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守奎
青青小草,在世人眼中,多是不起眼的东西,微不足道。“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就连小草也会自觉如是。
当然,也有赞美小草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热烈讴歌了小草的生命力。待到严冬褪去,报春的使者便是小草,拱出地皮,抖落一身尘土,露出嫩芽,送给人们的是一个惊喜:春天来了。待到春暖花开,乃至夏日万物茂盛,满山遍野的草绿,铺就了锦绣河山的底色,更衬托出了百花争艳的万紫千红。
“不到东山向一年,归来才及种春田。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田园诗人王维的这一首诗,既是歌颂清新明快的春天,赞叹桃花的红艳似火,又同样把作为配角的小草,反衬的更加郁郁葱葱,浓绿欲滴。
然而,在我的内心深处,却固执地觉得,小草的美,不只是勃勃生机的底色,而小草的清香,更是具有勾人魂魄的魅力,是沁人心脾、激活灵魂,让人顿然振奋的灵丹仙气。
如此的感觉,一定是源于滋养我长大的养分。我从小便在青草味道的弥漫侵润中成长,想必小草的清香,早已植入我的血脉,成了身体构成的一部分。
小的时候,常常一放学,我便拿起镰刀,提着篮子,与小伙伴们结伴,一头扎进田间地头,挖野菜、割猪草。不上学的日子,就会随着爸爸妈妈到更远的地方,寻找茂密的草源,割出一大筐或者一大捆猪草来。后来搬了家,还在黄河边野草茂密的地方,挥动搧刀,像割草机那样,一会儿就能割出一大堆来,只不过用的是手工人力罢了。
看似内敛,并无花香的张扬引人,貌似默默无闻的小草,一经被镰刀腰斩后,虽然静静没有呻吟,一反朴实淡味的常态,伴随创面沁出晶莹的液汁,散发出浓浓的草香,迅疾弥漫。当草香分子钻入鼻孔,就会捕获每一个嗅觉细胞,弹拨每一根神经,让人身心陶醉。那时,爸爸妈妈常为生产队割牛草,每次要割一大捆,有上百斤重,得跪着才能背起草捆,须弓腰弯背将草背回。过重的草捆,在背上不停的摩擦,草汁便在肩背部的衣服上,洇染出一大片绿来,草香也会被揉进这一片绿海,许久都还散发着青草的味道。那时,每当闻到爸妈身上这种味道,我便不由自主地贪婪猛吸,就像是饥饿的婴儿,含上了妈妈的奶头。吸足了青草味,就有了一种安静、踏实的感觉,感觉有一种幸福的电流在周身扩散。
自从离开了农村,也就渐渐失去了草香的滋润,想必在自身的营养中,就落下了营养不良,患上了“缺青草味”性贫血,使得我经常郁郁寡欢,甚至紧张、不安。
一次偶然,浓浓青草的清香,飘进了我的鼻腔,瞬间激活了我沉睡许久的幸福嗅觉,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我被鼻子牵着,来到了一片草地。原来,园林工人正在修剪草坪,这里便是激活我的源头。从此,我便经常有意无意地来到正在修剪的草坪,或是偶遇有人割草,我都会痴痴地,在旁一呆就是很长时间,只要时间允许,只要草香还有。每次这般经历,我都会觉得浑身舒畅,飘飘然似神仙。也像是加了油,充了电,顿觉有力,如同动漫里的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一样。
渐渐地,我便有了不自主地搜寻、捕捉青草清香的嗜好。
因为喜饮茶,每每沏茶时,总想学着雅士们,对茶评头品足,但从无心得。也许毕竟是俗人之故,难入雅列,难得雅致。一次偶然发现,当将热水注入绿茶时,瞬间散发出来的味道,让我为之一振,这就是我寻寻觅觅的草香。虽然这并不是善品者称道的味道,只是他们口中的初级香味,原始的草本之味,尚未升华,但这却正是我追寻的原汁原味。
从那以后,每每沏绿茶时,我总把重心放在天地精华相互碰撞的瞬间。采用下投法,快速注入80多度热水(过热,会把草香精灵扼杀),至淹没茶叶,立即牵来鼻子,罩住杯口,深深吸气,不让第一次激发出来的茶香有一丝的逃逸。这种具有灵魂的精灵,通过嗅觉,闪电般通达全身,激活每一根神经,释放快乐激素,所有的细胞便欢呼雀跃,整个身心也就飘飘然,自我陶醉着。
默默的青草味,近乎我的精神鸦片。
“杜康能散闷,萱草能忘忧”,小草的清香,一定就是我的忘忧草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