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 岩
谢冕先生摔跤了。是在壬寅年二月的一场雪之后,是在晨练走了几千米之后。
摔倒了,踩到一块冰块滑倒了,猝不及防,重重地仰面倒在雪地上。
多好的一场雪啊,银装素裹,把偌大的昌平盖了个严实,他踩出的脚印从家门口一直延展到周边的麦田,一溜莲花那样美丽……
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动了一下,一种扎心的疼痛让他放弃了。
他确认,站不起来了。就在一刹那,他有了一种预感,一个瘫痪的老人形象出现在眼前……他抖了一下精神:“不能那样,要站起来!”这是自己给自己下的命令!是求生?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想不清了,脑子一片空白,唯一清醒的就这一句话:要站起来!
可是,他真真的疼在雪地里。
路过的人发现了,人们七手八脚,喊来了救护车,最后送到了朝阳医院。手术,治疗,像医院的名字一样,朝阳打开了一条生命通道。人们庆幸抢救的及时,若稍有迟疑,肯定是另一种结果。
后来才知道,病房里躺着的这位九十一岁、白发稀疏、且言谈犀利的老人叫谢冕,是一位专门做诗歌学问的国宝级人物。
一场与伤痛赛跑的较量开始了。摔伤的左胯毂骨已置换人工骨头,康复锻炼,就是让人工骨头和人体融合一体,恢复站立功能。从入院到今天,他都牢记一句话:站起来!这是意志也是口令。能动了,下床了,一张锻炼时间表做了必修课:一天十个小时,动几次左腿?动几次右腿?起卧几次?他都一丝不苟,像孩子玩游戏一样。
病房里从沉寂走向活跃,有了笑声和色彩。他有了代步车,可以自己“走”路了。他人生的第二步就是从这儿开始的。“走!一步,两步,三步……”人们看着老人脸上冒出的汗珠,看到他蹒跚的脚步,涉过人生的坎坷,喜悦的波澜冲撞着白色的冷艳。
有人建议:“到养老院康复”。谢老说:“现在我就在康复!”不到二十天后,他出院了。一转身回到家中。把客厅多余的东西扔掉,腾出一张床的位置,看的书籍摆在床头上,阳光每天照到这里,暖和随意。这里就是“康复乐园”,就是生命活跃的天地。
谢老坚持不请护工,一切自己动手,十几平方米的客厅兼卧室,先是靠代步车,取一件东西要挪动无数次,动作迟缓,只当锻炼身体。没有别人的看护,人们担心。他指着老伴说:“她的耳朵,我的眼睛,加起来就是日子!”,十足的乐天派。
说起养老院:“那不是我的去处,在那里,没有共同语言,生活枯竭了,诗歌窒息了。久了,会很快死亡。诗不说死亡。诗说光明向上,说梦想,说远方!我不愿看到‘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的景象,我要活得快乐、自在……”
居家康复中,虽然只有八十多岁的老伴陪护,心里只有快乐和安逸,没有一点孤独之感。
一天,老伴写了一个纸条:“我不舒服,上楼休息了!”把谢老急坏了。他甩掉代步机,望了望楼梯,上楼!这是自摔伤以后第一次爬楼梯。他手扶栏杆,一步,一步,登上去,几十个梯阶,他爬了个心跳。终于挪到床边。心疼地问老伴:“你没事吧?”“没有,有点累。你怎么上来了?”老伴惊诧地望着他。
“我还可以,这不,腿脚好了……”谢老这才知道,可以不用代步车了,解放了!
就在二人世界里,老扶老,心缠心,谢老经过八个月的康复锻炼,己行走自如了,好像没有发生一样,白发童颜,精神矍铄,简直是个奇迹。
是啊!越是遇到不幸的时候,越要沉住气,坎坷的路,不是谁都有资格走的,只有扛得住涅槃之痛,才配得上重生之美。
绿岛说,谢老能康复如初,有两个原因:一是多年晨练的好身体,二是诗歌的力量。
那天,一位青年军人朋友刘笑伟的诗集《岁月青铜》获鲁迅文学奖了,作者向他报喜,谢老大声喊道:“祝贺!咱们喝酒!”
笑声,诗声,又充盈了这座小楼。
2022年10月16日拜访归来匆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