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桂林
这年秋天,平原镇恢复了集市,同时也恢复了那个牛马市场。于是,斤斤这个行当又兴盛起来。所谓斤斤,是河北冀南平原一带的土语,古时叫“拉手”,是指给买卖双方牵线搭桥的中间人。
牛马市场,设在平原镇北边那片杨树林内。农历逢五过集。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是过集的日子。
初秋时节,早晨开始下雾了。家住东钱村的老钱早早起了床,因为他要到镇上的牛马市场当斤斤,老钱兴奋得几乎一夜没合眼,一合眼净是牛啊马啊的,直到天亮他才迷糊睡了一会儿,却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发了财,儿子们也结了婚,还给他生了孙子,媳妇桂花推醒他时他还笑着哩。昨天,老钱就忙上了,他先把地里的秋庄稼收拾了一遍,后又是理发又是刮脸的,忙得一塌糊涂。老钱胡乱吃了几口饭,穿上桂花给他准备的那件对襟褂子,从抽屉里找出那盒玉兰烟,放在左边的口袋里;又把他常抽的烟叶和卷烟纸放在右边的口袋里。一切准备停当,老钱哼着小曲,向镇上走去。
老钱这个人,怎么说呢,在村里也算个人物。就拿他的名字来说吧:他出生时,他娘问他爹,给孩子起个啥名?他爹说,反正得起个与钱有关的名,免得孩子以后受穷。他姓钱,总不能叫钱钱吧?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于是,他爹找到临村那个算卦先生,算卦先生说,名子反着起才管用。他爹说,你给起个管用的名。算卦先生翻了半天书,闭上眼睛掐着手指头说,叫钱无用吧,钱无用反过来叫,就是钱有用。从此他就叫钱无用了。可时间一长,村里人,比他辈大的,叫他钱儿,与他同辈或小他一辈的,叫他老钱儿,儿化音了,好像他就是钱,钱就是他一样。在这里,我们居中,就叫他老钱吧,但是不管人们怎么叫他,他都不在乎,反正他还是坚持他的原则,用他的话说,不管和谁打交道,就是不能吃亏。四十大几岁的老钱个子矮小,留着光头,有一张好使的嘴,见人不笑不说话,有人说,就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就是当斤斤的料。其实,老钱最大的特点是精于算计,这,得益于他爹这个老斤斤的言传身教,如今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这么说吧,平时不管什么事,只要到了老钱的手上,就变成了一串串数字,用数字衡量一件事的大小多少,好与不好,不就一目了然了么?这个理念,就像种在老钱内心里的一棵大树,早就根深叶茂了。
有例为证。有一年春节前夕,老钱顶着凛冽的寒风,从集市上买回一头肥嘟嘟的小猪。老钱一路兴奋不已,见人就谝,还没进村,村里人就知道他又捡了一个大便宜。
在村口北墙根儿,有不少闲人,或站或立或蹲或坐,有的晒太阳赚暖和,有的胡扯着村里发生的趣人趣事,以打发漫长的时光。老钱一见人多就来了精神。老钱停住了脚步。村民们看见老钱,也一下子活泛起来,他们都想逗逗老钱,于是“轰”的一下子把老钱围上了。在村民的眼中,老钱就像一根老咸菜,被拨来拨去的,很是好玩。而老钱呢,总是自我感觉良好。村民们高一声低一声,七嘴八舌,问长问短,老钱不急,也不生气,他轻轻拍拍搭在肩上装有小猪的麻袋,笑而不答,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老钱,这回又捞到啥便宜了,”爱开玩笑的顺子说着就要上前抓摸老钱肩上的布袋,老钱扭着身子躲闪,说:“去!去去!”。
麻袋里的小猪受到惊吓,便哼哼地叫了起来。顺子又说:“老钱,布袋里装得是哪路神仙?”
于是村民们就起哄:老钱,啥好物件拿出来让大伙儿看看!啥好物件拿出来让大伙儿看看!
村民们吵闹了半天,老钱只说了一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完,他头一仰,挺起胸脯,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过十字大街,左拐,向村南走去。他家在村南。
第二天,令人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刚买的小猪只吃不拉,肚子却越来越大。老钱一下子急了,经过老钱的仔细观察,发现一个惊天秘密:小猪竟然没屁股眼!老钱顿感受了欺骗,但后悔已晚。心说,这可咋办哩?昨天刚给村人吹了牛,让他们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媳妇桂花看出了老钱的心思,说:“老话说,占小便宜吃大亏。谁叫你光想占便宜哩!活该!”桂花认识几个字,街上的计划生育标语她都认识,没事时还看报纸哩。老钱呢?老钱只认识数字。“啪!”老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谁叫我瞎眼哩!”桂花想了一下说:“到公社畜牧站找找双贵吧。”双贵也是东钱村人,在公社畜牧站工作。按乡亲辈说,还叫他叔哩。老钱一摸脑袋说,对哩。你不说我都忘了。
公社畜牧站,都是为牛啊马啊等大牲畜看病的医生,双贵也是,但毕竟是一个村的,又熟悉,给面子肯定是给的,双贵很热情,又是让座又是倒水。老钱说了情况,双贵仔细检查完小猪就笑了,说,你说得没错,小猪没屁股眼!老钱又看了一眼小猪的屁股,一副焦急的样子说,你给想想办法吧双贵。双贵想了想说,动个手术就行。我试试吧。老钱问,收钱不?双贵说,收。老钱又问,多少钱?双贵想了一下说,最少也得一块吧。那个时候,人的思想都那样,特革命,公私分明,丁是丁,卯是卯,公家的便宜不占。老钱挠着头,装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说,大侄子,我买这头小猪才花了五毛钱,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双贵说,我也没办法,我又不是站长。
于是,老钱再没说啥,抱起小猪扭头走了。
在路上老钱就想,一个伟人说得好: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求人不如求己。回到家,老钱先是用剪刀剪,后又用锥子锥,无论怎么弄,小猪还是拉不出屎,结果没出三天,小猪就呜呼哀哉了。老钱心疼得差点掉眼泪,但他舍不得把小猪扔掉,他从菜窖里拿棵大白菜,和小猪一起炖了,吃了。剩下的猪毛也没有糟蹋,他把它留下当肥料了。
出了村口,雾更浓了,走个头碰,也看不清是谁。地上湿漉漉的,像下过小雨似的。从东钱村到平原镇,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全被雾笼罩着。快到牛马市场时,老钱隐约看见前边走着一个人,那人又矮又胖,一摇三晃,看架势,老钱断定是谭红卫。
谭红卫是平原镇的副镇长,牛马市场就归他管。谭红卫不仅是个烟鬼,还是个酒鬼,只要有酒,谁请都去,且酒场上啥也答应,一旦酒醒了,无论啥事,一律不认账,总是那句话:下不为例。后来只要谁说一句下不为例,就知道是在说谭红卫,以至下不为例就成了他的外号。但谁也不敢当面喊他外号,只有在喝酒的时候才可以。
老钱要到牛马市场当斤斤,当然也归谭红卫管了,在这个问题上,老钱比谁都明白,他知道不但不能得罪谭红卫,还必须紧着巴结才是,就像钓鱼一样,得提前打窝子,如果遇到事再找他,临时抱佛脚,那还不是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半月了?老钱这么想着就一溜小跑追了过去,果然是分管牛马市场的副镇长谭红卫。
老钱在嘿嘿地笑着喊了声“镇长!”的同时,把一支玉兰烟插到了谭红卫的嘴上,“刺”烟点上了,剩下的烟塞进了谭红卫的口袋。
谭红卫说:“你这是干啥?老钱。”
老钱就嘿嘿地笑。
“下不为例!”谭红卫用批评的口气说。
“是这样,镇长,”老钱满脸堆笑地说:“这不是参加咱们的牛马市场开张,我早看去了。”
“我说你什么好呢?”谭红卫真一半假一半地踢了老钱一脚。
“下不为例。”老钱夸张地佯装躲闪着说。
因为牛马市场开张时间短,买卖少,斤斤也少,一天成交不了几宗买卖,再说了,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到冬天了,买了牛马还不是白养它们几个月?再加上一些胆小怕事的农人们,拿不准政策有没有变化,都在等着明年开春再说哩。而老钱呢,买卖再少也不嫌,有一个做一个,赚一块是一块,聚少成多嘛,从当时的情况看,在整个牛马市场上,比老钱“拉手”水平高的几乎没有,当然也没人和他竞争了,老钱得心应手,轻车熟路,一套娴熟的“拉手”技巧,很快在牛马市场打开了局面。
第二年一开春,牛马市场就活跃了起来。买卖牛的,买卖马的,还有买卖骡子和毛驴的,黑压压,一片一片,把整个市场挤了个水泄不通。老钱呢,一天天就像打仗,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一会儿买家叫,一会儿卖家喊,忙得老钱汗流浃背,一天下来头蒙转向,腿都跑细了,连吃饭上厕所的工夫都没有,就是那样老钱也不觉得累,反而高兴得光笑。老钱心里说,只要有钱,咋都行。老钱天生对数字敏感,一提到钱,他就条件反射似地激动,眼睛瞬间放出异样的光芒,身子也就不自觉地颤乎一下。就这样,老钱一个人,单枪匹马,孤军作战,很快打出了一片天地。老钱忙是忙了点,但能挣到可观的钱,再苦再累老钱也忍了,从此之后,老钱得意洋洋,小胸脯挺得高高,说话嗓门明显也高了起来。
当然了,这个牛马市场,除了老钱之外,也有不用斤斤,买卖双方小打小闹,自己谈牛马买卖生意的,你一句,我一句,来来回回,高一声,低一声地讨价还价,那样,能省不少钱哩。但那样有时也会伤和气,一旦谈不拢,还会吵架,甚至大打出手。而往往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老钱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凭老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阵说道,很快把他们说笑了,于是,干戈成了玉帛,刚才还是唇枪舌战,脸红脖子粗的买卖双方,一下子握手言和了,买卖也立刻成了交,且都对老钱感激不尽哩……
这天,天擦黑时老钱才回到家。他边推街门边喊:哎--哎--在当地,男女结婚之后相互就不喊名字了,却喊“哎”。
老钱媳妇桂花正在叮叮当当忙着喂猪。她知道他在喊她,便拉着长腔,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哎”。
老钱晃晃手里提溜的肉,给桂花摆着手说,过来!过来!
桂花心里纳闷:今个儿是咋啦?不过年不过节哩,一准有事,便扔下喂猪的盆子,解下围裙边擦手边向屋里走去。
老钱把肉扔在方桌上,一屁股坐在圈椅上,说,明天不过集,明天请谭红卫喝酒。
桂花心说,我说哩,以为给孩子们改善哩。外表看,桂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娘们儿,性格却大大咧咧,泼泼辣辣,也是个有主意的人。但她不当家。他们家的钱,不管是花销还是进项,都由老钱管着,老钱门清,鸡蛋换个扣子也记清清楚楚,她从来不插手,她嫌麻烦。
这时,老钱从一个黑木箱里拿出一个发黄的脏兮兮的小本子,是那种八开大白纸裁剪,再用订书机订在一起的本子,里面记载着千年扫帚万年马勺的账目,一笔一笔,密密麻麻,却记得一清二楚。老钱往炕上一坐,盘上腿,一本正经地对桂花说,去!把算盘拿来!
老钱把箱子里的钱统统拿出来,平摊在炕上,从面值的大小排列开来,花花绿绿一大片,老钱三下五除二,二一添作五,算盘一阵乱响之后,老钱就嘿嘿地笑了。他一拍大腿对桂花说,数数,数数。桂花就数了一遍钱。之后,老钱也数了一遍……
在农村,没有儿子不行,有了儿子还想要闺女;有了闺女,一定得要儿子。他们要传宗接代哩。老钱呢,别看老钱其貌不扬,可他媳妇桂花争气啊,那时凭着他们年轻,一鼓作气,没用几年工夫,噼里啪啦,桂花母鸡下蛋似的,一口气生了五个带把的,老钱一直以此为傲,也着实让他扬眉吐气了一阵子,可是后来,慢慢慢慢,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该说媳妇了,老钱就发了愁。不说别的,就说吃吧,一个个虎羔子似的,正需要营养催身体,吃也得把你吃穷。表面上看,老钱整天乐乐呵呵,没愁似的,实际上老钱早知道难事来了,老钱上吊的心思都有。当然,找不到媳妇的原因主要是穷,再就是,都说老钱这人太小气,看钱亲,不受打听,前几年,不是没人给他儿子们提亲,而是一打听就吹,一打听就吹,一晃,大儿子都快二十大几了,下边一个挨着一个,都等着呢,老钱不着急才怪哩。眼下,老钱家总共五间低矮防震平房,都是那年大地震后村里统一盖的,东头三间,准备年前给大儿子大虎结婚用,钱已经准备齐了。西边两间,他和桂花住着,没办法,就在西墙根儿盖了几间坯房,让其他几个孩子凑合着住。下一步该给老二攒钱了。准备三间房是必须的,这也是娶媳妇的规矩。上个月,二儿子二虎说了一门亲事,明年就得结婚,房子也该筹备了。三虎四虎五虎呢,任务繁重,路途遥远哩。
那天上午,家住西寇村的老寇来到牛马市场,他是来见老钱的。老寇生得人高马大,说话瓮声瓮气,表面上看马马虎虎,实则细如发丝。老寇早年曾专门拜师学艺,学的就是斤斤这个行当。尽管已扔了多年,但对袖筒里“拉手”的秘密仍然烂熟于心。
此时,牛马市场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牛马驴骡的叫声不绝于耳。老寇围着市场转悠了两圈,连老钱的人影儿也没见着,于是老寇见人就问哪个是老钱,最后,在牛马市场的东南角,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指着一个小个子说,那就是老钱。
初次见面,着实让老寇惊了一下。心里说,咋与传说中的老钱不一样哩,不光像个巴巴瓜,还是个“人精儿”哩,意思一是说,老钱个子小,二是说,老钱精过了头。都是贬义。老寇不大相信地问了句:你就是老钱?老钱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就是老钱!当时老钱正和一个买主模样的人谈买马的事。老寇又追问一句,你就是老钱?老钱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大傻个儿”两臂抱胸,站在那儿,一堵墙似的,他不禁倒吸了几口凉气。心里暗想,这哪里是个斤斤,分明是个赌场打手哩。记得谭红卫给他说过此人,就是没见过面。老钱又想,不管你是“大傻个儿”也好,“俏大个儿”也罢,想占我的便宜,没门!老钱这么想着就换了一副面孔,嘿嘿地笑着说,欢迎欢迎,可把你盼来了。那口气,好像他就是牛马市场的主人。可他心里却说,刚赶走一个跟我挣食吃的,又来一个和我抢饭碗的,真是冤家路窄。前一段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叫“棍子”的家伙,既不懂也不守行规,在牛马市场横冲直撞,欺行霸市,一时把牛马市场搞得乌烟瘴气,一度影响了老钱的收入,老钱立刻报告谭红卫,三天之后,“棍子”乖乖地被赶出了牛马市场。这次来的“傻大个儿”,如果不听招呼,抢占了我的地盘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老钱笑着快步迎了上去,紧紧拉住了老寇的手。亲热得就如亲兄弟。
寒暄之后,老寇抬头看看天,大手一挥说:“走!喝酒去!”老寇想,不管怎么说,以后还要打交道哩。
老钱想了想,推辞道:“改天,改天吧。” 他不了解老寇,初次见面就请喝酒,不知道老寇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走吧!”老寇有些强拉硬扯。
半路上,老钱突然停住了脚步,说,“老寇,没有你请我的道理,要不这样,”老钱装作十分诚恳的样子说:“要去行,得我请你。”
“行!”老寇没那么多客套。
饭桌上,两人客客气气,喝得心情舒畅。后来又论岁数,老钱比老寇大几岁呢。老寇说,你是老哥。老钱说,你就叫我老钱吧,他们都这么叫我。
酒喝到一半时,老钱对老寇说,我还憋着一泡尿哩。老钱没有去厕所,却去了前台,他左右看看无人,小声问,俺的账结了吗?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忽闪了几下大眼睛,翻了一下菜单说,结了。老钱迅速回到酒桌继续喝酒。又喝了一会儿,老钱突然站了起来,说,老寇,你等会儿,我去结账。老寇胸有成竹地说,杯中酒吧。说完一口把杯中的酒干了,老钱没喝,老钱径直去了前台,片刻,老钱回来了,老钱边走边埋怨:好你个老寇,真是不够意思,不是说好了我结账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寇说,没啥,没啥,以后长着哩!
就这样,没过几天,老钱说,要请老寇喝酒,老寇也不客气,如约而至。以后每次老钱和老寇见面,总是互相作揖叩拜,称兄道弟,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一片和平的阳光。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老钱和老寇不但没闹矛盾,反而合作的很愉快,有时遇上个成功的合作,两个人就喝上一回,一瓶泥坑酒一分为二,喝得不亦乐乎。经过半年的大浪淘沙,老钱和老寇很快成了一对金牌搭档,就像说相声似的,一个逗哏,一个捧哏,配合的天衣无缝,如猛虎添翼,势不可挡。这么说吧,在平原镇马牛市场,只要老钱和老寇同时出现,肯定就有一场大买卖了,而且不成功都不行。
从目前的情况看,老钱和老寇的关系已相当融洽,配合得也十分默契了,但并不能说明他们就没有矛盾,往往是,说归说,做归做。从各自内心说,都互相不服气,都有个小九九,小算盘打得叮当响。表面看,一团和气,实际呢,谁都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包起来,特别是斤斤这个行业更甚,就是一个让人猜不透的职业。
其实,干斤斤这个活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哩。懂行的还行,不懂行的寸步难行,不光会在袖筒里“拉手”,还得懂些基本知识:一是懂得牛马市场的基本行情,牛马价格什么的,二是要了解买卖双方的基本诉求,为啥要买,为啥要卖,心里价格底线是多少,三是要保证买卖的牛马不是偷来的,以免留下后患,四是懂得牛马的基本知识,如果懂得看牛马几岁口啦,有没有大的疾病啦,如果卖主的牛马是带伤的,瘸腿的,瞎眼的,一目了然,如果是内伤呢,要是没有几把刷子,非栽跟头不可,如果再懂得一些给牛马治病知识就更好了。没有金刚钻,绝不敢揽那瓷器活儿。作为斤斤,还要讲究公平,一碗水端平,不能偏一个向一个,就和市场上的公平秤一样。
往往,两个不相干的人,能尿到了一个壶里,不是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有一个共同的目的。老钱和老寇在一起干斤斤,就是从喝酒开始的。老钱和老寇都好喝酒,还有瘾,但都喝不多,一瓶泥坑酒,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喝完正好;菜呢,一盘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主食当然是馒头了。这样的活动一般安排在晚上,这时买卖结束了,钱也赚到了手,小酒一喝,浑身舒坦,喝完走人,到家倒头就睡。平时呢,他俩一不抽烟,二不赌博,三不玩女人。除了喝酒,就是赚钱了。在这方面,二人何等相似。有人说他们是人对脾气狗对毛。以前,老钱喝酒,都是往村里的供销社柜台那儿一站,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米,二两泥坑酒下肚,一抹嘴儿,齐活儿,那个滋润劲儿,别提了。但那时没钱,用老钱的话说,那是只能是凑合着活着……
这样一来呢,慢慢慢慢,老钱和老寇就形成一个喝酒套路:这次你请,下次我请,轮换往复。时间呢,一个月,少则两三次,多则五六次。快到年底的时候了老钱算了一笔账:因为老钱个子小,饭量也小,每次不管谁请客,最多吃一个馒头,而老寇呢,因为个子大,饭量也大,有时一顿吃两个馒头还不够吃,这让老钱心里就不舒服了。后来老钱就算了一笔账:喝一次酒,老寇就多吃一个馒头,喝十次,老寇就多吃十个馒头,喝一百次呢,老寇就多吃一百个馒头,一千次,一万次呢?一个馒头二分钱,十个馒头两毛钱,一百个馒头两块钱,一千次,一万次呢,这还了得?无形中,这个便宜让老寇占大了。如果他请客还行,天天吃黄焖肉我都没意见,吃多吃少他掏腰包,要是我请他呢?这样一算,老钱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老钱觉得自己吃了大亏,老钱心里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哩。一定把话说到明处,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哩?就这事,弄得老钱神魂颠倒,彻夜难眠……
一天上午,牛马市场刚开始上人,天上突然乌云翻滚,一声炸雷过来,瓢泼大雨从天而降。老钱心说,来得早不如赶得巧。这不正是个机会嘛。当然,也轮到老钱请客了。老钱对老寇,说,走吧。老寇问,干啥。喝两口去。二人啥话不说,一溜儿烟向顺和饭馆跑去。
酒至半酣,老钱觉得是时候了,就说:“老寇,有个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是这样,”老钱看一眼老寇的表情说:“就是咱哥俩喝酒的事……”
“喝酒咋啦?”
“也没咋,”老钱一副为难的样子说:“真是不好意思说,但我觉得话还得说到明处……”
“说吧,啥事?”看到老钱吞吞吐吐的样子,老寇便停下喝酒,静等老钱说啥。
“喝酒吧没啥,吃菜吧也没啥,就是吃馒头……”老钱不想直接把话挑明,他想为说下边的话作铺垫,也想让老寇自己去理解,于是,老钱就慢条斯理地说:“我吧,每次喝酒只吃一个馒头,你每次喝酒至少吃两个馒头,这样一来呢,就有了差距,一次两次可以,十次八次也还行,要是长此以往,那就不是几毛几块钱的事了……至于谁吃亏谁沾光,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哩!”
老寇终于听明白了,心说,怪不得你姓钱呢。老寇心里有了火。他说:“还有啥?”
“没了。”
“就这?”
“就这。”
“行,”老寇忍着说:“你算算,还差你多少钱?”
“以前的你看着办吧,我是说以后……”
“行,”老寇说:“今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他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卷钱摔在饭桌上,转身走出了饭馆。
自从老钱和老寇闹掰之后,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你一拉一帮,我结一伙,很快形成了对立局面:挑毛病,下绊子,互相挤兑,已是家常便饭,牛马市场呢,也就乱了套。老钱心里说,好你个“大傻个儿”,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于是老钱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把老寇赶出牛马市场,否则,市场将永无宁日,但要实现这个目标谈何容易?凭他自己的能力无法实现,他觉得,也只有借助谭红卫的力量了。老钱推测,再这样僵持下去,其结果肯定两败俱伤,谁都得不到好处。
那天一大早老钱就到了镇上。他把谭红卫堵在了办公室。老钱说着恭维谭红卫的话,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两条玉兰烟,塞进了谭红卫的被子底下。谭红卫在椅子上坐着没动,阴阳怪气地说,你这是干啥老钱,有事说事,我马上就要开会了。老钱笑着说,我想给镇长汇报汇报工作。他在学官场上的话,以拉近与谭红卫的距离。谭红卫笑笑说,狗屁!你那点事也叫工作?这样吧,等我开完会再说。老钱说,行。中午兴隆饭庄见。兴隆饭庄是镇上最好的饭馆。谭红卫说,老钱,有啥事值当这么破费?老钱说,没啥事,俺刚才说了,就是想向镇长汇报汇报工作。
老钱走出谭红卫办公室时,谭红卫说:“下不为例!”
老钱说:“下不为例!”
饭桌上,三杯酒下肚,谭红卫主动说,有啥事你说吧。
老钱就说了老寇一大堆不是,老寇贪心啦,老寇坑害卖主买主啦,等等。正说到兴奋处,“蹬蹬蹬”忽从门口横进一个大汉,是老寇。他老远就与谭红卫打招呼,但没理老钱。之后,老寇昂首阔步,“蹬蹬蹬”大步向里间走去。那表情,那动作,一副没把老钱放在眼里的样子。老钱气得够呛,他冲着老寇的背影儿“哼”了一声说,别看现在闹得欢,一会儿给你拉清单!
后来,老钱拿出了一封告状信。
告状信上说,某村一个老头买了一头牛,老寇明明知道此牛有病,却瞒着买主卖给了他,回家没几天牛就死了,老头要求赔上他的经济损失……信的最后说,如果谭红卫不管的话,他就告到县里……
看完信,谭红卫心里说,你吓唬谁呀,老钱,你那两把刷子我还不知道?于是老钱打着官腔说:“你还想不想跟着我干?”好像打官腔才能压住老钱似的。
老钱说:“干。我不想跟着你干我就是孙子!”老钱又开始表决心了。
谭红卫说:“既然想干就好好干,别整天出骚主意!”
老钱瞪着疑惑的眼神问:“镇长,我不明白……”他心说,我就这样拍着你,你还胳膊肘向外拐。
谭红卫说:“你知道咱们镇上的党委书记是谁吗?”
“知道。”
“你知道他和老寇是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
“我告诉你老钱,如果你还想在牛马市场干的话,就要和老寇搞好关系,明白吗?”
“不是,镇长,”老钱疑惑不解地问:“他们是啥关系?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
老钱万万没想到的是,蔡大明竟是老寇的外甥。这下可把老钱吓坏了,老钱心想,我的娘哎,我说老寇说话那么气粗呢,一镇人都归书记管哩,如果老寇稍微动动关系,把我赶出牛马市场易如反掌,小菜一碟哩。好险啊!老钱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后怕哩!他还指望着牛马市场挣钱呢,他不想让他的儿子们打光棍!于是,老钱就央求谭红卫,在书记面前多说几句好话,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走时,又把那封告状信要了去。
这一趟破费不小,事不但没办成,还被谭红卫训斥一顿,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老钱觉得,又喂白眼狼了,吃了大亏,心里不服,一肚子怨气没地方撒。但他又一想,虽然花了钱,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如果谭红卫不给自己提供这个信息,自己碰的头破血流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万幸哩!也许人家不跟我一般见识,是在给我面子,臊着我哩。想到这儿,老钱觉得也值了。但精神上还是受到了很大打击。老钱垂头丧气回到家,外衣没脱,一头扎在炕上,盖上被子蒙头就睡。桂花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她猜想,一准在外边有了不顺心的事情。桂花“哎”了一声说:“有啥事给我说说。”老钱没动窝。桂花又说:“男子汉大丈夫,有啥事值当愁成这样?”桂花这么一说,像是埋怨老钱没能耐了,那还了得,老钱突然一撩被子,“噌”的一下坐了起来,他把与老寇闹矛盾和见到谭红卫的事一股脑说了之后说:“照这样下去,驴年马月才能攒够钱?你那几个臭小子不结婚啦?”
还没等老钱说完,桂花就“嗨”一声说:“以为啥大事哩。打伙计哩。”她想刺激他一下。
老钱说:“没想到……”老钱意思是,没想到镇党委书记竟然是老寇的外甥。
桂花说:“胳膊还能别过大腿?你是蚍蜉撼树哩!”
老钱有些不耐烦,说:“你说咋办吧?”
桂花说:“天无绝人之路。活人还能叫尿憋死?”这话倒有几分男人的味道。
老钱说:“你有办法你就说,少在我面前说字话!”
桂花说:“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看你能不能舍下这张老脸?”
老钱说:“笑话!有啥不敢的?这得看啥事。说!”
桂花说:“昨天在胡同口和几个娘们儿说闲话,听嫁到西寇村的彩莲说,老寇家和咱家差不多,也是五个孩子。”
“那咋啦?”老钱不以为然。
“咋啦?”桂花说:“那可是五朵金花呀!” 桂花想起了老电影《五朵金花》。
“啊?”老钱似有所悟,眼睛立刻亮了。
“本来我想让彩莲给咱儿子说说,你这么一闹,还让我咋开口哩?” 桂花说:“有些事要算大账,不能算小账,看远点好哩!”
老钱想了想说:“我有办法。”他似乎胸有成竹了。
桂花一席话,老钱的脑子开了窍,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和老寇搞好关系,如果能和老寇家攀上亲家,那是啥成色?省老鼻子钱了。之后,老钱三番五次,捎信传信,约请老寇喝酒。可老寇说啥也不去,总是推三推四,不是说没空,就是说家里有事,后来干脆,说戒酒了。
与此同时,老钱对他的一帮小兄弟宣布:从今以后,没有我同意,谁也不准找老寇的茬儿。
老钱心里说,这事赶早不赶晚,一天也不能耽搁,说干就干。第二天,老钱借了一辆自行车,人造革小提包挂在车把上,包内有酒两瓶,点心一包,飞似地直奔西寇村,他要见老寇。
一进村老钱就下了车,打问老寇家住在哪儿?有好事的人就问,找老寇干啥?老钱挺挺胸脯,嘿嘿地笑着说,这事不能乱说,八字还没一撇哩。他说这话当然是故意的。他有他的用意。
那人凑上前去又问,有啥事这么神秘?
老钱笑而不答。走时说,以后你就知道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老钱的突然造访,令老寇十分意外。在老寇的心里,早已把老钱列为不可交的人了,他发誓,永远不和这种人打交道。至于老钱为啥来,他猜测,和喝酒吃馒头的事有关。反正他这人,无利不起早。但是,既然找上了门,就说明他知道自己做错了。老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大男人岂能小肚鸡肠?想到这儿,老寇就说:“老钱,啥也别说了,你既然来了,就得吃了饭再走,但有一样,你必须把东西拿回去。你要是答应了,别看我戒酒了,我也得陪你喝两杯!要是不答应,趁早,你现在就走,对不起了……”
“老寇,咱俩谁跟谁呀,”老钱想了想才说:“说实话,我今天来,是给你赔礼道歉的。”
老寇没理他的话茬,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要不这样,老钱,把东西留下,是多少钱给你多少钱。你说个数。”
老钱不说。老钱说:“这叫啥事哩,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这话说得挺近乎,像是和老寇一家人了。
老寇也是头犟驴。“你说行不行吧?不行拉倒;行,咱就喝酒!” 老寇边说边站了起来,一副随时要赶老钱出去的样子。老寇这个人,抠是抠,可讲义气,吃软不吃硬。
“别急老寇,”老钱故意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我为啥给你赔礼道歉吗?”
“不就是吃馒头那点事吗,我已经原谅你了……”
“那件事确实怨我……”
一想起这件事老钱就来气。老寇不依不饶,就对媳妇换改说:“去,到供销社核算账去。”
换改要去,却被老钱拦下了。老钱想,先答应下来,一会儿喝高了,谁还记得那事?于是 老钱就说:“好好好。行行行。”
老寇吩咐换改:“去!炒俩菜。”
看老寇消了气,老钱说:“老寇,有件事你也要答应我……”
“说!”
“你先答应我。”
“你先说啥事。”
这时,只见老钱“咕咚”一声给老寇跪下了,还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这个举动着实把老寇吓了一跳。磕头,可不是一般的礼节,都是晚辈给长辈磕头。这还了得。老寇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立刻拉起老钱说:“有事说事,你这是干啥?前擦了后抹了,我应你就是了。”这也是老寇的弱项,吃软不吃硬。
于是,老钱和老寇就喝酒。酒过三巡,老钱“哇”的一声哭了,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哭得挺伤心,一时,弄得老寇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老寇问:“今个儿这是咋啦?”
老钱长叹了一声,端起半酒杯一饮而尽。“是这样,”老钱说:“人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
“家家里都有本难念的经……”老寇有些同情老钱了。
“不该说哩,我老婆也是,一下子生了五个带把的……”老钱说:“到现在,说媳妇都难……”
老钱这么一说,不但没引起老寇的反感,老寇反而高兴了起来。因为老寇正想找个上门女婿哩……
天底下的事,没有十全十美的。老寇也是一样。到老寇这辈儿,已是三辈单传了,本想生几个儿子传宗接代 ,结果天不遂人愿,老婆生了一个又一个,可都是千金,一直生了五朵金花。但在老寇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心愿:坚决不当绝后。
当老寇媳妇换改生了第三个女儿的时候就发过誓,生不出儿子决不罢休,没多长时间,换改又怀孕了,老寇采取紧急措施,把换改送到外地的一个远方亲戚家,躲过了一劫,结果第四胎还是丫头。老寇没有气馁,老寇就是这个性格,越是困难越向前,碰到南墙不回头,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来,可就在此时,换改被村计划生育小组抓住了,被五花大绑绑到了公社,硬是强行上了环。换改被放出来之后,很快又一次怀孕了,这下激怒了村里和公社领导,立马他家被抄,办学习班,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家1966年地震时盖的防震房也被拆除,无奈,老寇家就像小品《超生游击队》似的背井离乡,一家老小打起了游击……
老寇说:“把你儿子给我吧。”把儿子给老寇,就意味着老钱儿子就是上门女婿,不仅要改姓换名,死后还要埋进女方家的坟里。
老钱说:“儿子给你可以,但不能改名换姓。”老钱已经猜透了老寇的心思,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在为娶媳妇不花钱做铺垫呢。他觉得对付老寇这种人,必须捏着点,留足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目的。
说实话,在农村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当上门女婿呢,丢人现眼不说,还被别人看不起,可老钱不在乎,他早就想好了,他觉得儿子姓啥叫啥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娶上媳妇,丢人值几个钱?老钱算了一笔帐:一个儿子结婚,其它费用不说,三间房是必须的吧,还要有足够的彩礼等,再说了,弟兄越多,媳妇越难找,而且条件就越高,这样算来,那得多少钱啊,等儿子们都娶了媳妇,自己累不死也得脱几层皮,况且老钱还有好几个儿子呢……
老寇说:“别的事都好商量,就这一条,必须改名换姓!”
老钱也故意不接老寇的招,他说:“我那几个臭小子长得都不赖,一个个人模狗样哩,你看上了那一个,随便挑!”
“我闺女个个都值千金,”老寇也不示弱,他说:“你要是把你儿子给我,我一分钱也不让你花。咋样?”
老寇这么一说,正合老钱心意,他就等着这句话呢,可他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于是老钱就说:“老弟,我儿子就是你儿子!别说一个两个,就是都给你我也不心疼!”
老寇说:“老哥,我闺女就是你的闺女!咱们成为亲家,我也心甘情愿!”
老钱和老寇说着话,很快就醉了。
数年后。
这年腊月二十八,最随老钱的小儿子五虎终于和老寇的闺女五妮结婚了。那天闹得非常气派,光酒席就摆了一二十桌,三亲六故,七姑八姨,该来的都来了,但绝大多数是老寇家的亲戚。老钱的儿子改名了,换姓了,实现了老寇和换改的心愿。但在老钱来的心里,总觉得疙疙瘩瘩,别别扭扭,不舒服。按说,老钱的儿子结婚,无论从那个角度说,都是一件好事喜事,老钱高兴才对,可老钱就是高兴不起来,更别说骄傲自豪了,老钱觉得,这样的场合,他们两口子应该是主角,可他们不是,他们是配角,是“客”,他们像是走亲戚。那种滋味,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死死地压在老钱的心里,老钱有点喘不过气来。本来老钱是不准备说话的,可陪同平原镇党委书记来参加婚礼的谭红卫,非要让老钱讲几句不可,再加上人们又起哄,逗他,碍于面子,老钱推辞不过。因老钱个子小,便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中间,他站了上去,说啥呢?顿时,大半辈子的酸甜苦辣一下子涌上了老钱的心头,老钱的眼睛湿润了,老钱哽咽了,至于老钱说了些啥,谁也没听清楚,老钱被乱哄哄的吵闹声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