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王志国

该上小学时，我们家从山西搬到了北京。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刚刚站起来的新中国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爸爸随当时整建制转业的铁道兵第八师来到了西郊三家店修建丰沙线铁路，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搬家——从深宅大院的砖瓦房搬到了临时搭建的荆笆房里。所谓“荆笆房”是用荆条编成炕席大小的篱笆，再将这些荆条篱笆两两相对钉在碗口粗的松木桩上，最后是掺上稻草的黄泥巴一抹，干了再抹上一层白灰膏就是墙了，屋顶是薄木板铺一层油毡，油毡上抹稻草泥，最后加一层灰泥膏，即使大雨冲刷屋里也绝不会漏水的。地面则是刚收割完就被夯实了的一大片玉米地，这就是解放军铁道兵第八师更名为“铁道部第四工程局机关”的家属院，那时除了锅碗瓢盆和被褥之类生活不能再少的家当，床板桌椅都是部队为了解决机关干部职工的实际困难而应急赶制的。

新建的家属院天天都有新鲜事，不是路灯亮了，就是25瓦的高音喇叭响了，中午下班时播送“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南泥湾啊，处处是江南”等好听的歌曲，没几天大人小孩子都会唱了；或是通知周末有电影免费放映；到了重要节日文艺联欢更是热闹非凡。

小时候，北京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每逢晚上睡觉钻被窝时需要咬牙切齿、哆哆嗦嗦半晌才消停。爸爸总是用温暖的大手握着我冰凉的小手说，等到丰沙线建成了这片就是砖瓦房了。我高兴地盼着。但是天天晚上出现的老鼠却是无法躲避的梦魇，因为荆笆围成的墙是中空的，夜魔子神们攀爬荆笆如履平地，嘁吃咔嚓的抓挠声夹杂着兴奋吱吱声如在耳边清晰，更有甚者还经常莅临我们的被子上嬉戏打闹。令我咬牙切齿，心惊胆颤。当时刚刚成立的“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十分重视消灭蚊蝇鼠害，总是鼓励大家伙团结一心，一定会取得像抗美援朝一样的伟大胜利。1963年我家三代六口搬进了不足二十平米崭新的一间半砖瓦房。

第三次搬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初期，我自己的小家住上了两室一厅建筑面积五十多平米的楼房，虽然没有暖气，需要自己生煤火做饭取暖，可是福利分房还是令我们十分满意。我学别人家的样子自制了土暖气，四口人挤在九平米的小屋里。我的工作经常进山出差，爱人埋怨房子太大！空落落的一人带俩孩子，即使每晚早早将屋门锁紧，还是睡不着。怕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总觉得还不如住一间半小平房自在踏实。

几年后，我家周边雨后春笋般地不断矗立各式各样的楼群，有暖气的两居室已经大到九十平米，不用说三居室了；楼高二十几层，还安装有进口电梯。我们这一片三层简易楼被“高力士”紧密包围，活像几个灰头土脸的“武大郎”。爱人也成了童话里的渔夫老太婆，总有太多的不满足，叨念房子太小了！又是南北走向，“有钱不住东南房，冬不暖夏不凉。”采光也不好！不像人家外国人出门开车，回家住别墅。而我不满地反驳面包总会有的！爱人撇撇嘴。我感到伤了自尊硬怼道，敢打赌？她笑着连连摆手做偃旗息鼓状。

因为是占据了重要中心地带的简易楼，所以我们有幸迎来了第四次搬家。与前一次福利分房不同，这次是单位协作建楼，个人出资不多，不算是真正意义的商品楼，而商品楼房当时市场价每平米也只有一千多元，与现在的市场行情不可同日而语。俗话说“家有三空，子孙辈辈受穷”，因为供养两个大学生，我们实在没能力再填满客厅和厨房了。即使如此我仍然幸福满满，几次提起当年为了自尊还红着脸要和爱人打赌的事来，我俩情不自禁地感慨万千。

十多年后我们老两口先后退休，面对温馨可意的百平米大房子，我们的家已是相当现代化了，不断更新都赶不上潮流的厨房现代化、号称数字化通讯设备的手机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家庭影院、立体声音响以及专属我的豪华书房，应有尽有。我们老两口国内旅游不过瘾，还出国到大女儿家去了几次，返老还童的我们享受了迪士尼总部的热情招待；满怀对大自然的敬畏拜见了黄石国家公园里的老忠诚间歇泉；品尝了京都、大阪的名贵海鲜……

正当我们享受晚霞之美的时候，不得已又要搬家了，因为年老多病住院动刀的原因，我们已经离不开女儿照顾了。以前搬家用辆三轮车来回拉几趟就行，还曾自嘲“大舟百尺影白虹，借我搬家我何有”？现如今我们多年置下的这笔家当至少要雇两辆卡车才行啊……然而女儿家的大房子无处安置这些老旧家具，况且也和她们成套古老式样的硬木家具不搭调呀，年轻人现代化意识以及对传统文化崇敬比起老辈人又先进了许多呢！他们有自信用二十年努力偿还房贷。于是那些自认为珍贵的家当或是送给朋友，或是整齐地摆放在家门前的空地，期望需要的人家搬走而不是毁坏，更多的是应新主人请求留了下来，包括豪华音响、DVD以及满一面墙的书柜，我们只求物尽其用，万不可暴殄天物啊。离开爱巢前，厨房、卧室包括门窗玻璃都擦拭得干干净净。表达对爱巢的留恋以及对新主人的期待与尊重。

妈妈曾说过，她年轻时也搬过几次家。但那都是迫于生计不得已而为之，旧时“家”的概念是要踏踏实实地扎下根来苦心经营的，正经人家不屑搬来挪去地惹人家笑话。我则笑着告诉老人家，这是因为赶上了改革开放国家飞速发展的好时代，我们既要积极投入发展之中，也要享受新发展带给我们的幸福红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