟升腾,碎红遍地,这才招呼大家入席。凉的、热的,荤的、素的,鸡鸭鱼肉,满满当当一大桌。父亲频频举杯,母亲殷勤夹菜,一个多小时的酒宴中,总有哪个姐夫最先撑不住,就嚷嚷着,“二婶,快来您那醒酒菜!”“好,好,一会儿就上!”

妈妈进了厨房,挑出一棵瓷实的大白菜,扒下几层老帮,只剩鲜嫩水灵的白菜心,唰唰唰,眨眼就削满一盆子,半根胡萝卜切菱形片配菜,焯水断生,捞出后倒入凉水盆里拔一下,捞出控水,火上坐锅,油热后放入十几粒花椒,待花椒变色,再放进一个红辣椒,微微变黄,不等辣味呛鼻子,赶紧起锅,刺啦,一股白烟升腾,热油均匀地浇在白菜上,再散米醋、咸盐,放一点儿白糖调味,捡出花椒、辣椒,拌一会儿,待白菜温润如玉,胡萝卜红艳透明,菜就入了味,分装两盘,妈妈擦擦手,亲手端上桌,招呼酒酣耳热的姐夫、哥哥们“吃点辣白菜解解腻,醒醒酒!”这道醒酒菜也成了压轴菜。

这样热热闹闹的初二宴席连续摆了十来年,直到母亲去世。后来小院拆迁,我们都搬进了高楼,又过了几年父亲也去世了。这些年,我们姐弟兄妹五个小家逢年过节总要团聚在一起,最后端上桌的也总是这道辣白菜。

父母离开后,我们终于活成了他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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