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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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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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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石口记

陈奉生

如果说九曲羊肠般的白河,是一条滋润塞上沽源的“脐带”;那么一石飞来的独石,就是一把诠释独石口古堡的“钥匙。”

秋风起边塞,草上孤城白。

我沿着白河源头南下,进入张家口市赤城县的最北端。这里是明长城宣府镇上的一座重要关口,关南有一凸起孤立的奇石,谓之“独石”;关北为“两山夹峙,只容单骑”的北栅子隘口,两者合二而为一,得名独石口。

一条公路从东侧切过独石口古堡,东墙已被毁成土垄,西墙尚有部分残砖保存,南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外侧城墙基本保存,北墙隐于农舍中未见保存状况。一些瘦瘦的小黄花,从碎石乱瓦的缝隙里钻出来,在山风中颤抖着,彰显出生命的倔强,却在不经意间成了古堡的注脚。西门处立着牌坊,匾额“镇朔”,牌楼是后修建的,匾是光绪年间之物。在牌坊后有一面介绍独石口历史的文化墙。我从头至尾仔细观看,其历史悠久,春秋战国时属燕国,秦、汉时属上谷郡,西晋时属广宁郡的下洛县。北魏初期,为保卫首都平城,防范柔然的南侵,平城以北边境设置了六个军镇。自西而东分别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当时统称为“六镇”,此外,在六镇东面,尚有御夷镇,而独石口即属御夷镇。

古堡里的一个老人一天的生活是从羊群出城开始的,清晨牧羊的人赶着羊群从堡门中穿过,城外白河谷地,给放牧的人提供着生存的给予。向晚,老人赶着一群羊,从白河谷地归来。羊的咩咩声沉郁、悠长,夹杂着老人的吆喝声,从古堡街巷发出了悠悠回响。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群羊,就这样简单而沸腾地生活着。一路星星点点的羊粪蛋,像洒落在石缝间的黑色花朵,引领着我们走进古堡。古堡在时光的雕刻下,被不停地凋蚀着,或细微、或粗粝,在白河峡谷中,成为记载历史的一种特殊方式。明宣德五年(1430年)迁移开平卫(今内蒙古多伦)于此,镇朔大将军薛禄授命修建独石堡,始建关城,初为黄土夯筑,后改用青砖包砌。独石城北窄南宽,略呈梯形。堡内主街为十字街,街巷整齐、规则。那些关于独石口古堡的无梁殿、无孔桥、无影塔及各种坊表、庙宇等建筑,似乎躲在村民口口相传之中,保存着那么一点点关于这里曾经的记忆。

残垣断壁上有隐隐的绿,细瞧,一株株野草从坚硬的墙缝探出头来,它们似乎走出时间的苍茫序列,走向世界的一切法则和秩序之外。在不息的山风里,仿佛在一点一点向未来蔓延,又一点点摇曳历史。明代200多年间,这里战争频繁,边泰之日甚少。“土木之变”时独石口曾被蒙古族瓦剌部攻破,关城遭到毁坏。清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漠北蒙古噶尔丹再次入犯,康熙皇帝亲率中路主力出独石口征讨,过独石口时写下了《过独石口》七律一首:

关名独石插遥天,路绕青冥绝嶂悬。

翠壁千寻标九塞,黄云万叠护三边。

霓旌晓度长城月,毳帐春回大漠烟。

总为民生勤战伐,不辞筹划在中权。

诗描写了康熙皇帝于拂晓度过独石口的情景,那插入天际的雄关,那月照长城的晓色,更显出塞外雄关的巍峨气势。清以来,在独石口曾设过理事厅,北辖多伦,南管延庆,相当今张家口市,民国时期设过独石县,后改为沽源县。

独石口具有典型的塞外地貌,寒石瘦土,荒草连绵,树木稀疏。强劲的山风顺着山脊刮过来,呼啸着,日夜不息。当地民间称:“天下十三省,最数独石冷”。独石口堡东南5公里,有一座海拔2211的冰山梁,蜿蜒的长城独具特色,北京的八达岭长城、司马台长城、慕田峪长城等,都是左右两侧有城墙、中间有较宽的通道,且是用石砖、石灰糯米粘合堆砌而成。而独石口长城完全不同,它没有通道、没有垛口,只有一面直接用片状石块垒插起来的墙体。石块之间也没有白灰粘土的粘合,却咬合得非常完美,称为“干插边”, 每一块石头都成了一个永恒的符号。

走出古镇,仔细观察黄土夯城的城墙,田野里赭色和姜黄色掺杂其间,泛出秋日里青铜般的光泽。一头驴在城墙下啃食着枯黄的野草,一片苍褐色的向日葵,结满籽粒,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面向着城墙默默低垂沉思着。

自古至今,凡是到独石口的人,大都要慕名前往独石,一睹其风采,我自然也是如此。独石,距独石口镇1华里许,现已被承包的村民用篱笆围起,辟成独石公园,门票每人五元。去时,园内只有一个五、六十岁的翻地老人,上身着蓝衣、蓝帽,晒得有些泛白,脸呈古铜色,下穿绿色迷彩裤,朴拙中透着憨厚。他孤身一人看守着独石公园,无人时莳弄庄稼、蔬菜、花草,有人时卖票、为人讲解。远观独石,拔地而起,青苍孤立。走进独石公园,沿着旧砖铺成的甬道,两旁摆放着石碑、石狮、石烛台等古物。两通石碑,隔着甬道,缄默而立。其一已是断碣残碑,另一个保存尚好。石碑高出老人半截,他手抚石碑,与我们一起辨认,碑刻为明朝的“独石新建东岳庙记”。他说这块石碑原在独石口古堡内,后让人搬至此处。石狮两只,头部均有人为破坏,残损严重,雕法粗犷,带有明显的塞外风格。老人怀着藏民转山般的虔诚,领着我们绕石而行。仔细观看,独石高约十米,周围近百米。它并不是完整的一块,火山岩一般的岩石,裂成几瓣儿,底部浑圆、上部收窄,皴黑里泛着赭红,就连石上的青苔也有些铁锈色。老人笑着问,这块独石像什么?我说,有点像半开的莲花。老人笑着说,也有人这样说的,但当地人说它状如“牛心”,称之为“牛心山”。也有人叫它“星石”,说它是从天外飞来的。转到独石西壁,老人指一片庄稼地说,过去这里有一座独石庙,庙的对面是戏楼,每到逢年过节,独石口古堡里的人,就会来这里赶庙会,热闹异常。我转身仰望石璧,有两处摩崖石刻,大字清晰,小字漫漶,下边是“一石飞来” 上边为“突兀,孤秀”,落款已经辨认不清。

顺着石阶,拾级而上,几棵参天古榆,苍拔屹立。人与石、石与崖、崖与树,一时间竟有一种无可言状的情愫涌于心中。老人告诉我们,古榆一共八株,少说得有六、七百年了。古榆把根扎在石缝之中,长得虬根错节,且枝叶茂盛。登上独石亭,四柱空无楹联。我惊异于这块独石,无朋无侣,荒野里孤独挺立,塞北荒原,戈壁河谷,不见有其他巨石的踪迹。 我心存疑惑,这神奇的独石来自何处,难道真是从天外飞来的?思忖良久,不禁让我联想起千里之外杭州的飞来峰。西湖灵隐寺附近有一眼冷泉和一座飞来峰,峰下有著名的冷泉亭,冷泉亭的楹联为明朝董其昌所撰:“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以问入联,颇得趣理。到了清代,著名学者俞樾夫妇共游灵隐,小坐亭上,老伴指着楹联要俞回答。俞樾应声答曰:“泉自源头冷起,峰从天外飞来”。老伴说道,不如改为“泉自冷时冷起,峰从飞处飞来”。俞樾夫人改的确实高妙,问得玄,答得虚。这种妙曼空灵、情趣横生的问答,让我心中的疑惑随之淡然。

其实,早在1500多年前,独石就已名动天下。北魏郦道元在其《水经注》中称:“独石孤生,不因阿而自峙。”明《宣镇图说》则称它为“丈夫石”,时人吴亮赋《独石》诗:“尔号丈夫石,谁称石丈夫。乱山中砥柱,绝塞表雄图。”清人在《丈夫石铭》中云:“孤塞拳石,故以名城,不倚墙壁,不附势形,不惧风雨,不避战争。屹然独立,因垂今名。丈夫出寨,荀负生平。有负生平、此石有灵。”皆用“丈夫石”来赞颂那些戍边守疆将士。

从独石漫步而下,老人忙着去翻他的土地,地脉的气息似有似无。我仰望独石,苍老青褐,凹凸不平,敦厚有根,与安徽黄山的飞来石形态迥异。用手掌抚触石璧,仿佛感觉到了它的千古苍凉。独石,不是飞来的,犹如飞来的。它带着星际陨石般的炽热,化解冷漠世界的愿望,轰然出世,待到备尝千古荒凉,却心静如止水,卓尔不群,遗世而立。

告别老人,挥手之间,已是夕阳在天。一块孤秀的独石,突兀而立,一段古堡的城墙,斑然残破。露出的厚厚黄土堆积,一层层的纹理,像一部打开的史书。风无法翻动书页,雨却不断刷新,不断书写新的内容。夏来草绿,秋来草黄,一蓬蓬野草,成了书页里最生动的标点,将过往的沧桑与当下的岁月一段段隔开、连缀与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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