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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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遇记之小玉米粒（参赛）
牛建梅
小玉米粒哈哈真喜欢它，而且刚刚还在玉米地里时，就开始喜欢它了。那是一片秋日的玉米地，到处都金灿灿的，被砍倒的玉米秆一捆捆地在地上躺着，身上除了镰刀砍断它们身体时齐刷刷的割伤，还有些杂乱的断裂伤，伤口处亮晶晶的，就像眼泪，这是被成年驴子们铁硬铁硬的蹄子踩的。它们一进玉米地就高昂着驴头一顿乱踩，玉米、玉米秆，就连车前草也不放过，小玉米粒哈哈都听到车前草姐姐它们的哭喊声了，可即使为这挨了农民伯伯的鞭子，它们也只是晃荡着驴耳朵、“哎呀哎呀”地叫几声，听声音反倒挺得意似的。
就在哈哈担心自己也被踩到时，这头嘴巴粉嫩的小驴子来了。只见它进入庄稼地后，一直低着头走路，农民伯伯用力拉着，才把它慢慢拽到小玉米粒它们这儿，为此它圆滚滚的小驴屁股还被拍了几下。驮着玉米口袋出庄稼地时，它依然低着头，口袋缝隙处的小玉米粒这回看清了——地上有小驴子哥哥姐姐们的蹄子印儿……看看四周，大树、玉米、车前草都纷纷在秋风中朝小驴子点头微笑呢。小玉米粒也笑了。
谁知，刚一走出玉米地，这头小驴子就开始往前一窜一窜地走，一会儿“咔嚓”踩碎片干叶子，一会儿猛地一颠，踢跑一块儿小石头，两个毛茸茸的大耳朵向上支棱着，边走边随着响鼻儿抖一抖，那响鼻儿声，就像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儿似的……它是这么善良，又这么快活，小玉米粒哈哈又喜欢它，又羡慕它，低头看看自己，不由得叹起气来。
“谁在叹气？”
哈哈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只有小驴子大大的右耳朵朝后转了转，难道……“我是小玉米粒哈哈，小驴子，是你在说话吗？”“是我啊，”一个嗓门憨憨的，却透着点稚嫩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同时小驴子还停下了脚步，扭头朝自己背上瞧了瞧。“我是小驴子忽忽，你怎么了，小玉米粒哈哈……”
还没等哈哈回答，空中传来了“啪”的一声，吓了它俩一跳。原来是鞭子用力抽在了小驴子忽忽的屁股上，忽忽猛地跳了一下，赶紧继续往前走了。哈哈也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此时的田野一片金黄，高粱、玉米……都成熟了，鼓胀着饱满着骄傲着，迎接着农民伯伯的收割，秋风中飘荡着成熟的稻谷甜丝丝的气息。走在田间小路上的忽忽，在满眼金黄和满鼻子甜丝丝的气息中，越走越带劲儿，一转眼就忘了刚刚鞭子打在屁股上的感觉，不过这次他学乖了，没有停下，边走边悄悄用憨憨的声音问：“小玉米粒哈哈，你刚刚为什么叹气？你看这田野多美，空气多甜……”
哈哈见小驴子这回压低声音说话，便也用细嫩的声音轻轻说：“忽忽，我叹气是因为自己太小了。“小怕什么？我也小啊，看这田野多美啊，闻闻这空气多甜啊！”小驴子打着响鼻儿说，脚底下还蹦了蹦，大概又踩到了干枯的树叶，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忽忽，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小玉米粒，等到了场院你就知道了……”想到场院，哈哈一下子没了和忽忽说话的兴致。
记得自己刚从玉米棒子上冒出头来那天，阳光很刺眼，天蓝得像一汪透明的果冻，空气真的甜丝丝的，到处都是好听的声音：拖着尾音的蝉的歌声，“布谷布谷”的布谷鸟的歌声，啾啾啾啾不知名的红头小鸟的歌声，风在树叶、玉米叶间飘荡时传唱的“唰唰”“咔咔”的歌声……到了夜里，蟋蟀、蝈蝈、纺织娘、蝉开始大合唱。铜盘似的大月亮，高高地挂在长着宽大叶片的泡桐树枝上，一阵清风吹过，大大小小的叶子全都轻轻地鼓掌，一切都像是在欢迎自己的到来，就连空气都清凉、明净，如同沁凉的泉水流淌在心上——小玉米粒哈哈太爱眼前的一切了。
突然在那月夜奏鸣曲中，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是从地面上传来的，“刺啦、哗哗、咔咔……”那是谁在演奏？还没等哈哈反应过来，周围比它出生早的玉米粒们全都尖声大叫起来：“獾猪！獾猪——”小玉米粒哈哈当然不知道獾猪是什么，却被大玉米粒们的尖叫声吓坏了，这让它明白，“獾猪”应该是很可怕的东西。它瑟瑟抖动着小小的身体，偷偷朝下看去：在银色的月光下，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在不远处的一棵玉米下拱土呢，“哗啦、哗啦，咔嚓……”没几下，玉米秆被连根拱倒了，上面的一颗玉米上大大小小的玉米粒们还没来得及哭泣，就被那个圆滚滚的家伙“咔嚓、咔嚓”地吃到了肚子里。
小玉米粒被吓得直哆嗦……幸好它所在的这棵玉米长在田地中央，还没等走到它们近旁，獾猪似乎就吃饱了，拍拍鼓囊囊的肚子，一扭一扭地走出玉米地，钻进了不远处的橡树林。
月亮此时已经西斜，白天漂浮在空气中的特别小特别小的水滴们被冷风吹得受不了，纷纷飘落下来，一时间，半绿半黄的树叶上、宽大的金黄的玉米叶上、包裹着玉米粒的黄色绿色白色的玉米皮上……全都被覆上了一层晶莹的露珠，空气中也飘荡着轻纱般的白雾……
哈哈刚看得入神，却听到脚下又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它绝望了，对自己说：獾猪又来了。
回想到这儿，小玉米粒哈哈轻轻地笑了，笑自己那时实在无知。
它记得当时自己正哆嗦，却发现小鸟不知何时又开始鸣唱，蟋蟀、纺织娘们也慢慢加入这黎明前的轻声和鸣，萤火虫们也从四周轻飘飘地飞来，手里还提着蓝莹莹的小灯火，将这黎明前的田野照亮了。那是什么？在萤火虫们的小灯笼的光芒中，小玉米粒睁大了眼：那发出“咔嚓咔嚓”声的并不是獾猪，是一个“人”。
是的，那是长老。又到秋收时节了，他要趁着月色挑拣合适的玉米皮，回去好做成玉米人儿。在萤火虫的小灯笼的指引下，他马上就发现了小玉米粒哈哈所在的这颗大玉米。这是一颗长达一尺的玉米，最外层的玉米皮被夏日和秋日的骄阳烤得有些发黄，里面的玉米却被包裹得很紧实，在银色的月光和聚拢来的萤火虫小灯笼的映照下，就像一个浑圆结实的乖宝宝，正在泛着金色的玉米皮里老老实实地睡着，只在开口处飘荡着一簇红色的玉米须、隐隐露着几颗白玉般的小玉米粒。长老满意地笑了，他知道，这样的玉米，越是里层，玉米皮越白，还稍稍带着点水分，嫩嫩的，泛着微甜的清香，最适合做玉米人儿，将来只要为它寻找到合适的眼睛，那个玉米人儿就能像自己一样活动自如了。
长老想到这里，开始缓缓往上攀爬。只见他先用力抱住玉米秆，抬高左脚蹬住玉米秆的一根须爪，然后右脚努力向上够，踩住一个突出的节，在用手向上攀的同时，向上抬左脚蹬住一片玉米叶的根部……就这样，长老借着玉米秆上的节和宽大的玉米叶根部的力量，慢慢爬到了大玉米旁。
他做这些的时候，小萤火虫们一直在他身边快速地扇动着小翅膀，提着小蓝灯笼前后左右地照明，似乎比长老还着急。布谷鸟、纺织娘、蟋蟀……它们的歌声都在长老向上攀爬那一刻突然消失了，田野上一片寂静，即将落下的大月亮也在远山上默默地投来仅有的余光，就连露珠们也在叶片上挣扎起层层晨雾围在长老身旁……
这一切小玉米粒都看在眼里，却又迷惑又担心。迷惑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皮肤和衣服是玉米皮，头发胡子是干枯的玉米须，身材还那么小？担心的是，这个小个子的玉米人老者，在秋凉的黎明，冒着冷风、冷雾和露水，爬一棵高大的玉米秆，弄得皮肤也破了，头发胡子也被刮掉了些，万一再从玉米秆上掉下去……小玉米粒哈哈不敢想了。再看看周围，它明白了，布谷鸟、纺织娘、蟋蟀以及大月亮、小萤火虫们，大家和自己一样都在为老人担心呢。
长老终于爬到这颗大玉米旁边，他一边轻轻喘着气，一边靠着玉米秆在一片宽大的黄绿色玉米叶根部坐下，看样子是累坏了。小萤火虫们一边用小翅膀给他扇风，一边提着蓝色的小灯笼在空中舞动；小鸟们和小虫子们又轻声唱和起来，这次小玉米粒听出了歌词：“嗯——幸运——嗯——幸运——”从田地到原野，好似有回声一般，歌声一直传出很远。露珠们这回也踏踏实实地趴回各处，继续装点着黎明前的一切……
在周围温柔肃穆的歌声中，长老准备开始工作了。只见他慢慢挪到大玉米旁边，很利落地从上面扒下一块最舒展、白净、柔和的玉米皮，轻柔地卷好，放进自己宽大的榆树皮做的背包里。然后迅速从玉米秆滑下去，“咔嚓咔嚓”地穿过田野，往树林里走去了。
此时在忽忽背上想起这些，小玉米粒哈哈依然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美妙的梦。
没多久，小驴子就驮着玉米袋子来到了场院里，一个弓着背的老爷爷走到小驴子身边，把袋子卸下，“哗啦”一声就把它们倒在了场院平整光滑的、被夯得发光的土地上。
沉浸在回忆中的小玉米粒一下子被震得回过了神儿。正午的阳光金灿灿的，整个场院都笼罩在其间，闪闪发光。地上这里一堆玉米、那里一堆谷子……都在这金色的阳光和微微能吹动树梢的风中，舒展着身体、蒸发着身上的水分。小驴子忽忽此时也可以休息一下了，主人把它拴在了小玉米粒哈哈它们旁边的一根木桩上。它抖动着大大的黑色耳朵、撅着被白色绒毛覆盖的粉嫩的嘴巴，轻轻地、憨憨地说：“小玉米粒，你在哪儿？”
小玉米粒听了赶忙用尖细的声音喊道：“小驴子忽忽我在这儿，看我的眼睛。”忽忽顺着声音凑到很近，才找到眨巴着大眼睛的白玉般的小玉米粒。只是这颗玉米粒虽然饱满却太小了，小到它如果不眨眼，别人很难发现它。
小驴子忽忽高兴地抖了抖大耳朵，说：“小玉米粒哈哈，现在到场院了，你能说说为什么因为个子小就叹气了吧？”
小玉米粒哈哈听了，心里暖暖的，它揉揉有点想流泪的大眼睛说：“忽忽，场院是我和哥哥姐姐分别的地方，饱满的大大的玉米粒，会被挑出来成为种子继续生长，其他玉米粒包括我，等到晒干以后，就会被放在沉重的磨盘上，碾成粉末……”
小驴子忽忽听到这里，低下了头，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那……我能帮你吗？”
小玉米粒哈哈看着眼前的好朋友，真想用手摸摸它粉嫩的嘴巴、亲亲它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可是……对啊，手、亲亲、幸运……哈哈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它兴奋地说：“忽忽，别难过，也许你真的可以帮助我……”
……
小玉米粒终于发芽了。小小的嫩绿的玉米芽终于穿过黑漆漆的泥土，再次见到温柔的黎明、如透明果冻般的蓝色天空和那头可爱的小驴子忽忽。此时的忽忽已经长高长壮了许多，日日夜夜的守护把它累坏了，此时正卧在旁边沉沉地睡着……
就在小玉米粒哈哈努力吸收着阳光生长时，小驴子忽忽做了一个梦，它梦到哈哈真的变成了一个会走动会说话的玉米人儿，正和自己在金色的田野上快乐地玩耍……
选自《百花山》2022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