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禄
(一)
一道闪电,黑沉沉的天空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一声劈雷,山谷被震荡的地动山摇。刹那间,谷风呼啸,大雨如注。旺峪村的大青沟里,受到惊吓的羊群四散奔跑,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挥动着荆条棍儿,声嘶力竭地吆喝着头羊,把乱跑的羊群往山上的羊圈里轰赶。
这小丫头叫马笑笑,是旺峪村马魁的独生女儿。今儿个早上,乡长陪着县文化局的王科长来到村里,说是为着县里戏曲调演,点名要看村里的拿手好戏《张花娶妻》。村长马本跃闻言,急赤白脸地说:“乡长,咋不提前吱一声呀,人都干活儿去了,这现撺现凑的怕弄不齐整哩!”
“你们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不是都会吼几嗓子吗?攒弄几个人不就成了吗?”
“乡长,人有人品,戏有戏规,无论唱戏的还是看戏的,人们心里都有杆称,我们要么不唱,要唱就得像模像样,胡弄人的事俺们不能干!”
“谁让你胡弄啦?县里昨天夜里个才打来电话,今儿个一大早王科长就来了,你让我咋办?再者说,上级点名看咱的戏,那是给咱长脸,要不我跟王科长说你们演不了成了吧?”
“别价呀乡长,别的演员都能现拉现凑,唯独演张花的马魁替代不了。他是村里的老戏骨了,演张花是他拿手的绝活儿,有他在,别人没谁敢登台!”
“那还磨蹭啥?赶紧派人叫他去呀!”
“他一大早就出坡放羊去了,村里七沟八岔的上哪儿找去呀?”
“村长叔,我爸去大青沟了,我立马去唤他去!”马魁的女儿马笑笑正和村里几个小女孩玩耍,听到说要找她爸爸唱戏,赶忙跑过来自报奋勇。
马魁坐在大青沟的山石上,看着羊儿起劲地啃食着含露的青草,情不自禁地哼起小曲。忽然,天阴沉下来,他正要把沟里的羊往山上的羊圈里赶,猛地看到马笑笑气喘吁吁地跑来了,立刻问:“你不上学跑这儿来干啥?”
“爸,今,今儿个是礼拜天,县上来人点名要看《张花娶妻》,村长叔让我来唤你哩!”
“瞧,马上就要下大雨了,我走了这羊怎么办?”
“你麻溜着去吧,这儿有我呢!”
“你?”
“爸,你不总是说戏比天大吗?我行!”
村礼堂的戏台上已打过了两通鼓,马魁仍不见人影,马本跃急得在礼堂门口转磨磨儿,刚要蹲下歇会儿,见马魁落汤鸡似的在雨中奔跑着,赶忙迎上去:“哥,事急,瞧这雨淋的!”
“甭废话,还赶趟儿吧?”
“魁哥,笑笑呢?”
“她,她在大青沟,往圈里轰羊呢!”
“你可真行,怎么把她一个人撂在沟里呢?我这就派人去找她!”
“甭价,这鬼丫头机灵着呢!”
司鼓清脆,管弦齐鸣,“咦—咦—呀——!”大幕拉开,马魁扮演的张花,踩着鼓点、扭着身段、迈着台步走到台前,立刻掌声一片······
大雨仍然下着,陡峭的山坡存不住水,冲入沟谷聚集成洪。三只小羊被困在山石上咩咩乱叫,马笑笑趟着水抱起一只小羊放在山坡上,回身去抱另两只,一股山水猛冲过来,冲倒了马笑笑。她爬起来,又跌倒了,再爬起来,一只手去够小羊,眼看就要够到了,一股更急的水流扑过来,冲倒了马笑笑,卷走了两只小羊······
马魁下场回到后台,刚要喝口水,马笑笑呜咽着跑进来:“爸,小羊,两只小羊羔被水冲走了!”
“好闺女,没事,没事,爹要上场了!”
戏台上,马魁想到被水冲走的小羊心里难受,念道:“我,张花!今日就要娶妻成婚了,这天大的喜事,可是我,我却高兴不起来,你道为何?”
台下众人愣住了,一人说:“压根儿就没这台词,莫非马魁打失克(忘词)了?”
哎——呀呀!马魁叫板,乐队起奏,马魁唱道:“众人台下我台上,为唱大戏舍了羊,我人急得猫抓心,台上还得笑脸放!”
这人摇摇头:“马魁今儿个是怎么啦?咋越来越离谱了呢?”
另一人说:“我刚刚听说了,他为了来演这场戏,羊被山洪冲走了好几只呢!”
“咳!怪不得呢?”
马魁为唱戏丢了羊的事在台下传开了,人们纷纷赞叹:“马魁豪迈,戏大如天!”
马魁双目含泪又唱道:“身穿戏装入洞房,无名大水冲我羊,谁要捞得羊在手,当我结婚发喜糖!”
“好!”“好!”台下观众再次鼓掌呐喊:“戏人,戏人!这才是角儿呀!”不少人往戏台上扔“打喜钱”!县里王科长不明所以,村长马本跃在他耳边叽咕一阵。王科长伸出大拇指:“演员为戏舍羊,大义!台上戏词妙改,灵动!这是什么?这就是戏曲的力量呀!”
(二)
暮色苍茫,村北头一座古庙显的高大庄严。一棵数百年的古槐上吊着一口大钟。钟声轰鸣,村中几个青年男女谈笑风生地走向北庙,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各种乐器的壮、老年人。他们是来排戏的,冬闲的三个多月里,几乎每天如此。
叭叭!圆细的鼓锤在板鼓两侧轻磕两下,双手一抖,叭哒——呛!哐切,哐切,哐!哐切切,哐切切,哐!叭哒——呛!呛呛呛呛呛呛!庙内的人们立刻静下来,大厅的空场上,一个人扭着身段走到场中心······
听到锣鼓响,心里就发痒,马笑笑像被勾了魂儿,立马合上课本,见院内无人,蹑手蹑脚地出了屋,眼看到了大门口,见仍不见父亲的影子,她掩口偷笑。突然,马魁从墙角转出来挡住去路,笑嘻嘻地说:“干啥去呀?”
“写作业写累了,外面透透气去!”
“糊弄鬼呢?又要去北庙看戏吧?”
“爸,您这么说,我倒省了话啦!”
“回屋去!”
“爸!”
“笑笑,收收心吧,要是落下了功课,往后就会跟不上趟儿,再不克制着点儿,以后哭都找不着调儿!”
“哎哟妈,你怎么啦?”马魁侧脸看向屋门,马笑笑咯咯笑着跑出院子。
村子里有唱戏的习俗,每逢过大年,从正月初一唱到十五,不光在村里唱,还被请到外村去唱。台上唱着,马笑笑就在台下哼唧着,还时不时地比划着人物的动作。她记性好,悟性强,差不离儿把村里的几出戏全学会了。
以前,农村演电影全是露天的,竖起两根木头,挂上一块幕布,摆上一张桌子就放映起来,简单的很。马笑笑却不简单,头天晚上放的电影,第二天就能片子中的那些插曲哼唱个八九不离十。小孩子们见她唱的好听,就跟她学,不少村里的大人也让她教,都夸她天生是个唱歌的料!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里来了一位名叫王婧的的音乐的老师。这天下课铃声刚响,男女学生一窝蜂似的冲出教室,跑到院内玩耍。王婧坐在办公室里喝水,忽听院里响起悠扬的歌声:“哎,谁不说俺家乡好,得哟呀哟·····
王婧透过玻璃窗向外看,见马笑笑正在起劲地唱,一群学生围着看,立刻走过去:“笑
笑,谁教你唱的歌呀?”
马笑笑不好意思地说:“没谁,前儿个晚上放电影,俺自个儿跟着听来的。”
“前天晚上放的电影,你今儿个就会唱了?太神了吧?”
“老师,真的,是真的!”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甭管什么歌,只要她听上两遍,一准就能唱。她不但能唱歌,还会唱戏呢!”
老师点头轻笑:“行啊你笑笑,又唱歌又唱戏的,究竟喜欢那个呀?”
马笑笑抬起头说:“我觉得唱歌只要嗓子好,拿准调就行。唱戏不同,不但要有好嗓子,还得说唱念坐打,还得有表情、要身段,那才有滋有味。所以,我更喜欢唱戏!”
“其实,歌与戏同理,唱歌除了音韵,同样需要表情,需要动作。你的嗓音高,但不能直着嗓子喊,抑扬顿挫,轻重舒缓,要拿捏准确。如果总是这么随意地跟着哼哼,时间久了就会形成固癖,你这副天生的好嗓子也就糟蹋了!”
“老师,俺天生就喜欢唱,不唱俺受不了!”
“不是说不让你唱,是想让你唱的更好。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每天放学后,我可以从基础教你。但是,练歌是很辛苦的,不知你能不能坚持?”
“我巴不得呢老师,今天放学后就开始!”从此,每天放学后,马笑笑便跟着老师学识谱,练发声。唱累了老师就给她讲解歌词的意思。马笑笑每天都练到天黑。星期天、节假日,她就一个人跑到山坡上、树林里,小溪旁,敞开喉咙放声高唱。老师教得认真,马笑笑学得刻苦,她像海绵块似的,把老师教的东西全部吸收进去。
马笑笑上初中一年级了,每天放学后,依然找王老师练歌。晚上,只要村里排戏,她一准儿去看,跟着文武场唱念做打,她把唱歌唱戏的技巧相互借鉴。村里不排戏时,她做完作业,就把自己关到屋子里,自演自练,她的歌进步非常快,戏瘾越发地大起来。
学校举行歌咏比赛,马笑笑和同学梁泰上场了。梁泰将竹笛横于唇间,吹完过门,马笑笑唱道“桂花生在桂石崖哎,桂花要等贵人来也,桂花要等贵客到喂,贵客到来花才开······
台下掌声雷动,二人走入后台。马笑笑说:“粱泰,你吹得太好了!”
“会吹的不如会唱的,我的笛子独奏啥时这么风光过?”
梁泰比马笑笑高两班,一次放学了,马笑笑听到一间教室里传步清脆悦耳的笛声,她悄悄走到窗前,全神贯注地听着。那时候学校里没有乐队,马笑笑唱歌没有伴奏的,梁泰的笛子吹的很出色,却也是孤掌难鸣,她心想,如果与梁泰合作该有多好。梁泰见马笑笑歌唱的好,也想与她合作,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他发现马笑笑在窗外静听,吹得越发来劲。他把打音、吐音、颤音以及飞指、转调等技巧尽情展示,边吹边走来到窗前,笛声嘎然而止,粱泰笑容满面招招手:“进来听吧!”
马笑笑欲走不能,红着脸说:“对不起,打扰你了,你吹得是《桂花开放幸福来》吧?”
“你也喜欢这首歌?”
“当然,这歌太欢快了,要是配上你这笛子,那就更得劲了!”
“要不,咱们试试?”梁泰吹起过门,马笑笑立刻放开喉咙,俩人一吹一唱,渐入佳境。打那以后,俩人经常合作,成了默契的搭档,拿了不少奖项。今儿个自然又是第一。马笑笑回到家里,围着她娘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她娘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一边往桌上摆饭菜,一边说:“疯丫头,今儿个怎么这么高兴?考试又拿第一了吧?”
“娘,您做饭还知道换换样儿呢,总考试考试的,就不能来点新鲜的?今儿个呀,拿得唱歌头等奖!”
“瞧把你给得瑟的!马魁耷拉着脸走进屋:“不好好念书,整天疯闹啥呀你?”
“爸,我门门功课全是第一,那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你替我考的呀?”
“贪多嚼不烂,你一个脑袋瓜子能装多少东西?”
“是呀,我要是随了你,自然也就成了不开窍榆木疙瘩。可是没办法,谁让我随我娘,天生的聪明呀?爸,唱歌和学习互相促进,这叫打兔子搂草,啥事也耽误不了!”
“对,对着哩,学习累了就唱两嗓子,这叫放松!”笑笑娘使劲地敲锣边儿。
“她打小就没个正形,都是你把她给惯的,!”
“爸,您甭说,这点,我还真的随你!”
(三)
马笑笑下了长途汽车,向县招待所走去。梁泰午后就到了,不时地跑到院门口张望,仍不见马笑笑的影子。他有些着急,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她再不来可就误了大事,那可是全县三年一届的中学生歌咏大赛呀!他在院门口站的乏累了,刚转身回院,忽听有人喊:“梁泰,干啥去呀?”
“哎哟喂,你,你怎么才来呀?”
“明儿个才比赛呢,你着急麻慌地干啥?”
“咋说也得提前点到,好准备准备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临时抱佛脚,没事瞎抓挠,行不行的不在这会儿!”
“算你有理,吃过晚饭我请你看戏去!”
“真的?”马笑笑有点不相信。
“当然!”梁泰晃着手中的戏票:“评剧《花为媒》!
粱泰和马笑笑走进剧场,猫着腰在发暗的场内找到座位。不大工夫,戏开演了,饰张五可的演员,艺名“赛西施”,饰阮妈的演员,艺名“一品红”,俩人美丑配合,静动默契,引起阵阵掌声。演到《报花名》时,两个人各有盘算,张五可欲借花喻人,赛西施唱道:“春季里风吹万物生,花红叶绿草青青,桃花艳李花红杏花茂盛,扑人面的杨花飞满城。夏季里端阳五月天,火红的石榴白玉簪,爱他一阵黄呀黄昏雨,出水的荷花亭亭玉立在晚风前······
“一品红”饰演的阮妈却心有旁鹜,她在等人又恐被张五可发现,暗自四下踅摸,嘀咕道:“他怎么还不来呀?”她装腔作势地唱道:“我就摸呀,我就摸呀,我就摸了一条大泥鳅!”众人大笑,马笑笑看的入迷,悄声说:“瞧人家演张五可的那嗓音、那扮相,那身段,出场便是满堂彩!唉,我呀,要能像她那样扮上角儿,登场唱戏,这辈子就值啦!”
“她呀,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师姐,只是我们压根儿没照过面!”
“唔?”
“她的师父,是著名的评剧演员,艺名叫“红牡丹”,那可是名噪一时,轰动京城的角儿。当年她下放劳动时,就住在我家院子里,早晚抽空儿教我唱评剧,拉拉杂杂的两年多,只是,没有正式拜过师!”
“啊?怕是人家看不上你吧?”
“不价,她那会儿走背运,即使我想拜,怕是她也不能收哩!笑笑,你嗓子好,又有唱燕歌戏的底子,赶明儿我求师父教你唱评剧吧!”
“怕我没那福分呢!”
“她呀,爰才如命,见到你怕是不用你开口相求,她便主动收下你了!”
“那敢情好,只怕咱连人家的面都见不着呢!”
“放心,有我呢!”
“你?”马笑笑想说人家是大名鼎鼎的“红牡丹”, 认不认你都两说着,怎么可能听你的?可话到嘴边似乎觉得伤人自尊,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咋?信不过我?好,咱骑驴看书,走着瞧!”
歌咏比赛大厅里,马笑笑出场了,尽管她经过了不少阵仗,多少还是有点紧张。她深吸一口气,深鞠一躬说:“各位评委老师好,我今儿个唱《桂花开放幸福来》,可以用笛子伴奏吗?”诸评委轻议,点头。马笑笑鞠躬致谢。梁泰吹完过门。马笑笑唱道:“桂花生在桂石崖哎,桂花要等贵人来也,桂花要等贵客到喂,贵客到来花才开哎······
一曲过后,马笑笑赢得了全场掌声,她松了口气,鞠躬静立,等待评定。几名评委悄声商议,其中一人说:“你清唱一曲如何?”
马笑笑点头:“谢谢各位老师,我就唱一首《青藏高原》吧!”众皆哗然。梁泰心想:刚才已经成功了,你选啥歌不好,偏偏选这首致命的《青藏高原》?万一那高音要是上不去,岂不是前功尽弃?比赛大厅里人们也在议论,不少人为马笑笑担心,有人却说:“没有弯弯肚,难吞镰刀头,或许人家有这个能耐!”
看到评委的表情和观众的掌声,马笑笑彻底放松了,唱道:“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呀啦索,这就是青藏······众人紧张、期待,梁泰的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了,这是此歌的最高音,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这就是青藏高——原!”歌声结束,余音绕梁,全场静默无声,许久,哗——掌声雷动,有如潮涌。马笑笑再次鞠躬施礼,轻步走出大厅,在门口水渠边坐下来。阳光映照,堤柳轻拂,渠水映金,水中晃动着一张清秀靓丽的脸庞。马笑笑做个鬼脸儿,手啪地拍在水面上:“没羞!没羞!”水中的影子乱了,渐渐恢复如初。马笑笑弯下腰身,一只手轻轻划动渠水:“清凌凌的水来,兰格盈盈的天,小芹洗衣裳来到河边······
梁泰赛完走出大厅,见马笑笑在渠边轻唱,怕打扰她,便悄不言声倚墙遥观,待她唱毕,立刻鼓掌上前:“你,你也会唱歌剧呀你?”
“这有啥?我还会唱评剧呢:“春季里风吹万物生,花红叶绿草青青,桃花艳李花红杏花茂盛,扑人面的杨花飞满城。”马笑笑几句唱罢,嫣然一笑:“咋样,还够味吧?”
“你在小河边洗过衣服吧?把那些动作做出来,就是个活生生的小芹!”梁泰接连做了几个动作,马笑笑羡慕地说:“有师父教可真好呀!”
梁泰打个愣儿,突然拉起马笑笑的手就跑······
(四)
城郊一个农家小院里,窗前两排竹竿架上,瓜秧碧绿,花儿金黄,上面结着大小不等的黄瓜。一个端庄的女人,用铁锨为畦埂培土,把胶皮管插在水笼头上,放水浇园。太阳高升,畦地水满,她关了水笼头,把铁锨立在窗侧,笑念:“松风草阁生翠色,听泉煮茶似神仙,妙——也!”
梁泰从虚掩的门缝里往院里窥探,见无人便拉着马笑笑轻步入院。他示意马笑笑隐在黄瓜秧架旁边,自个儿悄然无声地走到屋门前,深吸气,轻敲门。
屋内,女人端坐椅上,悠闲饮茶,一只花猫卧于身侧。门开了,梁泰故作气喘吁吁:“师父,师父,俺求您来啦!”
女人静坐未动,似笑非笑地说:“着急麻慌地干啥,让狼撵着啦?”
“没辙啦师父,只有求您啦!”
喵——!花猫跳下椅子,围着梁泰蹭几下,噌一下跳到窗台上。
“啥事呀,猴儿急的?”
“学校排练折子戏《报花名》,让我教张五可的唱段,我哪儿成呀师父,你就把那段唱两遍吧!”
“唱两遍?够吗?”
“三遍更好,只是辛苦您了!”
“出去!外边凉快!”
窗外,马笑笑抿嘴暗笑,她明白了,梁泰是想让她偷戏呀?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窝头翻个儿现大眼了吧?
梁泰大着嗓门说:“师父,您可是红遍京城的“红牡丹”呀,咋这么小家子气呢?”
“红牡丹”?马笑笑心中暗惊,她就是大名鼎鼎“红牡丹”?她蹑手蹑脚走到窗侧,想看看这位响当当的人物究竟啥样。哐啷!脚碰倒了铁锨,花猫喵的一声,跳下窗台。马笑笑一吐舌头,赶忙退到黄瓜架后。
红牡丹冷笑:“你带来的人?”
“嗯!”
“让我唱给别人听?”
“啥都瞒不过您!”
“哼!就你那点鬼画符,还想在我面前卖弄?既然来了,那就请进来吧!”
马笑笑忸怩进屋,深鞠一躬:“师父阿姨!”
噗哧!红牡丹笑了:“你,你这是啥称呼呀你?”
“前来求教,您就是师父!您年长如母,自是阿姨!”
红牡丹见马笑笑清纯灵透,心中已生三分欢喜:“都唱过啥戏呀?哼几句我听听!”
“遵命!”马笑笑再鞠躬,唱起燕歌戏《田氏劈棺》):“庄周离家去修道,田氏竹篱茅舍度。怕看落霞树梢染,孤雁失群难归巢。怕听暮鼓晨钟响,漫漫长夜无良霄······唱着唱着,马笑笑情不自禁地扭起身段。红牡丹脚尖随音节颠着。忽儿,她站起来,单手打着节拍,竟然跟着哼起来。梁泰忽儿看看马笑笑,忽儿瞧瞧红牡丹,紧绷的脸上露出笑容。
晚饭后,梁泰、马笑笑坐在院内亭子间。梁泰问:“今儿个大有收获吧?”
“这会儿,心还咚咚直跳呢!”
“师父疼我着呢,不然我哪敢犯上作乱呀?”
“甭吹牛了,师父还不是看着我的面子口下留情了!”
“白眼狼!”
“梁泰,真当我是死面馒头不透气呀?你再为我好,可也不能坏了规矩!”
“我也不想这样,情急之下只好如此,情有可原嘛!笑笑,张五可的那大段唱词,师父一句不落地唱完,对你又是指点唱腔,又是纠正动作,搁别人,姥姥!”
“梁泰,甭管咋说,今儿个真的感谢你!”
“笑笑,托人拜师的多了去了,师父拿都不拿正眼瞧,可对你却另眼相看,不但教唱,还收下了你这个徒弟,师父还真给我面子!”
“这么说,你,你也算是我的师兄了?”
“那是!先来后到,长幼有序,规矩如此!”
“梁泰,兔子钻马棚,充什么大耳朵驴呀你?师父可还没正式认你呢!”
“形式不重要,师父心里早就默认了。笑笑,以后我,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学戏了!”
“后悔啦?”
“我,我被县评剧团破格招录了。”
“好大的馅儿饼呀,没砸坏你吧?”
梁泰看着她笑了,笑得忸怩含情:“是真的,笑笑,今后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马笑笑读懂了他的眼神:“林黛玉呀你,多愁伤感的!”
全县的中学生歌咏大赛结束了,马笑笑哭丧着脸走进屋。笑笑娘笑着说:“哟,瞧这脸儿阴的,要下雨了吧?”
马笑笑的不高兴还真不是装出来的,梁泰进县评剧团了,她心里莫名地惆怅,这并非妒嫉,除却羡慕之外,还有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那份隐隐约约的难以割舍。她叹了口气说:“这次大赛唱砸了,把脸丢到县城里去啦!”
“好哇,这回可称了你爸的心了!”
马笑笑噗哧笑了,尽管她十六七岁了,毕竟是孩提心理,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她从背后拿出一个大红本,往她娘眼前一晃:“瞧瞧,这可是冠军奖状,还带着大红绒儿的封皮呢!”
“你疯癫倒事的闹腾啥?俺早就知道你得拿第一!”
“那是,你闺女啥时拿过第二呀?”
“疯吧你,哎对了,跟你一起去的那个叫什么泰的小子,拿上奖没有?”
“梁泰呀,他唱的是评剧,不但拿了第一,还被县评剧团破格地招走了!”
“啧啧,瞅瞅人家,比你大不了三两岁就成了国家演员了,多有出息呀!”
马魁进屋了,沉着脸说:“出息啥?唱戏能当饭吃?”
笑笑娘白了他一眼:“当年你和马本跃为了燕歌戏差点丢了命,图得啥呀?”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过去的净老皇历翻篇了!”
“娘,您给俺说说,当年俺爸他们咋折腾的?”
笑笑娘脸露甜笑:“还是让他自个儿说吧!”
(五)
马魁正在院内檗柴,马本跃兴冲冲跑进来:“哥,城关戏园子打擂台,咱露个脸去?”
“人家可都是城里正儿八经的大戏班子,咱这燕歌戏凑啥热闹呀?”
“燕歌戏咋啦?当年乾隆爷还调咱去演过呢,那戏园子再大,还大得过皇宫呀?”
马魁闷头劈柴不言语,马本跃围着他转圈儿:“哥,咱不能老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呀,得到外面去闯荡闯荡,真要是唱出了彩儿,背不住咱燕歌戏就扬名京城了呢!”
哐啷!马魁把斧头摔在柴堆上,马本跃吓得急往后闪。马魁嘿嘿嘿地笑起来。马本跃不知马魁葫芦里卖的啥药,也跟着嘿嘿嘿地傻笑。马魁收起笑脸:“兄弟,咱开开眼去?”
“好!开开眼去!”
京郊戏园子里,戏台高立。麻脸老板正在戏台前与一个戏班班主交谈,一个姑娘立于班主身侧。老板为难地说:“王雷老弟,不是咱不开面,这次参赛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大戏班,你们得掂掂自个儿斤两,要是让人踹下擂台,今后还怎么混?”
“老板,您这么说就让人不受用了,大戏班有大戏班的优势,小戏班也有小戏班的长处,相互交流,取长补短,这才是参赛的主要目的,何苦拒人门外呢?”
王雷身旁姑娘哼了声:“岂止是拒之门外,简直就是门缝里看人!”她的话让老板很尴尬:“咳,我可是为你们好,这,这样吧,看在咱们街坊的份上,容我再考虑一下!”
“行不行,您给句痛快话,磨磨叽叽的干啥?”姑娘又甩了一句。
老板黑了脸,王雷拱手陪笑:“老板见笑了,这是在下小女,涵玉,还不给老板道歉?”
王涵玉笑着说:“瞧,来人啦!”
来人正是马魁和马本跃,俩人冲着王雷抱拳作揖:“老板,小子这厢有礼了!”老板见是两个不懂规矩的乡下人,竟拿自己这个豆包不当干粮,重重哼了声,倒背起双手昂首不语。
王涵玉笑了:“你们呀,走对了庙门却拜错了佛,鼻子眼儿朝天的才是老板!”
王雷想笑却没笑:“没规矩,一边待着去!”
马魁、马本跃转向老板再拜:“老板这厢有礼了,我们前来参赛唱戏,还请关照一二!”
自打马魁和马本跃进了戏园子,老板就看着他们不顺眼,乡下人连个真假老板都认不清,还想来我这儿唱戏,门儿都没有!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就你们,打得开锣鼓呀,还是拉得响丝弦呀?”
马魁怒火攻心,本想发作一番,转眼一想,此来是求人的,不是置气的,于是拱手笑道:“小子不才,却也学过几年,咱口说无凭,试过便知!”
“试?你们灰头土脸的上台干啥?倒霉(煤)呀?”
马本跃横眉立目地说:“你甭狗眼看人低,要是再不说人话,别怪我不客气!”
马魁将马本跃拉到一旁:“咱们干啥来了?有尿憋着,有屁掖着!”转身笑脸作揖:“我们是京西旺峪燕歌戏班的,老板海量,让我们唱一小折咋样?”
王雷在一旁打量马魁,见其清秀健壮又明事理,立刻心生好感,对老板说:“燕歌戏可有几百个年头了,既然他们大老远地来了,背不住真有独特之处,就让他们唱一段呗?”
老板心想,你王雷自个儿都泥菩萨过河,还有心管别人的闲事?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就甭怪我不开面!让你们自个儿掐去,到头来我一个不用!他干笑几声:“我这儿呀,只留大戏班,咱们见面便是有缘,你们两家只能留一家,孰走孰留,自个儿商量吧!”
王涵玉火了:“老板,你不但拿捏人,还挑拨离间,啥人呢你?”
老板嘻嘻笑着:“我已经破例了!”
马魁对王雷心存感激,拱手说道:“老板,他们留下唱戏,让我们打个嗵儿成不?”
王雷见马魁如此豁达,不由又多了几分好感:“老板,那就让他们打个嗵呗?”
“打嗵儿?哪个戏班不会?你们还能打出花儿来?”
马本跃:“不就打嗵儿鼓吗,还能让你卸胳膊掉腿呀?”
老板眼珠子一转,暗想这小子可不是个善茬儿,真惹急了他们,岂能有我的好果子啃。于是嘻嘻笑了几声:“好,大戏开场,我在此恭候!”
戏园子开场了,园子里黑压压地站满了观众。戏园子老板蹑手蹑脚地来到后台,偷偷掀开门帘一角,看到马魁等十几个人还在晃来晃去,心里暗自发笑:“就这还出来得瑟?到时候用不着我撵,自个儿就得土豆子搬家——滚蛋!”
戏园子老板摇头晃脑晃地走了,马魁、马本跃见状相视而笑,马魁悄声对马本跃说:“准备好了吗?”马本跃拍拍胸脯:“放心,管保让那个鸡贼老板看傻了眼!”
王雷、王涵玉也来到后台,王雷看到马魁等人浑不在意的样子,不仅替他们捏了把汗:“小老弟,你们就这几个人行吗?”
马魁诡秘一笑:“叔,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您就好吧!”
王涵玉轻声说:“甭拘着,要帮忙吱一声!”
马魁抱拳:“谢姑娘仗义,咱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
老板走过来:“该你们上场了,是骡子是马,可全看你们的啦!”
马魁愣了一下:“老板,您说我们是第三场,怎么变成头场啦?”
王涵玉生气地说:“老板,你为啥早不说?这不是捉弄人吗”
“计划有变,我只能如此!”
“麻子不是麻子,你这是坑人!”
老板脸涨的通红,马魁赶忙说:“老板,烦请您把台前腾出一块场子!”
大幕徐开,弦乐悠扬,叭哒——呛!哐切,哐切,哐!哐切切,哐切切,哐!马本跃翻着筋斗来到台中心:“俺,京西旺峪人,今日来此,打嗵鼓儿祝各位吉祥!”台下一片掌声,马魁连串筋斗立定:“燕歌戏班来——也!”令旗一招,四面红通通的大鼓分立戏台前侧,身后二十面铜锣,二十面铙钹,二十对大镲分列开来,锣鼓齐鸣,犹如翻江倒海。
马本跃令旗一挥,戏台前苫布掀开,二十面大鼓擂动。戏台前两侧,呼啦啦跑出四十人,左侧手持铜锣,右侧手持大镲,翩然起舞。中间场地涌进四十名男女,个个手持圆形彩扇,打起“太平鼓”,阵形千变万换,令人眼花缭乱!
叭哒——呛!大鼓擂响,震天动地,犹如翻江倒海。镲钹齐鸣,响彻万里云霄;戏台前红绸飘扬,圆扇翻飞,场中人载歌载舞,场面壮观如虹,令人惊心动魄!
王涵玉:“妈呀,这哪是打嗵儿呀?简直是天鼓铜锣阵!”
王雷:“妙哇!真开了眼啦!”
一嗵儿打完,掌声如山呼海啸。马魁、马本跃抱拳作四方揖:“谢各位赏眼,献丑献丑!”
台下齐呼:“再打一嗵,再打一嗵!
马魁再揖谢场:“弟兄们,清场子,打道回府!”
老板赶忙跑过来:“留步,留步!”
马本跃重重一哼:“老板,俺们灰头土脸的留下干啥?倒霉(煤)呀?”
老板尴尬地笑了:“恕我猪油蒙了眼,一通锣鼓乐,胜过十台戏,明儿个,戏燕歌开场!”
说完了打嗵的事,马魁仍意犹未尽:“嘿,大戏连演三天,场场爆满,真他娘的带劲儿!”
马笑笑问:“你们哪儿来的那么多家伙什呀?”
“十里八乡的燕歌戏班凑的,大家齐心演练,门城镇的太平鼓队助阵,真个是一嗵鼓儿震四方,燕歌戏班美名扬!”
“爸,这下儿你可是露了大脸了!”
“唉,窝头倒个儿,现了大眼啦!”
“咋回事?”
马魁叹口气说:“三天过后,燕歌戏扬了名,老板又留下再唱三天。我高兴的不得了,早晨翻筋头、练旋子,折腾的大汗淋漓,提了桶凉水从头浇到脚,那叫一个爽!谁知下午排练,我在戏台上翻筋头,突觉头晕眼花身子发软,一下跌落台下,摔折了腿。”
“就知道您得瑟,后来呢?”
“王雷,也就是你姥爷,他闻讯而至,将我接到他家里接骨疗伤。王涵玉,也就是你娘,也是个会唱戏的主儿,看到我是个棒角儿,就端饭、端水、扶我练步,没白天没黑夜地照顾我。于是,我因祸得福,这棵臭椿树,就老鸹登枝了!”
王涵玉呸了声:“谁知道你是羊角牛角呀?要不看你猪似的哼哼,我才懒得搭理你哩!”
“娘,我爸剩饭吃多了,满口馊味!”
“就是,得便宜卖乖,做人不厚道!”
(六)
一架马车缓缓驶进旺峪村,一个端庄的女人下了车,站在村头仔细打量。村子依山而建,高低错落有致,村里约300多户人家,房院多成四合,大都是坐北朝南的独家小院。村子中心一座旧礼堂赫然矗立,旁边便是旺峪村的办公室。女人看罢,脚步轻移,徐徐朝村办公室走去。村长马本跃大步走出院子,差点与进村的女人撞个满怀。他匆匆打量来人,见其尽管五十出头,却依然风姿绰约,他猛地喊了声:“红老师?您,您是红牡丹红老师?我看过您的戏!”
“谢谢!请问马笑笑家怎么走?”
“找笑笑呀?我领你去!”到了马魁家院门口,马本跃说:“请红老师稍候片刻,我去招呼一声!”他脚一进门,便扯开嗓子高喊:“魁哥,魁哥,来贵客啦!”
马魁、马笑笑、笑笑娘一齐跑出屋,院里空荡荡的,只有马本跃站在院里嘻嘻而笑。马魁立刻吼道:“老婆尿喝多了你?抽疯打颤地瞎闹啥?”
“魁哥,这,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凭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红牡丹轻步进门:“笑——笑!”
“师父!”马笑笑大步跑过去,抱着红牡丹:“师父,啥风把您吹来啦?”
马魁一愣:“这丫头自个儿就疯得没了边儿了,啥时又认了个师父呀?”
马本跃:魁哥,这就是红遍京城的评剧名家红牡丹,红老师!”
马魁也认出来了,慌忙作揖:“红老师,我是笑笑的父亲马魁,别怪我眼拙,因为做梦都不敢想,您能来我们这小地方!红老师,这个人就是村长马本跃,他压根儿就没个正形,让您见笑了!”
红牡丹点头微笑:“马师父,你俩也是大名鼎鼎,当年你们燕歌戏班在城关戏园子出尽了风头,可惜我没能一睹风彩。今天到此,一是惦念笑笑,二来是想看看咱们的燕歌戏!”
马本跃:“这好办,村里晚上见天见地排练,魁哥,今儿个你就再得瑟一回,唱一出《张花娶妻》,让红老师指点指点!”
天黑下来,村人陆续走进礼堂,马本跃和马笑笑陪着红牡丹坐在前排。大幕拉开,马魁上场道白:“昔日登台水冲羊,满腹欢喜变心伤。今日不把旧事提,抖擞精神欢声唱!”
红牡丹:“有这戏词吗?”
马本跃简述马魁舍羊救戏场,马笑笑冒险救群羊的事情。红牡丹深有感触:“戏是干净的,唱戏的先要做人,才不糟蹋戏,才能教化人!”
山坡上绿草茵茵,马笑笑坐在草甸上歇息。红牡丹格外开心,顺手掐下一朵鲜红的山丹花,边看边说:“笑笑,一晃两年了,你越发的漂亮了!”
“师父,欢迎您常来长住,我陪您!”
“村里的燕歌戏的确很有味道,尽管有的演员稍显业余,这在山村里也很难能可贵了。不过,就是戏装、行头太旧了,不打算置些新的吗?”
“做梦都想,就是罗锅子上山——前(钱)紧!”
“我正筹办一个戏装厂,到时这些问题就可以解决了!噢对了,你的戏没撂下吧?”
“饭可以不吃,戏不能不唱,笑笑不敢辜负老师!”
“那就来一段,还唱报花名吧!”
马笑笑站起来:“春季里风吹万物生,花红叶绿草青青······
“巧用鼻腔,韵味更浓:“爱他一阵黄呀黄昏雨,出水的荷花亭亭玉立······
马笑笑略微思索:“爱他一阵黄呀黄昏雨,出水的荷花亭亭玉立在晚风前······
“哎哟笑笑,你悟性太强了,就像这朵山丹花,早晚会唱红京城的!”
天刚擦黑儿,马魁一家三口正坐在炕头儿吃晚饭,笑笑娘给马笑笑搛菜:“再有半年就要高考了,多吃点,补充补充营养!”
马魁高兴地说:“萝卜秧子拱土,总算快熬出头了。笑笑,真要是上了大学,那你在村子里,嘿!那就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儿。你爹我呀,就得抬头挺胸,走路带风!这叫秃子跟着月亮走,老爸沾你的光了呀!”
哐当!门被推开了,马本跃急风急火地进了门。马魁立刻喊起来:“快,一块儿喝两盅!”
“喝啥喝?没那心思!”
“谁又招惹你啦?”
“唉!县里组织戏曲汇演,咱村演《程立赶考》,眼瞅着要比赛了,可演程立的人突然病倒了,高烧不退,嗓子肿疼,连说话都费劲,你说这可怎么办呀?”
“没安排备角儿吗?”
“要有,我还着哪门子急呀?”
马魁眼珠咕噜转几下:“老弟,你在这儿哭塌了天也没用,赶紧想辙儿去吧!”
“魁哥,小鸡撒尿,各有各道,俺可不是来求你的!”
马笑笑说:“叔,这戏俺会唱!”
马魁沉下脸:“甭瞎逞能,演砸了你担待得起吗?”
“爸,都火烧眉毛了,咱能眼瞅着不管吗?”
“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前程!”
“救场如救火,村里的戏不能塌台子!”
“魁哥,当年你为唱戏舍了羊,为戏摔伤了腿,谁个不伸大拇指?今儿个这是怎么啦?”
“老弟,虽说我心里装着戏,咱也露过脸要过强,可在别人眼里咱算个啥?还不是个臭戏子,我不想让笑笑走咱们的老路,更不愿让她一辈子窝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魁哥,你带着燕歌戏班打擂台的豪气哪去啦?”
“我,我······
“魁哥,我知道笑笑快高考了,可毕竟还有一些日子,凭她的脑瓜儿耽搁不了!”
“叔,走,排戏去!”马笑笑撂下饭碗,拽着马本跃就往外走。马本跃走出屋门又回过头来,朝马魁挤眉弄眼地拱拱手:“魁哥,谢谢啦!”
(七)
县剧团的礼堂里,观众黑压压一片。挂上大幕的戏台子,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仿佛幕后藏着无尽的玄机。幕布徐徐向两侧拉开,《程立赶考》开场了。饰演程立的马笑笑上场道白:“斗大黄金印,天高白玉堂,不读书万卷,怎得见君王。学生程立,进京赶考。唱道:“闯进了二龙山,听人马闹声喧,吓得学生我哆哆的颤······
好!好!台下一片叫好声!饰山大王的演员上场道白:“家住深山靠陡崖,招兵买马把兵排,杀的山前人头似瓜滚,山后尸骨似干柴。喽罗们,搜——山!”
程立被山大王捉上山,一老者见其文弱可怜,对山大王说:“此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长得犹如女子,与其留在山上白吃饭,不如将其乔装改扮,拉到镇上卖掉换银钱。王爷命老者下山去办。镇上员外张冒,因家中之妻丑且凶恶难缠,急欲另娶一妾,见程立貌美,便花银百两,将其买回藏于屋中。没想其妹入屋,与程立一见钟情,二人私订终身。马笑笑唱道:“骂声张冒你眼瞎,一百两银子娶个男,回家怎把宾朋见,天注定他断了香烟。”台下,县评剧团团张斌对王科长说:“这个有眼无珠的张冒,就是个大傻冒,活该被人笑骂!”
王科长:“非也,非也,他的银子也并非白花,成就了其妹与程立的一对姻缘。”
“科长,这是啥戏呀?”
“这戏呀,是北京的传统戏曲剧种之一,名叫燕歌戏,在当地有着“戏曲活化石”之称,它无事不记,无事不唱;大到皇帝老子,小至平民百姓,戏词深奥,雅俗兼备,时而粗的掉渣,直击咽喉,时而俗的无奈,直可骂娘,时而玄的离谱,耐人咂叹。戏词中有诗词名句,有百姓俗语,有忠奸分明,有俚语番情。”
“我还真是压根儿没听过!”
“燕歌戏始于宋元,兴于明清,已有500多年的历史。它原称‘燕乐’,是天子与诸侯宴饮宾客使用的民间俗乐,与元曲如出一辙。燕歌戏以《河北老调》为基础,明末清初又融入了山陕梆子,马致远等戏曲名作家,把江浙的腔调融入其中。其艺术行当涵盖生旦净末丑、诗曲媚俗白、说唱念坐打、吹拉弹唱走。燕歌戏历经数代传承,已成为市级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今老戏新唱,更有风韵,真个是燕歌一曲醉古今呀!”
“那,那为何叫燕歌戏呀?”
王科长笑了:“京西位于燕国的西部边界,自从春秋战国时期,那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明朝始建御城、筑敌楼、建烽火台,设置边关,派兵驻守。后战事不发,渐而形成许多军村。这些军村的名字,大都带有“军、城、口”的字眼。旺峪村,原名旺峪口。当年驻扎的军人留了下来,娶妻生子,繁衍生息。眷属从天南地北而至,带来了各地不同的文化,燕歌戏吸纳了不同戏种的腔韵,形成一种独特的,含有南北九腔十八调的地方戏。
张斌点头:“你瞧那个演王爷的,怕有六七十岁了,还透着那么精神!”
“这戏呀,唱的就是股精气神儿!我去过旺峪村,那里的只要听到锣鼓点,嗓子就发痒、手里哪怕有两块石头,也会打出个鼓点来!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平时病病歪歪的,只要扮上角儿,立马欢实起来,大概这就是戏曲的魅力吧?”
“嘿,有意思,有意思!”
“山村里,不但唱戏的有瘾,看戏的戏瘾更大。听说要唱戏,很多人就把亲戚朋友请来,一同去看戏。乡下流传着一段歌谣:“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前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外甥儿哭着喊着非要跟了去!”
“啥是拉大锯,扯大锯呀?”
王科长笑了:“无论哪个村子演戏,都去请邻村的亲友,好吃好喝好招待,酒足饭饱后一同去看戏。村村都你请我唤,你来我往像拉大锯似的,久而久之便成了乡俗!”
“科长,您看演程立的姑娘,嗓子脆而不尖,委婉动听,还有那身段,那做派,一招一式皆干净利落,人虽年轻却颇有功底!
“可惜这样的人太少了,新人要是跟不来,燕歌戏很可能要失传了!”
“那姑娘不但有模样、有嗓子,而且很有潜质,可惜······
“可惜什么?”
“咱们是评剧团,半路改戏怕有难度!”
“只要有功底,凡戏皆可通嘛!”
上午赛演结束,王科长对马本跃说:“你们的戏唱得好,山区能坚持唱戏的不多了!”马本跃说:“燕歌戏是我们的梦,是我们的命!”马笑笑把这句话刻在了心里。
“你们呀,不仅会演老戏,还要能演新戏,不仅老同志要演,还要大力培养青年人去演,把我们的戏曲文化传承下去!”
“谢谢领导鼓励,希望剧团下乡指导,让我们的戏唱出村,唱出县,唱出国门去!”
“好,有魄力!张团长,深入基层接地气,送戏下乡传帮带,你们任重道远呀!”
“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责无旁贷!”
张斌走到马笑笑面前:“学戏多少年啦?师从何人呀?”
“俺是自个儿看会的,这次,村里演程立的人病了,我是临时替演的。”
马本跃说:“她还是个学生,再过半年就要高考了,事出无奈才把拉来!”
“好苗子呀,你要是能来县剧团就好了!”
“团长,你是说我能进县剧团?”
“当然!不过,光唱燕歌戏不行,县剧团以评剧为主,你得改戏!”
“评剧?俺会唱呀!”马笑笑唱:“春季里风吹万物生,花红叶绿草青青,桃花艳李花红杏花茂盛,扑人面的杨花飞满城······
张斌认真地听着,情不自禁地用手打起了节拍,马笑笑唱罢,张斌连呼可惜。
笑笑忐忑:“团长,是不是我唱的不好呀?”
“不,咱剧团里就缺你这样的多面手,只是咱县剧团庙小,怕你看不上眼哩!”
“庙大门坎高,怕我还进不去哩!”
“甭忙着决定,上大学与进剧团皆事关重大,你要跟家里人好好商量!”
“团长,只要剧团要我,我来定了!”
“真的?”
“真的!”
马笑笑是个心境开朗,生性活泼的人,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学习也很出众,甭说她父亲马魁一心指望她上大学,就连老师也对她的高考寄予厚望。吃晚饭时,马魁问起报志愿的事。笑笑说:“我哪个大学也不上,我要去县评剧团唱戏去!”
马魁的脸立马耷拉下来:“你放着大学不上,到县剧团里能蹦跶出个啥?”
“爸,只要有戏唱,我啥都不想!”
“胡扯!你要不上大学,我就不认你这个闺女!”
“爸,上不了剧团我就跳河去,你就是想认我也没用了!”
“疯了,疯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有你哭的时候!”
“爸,村长叔说过,燕歌戏是我们的梦,是我们的命,我们要让它唱得更远,唱得更响!我学戏,就是想回来办咱自个儿的剧团,让乡亲们把梦想变成现实!”
马魁沉默了一会说:“笑笑,不是爹不愿让你唱戏,爹是唱戏唱怕了!打日本鬼子那会儿,村中恶霸马子才,把持村权,让各家各户出钱购置了乐器,成立了戏班,除了演戏,还为乡邻的红白之事演奏。可马子才借此大肆收敛钱财。更可恨的是,他想把戏班变为讨好日本人的工具,咱能干吗?”
“那,马子才不成了大汉奸了吗?”
“谁说不是呀?你爷爷一气之下,带领村戏班的人变卖自家东西,自置乐器另起炉灶,乡亲们纷纷出钱赞助,把那个恶霸像翻了个儿的王八似做晾在一边!”
“解气!真解气!”
“你爷爷他们对百姓家的红白喜丧之事,有求必应,逢请必到,村里的戏班不但在咱们这一带出了名,在方圆百十里都是顶呱呱的!”
“马子才就这么撂爪儿不干啦?”
“他倒是想干,可谁侍候他呀?他老妈得暴病死了,多次找你爷爷,出高价请村戏班去帮忙,愣是没人搭理他!”
“活该!”
“无巧不成书,马子才他老娘咽气的那天,恰好村里有人结婚办喜事,戏班的人前去助兴,一连三天吹奏“欢天喜地”歌。马子才家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家人守灵哭嚎,出殡那天,请了几个外村人抬着棺材,半夜里就悄悄下葬了。”
“马子才就这样忍了?”
“那就不是马子才了!他暗里纠集一帮打手,将戏班的多人打伤,你爷爷险些丧命,因而发誓不让后人学演奏,更不消说是唱戏了!”
“爸,从小,您就教给我说,要做一个有志向的人,你舍羊救戏场,至今我都敬佩难忘,眼下,有了进剧团唱戏的机会,你却百般阻挠,难道您是个心口不一的人吗?”
“笑笑,我苦支巴拽地供你上学十几年,不就盼着你能有点出息吗?你,你可倒好,放着大学不考,却愣往小戏团里扎,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爸,你心里明明装着戏,却死乞白赖地反对我唱戏,这算哪门子道理?你看看村里会唱戏的人都快七老八十了,早就该把村戏传给年轻人了,怎么?你们还真打算把戏带进棺材里去呀?”
“好!我不拦你,要唱戏,那就要唱出个样来,绝不能给乡亲们丢脸!”
(八)
清晨,马笑笑在院外小树林中喊嗓子,见梁泰倚树观看,便走上前去:“梁泰,我刚来剧团的那天,想跟你打招呼,你却躲得八丈远,啥意思呀你?”。
“这儿呀,庙小神灵大,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咱俩的关系!”
“啥关系?”
“同学,师兄弟呀!”
“梁泰,赛西施知道她是咱们的师姐了吗?”
“人家不说,咱也犯不着上赶着,隔层窗户纸,大家都方便!”
“好清高哟!”
“笑笑,昨儿个张斌团长给你指点动作,你照着做便是,干吗非要坚持自个儿的?”
“我可以学他,但不能像他,更不想变成另一个他!”
“你这才是清高,总是拗着当不了角儿!”
“角儿不是谁封的,总吃人嚼过的馍有意思吗?”
“你呀,不撞南墙不知道疼,有你后悔的时候!”
早饭过后,演员们在练功房里练功,张斌见马笑笑莲花步走的轻盈如燕,心想,甭说初进剧团的新人,即便是多年的老演员,能走成她这样的也为数不多。于是问她是否跟人学过。马笑笑愣一下,羞涩地摇摇头。其实,她这莲花步是红牡丹教的。那是在旺峪村的一个晚上,红牡丹看马笑笑走的不好,便为她纠正动作。马笑笑走了几趟仍不理想,红牡丹拿起一把笤帚,夹在自己两腿之间,双手掐腰,快步如飞。红牡丹停下来:“你试试!”
马笑笑双腿使劲夹住笤帚,刚扭了几步,笤帚便掉落地上。
“重来!”
马笑笑夹起笤帚,小心奕奕地扭动起来。红牡丹口中喊着:“上身挺直,腿不分岔儿,夹紧,不许掉!好,再来!”马笑笑轻步慢走,渐渐加快速度,竟然有了几分模样。
“加快速度!”红牡丹口中念板:仓仓仓,仓仓仓仓!马笑笑练得大汗淋漓,笤帚仍不断地掉落下来。她气喘吁吁地说:“老师,我是不是太笨了?”
红牡丹心想,她已经算是快的了,嘴上却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你且着呢!”
打那儿以后,马笑笑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无人时便把公路当戏台,自个儿口中打板,快步如风。她练成了,只是这种练功法不雅,她还是个姑娘,实在是羞于直言相告。
赛西施和一品红在一侧歇息,马笑笑压腿,张斌满脸堆笑地看着。一品红斜着眼看了看张斌,冲赛西施呶呶嘴:“喔哟,咱团长对这个小师妹可真是上心哟!”
赛西施说:“人家头儿说了,这丫头归他带,你说,这不是六指挠痒痒,多此一道吗?”
一品红摇摇头:“姐们儿,肚里有屁就放,拐弯抹角儿的干吗?”
“这丫头要真成了角儿,他脸上该多光彩呀!”
“不光是为着自个儿挣面子吧?
“那,还能有啥?”
“喔哟,装什么装?你懂得的!”
赛西施笑了:“紧过的迈石,慢过的桥,走着看呗!”
“看啥?用不了多久,咱姐们儿怕就得让位了!”
马笑笑隐约听到二人闲话,心里有些走神儿,换腿时打了个晃,张斌赶忙扶住她。一
品红撇撇嘴:“喔哟,好腻歪呀,这丫头就是个贱!”
赛西施捂嘴偷笑:“人家那是知恩图报哩!”
“女人呀,一旦对男人生出感恩之心,离爱的奉献就不远啦!”
“你也想奉献呀?”
“我老眉咔嚓眼的,他张斌有那份积极性吗?”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谁稀罕你这朵老莴瓜花呀?”
“是呀,情人眼里出西施,轮你这儿呀,也只能出点稀屎啦!”
“忒损点了吧?瞧我不打你!”两个人笑闹着跑远了,马笑笑呸地吐了口唾沫:“巴结,也得有巴结的资本!”
张斌去文化局开会,会议很短,回来直接走进练功房。剧团的人都在练功,唯独不见一品红和赛西施,他摇摇头向剧团大门口走去。一品红和赛西施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边说边笑地走进院门,立刻闪到墙角。赛西施说:“姐们儿,麻溜着吧,头儿回来就麻烦啦!”
一品红仍在慢腾腾地磨蹭:“喔哟,怕他个鬼呀?”
“姐们儿,咱这可不是头一遭儿了,有点明知故犯呀!”
“许他当头的瞎出溜,就不兴咱放松放松?”
“人家开会办事,那叫名正言顺,咱偷偷溜号总是理亏!”
“当头儿的哪个不是私事公办?开会?鬼才知道!”张斌猛地闪出来,嘿嘿冷笑:“二位好自在呀?来,我帮你们提东西!”
“喔哟,活见鬼了呀?”
“一品红,你的戏功没见长,毛病倒添了不少哇!”
赛西施赶忙解释:“团长,我们······
回到练功厅,张斌对大家说:“县里搞联欢会,我们就演一折《报花名》吧,这次县领导也要参加,一品红、赛西施,你俩千万别掉链子!”
一品红翻着白眼重重哼了一声:“喔哟,和县领导联欢,这可是露脸儿的事,我就把这机会让给别人吧?”
“一品红,你和赛西施是老搭档了,你不演谁演?”
“喔哟团长,我浑身的毛病,不能丢你的人呀?”
“你是演不了?还是不想演?”
“戏功没长进,另请高明吧!”
“好,那你就好好放松放松!”张斌环视全场,对红菱说:“你是阮妈的备角,你上!”
红菱刚想答应,猛然看到一品红恶狠狠的冷眼,立刻说:“不行,不行,我身体不舒服,换别人吧!”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有啥病?”
一品红冷冷地说:“女人病,要不你检查检查?”众人大笑,张斌皱起眉头。
“我试试!”马笑笑早就看不惯一品红杖着资格老,在团里专横跋扈,挑拨是非的样子,见张斌尴尬的样子,立刻挺身而出。梁泰悄声说:“这不是你的行当,你犯忌了!”
马笑笑大声道:“我能演!”
“笑笑,人家阮妈的备角都不愿出头,你逞什么能呀你?”
“我就看不惯她拿捏人!”
“泥菩萨也是佛,你得罪谁不好,偏偏招惹她这个母夜叉?”
“力巴儿摔跤,给嘛吃嘛,我接着就是!”
“要不我去找一下赛西施,把咱们师属同门的事告诉她,要她好生配合你?”
“犯不着,如果她拿演出当儿戏,我还不一定认这个师姐呢!”
(九)
清晨,张斌练了一会儿功,走到马笑笑跟前:“笑笑,这次联欢会上,你演的阮妈很出彩,不仅领导赞赏,也令我大开眼界!说实话,我真替你捏把汗,你啥时学的呀?”
“看的!别人在台上演,我就在台下默记默练。《报花名》我没少看,只是没亲自演过。救场如救火,尽管没把握,还是冲动了一回!”
“感谢你的冲动!我说过,团里就缺你这样的多面手,你想没想过演主角呀?”
“想,谁不想呀?我才来两年多,哪能轮到我呀?”
马笑笑知道,县剧团虽小规矩却是一样的,角儿是练出来的,更是熬出来的。一个演员从学艺登台到挑大梁,不仅有个学练的过程,更有论资排辈的限制。这种限制,尽管没有成文的规定,却是一条难以逾越的沟坎。有的人进团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都唱不成主角,想演个像样的角色,只能是老草鸡熬年头,不知得熬多少年。马笑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于是说:“不成,不成的!”
张斌叹声:“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论资排辈的旧习得改改了,你功力不俗,是天生的角儿呀!”
“逗我开心吧?”
“市里要组织汇演,咱们团排练《刘巧儿》,我打算让你演女一号!”
“我?那些师姐呢?”
“笑笑,真正的角儿不是捧出来的,更不是谦让出来的,得有自个儿的底气!”
“团长,你是科班出身,肯定一进团就唱红了吧?”
张斌叹了口气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顺。我刚从戏剧学院分到县剧团那会儿,正赶上戏剧业不景气,不少人改行了。我一门心思地想把戏唱好,大家伙儿也真心帮衬。王科长见我并非朝三暮四之人,便举荐我当这个团长。那时候我来剧团不满两年,虽说有点赶着鸭子上架的味道,可我还是信心十足。”
“信心来自底气,你功底好,又有才气,岂不游刃有余?”
“唉,鞋大鞋小只有脚知道,自打当上这个团长,我没少受窝囊气。团里排练《花为媒》,赛西施与一品红因演主配角争执不下。我觉得赛西施的扮相、嗓音更近似人物,便想让她演张五可。谁知一品红说:“脸蛋长的俏,自是讨人喜欢,我想不让都不行呀!”
赛西施说:“戏靠演,不靠让!”
马笑笑:“针尖对麦芒,俩羊顶桥上,你肯定很犯难吧?”
“我顺水推舟,说那就依你们,让赛西施演张五可吧!”
马笑笑:“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品红岂能善罢甘休?”
“她要强拔尖惯了,哪能把我放在眼里?她摔碟子砸碗,闹得团里鸡飞狗跳,王科长上门调停,这才定下来。那会儿,我差不点就打了退堂鼓!”
会议室里,大家讨论《刘巧儿》的演员安排,张斌说:“这次实行优胜劣汰,能者上,优者上,新老演员机会均等,大家先议一下女主角的人选吧!”
大家七嘴八舌过后,有人选赛西施,有人选一品红。梁泰说:“我提议马笑笑,她无论扮相,唱功还是表演,天然一个刘巧儿!”
张斌说:“这个提议好,让年轻人演年轻人,更附和观众口味!”
一品红捅捅赛西施:“喔哟,天上打闪闪了呀,毛没长全就想飞了呀?”
赛西施说:“人家是棵嫩葱,你拦得住吗?”一品红高声喊道:“马笑笑演阮妈不是挺出彩吗?这次还让她演媒婆吧!”
梁泰说:“你别忘了她那是救场,救你的场!”
“喔哟梁泰,别吃不到热豆腐,再烫得满嘴泡哟!”
“找个老太婆演小姑娘,岂不让人倒了胃口?”
“喔哟,你说我们是老太婆?”
“我是担心有人自讨没趣!”
赛西施琢磨了一会儿说:“莫拿己短比人长,争来比去反自伤,我同意马笑笑演刘巧儿!”
“喔哟姐们儿,你就这么让啦?”
“还没看出团长的意思来吗?”
众人举手同意,一品红耷拉着脸。马笑笑没想到自个儿这么顺当,打心眼里感谢张斌和梁泰。然而,推选男一号的扮演者就没那么简单了,因为这其中有许多难为人知的因素。年轻的男演员,都想与漂亮的马笑笑配戏,有的甚至想假戏真唱。因此,有人的提名并非本意,甚或故意提些根本不可能演主角的人,兴许别人投桃报李,还能投给自己一票。一个演员举起手:“我选王重武,他的形象蛮不错哩!”
张斌摇摇头,说他是演武生的,男壹号有大段的唱词,怕他的嗓子跟不上。另一个演员提名刘贤德,说他是唱老生的,嗓子脆亮!张斌又摆摆手:“刘贤德年龄有些大了,演刘备刘玄德还差不多!”
一品红小声嘀咕:“这也不行,那也不妥,啥意思呀?莫不是团长想自搂呀!”赛西施心想这个一品红还真看出了门道,看了看身边年轻帅气的梁泰,故意大着嗓门喊:“我选梁泰,他年轻功底好,与马笑笑配戏真个是郎才女貌哩!”
张斌虽说心有不快,还是带头鼓了掌,见众人无异议便定下来。赛西施悄声对梁泰说:“你呀,千万莫当儿戏,煮熟的鸭子也有飞了的时候!”
这天,众人正在排练,门卫走进练功厅,说梁泰的同学找他。张斌抬手看表:“上午就到这吧,下午在会议室讨论。”
剧团旁边的饭馆里,梁泰请多年不见的同学吃饭。同学说:“怎么样,成角儿了吧?”
“哪儿呀,五年了才刚轮到演个主角!”
“咱们同学里就数你有出息了,祝贺你成功,干一杯!”
“下午,还得开会,我就不陪了,你自个儿随意吧!”
“多年不见,咋说也得意思意思吧?”
“真的不行,改天咱俩喝个够!”
“不就是个讨论吗?嘴长在你身上,说不说,怎么说,全凭你自个儿,实在不行还可以不说。咱哥俩多年不见,总不能让我把脸舍到地下吧?”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喝!”
嘭!梁泰的同学站起来,把酒杯往桌上一墩:“怎么?嫌咱是个泥腿子?”
“哪儿跟哪儿呀,这不赶上有事吗?”
“得得得,俺就不配来找你!”他起身就走。
梁泰赶忙拉住他:“得!今儿个我豁出去了,喝!”
(十)
会议室里,大家围桌而坐,张斌说:“汇演提前了!咱们去礼堂排戏去!小刘,你去通知门卫,告诉梁泰直接去礼堂!”
一品红和赛西施走在最后,她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哎哟,我要拉肚子了,赛姐,你,你先去吧,我方便一下就来!”赛西施走远了,一品身红闪身路口树后,见小刘从门口跑回来,立刻问:“通知门卫了吗?”
“红姐放心,误不了事!”小刘跑远了,梁泰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一品红从树后闪出来:“梁泰,你怎地才回来呀?”
梁泰醉眼惺松地说:“不是说去大礼堂吗,你杵在这儿干啥?”
“哟,你这是灌了多少猫尿呀?”
“不文明,那不是尿,是酒,好酒!咦?你怎么还不走呀?”
“等你,专门等你!团长说让你去练功房等着!”
“不是说去大礼堂吗,怎么又改啦?”
“你听岔劈了,不是大礼堂,是练功房!”
“噢,不是大礼堂,是练功房!好,我听你的!”梁泰摇摇晃晃地走进练功房,见空无一人,便靠在墙角迷瞪着。墙上的挂钟咔咔地响着,梁泰模糊的意识里,好像在这儿等人,尽管睡意很浓,还是勉强睁开眼:“呀,怎地人影也不见一个?”
礼堂里,剧团的人散乱地坐在舞台两侧,张斌不时地看手表,气哼哼地走来走去:“怎么着?还没成角儿,倒先成了爷啦?”
赛西施说:“再等会呗,不是通知他来这儿了吗!”
小刘:“没错,我亲口告诉门卫的,说了三遍呢!”
张斌依然气哼哼的:“我就不相信,一个不遵守时间的人,能演出好戏来!”
一品红:“不差这一会儿,我去找找看,说不定他听错了呢!”她赶到练功房,见梁泰仍醉醺醺、迷瞪瞪的,心里暗笑:“喔哟梁泰,大伙儿都等着排戏,你怎么还在这儿傻待着?”
“不是你,你,说的练功房吗?”
“我说的是大礼堂,你醉了呀!”
礼堂里,张斌仍在戏台走来走去。梁泰憋着一肚子火,见到张斌立刻抱怨起来:“不是让我在练功房等着吗?怎么跑到礼堂里来了?谁,谁改的?”
“自个儿迟到了,还要赖别人吗?”
“要不是你改来改去的,我怎么能迟到呢?”
“改不改还要听你的吗?”
“我知道你官大表准,可也不能乱拨表针吧?”
“你甭拿着不是当理说,全团这么多人都能遵守时间,怎么就你特殊呢?”
“我,我咋就特殊啦?我,
“我,什么我?”
一品红捅捅梁泰:“你就少说两句,赶急排戏吧,大伙可都等着呢!”这话一语双关,既是说给梁泰听的,亦是说给张斌听的,她担心俩人再吵下去,就会拔了萝卜带出自己这坨泥。张斌果然不再与梁泰纠缠了:“排戏!排演赵柱儿劝慰巧儿那段!”
马笑笑唱道:“巧儿我采桑叶来养蚕,蚕做茧儿把自己缠。恨我爹他不该把婚姻包办,怨只怨断案不公拆散了姻缘······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马笑笑唱罢,见梁泰直目瞪眼地傻笑,赶忙拽拽他的衣襟:“梁泰,该你唱了!”
梁泰的唱词应是:“巧儿呀,莫灰心,他们拆不散,且莫要心酸泪不干!虽然是一时云雾,将你我来隔断,要知道云雾外还有晴天。”此时,他酒上头,脑发涨:“笑笑呀,莫伤心,他们拆不散······
停!张斌打了个手势:“梁泰,怎么连马笑笑的名字也出来了?隔着河亲嘴,你这差得也忒远了点吧?”
“她不是马笑笑是哪个?”
“驴唇不对马嘴,你是编剧呀?还是导演呀?”
众人哄堂大笑,有人悄声说这个梁泰平时稳稳当当的,今儿个是怎么啦?小刘暗自思忖:既然梁泰早就到了,为何他却一直在练功房待着呢?从来吃凉不管酸的一品红,为何问我通知门卫的事呢?难道是她蒙骗了梁泰,可她为何这样做呀?
梁泰呵呵笑着,在舞台上打着晃晃:“团长,你,你说,她不是马笑笑是哪个?难道是张斌你吗?”
众皆哗然,张斌从进剧团至今,压根儿没被人这么当众数落过,他强压怒火:“梁泰,你还演不演?演不了就一边待着去,别耽误大家的工夫!”
“演!凭啥不演?”梁泰手指马笑笑唱道:“笑笑呀,莫着急,虽然是大雾满天······梁泰不唱了,手舞足蹈地打着晃晃。
张斌气极而笑:“梁泰,你这演的是什么?贵妃醉酒吗?”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梁泰指着张斌哈哈大笑:“我,我不行?你,你上呀?”张斌用力把剧本往地上一摔:“离了臭鸡子儿,还做不成鸡蛋糕啦?笑笑,对台词!”
马笑笑:“这······
“这什么这?唱!”
赛西施笑着对一品红说:“姐们儿,这戏好看么?”
“这戏么,噗哧!一品红笑喷:“喔哟,新媳妇打喷嚏——实在是憋不住了!”
“傻小子虽然稚嫩,却似精卫填大海,虽知不能倒也悲壮!”
“哼!自个儿想演就直说呗,耍那些手段干吗?”
(十一)
市戏曲汇演的头一场,就是《刘巧儿》,马笑笑对着镜子画妆,张斌走过来,双手轻轻为她按肩:“放松,放松,马上该你出场了。”
“团长,这是我来剧团后第一次演主角,还真有点紧张呢!”
“平时怎么练就怎么演,凭你的功底,没问题!”
门帘轻挑,马笑笑走上场,几个莲花步之后镇定下来,唱道:“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我和柱儿不认识怎能嫁他呀·····
好!好!台下响起掌声,马笑笑彻底放开:“我的爹在区上已经把亲退呀,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呀······
赛西施眯眼静听一会儿,说:“这丫头唱得还真不赖,很像我老师红牡丹的味道,怪不得台下叫好呢!”
一品红眼珠乱转:“好个屁呀!不用多久,就该骑在咱脖子上拉屎撒尿了!”
戏台一侧,梁泰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表演的马笑笑。赛西施用手在梁泰眼前晃几晃:“看戏呀还是看人呢?别看进眼里拔不出来啦!”
梁泰回过头:“姐,净拿我打镲!”
一品红凑过来:“梁泰,这赵柱儿本来就是该你演嘛,你俩配戏,那才是琴瑟合鸣,珠联璧合呢!唉,大意失荆州,可惜了啦!”
梁泰轻叹一声:“唉!世界上啥药都有,就是没卖后悔药的!”
一品红哼了声:“你也甭后悔,有人早就憋着劲儿地想演赵柱儿了,即便你躲过了初一,还能躲过十五呀?”
“当头的跟下属争角儿有意思吗?”
一品红挤眉弄眼地怪笑:“不光是争个角儿吧?”
“不争角儿争啥?难道老牛还想啃嫩草?”赛西施也怪笑起来。
“喔哟姐们儿,你要是长了毛比猴还精,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呀?”
梁泰摇头叹气:“千不怨万不怨,都怨我猫尿灌多了。可是,一会儿会议室,一会儿练功房,一会儿又是大礼堂的,我都快成游击队了,这肯定是张斌搞的鬼!”
赛西施不笑了:“梁泰,你这就有点冤枉张斌了,去礼堂排戏,的确是临时变更,可人家早就派小刘通知门卫了,难道他没告诉你吗?”
一品红:“姐们儿扯远了,看戏吧!”
梁泰想起来了,门卫的确通知自己去大礼堂,是一品红让我去练功房等着,这才耽误时间。可后来她却死活不承认,硬说我喝醉了。看来,一准儿是她搞得鬼,好你个一品红,嘴甜似蜜糖,心毒如蛇蝎,我轻饶不了你!”
戏演完了,张斌走到马笑笑跟前,伸出大拇指:“笑笑,今儿个你演得太好了,简直出乎预料,超常发挥!”
马笑笑激动地冲到张斌跟面前拉住他的双手:“谢谢团长!”
梁泰重重哼一声扭身走了,一品红夸张地喊:“喔哟,眼睛打闪闪哩!”
清晨,小树林里的空气格外清新,马笑笑吊了一阵嗓子,继而唱起燕歌戏《程立赶考》:“未曾开口泪纷纷,叫声小姐你听真,家住徽州风阳府,欲到京城求功名,赶考路过二龙山,王爷巡山将我擒,金银财宝我无有,琴锏书匣也不衬儿,苍头用计将我卖,前因后果到如今。”
张斌走进树林倚树静听。马笑笑唱毕,他鼓掌而出:“这是唱的哪出呀?”
“燕歌戏《程立赶考》,那年县里汇演,我替人演的就是这一出!正因这出戏,我才进的剧团的,还真得感谢团长您呢!”
“笑笑,你唱生角儿,嗓音脆而不尖,唱旦角儿时,腔高而润圆。你还能妙串彩旦,真是为戏而生的呀!”
“以前,燕歌戏班里几乎没有女的,旦角也全由男人扮演,所以我就见啥学啥,成了杂货铺了!”
“为什么呀?”
“以前的燕歌戏,分为江湖班和子弟班,子弟班有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规矩,学戏只能耳听心记,不得笔录,所以没有剧本,致使上百个戏目失传。”
“太可惜啦!”
“现今,村里的老艺人打碎禁锢人们的陈规陋习,可以看剧本,可以抄背台词,不论男女,凡是喜欢学戏且有天分的人,皆可吸纳进来。村里人为传承燕歌戏,正在竭尽全力地抢救剧目。他们把当地的老戏骨召集在一起,每个人把自己扮演的人物唱词、念白,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再行记录、打印,形成剧本。目前已抢救了几十出戏,每一出剧目都浸透着他们的心血呀!”
“太伟大了,简直是新的愚公移山!”
“团长,咱们剧团要能开设一个燕歌戏班就好了,这一古老戏种,定能焕发青春!”
“剧团辟新路,古戏有传承,我立刻向局里写申请报告,让燕歌戏班尽快开张!”
“团长,有件事我一直憋在心里,不知当不当说?”
“但说无妨!”
“排练那天,梁泰陪同学吃饭喝多了,尽管他有错在先,可您不该和他一般见识!”
“他醉酒误事,又胡搅蛮缠,你就甭替他打马虎眼啦!”
“人要脸,树要皮,在众人面前太伤他自尊了!”
“我忍让再三,他却蹬鼻子上脸,怪谁呀?”
“你在气头上,他在酒劲上,如果改日再练,既不伤人脸面,又维护了团长您的形象,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没有规矩难成方圆!”
“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却不一定全是傻子!”
“啥意思?”
“那天,你明明让小刘告诉梁泰去礼堂排戏,为什么他却一直在练功房里傻待着?到了礼堂二话不说,一直抱怨你乱改计划,这才让他迟到了。团长,你不觉得此事蹊跷吗?那个一品红,平时总是端架子摆谱,那天却跑前跑后的满张落,这不奇怪吗?”
“那,那梁泰为什么不说清楚?”
“他要能说清楚,那还叫醉酒吗?团长,你该找他好生谈谈!”
张斌暗自思忖:“是呀,一品红那天的确反常,难道其中另有隐情?唉,问问小刘和门卫不就清楚了!”突然,他看到树后似有人窥探,立刻大声说:“咱们该回去了!”
一品红从树后闪出来,眼神阴毒,口发冷笑:“臭丫头,就你精明,咱们走着瞧!”
(十二)
周日,一品红在商场里转来转去,忽见张斌妻子杨慧走进商场,立马跑过去:“喔哟,几日不见,你越发地漂亮了!”
“花瓶再漂亮,也只是个摆设!”
“是呀是呀,不怕男人心野,就怕有人勾引!”
“你是说张斌外边有人啦?”
“团里来了个漂亮的小丫头,头儿亲自带她,俩人肩挨肩,脸对脸地说戏,出门办事都形影不离,我担心时间长了······
“唉,管得了人,拢不住心,由他去吧!”
张斌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看书,妻子杨慧远远坐在一边织毛衣,两人默默无语,只有她身边趴着的花猫偶尔轻叫几声。张斌打破沉默:“你最近忙吧?”
“不忙!”
“单位怎么样?”
“还那样!”
“你瞧你,我不开口,你就不知说句话?”
“屋里整天空空的,跟谁说去?”
“等剧团里不忙了,我一定回来陪你!”
“人与人就像翘翘板,你陪着我,岂不冷落了别人?
“别人?谁?”
杨慧冷笑,伸手拍了花猫一巴掌:“让你嘴馋!”
“你?”
练功厅里,赛西施练甩袖,一品红坐在一旁歇着。张斌问过小刘和门卫,二人异口同声,都说通知梁泰去礼堂排戏,一品红从中捣鬼已无庸置嶷,他见梁泰在一侧压腿,走过去说:“歇会儿吧,咱俩聊聊!”
“聊啥?贵妃醉酒,还是我这个臭鸡子儿?”梁泰甩甩汗水,拎起上衣走出大厅。张斌很尴尬,走到赛西施身旁:“我回家有点急事,晚上八点,让梁泰来我办公室找我!”
张斌走了,一品红急忙跑过来:“喔哟,头儿光顾你啦?”
“屁话!头儿找梁泰谈事,我不过是个传声筒罢了!”
一品红暗想:张斌找梁泰,八成是调查那天醉酒的事?万一梁泰说秃噜了嘴,我岂不露了馅儿?于是说:“这会儿用着你了?你就说忘了,让他傻等着去吧!”
“别价呀,头儿可是认真的,万一误了事,我可担当不起!”
“姐们儿,头儿不是想老牛吃嫩草吗?不妨如此如此,背不住有好戏看呢!”
“你想闹事呀?”
“瞧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想让梁泰那傻小子早点清醒!”
“损了点吧?”
“我可是为那两个年轻人着想呀!”
赛西施知道梁泰钟情马笑笑,尽管对她有些妒忌,可心里却有八成喜欢,虽说一品红的做法有些下作,可她真心想要马笑笑远离张斌这个有妇之夫,于是说:“就你馊主意多!
“管它凉的、馊的,只要事办好了,就是好主意!”
傍晚,梁泰走进食堂买好饭,想等马笑笑一块吃,见赛西施向他招手,便走了过去。赛西施悄声对梁泰说:“头儿说晚上八点半,让你去他办公室,说是有事!”
“不去!”
“端人碗,受人管,别拗着!”
“怕啥?大不了拍屁股走人!”
“拍屁股走人?可戏呢?马笑笑呢?你呀,可不能冲动一时,落一辈子后悔!”
“姐,我,我听你的!”
马笑笑满头大汗地跑进厅,买好饭坐在梁泰身边。她扒拉几口咂咂嘴:“哎呀,渴死
啦!”赛西施说:“我也是,嗓子都冒烟儿啦!”
梁泰起身走进卫生间,一品红跟厨房要了一碗热水,从兜里摸出一包粉儿抖落水中,轻摇几下,把水碗放到马笑笑桌前。马笑笑见是一品红端的水,本想不喝,架不住口渴,捧起水碗刚要喝,忽听梁泰喊她,立马放下水碗走过去。赛西施趁机端起水碗,咕咚一口下肚,一品红胳膊一抬,水碗掉落地上,水洒了一地。
“干什么呀你?”
“喝哪门子水呀?走,我那儿有好茶!”
“等一下!”赛西施见马笑笑一人出了门,赶忙追过去:“走那么快干啥?”
“有事吗?”
“团长说晚上八点,让你去他办公室找他!”
“他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他家有急事回去了,过会儿就回来!”
剧团院外电话亭里,一个人拨通号码:“喂,张团长家吗?团长他,他病了!”
杨慧愣了一下:“不会吧?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心脏病突发,在办公室躺着呢!”
“我立马就去!”
电话亭里的人发出冷笑,过了一会,看了看手表,又拨通电话:“喂,王科长吗?你快来吧,张团长和夫人在办公室打成一锅粥啦!”
王科长:“你是谁?”电话挂断了。
张斌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了,抬头看表,眼见快到八点了,梁泰还没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小子还真倔呀!忽然,敲门声轻响,开门一看,见是马笑笑,吃惊地说:“你,你来啦?啊,啊,快进屋里坐!”
“团长,找我有事吗?”
“啊?啊!有个新来的女孩,莲花步怎么也走不好,我便想到了你!”
“您还惦记这事呀?”
“你的莲花步上身笔挺,脚下似水上飘飞,没几年工夫是练不成的!”
“起初,我也走不好,有人稍加点拨,我才······
“你不是自个儿看会的吗?”
“对不起,这习练之法,有点羞于开口,所以没好意思告诉你!”
“赶明儿给我示范一下行吗?”
“还赶明儿?我这就来!”马笑笑拿起一把笤帚,紧紧夹在两腿之间,始慢走,渐如飞。张斌看她走的轻松自如,也将笤帚夹在两腿间,双脚蹭地而行。他加速快走,笤帚掉落地上。马笑笑呵呵大笑:“夹紧,不许掉!”
梁泰皱着眉头向张斌办公室走着,忽见杨慧急慌慌地走过来,立刻闪到墙角,待她走过去,这才继续往前走。
张斌加速,步急一下碰到桌角,身体猛地向前栽去。马笑笑上前搀扶,张斌前冲的惯力很大,马笑笑立足不稳,俩人同时倒在地上,马笑笑被压在张斌压在身下。咣当!房门大开,杨慧冲进屋:“屎壳螂打滚儿,你俩这是唱的哪出呀?”
梁泰也恰好走到门口,见俩人紧紧摞在一起,立刻愣住了。马笑笑赶忙爬起来,含羞带笑地说:“是嫂子吧?我俩练功摔倒了!”
“练功?骑马功呀?”
“嫂子你误会了,我们真的练······
啪!杨慧一掌掴在马笑笑脸上:“不要脸的东西,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凭什么打人?”马笑笑冲到杨慧跟前,梁泰赶紧跑过去拦在两人中间:“笑笑,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杨慧怒气冲冲:“什么怎么回事,你不都看见了吗?”
杨慧疯了般的冲向张斌,连推带搡,又抓又挠,张斌脸上被抓了几道血口子。他不停地躲闪着:“杨慧,你疯啦?”
“让你逼的!”说着又扑上去撕打。张斌忍不住了,啪一掌将杨慧打了个趔趄,她就势
坐在上嚎啕大哭:“天呢,没法活啦,没法活啦!”
剧团演职员闻讯赶来,在门口交头接耳。一品红大着嗓门说:“咱们头儿和马笑笑在办公室里那个上了,喔哟,羞死人啦!”
王科长来了:“散了,散了,大家都散了吧!”
(十三)
王科长来到张斌办公室,俩人沉默了一会,张斌说:“科长,我是清白的!”
“清白?都被人堵在屋了还清白?”
“这是有人故意设计的圈套!我约梁泰晚上八点谈事他没到,未约的马笑笑却到了,于是就练习莲花步,谁知刚一摔倒,杨慧就踩着钟点似的冲进来,压根儿不进剧团门的她,怎么突然就来了,而且如此的恰到好处?”
“这只是你的推论,没有证据,还是不能证明你的清白!”
“科长,你相信这是真的?”
“我不想信,可没有不信的理由!”
“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捶,索性我啥都不说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态度证明不了清白,既然说不清楚,干脆,我卷铺盖卷儿走人!”
王科长倒背着双手在屋里转了两圈:“我问过马笑笑了,她和你说的经过是一致的,是赛西施通知她的,说是你让她来你办公室的,你却否认了。我也问过赛西施了,她说可能没听清楚,便把他二人都叫来了。
“可他俩相差了半个小时,而这半小时,恰恰是我摔倒的时候,不但杨慧出现了,而且梁泰也出现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赛西施一口咬定,她通知的时间是八点多钟,并未说具体时间,也没说谁先谁后,这就难以定论了。不过,我和杨慧都是接到电话才到你办公室的,是谁打的电话呢?看来事情确有蹊跷!”
“科长,事情就是这样,你看着办吧!”
“此事影响极坏,局里决定你暂时降为副团长,仍然主持全面工作,在这件事没有查清之前,局里不会再任命任何剧团领导,说白了,你还是实际上的一把手!”
“背着黑锅干工作,我这个团长没法干!”
“调查需要时间,时间会证明一切!”
“马笑笑怎么处理?”
“暂停演出,做杂务!”
“既然没有查明,如此处置不合适吧?”
“张斌,你还不明白吗?眼下,剧团里乱糟糟一片,怎么能正常工作?局里如此处置,不过是权宜之计,为尽快查清此事,你们就受些委屈吧!”时间会证明一切!”
王科长走了,张斌突然忽闪出一个连他自个儿都不敢相信的念头:难道是马笑笑和妻子杨慧串通好了来坑害自己?不,这不可能,既没有条件,更没理由!他突然想到马笑笑在树林中说的话:“尽管梁泰有错在先,可你不该在众人面前伤他自尊!”张斌打了个激灵:“一定是马笑笑与梁泰串通好了,联手给自己栽赃抹黑,不光是找回面子,更图谋自己的位子!”
张斌心情沉重,他不想回家,因为回去必定又是一场大战。可是,他不得不回去!孰
料,杨慧竟然没吵没闹,就像啥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张斌心情松快了些:“杨慧,我不该对你动手,你,你打我一巴掌吧,只要你能消气就好!”
“我没那习惯!”
“平时你压根儿不去剧团,那天是怎么啦?”
“没离婚,我还是你法定的妻子,你心脏病突发,我能无动于衷吗?”
张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谁,谁说我病啦?”
“有人打电话说的,说你心脏病突发,昏迷不醒的!”
“谁这么无聊呀?”
“除了你们剧团的,还能有谁?”
“男的,还是女的?”
“像是个女的,可听不清楚!”
“杨慧,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与马笑笑是清白的!”
“清也好,浑也罢,我已经没兴趣了!”
“咱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谈?”
“你是唱戏的,啥角色演不了?”
“我在演戏吗?”
“张斌,咱这个家虽小,却也是个戏台子,啥时你不想演了,这个家就关门谢幕!”
“不!只要你在,我在,这个家就塌不了台!”
“塌不塌台,我只等你一句话!”
(十四)
要演出了,马笑笑在后台为赛西施梳完头,取过一支鬓花为她别上。赛西施照照镜子,一把将鬓花揪下扔在地上:“都歪到姥姥家去了,想让我在台上出丑是不?”
马笑笑知道申辩无用,重新为她别好花。赛西施翘起二郎腿,一只脚得瑟着:“不是角儿了就甭摆谱了,我渴啦!”
马笑笑转身沏茶去了,一品红扭着身子走过来:“喔哟,好气派呀,使唤别人比使唤自己还硬气!”
“姐们儿,这可全是你的主意,我不过是想磨磨她的性子,谁知她逆来顺受的,我反倒不落忍了!”
“这会儿装啥可怜?哼!是龙她得盘着,是虎她得卧着,想炸翅儿?没门!”
一品红的话,马笑笑听得真真的,泪水潸然而下。她抹干泪水,端着水杯轻轻走过来。一品红挺胸昴首,肩膀猛地往马笑笑身上一撞。叭!茶杯落地,水洒了一片。
张斌见状转过身去,心中暗道:“这都是自找的!”
一品红瞪着眼:“马笑笑,你属螃蟹的,怎么横着走呀?”
“红姐,是你碰我了呀!”
一品红一掌掴过去,马笑笑闪身躲过:“你怎么打人呀你?”
“喔哟!当你是谁呀?阮妈呀还是刘巧儿呀?”
“一品红,我马笑笑虽然虎落平阳,却也由不得你这条狗来欺!”
“哟嗬,还敢骂人?”一品红扬手又打过来,马笑笑侧身、勾脚,一品红一个大马趴倒在地上。她爬起来举手又要打,手腕被梁泰攥住了:“红姐,您这是何苦呢?”
“不用你管!”
“红姐,你故意撞人还发横,行,我不管,看谁吃亏!”梁泰手一松,冲马笑笑使个眼色:“去换杯水吧!”
中午吃过饭,马笑笑轻轻推开张斌办公室的门,张斌一愣:“你?你怎么来啦?”
“不欢迎呀?”
看见马笑笑那张漂亮的脸,张斌似乎看到她险恶的心,耷拉下脸说:“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不就是个处分吗?风雨过后是晴天!”
“马笑笑,那天晚上你找我干啥?”
“笑话,不是你约我的吗?”
“我啥时约你啦?而且你一来,我妻子立马到,莫不是你们串通好了的?真是关键时刻看人品,想当团长就明说,弄这些鬼画符有意思吗?”
“张斌,我与你妻子从未谋面怎么串通?这个团长若是谁想当就当,那也太不值钱了!张斌,我打心眼里感激,从始至终尊敬你,支持你,没想到你这么没人品!我明白了,你受了处分,想拿我当出气筒,要找替罪羊就直说,绕达人干啥?”
“马笑笑请你自重,出去!”
“张斌,不用你撵,你这浑浊不堪之地,我自不会再来!”马笑笑破门而出,一阵风似的跑出剧团······
(十五)
一条大河,水向东流。几个小女孩在河边山坡上追逐玩耍。马笑笑跑到河边,委屈、伤心,眼里泪水不断,轻轻唱道:“入室谈话变奸情,如今角儿成杂工。梦难圆来愿难酬,是谁设计将我坑?为戏招致千古冤,含冤忍屈为正名,孰料张斌贼骨头,竟然甘为缩头虫!罢!罢!罢!出了这种丑陋事,让我怎么去见我的父老乡亲?这戏么,我,我是再也唱不成了,这世上已无立足之地,就让这滔滔河水,洗净我的冤魂吧!”马笑笑目光呆滞,慢慢走入水中,渐渐走到水深处······
“救人呀!救人呀!”一个小女孩从坡上摔落水中,在水中挣扎着,渐渐向水下沉去。马笑笑听到呼救声,意识立刻清醒了,拼命向小女孩身边游去。马笑笑不大会游泳,自个儿接连呛了几口水,这才把女孩拉起来,踉踉跄跄地抱到岸上。
女孩吐了几口水,慢慢睁开眼:“我这是怎么啦?”
几个女孩说:“兰兰,你掉水里了,是这位阿姨救了你!”
“阿姨,谢谢您!”
“多悬呀兰兰,快回家去吧!”
小女们走远了,马笑笑自嘲地笑了:“兰兰,咱俩谁救了谁呀?”她站起来,木纳地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县城一个廉价的小旅馆。她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回想在剧团的前前后后,像做了一场恶梦。梦醒了,自己却一无所有,名声没了,工作没了,连为之痴迷的戏也唱不成了。
她双目含泪,轻轻唱道:“骂声张冒你眼瞎,一百两银子娶个男。张斌呀张斌,张冒虽有眼无珠,却成就了其妹的一桩姻缘,而你竟然是个心胸狭隘的怂包软骨头,利用我时把我捧到天上,无利可图了,又无情地把我踹开,而且还要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真真可恨可恼!”突然,耳边响起父亲的吼声:“好,我不拦你,要唱戏,就要唱出个样来,不能给村里人丢脸!”
马笑笑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推开临街的窗户,清风吹得她乌发飘飞,也吹醒了她的梦魇。街上的店铺、茶馆、酒肆鳞次栉比,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顿时,她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羡慕。别人都在忙碌着,自己却只能欣赏着别人的精彩。她脑子里闪现出她在戏台上的叱咤风云的情景,真个是,清脆一嗓风云起,舞起身段喝彩声!
她关上了小窗,却关闭不了紊乱的思绪:剧团是回不去了,家更是回不去了,可是,离开了戏台还能干什么?不行,我不能浸泡在痛苦的煎熬里,填饱肚子是最其码的生存条件。马笑笑去了商场,一连十几天,都泡在大商场里,看那些买衣服和卖衣服的女人。一家名为“荣鑫”的店铺,服装品种齐全,款式新颖,销售量比别家的都大。她走到一个售货员面前:“哟,一看你就是大行家!”
恭维的话顺风顺耳,卖服装的姑娘春风满面:“这有啥?熟能生巧嘛!”
“没那么简单吧?”
“当然!除了态度,还得有技巧!”
“技巧?
“我刚才说过了,熟能生巧。熟,就是对衣服的款式、质地、尺寸、做工,都要了然于胸。技巧,就是熟知客人的身材、长像、肤色,为其挑选最佳的衣服,所谓量体裁衣,就是这个道理!”
“啧啧!咱俩年龄相仿,你却懂得这么多,真是人比人死,货比货扔呀!”
姑浪笑脸如花:“重要的是察言观色,比如,客人不高兴时,就不能唠叨太多。如果客人选衣服时,犹豫不决,那就说明她拿捏不准。这时再介绍几句入心入耳的话,定能促其下定决心,你这买卖就十拿九稳了!”
“妹妹,你太棒了,若不嫌我烦,抽空给我讲讲服装的做工和质料呗!”
“你想开店呀?”
“多学点知识总没坏处吧?”
(十六)
街面的一家女装专卖店里,招牌亮眼,店堂宽绰,却只有五六个顾客,生意显得很冷清。马笑笑走进店里,见女店姐主面无表情地坐在窗前,甭管谁来,她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马笑笑想起“荣鑫”店铺里,热情待客的小姑娘,陡然明白此店冷清的原因。两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走进来,踅摸了一会儿,走到一个衣架前,手不停地在衣服上摸来摸去。马笑笑心想,大概这就是拿捏不准吧?
店主姐耷拉着脸子走过来:“你们到底买不买?把衣服弄脏了算谁的?”
“这都是样衣,摆在这儿不就是让人挑选的吗?”一个女人说。
“要买掏钱,不买走人,我这儿不是观赏店!”
“哟!俺压根儿还没见过卖衣服怕人挑选的!走!咱有钱也不往臭水沟里扔!”另一个女人拉起同伴就要走。
“谁是臭水沟呀?这年头充阔的人多了去了,买不起,就甭来看白眼!”
“咋说话呢你?”两个女人冲到店主姐跟前。要不试试?”
马笑笑赶忙拦住二人:“两位姐姐还真有眼光哩!你看咱们身材差不多,我穿上你给看看,满意就买,不合适再帮你选!”
一个女人说:“妹子,你呀,人俊嘴也巧,这才像个做买卖的!”
店主姐冷笑一声:“就是你俩给人当了伙计,这大妹子也绝成不了卖衣服的!”马笑笑穿好衣服,摆弄几个姿势:“二位姐瞧瞧,这衣服颜色质地都不错,要不要试试?”
一个女人把样衣穿好,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我要一件!”另一个女人也试了试:“得,就是它了,打包!”两个女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店主姐有了笑脸:“妹子,是来买衣服的吧?凡我这店里有的,你可劲儿地挑,我给你打八折,不打五折!”
“大姐,你这儿缺人手不?”
“不是拿我开涮吧?”
“这挺好的店可惜了啦,我想帮着把这儿盘活了,反正就当玩儿呗!”
“得了吧你,你能帮我什么?”
“我可没说帮你,我是帮自己!”
“帮自己何必跑到我这来,不会是有什么图谋吧?”
马笑笑笑了:“大姐!恕我直言,这店面位置挺好,但歇息的地方占的太多,铺面就显得小了。如果把店堂扩大,门口改成玻璃门,厅里既亮堂,又能多放衣服,如果再增加些特行服装,效益会翻着筋斗地往上涨!”
“哟,看不出你还是个行家呢!”
“其实,做生意就像演戏,抓不住人心,演的再好也没人看!”
“你是唱戏的?”
“我是做梦的!”
一个小姑娘跑进来:“妈妈!”忽然看到马笑笑:“咦?阿姨,您怎么在这儿呀?”
“兰兰,你们认识?”
“妈妈,那天我掉进河里,要不是这位阿姨,你就见不着我啦!”
“哎哟!原来是救命恩人呢?惭愧!惭愧!”店主姐心想,她不是说想打工吗?我就顺坡骑驴,试试她的斤两:“大妹子,你不是外人,留下来咱姐们儿一块干吧!”
“那,我就试试,不行我自动走人!”
经过马笑笑的精心设计,店里亮堂了,衣架也多出一大片来。她挑了件款式新颖、光鲜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站在店门口,成了一道靓丽的景。不少过路人觉得新奇,纷纷跑过来看。马笑笑满面春风,热情地请客人进店,简要地介绍衣服的质料、特点。不少女人见她穿着的衣服好看,也想让她帮自己挑一件。马笑笑不厌其烦,脸上总洋溢着甜甜的笑。开始有人买了,不到半天,竟然把她穿的那种款式一销而空。
人们办事爱扎堆儿,买东西也爱起哄,一个买,都来买,冷清的店热闹起来。一天下来,比原来个把月的销量还大。一连几天,人气大增,衣服眼瞅着一件一件地拎出店门。店主姐说:“妹子,这种款式卖的热乎,就再多进些吧!”
“姐,这款式恨不得满大街都是了,再进货卖给谁呀?”马笑笑到商场的“荣鑫”店里找到那个她认识的姑娘,选了她们即将下架的新款式,用打折价定购一批,很快又销售一空。店主姐乐的合不拢嘴,静下来一琢磨,又感到哪儿不对劲了,这还不足月就这么火爆,这工资怎么开呢?忽然,她看到窗台上摆放的牙膏,立刻有了主意,反正她也没处去,就一点点地挤给她!
下班了,店主姐说:”妹子,你这工钱开多少合适呀?”
“姐,你看着给,我就是想看看自个儿是不是卖衣服的料?下个月,我可能就不来啦!”
“哎——这是咋说的,是怕我慢待了你吧?”
“姐,我真的没打算长干,几家大商场我都辞了,也不在乎别人慢不慢待。我这人呀,对人讲真诚,做事看心情,高兴了千儿八百的也干,气儿不顺万儿八千也不将就!”
“妹子!咱俩都是直肠子不拐弯,说吧,一个月要多少钱?”
“姐!我东家干几天,西家做几日,结得都是缘。在一家干长了,总有铁勺碰锅沿儿的时候,我可不想结怨!”
“妹子,你分明是信不过我。这样吧,多了我也开不起,少了让你受委屈,每月给你八百,不,一千,赚了钱有提成,看得起我就留下,信不过我就走人!”
“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倒显得我忒小家子气了,听您的!”
一个月眨眼过去了,马笑笑掘到了离开剧团后的第一桶金,挣了一千多块钱。这看似不多,在当时可是显鼻子显眼的,抵得过她在剧团多半年的工资。回到旅馆,马笑笑哗啦啦地数着票子,数了一遍又一遍。第二天,她高兴地到邮局,给家里汇去500元。
这天,刚关了店门,店主姐拉着马笑笑坐下:“妹子,平常我老住在店里,你姐夫总跟我怄气,要不就雇个看门的吧?”马笑笑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是想让她搬进店里住。心想,反正我住哪儿都是一个人,住在店里省了租房钱,又哄她高兴,何乐不为?于是说:“姐:花钱找人咱们心里也不踏实,要不我到店里来住吧?”
“那敢情好,就辛苦你啦!”
“不用客气,咱姐俩谁跟谁呀?”
晚上,店里打烊,马笑笑孤寂地坐在厅堂里愣怔着:“还真让爹说着了,自个儿啥也没蹦跶出来,还险些搭上了性命!难不成就这么算啦?”她站起来,在厅堂里转来转去,衣架上的服装,不时刮蹭她的衣襟。她退后几步,哇!那五颜六色的衣服,像极了一排排戏台前的观众。她心里忽闪出唱戏的念头。她把挂满衣服的衣架挪到一角,厅堂里空出一片宽绰的场地。她整整衣装,清清嗓子,咿——呀!马笑笑朱唇轻启,飞出燕歌戏《田氏劈棺》的戏词:“怕看落霞树梢染,孤雁失群难归巢。怕听暮鼓晨钟响,漫漫长夜无良霄······唱着唱着,马笑笑流泪了。
夕阳西下,红霞染红了半边天。笑笑娘人刚进院就喊上了:“老头子,笑笑又寄钱啦,八百块呢!”笑笑娘乐得脸上开了花。
“是呀,她自个儿不用,却月月不落趟儿地往家里寄,光惦记着咱们了!”
马本跃恰巧进屋:“又寄钱来了?魁哥,我早就说这闺女有出息,当初你还死活拦着,要听你的,黄花菜都凉了!”
“老黄历了还翻它干啥?”
“这丫头没准成角儿了呢,忙的连家都不回一趟,我还真想她了!”
笑笑娘鼻子一酸:“你俩聊,我沏茶去!”
“沏哪门子茶呀,今儿个高兴,去炒俩菜,俺哥儿俩喝几盅!”
(十七)
马笑笑走进师父红牡丹的院子,轻轻敲门,红牡丹见是马笑笑,立马高兴地说:“笑笑,你可好久没来了,都快把我忘了吧?”
“师父,我,我离开剧团了!”马笑笑梨花带雨,讲述了进出剧团的经过。
“人生如戏,有高潮自然也有低谷,关键是自个儿得挺直了腰板!”
“师父,我马笑笑软的是心肠,硬的是骨气!”
“好!这才是我的好笑笑,要不你搬我这儿来吧?”
“谢师父,我现在过得挺好!”马笑笑讲述了在服装店里的经过,说:“这个店从冷清到红火,为店主挣了许多钱,我也从打工妹,变成了店里的大半个主人。”
红牡丹迟疑地问:“戏,你的戏,没撂下吗?”
“撂不下!师父,我把店堂变成戏场,每晚关门打烊,便是演戏的开场,尽管离开了有人喝彩的戏台,我却给自己搭建了一个更大的舞台,戏伴着我走过了一个个春秋!”
“人生处处皆舞台,我为你的精彩鼓掌!笑笑,戏装厂的第一批戏装刚做完,我正琢磨着如何销售呢,这下好了,你就在店里试销吧!”
“师父,家乡戏班特别需要,只是我有家难回!”
“放心,有师父呢!笑笑,咱俩立马注册一个戏装公司,我生产,你销售!”,
“师父!”
“就这么定了,来吧,唱一段吧!”
张斌走进王科长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刚升为副局长的王科长劈头盖脸地问:“剧团的发展规划怎样啦?”
“王局,能不能再容一段时间?”
“都像你这样拖泥带水的,局里怎么办?”
“目前财政断奶,票房收入寥寥,剧团不景气,几十口子人张嘴等食儿吃,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们要开动脑筋嘛?”
“王局,你得帮我呀,剧团真的塌了台子,您脸上也不好看是不?”
“看在咱俩共事多年的份上,我再帮你想想辙儿,只是救急不救贫呀!”
张斌起身要走,王局示意他坐下:“张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和马笑笑的事,的确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该给你正名了!”
张斌摇头苦笑:“事隔多年,我已心淡如水!”
“事情全都是一品红捣的鬼,是赛西施揭发的!”
“赛西施?她和一品红穿一条裤子都嫌肥,怎么可能呢?”
“马笑笑唱红了,一品红和赛西施担心地位不保,便联手挤对她。梁泰醉酒的事,就是一品红捣鼓的,她是冲着你来的,遭到你的批评后,她心有不甘,想借梁泰之口寒碜你。你顶替了梁泰演赵柱儿,她便在背后散布你想老牛啃嫩草。你还甭说,不但许多人真信了,就连你妻子都怀疑你和笑笑不干净!”
张斌想起来了,那次与妻子闲聊,他说有空就多陪陪她,她却阴阳怪气地说,“陪着我,岂不冷落了别人?八成又是那个一品红挑的事!
“张斌,那次市里联欢会,你们演《报花名》,她本想拿捏你一把,没想到马笑笑出了头,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忌恨在心,偷偷把药粉放进马笑笑的水碗里,本想害马笑笑唱不成戏,没想到赛西施却成了替罪羊。”
“王局,那天鸡飞狗跳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出事的那天晚上,一品红得知你要找梁泰谈话,唯恐算计梁泰的事情败露,便唆使赛西施故意传错时间,让马笑笑先梁泰半小时到你办公室,目的是让喜欢马笑笑的梁泰恼恨于你。设计好了陷阱,她又先后用假声通知杨慧和我,害得你和马笑笑蒙冤,这个一品红可真不是个善茬呀!”
“赛西施是怎么发现喝了药粉的?”
“这种药性发作慢,赛西施感觉嗓子发痛,声音发哑,去医院检查才得误喝了药,幸亏她喝得少,治疗的又及时,不然她今生的嗓子就毁了。赛西施想起喝水时被一品红打掉碗的情景,一气之下,便把一品红的所做所为揭了个底朝天!”
想到曾经怀疑马笑笑图谋自己的位子,张斌不由叹了口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冤屈好人了!”
“对了张斌,你们开设燕歌戏班的事筹办的如何了?”
“马笑笑至今杳无音讯,局里的批复不过是一纸空文!”
“一定想法儿找到马笑笑!”
“我们四处找寻毫无结果,过这么久了难呢!”
天渐渐黑下来,张斌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走着,街灯拉出一道长长的身影。一品红的事,马笑笑的事,剧团里的事,弄得他头昏脑涨。突然,隐约传来熟悉的戏词声:“怕看落霞树梢染,孤雁失群难归巢。怕听暮鼓晨钟响,漫漫长夜无良霄······
“燕歌戏?张斌顺着声音走到服装店,隔着门缝向内探望。马笑笑莲步轻盈,身段秀美,一招一式都透着功底。马笑笑?是她!真的是她!张斌刚要伸手敲门,忽又像触电般地缩回来,身子一闪,险些摔倒。
马笑笑听得门口有响动,从窗帘缝隙中窥探,见是张斌,佯作不知,唱道:“梦难圆来愿难酬,是谁设计将我坑?千古奇冤总有报,含屈忍辱为正名,寄望那人铮铮骨,孰料竟是缩头虫!”
“这是在骂我吗?”张斌悻悻而去。第二天晚上,他又来店门外偷看,一连数日,天天如此。这天,马笑笑刚要关门打烊,张斌不请自进:“笑笑,你,你让我找的好苦呀!”
“张斌?这儿没有舞台,没人看你表演!”
“我知道你一直怨恨我,我的确对不起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寻着你,一直生活在痛苦与内疚的煎熬里!”
笑笑心软了一下,张斌确实来过很多次,尽管没有露面,说明他还在关注自己,这让她心里有了些许的欣慰和平衡:“你走吧,我不想把愈合的伤口再撕开!”
“笑笑,我不想对你说什么对不起,因为那些苍白乏力的话,挽回不了对你的伤害。笑笑,你的冤情大白了,你还是剧团的人,我来是请你回去的!”
马笑笑闻言心内一阵激动,但她不想像皮球似的被人踢来踢去,沉着脸说:“你走吧,我习惯了现在的平淡!”
“笑笑,回去吧,咱们再好生合作一把!”
“我没那兴趣!”
“笑笑,我知道你做生意是把好手,可总不能为别人打一辈子工吧?”
一句话戳中了马笑笑的心事,望着张斌那企盼的眼神,心里却涌起阵阵涟漪。她本不愿再搭理这个让她伤透心的人,可他带来的消息却充满了极大的诱惑力。马笑笑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这么多年,她对店主姐的供货渠道,服装的进出价位都摸得一清二楚,而且以她的美貌亲和,人脉关系的深厚,只要她自立门户,在服装销售的圈子里,完全可以把店主姐这个东家挤对得无法立足。可是,她不屑如此,只想开一个属于自己的饭馆。
但是,开店谈何容易?好的位置她付不起昂贵的租金,差的地方又担心生意冷清。她始终决心难下,服装店,成为她最好的过度码头。因此,她耐心地维持着与店主姐这种难以平衡的平衡。其实,她心里很急,知道店主姐迟早要过河拆桥的,若不尽快找到铺面,很可能会被扫地出门。
“笑笑,现在,剧团很不景气,我,我真心诚意地想聘你任副团长,把后勤管起来,用剧团现有条件搞创收!”
马笑笑暗自思忖:县剧团所处的位置不仅是中心街道,而且是临街的,拆掉围墙就可以建盖铺面房,真是天赐良机,回剧团去不仅能很快达成心愿,而且省却了许多资金和麻烦,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她当然不愿轻易放过。但她不想轻易的答应,冷冷地笑了:“张团长,你就不怕我图谋你的位子?”
“笑笑,是我冤枉你了,如今冤案大白,舞台少不了你的位置!”张斌念白:“回去吧,老生这厢有礼了!”
马笑笑噗哧笑了:“剧团我可以回,但不想与人争饭吃。我要开一个饭馆,为让生活充满阳光,饭馆就叫“笑笑酒家”吧!”
“你不唱戏啦?”
“主要搞经营,唱戏看心情!同意,就签定承包合同,明确双方的责权利,否则免谈!”
几年的闯荡练达,让马笑笑懂得了人情事故,她有犟而拧的一面,也学会了以柔克刚的本事。尽管对店主姐的势利和虚伪很反感,还是提前一个月,把辞离的事郑重地告诉了她。在没离开之前,马笑笑依然精心地经营着,晚上或闲暇时就到工地督建饭馆工程。
这天,店主姐来到店里:“妹子,着急麻慌地叫我来啥事呀?”
“给你提个醒,再过三天,我就正式走人了!”
“不走不行吗?”
“说话吐钉,放屁砸坑,说好的事不能变!姐,这店有模有样了,我走也放心啦!”
“妹子!你是有了新的东家,还是想自己开店?”
“三百六十行,何苦同挤一根独木桥?放心,我不会再开服装店了!”
“把戏装留下吧,现在销售势头正盛!”
“这是为人代销的不能留,再说,我还担心你砸了牌子呢!”
“真绝情呀你?”
“姐,万一哪天你的店办不下去了,可别忘了来找我!”
“妹子,你这个人呀哪儿都好,就是嘴巴太损,像垃圾筒似的啥话都往外倒!”
“如果生意红火了,你还能来找我吗?”
(十八)
马笑笑回到剧团,旧友立刻围过来。赛西施亲热地拥抱她:“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怎地不见一品红呀?”
“念她是团里的老人了,团里本想留下做勤杂工,可她无颜再留,早就走人了!”
马笑笑没再问:“这么多年,我就像个没娘的孩子似的,真的好想你们呀!”
“今儿个咱们聚聚,我请客!”梁泰高兴地说。
“这几年做生意好歹挣了几个钱,就我来吧!”
“别价笑笑,今儿个算是给你接风,还是我来吧!”
“我这是回家,接哪门子风呀?”赛西施拍了梁泰一下:“笑笑说得在理,就依着她吧!不过,今儿个你可得搂着点,别再演一出贵妃醉酒哟!”
梁泰脸腾地红了:“赛姐,瞧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斌想插话,却一直寻不到机会,他给梁泰使个眼色:“咱俩先占地儿去吧!”二人走远了,赛西施对笑笑说:“妹子,我这人就是个点火就着的炮仗,过去的事,说了归齐还是我的毛病,你可千万别记恨姐姐呀!”
“哪儿能呢?磕头碰脑的事早让风吹跑了!”
“妹子,梁泰可是个好小伙儿,自从你离开剧团后,他便沉默寡言,天天闷着头练功。如今呀,小生、武生、老生样样在行,还记了两大本心得体会,都可以当教授了!”
“真的?我要在家乡办戏校,就不用另请老师了!”
“好呀!打虎亲兄弟,姐妹齐上阵,我们大家一起去!”
“可惜,我离开剧团太久了,怕跟不上趟哩!
“笑笑,真是老头过桥——假谦虚(牵须),我就是戒了饭,你也戒不了戏!你在服装店里练功唱戏的事,大伙早就知道了,啥时再一睹你昔日的风彩呀?”
“往事如风,不提也罢!”
“笑笑,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有个家了,眼鼻子跟前就有一个合适你的人!”
“姐,我不想再扯这种事!”
“那小子可惦着你呢,你刚离剧团那会儿,他急的四处打听,整天价拿着个横笛在小树林里吹,吹《桂花开放幸福来》的曲子。我见他这么惦记你,就问他,你俩是什么关系?”
“他怎么说?”
他说,咱仨都是红牡丹师父的徒弟!我问他为何不早说?他说做人厚不厚道,还要分甲乙丙丁吗?差点儿没把我噎个筋斗!他的话让我反省许久,想想过去的事,真让我这个当师姐的汗颜无地!笑笑,梁泰心里一直装着你,也一直在等着你,你就别再执拗了!”
傍晚,“笑笑酒家”的厅堂里,食客坐的满桌满席。张斌走进马笑笑的办公室:“笑笑,现在你不但钱赚得盆满钵溢,名气也是县人皆知呀!”
“张团长,大家兜里鼓了你不高兴吗?”
“玩笑而已,过几天彩排评剧《刘巧儿》,特请你这个刘巧儿亲临指导!”
“男一号是谁?”
“梁泰!”
“那,我演刘巧儿!”
“你们多年没搭戏了,仓促登台,恐怕······
“放心,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
“那,演刘巧儿的演员怎么办?”
“彩排我演,正演她上!”
“县里主要领导都来观看,一旦出了······
“放心,正好让领导见识见识我这个老刘巧儿的风采!”
马笑笑送走了张斌,见梁泰正在到大门口,转来转去,立刻笑着说:“师兄,都到门口了,咋不进来呀?”
“笑笑,这会儿正忙,怕耽误你生意!”
“放心吧,我都安排妥当了!”俩人进了办公室,马笑笑亲手沏好茶,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来:“师兄,听说你不但戏精进了,还研究了许多戏理!”
“皮毛而已!笑笑,你戏唱的好,没想到做生意也是把好手!”
“还不是逼出来的?”
“师兄,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呀!”
“谢我何来?”
“我落拓之时,是你仗义执言解我危难,你那同情的眼神儿,我至今都铭刻在心!”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我看似风光无限,可谁知这光鲜的背后,全都是伤心的泪水?”
“这些年,你,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事出之后,我忍辱受屈,剧团待不下去了,戏唱不成了,我有家难回,天下之大,竟无我的立足之地,于是跑到河边······
“你说过风雨过后是晴天,怎地犯傻呢?”
“师兄,那种事对于女人,无异于判了死刑。也是我命不该绝,正当我即将沉入河心之时,一个小女孩突然掉入水中。听到呼喊声,我立即冲过去把她救上了岸。这事看似是我救小女孩,其实,是她救了我呀!”
“笑笑,那种时候还想着救别人,真了不起!”
“既然死不成,那就好好活着,于是我就给人打工!”
“笑笑,知道你苦,可没想到你这么苦!可惜,我一个大男人却帮不到你!”
“师兄,还记得当年排练《刘巧儿》吗?”
“刻骨铭心,那是我一辈子的痛!”
“咱俩再搭一回戏如何?”
“只怕没有机会!”
“半月后彩排,我再演一次刘巧儿!”
“你何必如此?”
“我无以为报,只能在舞台上还你一份人情!”
“我不争这份情,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你说你喜欢我?”
“我心里装不下别人!”
“你不后悔?”
“绝不!”
“师兄,给我点时间好吗?”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十九)
县剧团礼堂里,满座的观众望着紫红色的大幕翘首以盼。马笑笑坐在后台,赛西施正在帮马笑笑化妆,赛西施想到昔日自己虐待马笑笑的所为,心里羞愧难当,历史惊人的相似,曾几何时,亦是同样的场地,同样的情景,同样的两个人,只不过是俩个人的角色倒了个个儿。想起当年刁难笑笑的场面,难为情地说:“笑笑别记恨我,当年我对你太苛刻了!”
看着熟悉的舞台,熟悉的灯光,熟悉的乐队,马笑笑仿佛又回到几年前。想到为赛西施化妆时遭受到的屈辱,马笑笑亦非常感慨,赛西施自己不提当年之事,马笑笑是永远不会再提了。不过,现在她对赛西施没有怨气了,轻轻一笑:“师姐,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是在磨我性子,教我做人,我只有感激哩!”
“是,也不全是,都怪我有私心,耳朵根子软!”
“师姐,这些年的打拼,我靠得就是不拘小节的坚忍,靠得就是退后一步的海阔天空,若不是大家帮我磨练了性子,离开剧团都不知如何存活,恐怕至今都一事无成。师姐,过去的事,全都过去了,甭管咋说,反正我受益是真实的!”
“成大事者,不矜细行,笑笑,你变了,真的变了!”
司鼓清脆,管弦悠扬,紧闭的大幕徐徐拉开,马笑笑莲步上场,飞出一串熟悉的唱词:“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我和柱儿不认识怎能嫁他呀······
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王副局长感慨地说:“当年的马笑笑又回来了!”
张斌若有所思地点头:“是呀,唱功更厚实了!”
马笑笑:“巧儿我采桑叶来养蚕,蚕做茧儿把自己缠。恨我爹他不该把婚姻包办,怨只怨断案不公拆散了姻缘,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她向目光一转,向梁泰递出接唱的信息,梁泰心有灵犀,立刻唱道:“巧儿呀,莫灰心,他们拆不散,且莫要心酸泪不干!虽然是一时云雾,将你我来隔断,要知道云雾外还有晴天······
赛西施泪花在眼框中打转:“傻小子,终于在跌倒的地方站了起来!”
演出结束,王副局长、张斌、赛西施等人纷纷跑过来祝贺。王副局长高兴地说:“笑笑,都当大老板了,戏还演得那么出神入化!”
马笑笑眼浸泪水:“谢谢!谢谢!”
张斌握住梁泰的双手:“真个是人在戏剧里,戏在生活中,情至深处韵味更浓呀!”
“笑笑酒楼”拔地而起,楼盖三层,内设雅间和客房。新楼开张,道贺的人们蜂拥而至。这二天大清早,店主姐就耷拉着脸来到门口,马笑笑将她迎进办公室,说:“姐!谢谢你来捧场!”
“我是来感谢你的,感谢你的乌鸦嘴,我的店真的要倒闭了!”
“你自己把握不住机会,怪得谁呢?”
“要真怪你,我就不来啦!”
“我就说嘛,发达了你不会来找我,砸锅了正好咱俩一块干!”
“给你打工?”
“走,看看戏装店去!”
戏装店里,各种戏装五彩缤纷,头盔、行头、道具琳琅满目,一应俱全。店主姐吃惊地说:“笑笑,你真是咸鱼翻身成了精,我却把服装店弄得关了张,命苦哇!”
“姐,你的苦不过是生气与开心,而我的苦却是生存与死亡!”
“扯邪乎了吧?”
“我本是剧团的演员,当我正红火时,却突遭变故······
“做人难,做个女人更难,你却是难上加难!”
“正是这些伤心和泪水,让我懂得了与人争强,不如自立自强!”
“所以,你就到服装店里帮我?”
“表面上是帮你赚了钱,而我赚到的却是用钱买不到的财富!还有兰兰的事,看上去是我救了她,实际上是她救了我呀!”
“妹子,自从你离开了服装店,店里就不景气,事不顺则气不顺,生意上的折磨变成情感上的伤痛。我与你姐夫哥三天两头吵,好端端的一个家,折腾的鸡犬不宁,哪还有心思做生意呀?”
“我的姐哟,生意没做好,是因为你没把顾客放在眼里,跟姐夫处不好,是你挣了钱就觉得高他一头,赔了钱又把他当成出气筒,大家都不开心了,你能高兴的起来?我原以为是你做买卖的套路不对,没成想做女人你也如此的失败!究其原因,因为你心里装不下别人,性格太过高傲!”
“我都成秃尾巴鹰了,拿什么高傲?妹子,我是来找你想辙的,不是来挨狗屁呲的!”
“你那狗怂脾气不改,别人再帮忙也是下雨晒被子白搭!”
“这么说,你是成心要看我的笑话啦?”
“姐,我的戏装店和你的服装店合并成“笑笑服装店”,由你出任总经理怎样?”
“你不怕我搞砸了?”
“没炒糊过菜的厨子,不是好厨子!”
一年后,马笑笑组建了笑笑集团,生意如日中天。梁泰走进马笑笑办公室:“大忙人,寻你多日总吃闭门羹,这些日子去哪儿啦?”
“和师父回趟老家,为村里送些戏服和行头!”
“怎么不吱一声呀?”
“现在也不晚呀,抽空儿跟我回趟老家吧?”
“我?有啥事吗?”
“傻姑爷,你总得见见老丈人吧?”
“不急,等艺校挂牌那天再见吧。笑笑,不光是这事吧?
“当然!还有建礼堂、建乡村剧团,你就撒欢地忙活吧!”
(二十)
张斌在办公室托腮沉思,马笑笑走进来:“头儿,想什么呢?”
“上级催命似的要剧团创新,愁死人啦!”
“是呀,整天窝在城里下不去,怎么创新?”
“你是说送戏下乡?都老掉牙啦!”
“不仅送戏下乡,更要送情感、送温暖,到乡下去接地气,写新戏,在支持乡村戏剧中发展的同时,也充实丰富了自己,剧团的出路在乡下,剧团的希望在乡下!”
“笑笑,咱们不是要开一个燕歌戏班吗?干脆到燕歌戏最有代表性的旺峪村去办,效果会更好的!”
“不谋而合!我已跟旺峪村谈妥了,在那里建一所文艺学校,从培养儿童开始,帮村里整理失传的剧目,帮他们培养人才,提高演技,这样乡村戏剧就能有效传承,城市与农村的文化融为一体,就能互帮互助,互促互进,共同发展!”
“笑笑,说吧,要剧团怎么做?”
“张团长,我想与剧团联合打造乡村文化基地,资金由笑笑集团承担,剧团派人帮艺校教戏、写戏!”
“好!我亲自带他们去!”
旺峪村,街道青石铺就,依山而建的院子错落有致。村中心,一座高大门楼矗立,这里是旺峪村的办公大院,院内站满了村人和来宾。马魁、王涵玉俩人,笑容满面地在人群里张望。院内高台上,矗立着一座新建的大礼堂,礼堂前的台阶上,四面大鼓一字排开,二十几个人手持锣钹镲铙,立于鼓后。村支书兼村长的马本跃走上台阶:“现在,我隆重请出著名评剧艺人“红牡丹”红老师、县文化局王副局长,为“燕歌戏之乡”赠牌挂匾!”
鼓乐声中,红牡丹、王副局长展示醒目的红字牌匾,而后由村人悬挂礼堂的门楼上。王副局长:“下面我宣布:旺峪村文艺学校正式成立,请艺校的名誉校长红牡丹,笑笑集团董事长马笑笑、县评剧团团长张斌、旺峪乡乡长为艺校剪彩!”
锣鼓齐奏、鞭炮齐鸣。几十名男女孩童翩翩起舞·····
马笑笑走到王涵玉跟前:“娘!”俩人淌着眼泪拥抱在一起。马笑笑转身对马魁深鞠一躬:“爸!”
马魁泪花闪烁,大声应道:“哎!”。马笑笑拉过梁泰:“爸、妈,这是梁泰!”
梁泰腼腆地鞠躬:“叔!婶!”
马笑笑轻拍梁泰:“还不改口?”
梁泰再次鞠躬:“爸!妈!”
“哎——!”马魁、王涵玉笑得合不拢嘴。
张斌与妻子杨慧走过来,与马魁、笑笑娘握手。张斌:“叔,婶,你们养了个闺女呀!”
杨慧拉着马笑笑的手:“妹子,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姐,不打不相识嘛!”
村长马本跃走到红牡丹面前:“红老师,谢谢您送的新戏服。过会,就穿着新戏装演一出新排的燕歌新戏!”
赛西施跑到红牡丹面前深鞠一躬:“师——父!”红牡丹笑着四下踅摸,招手高喊:“梁泰,笑笑,过——来!”梁泰、马笑笑跑过来。红牡丹拉着赛西施的手:“这是你们的师姐!”赛西施、梁泰、马笑笑相视一笑,躬身齐喊:“师-——父-——好!”
马本跃站在台阶上高喊:“燕歌戏开—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