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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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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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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居京城

      玉琦

忽然感觉秋深了,阳光下的叶子们,吸着干巴巴的气息,裸露着条条经脉,努力地擎着独有的一株花朵。但秋之美在于收获,让人怜悯着网格一样的干燥的肌肤的同时,于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五颜六色中看到旷远,耀着感动的泪影。秋,释放着生命全部的舒展的筋骨和心绪和感受!秋之美在于经历了风花雪夜,肉体和心灵即将回归大地的空灵时刻。

我开始想念同样季节在京城的第一个家和老邻居们,便和先生躲过早高峰堵车的时段,突发念头果断地叫了车,奔她而去。

80年代中后期,我大学毕业,分配在部委机关,住在香格里拉饭店对面的“北洼”集体宿舍。单位对我们这些“稀缺”的研究生很照顾,两人一间宿舍,本科毕业的则四人一间,大一点的房间有安排六人的。一年后,先生也毕业了,在北京找到工作,但他没有宿舍,就“投奔”我这里。同事徐兄和他的室友李兄,到地方分支机构实习,把宿舍腾给我和先生住,还留下一粮袋子50斤大米,解决了先生的困难。集体宿舍里,开始的时候人手一个煤油炉,解决晚饭问题。后来单位给配了煤气灶,生活上方便了许多。双人间的宿舍也渐渐地变换了同伴,成了一对对小夫妻的组合家居。

女儿4个半月的时候,因为没有独住的房子,无法将她带在身边,老家瓦房店的大姑一家主动接纳了她,初生女儿与我分离近11个月,成为娘俩一生不可弥补的缺憾。大姑哺育婴儿很有经验,家中条件又好,女儿被喂养的健健康康。孩子回北京那天晚上,姑父抱着女儿不容许别人接手,一路上流着不舍的眼泪。哺育婴孩中,大人究竟吃怎样的苦受怎样的累操怎样的心,我只能从大姑的总结中做着想象的体会:“看孩子这活不能干,养着孩子亲个死,伺弄孩子累个死,孩子生病吓个死,孩子走了想个死。”直到现在,每次给大姑打电话,她都把重点放在询问女儿的现状,关注着新闻里女儿所在国的风吹草动。回老家看望大姑和姑父的时候,大姑说:“每次回来又是买东西又是给钱的,没完没了了。”是啊,女儿加深了我和大姑一家修来的一辈子的情缘,人在,情就未了。

室友分房子搬走后,来了一位从福建省行借调到外汇局的同事。半年后她返回福建,管理员屈科长便让我和先生独居一室,女儿也回到了我们身边。宿舍院里还有一男孩,他爸爸是单位第一个入职的博士生,年龄比我大半轮,上学前就已经结婚生子,后来成了我的顶头上司。两个小孩子是集体宿舍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90年秋,我在城南蒲黄榆分得一套楼房。拿钥匙那天,先生和我换了两次公交车到了“家”。打开房门,发现眼前是一米多宽的过道,对面是厨房,过道两侧有四扇淡绿色房门。门口左侧这扇是卫生间的门,再往前并排着两扇门,上面分别用红笔写着2和3,右手侧有一扇门,上写着红色的1。推开所有房门,我俩面部写满了惊讶,原来这是一套有着三个卧室的单元房!先生连声问我好几遍:“是不是给错了?!”“要不要明天去房管处再问问清楚?”“不可能给咱们三居室吧?”疑疑惑惑中我俩认为分房子这么严肃的大事,应该不能搞错。

我俩当即买来笤帚、撮子和抹布,把房子打扫了一遍,边打扫边兴奋地规划各个房间的用途,我戏谑地说:“就是给错了也不交钥匙,就在这住定了。”第二天我照常上班,却没敢跟任何人提起房子的事,生怕节外生枝。

我分析,分得这套房的原因:一是我已经有孩子,家庭人口满足条件。二是以前这套房子同时分给两对没有孩子的夫妇,一间大居室住一户,两间小居室住另一户,两家公用厨房和卫生间,日常里的不方便不言而喻,是否闹过不愉快和尴尬也是不便外传吧。后来,再这样分法,没有年轻人愿意来。三是北京人有句俗语:“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蒲黄榆紧挨天坛南门,是“南贫”之列,在这里分给一个年轻人三居室,不那么扎眼,人们的嫉妒之感没那么强烈吧。这样以来,天上掉下来的这块馅饼砸到我头上,就有点不意外了。

先生不坐班,一大早挤着公交车,费近两个小时从城西奔向城南,买了大白和刷子,一个人用了三天把房子刷了一遍,中午就在街边小店吃一碗豆芽烩饼。傍晚回到北洼,蓬头垢面,脸上浮着一层白粉,跟后来出现的农民工差不多,只有脸上戴着的眼镜,看上去像个读书人。拿到钥匙的第六天中午,我们一家三口坐着搬家公司的车,告别了北洼,扑向蒲黄榆新生活。

新居一片白,不仅墙是白的,而且地面也是白的,特别是墙边,甚至是厚厚的白灰。原来刷完墙,先生心里急着住进来,地面和墙角都没有清扫干净,就赶着搬了家。白地面用了一个多星期才擦出水泥的亮色,摆着家具和床铺的地方,直到这些东西有机会挪了窝,才得以擦净。

房子不到60平米,功能却俱全。1号房间接近20平米,为主卧兼客厅;2号房间9平米,做书房正合适;3号房间给女儿独用,门口有一个壁橱,十分给力,能装很多东西。在北洼已具家的雏形,冰箱、洗衣机、黑白电视和组合家具全是从北洼带来的,同事罗兰波送给女儿一个四周带围栏的儿童床。我们买了新床,添置了沙发、书柜和书桌椅。特别招人喜欢的是够大的写字台,是在虎坊桥工人文化俱乐部的家具展销会上,从两个校办工厂的老师手里买来的。实木材料的两头沉款式,光亮亮的钢琴漆面,一个主事儿的老师还爬上桌子,踩着桌面,展示桌子的质量。我和先生还了还价,老师们说“挥泪大甩卖吧”,于是我们花280元买回家。

转过年的夏天,先生在王府井东安市场买了一台15英吋的牡丹牌彩色电视机,从东安市场坐104路无轨电车到火车站,转39路公交车到玉蜓桥北下车。正当他汗津津地扛着大箱子走到玉蜓桥下时,被一个男人拦下,盘问他扛的什么东西,有发票吗?先生也挺机警,反问他是干什么的。那人拿出证件,原来是安全巡逻人员,怀疑先生扛的电视机是偷来的。因为先生舍不得打车,闹出了这场误会。

房子与天坛南门只隔一条二环路,只要有时间随时可以到天坛公园转一转。周边生活设施也极其便利,使我们体会了居家过日子的快乐。幸运来得太突然,房子和环境的缺点都被激动冲淡了。这个80年代建造的红砖楼房,并不尽如人意。窗框是铁制的,刷着深绿漆,掉漆的地方生了锈,有点变形,每扇窗户都关不严,秋风冷嗖嗖地钻进屋子,冬来之前我买了泡沫棉胶条,一层层粘上,堵住漏缝;东西朝向,采光受限,冬冷夏热;卫生间的防水极差,楼上洗澡楼下“下雨”是常态,重新做了防水并不解决问题;楼北边靠近火车道处,竖着一个硕大的蓝底白字“鸣”,提醒火车司机走到此处必拉响鸣笛,警示人们不要跨越铁路,夜晚火车的鸣叫格外嘹亮。

这并不影响我们乔迁后的喜悦。新居活动空间开阔了,不再生活在与别人接踵擦肩的窘迫中,一家三口释放出本真的天性。我和女儿时常引吭高歌,那个时代的天王、天后们的歌曲和儿童动画片插曲,都被我们唱得滚瓜烂熟。女儿是个小美人,歌唱得有腔有调,味道十足。六一儿童节,她既是主持人,又是舞蹈和演唱的主角,上过央视少儿节目,照片登上了学前教育杂志的封面。先生则热情引同学、朋友来做客,客人有时就住到家里。

站在窗口向外望去,楼下一排排拥挤的瓦房和棚户区,住着女儿的同伴们,他们的父母是北京城的老坐地户,不比我们这样的大学毕业生有分房的机会。在这楼上楼下的差异间,女儿和她的同学度过了幼儿园、小学和初中,小学毕业时,女儿获北京市三好学生称号,在人民大会堂接受了中央领导的接见;初中毕业时,又以优异成绩考入当时北京最好的高中——北京四中。先生应了那句中国俗语“安居乐业”,他的学术活动是从搬到这儿开始的,早期著作也是在这里写出来的。这时候我才明白,生存斗室,无论大小,是人类社会文明进步的要求,也是幸福之泉源之一,否则结婚生子都是尴尬的事。

住在对门203的是一位建国前新民报的老编辑一家,我们随女儿称家中两位老人为爷爷奶奶,他们的儿子一家住在同一栋楼的二单元,孙女小小比我女儿小两三岁的样子。爷爷沉静寡言,奶奶善良热情,生活很老派,过什么节吃什么饭,都很讲究。奶奶是南方人,包甜粽子、肉粽子都要送来几个,煮馄饨也要端来一碗给女儿尝尝。有时候女儿中午放学回家后发现没带钥匙,吃不上饭,就去敲奶奶家门:“奶奶,我能在您家吃点饭吗?”这时候,奶奶特别高兴,就像亲孙女回家一样,把女儿迎进门。过节了,单位分的大枣、杂粮等什物,我也会给奶奶送过去。有缘的是,搬来一年多,先生就调到北京日报,与爷爷奶奶的儿子同一单位。202室是我单位人事司的秦处长,我和他爱人上班时一同乘坐公交车,我经常挤不上车,秦处爱人总是先把我推上车,她再挤进车里。

北京1998年开始了取消福利分房。在一些人还习惯于计划经济时代福利分房的概念的时候,更多人看到了形势的变化,看见了未来财富的多样性。新世纪前夕,单位组织了第一次大规模地、公开地公布房源,向干部职工售卖本单位开发的员工住房。房子在市中心二环内,称得上京城黄金地段,清晨日出之际,可以听到天安门广场升国旗时的国歌声。我排在中层干部队伍中,选到了面积近三倍于小三居、楼层很好的大房子,终于步入“西贵“之域。

搬家后,先生找来收旧货的人,商量着给个价,让他把家具拉走,好给单位腾房。那人看出了先生的心理,不仅不给家具钱,反倒要了200元搬运费,才肯把旧家具拉走。我们就此结束了与这小三居的缘份,住在那里11年自由自在的生活点滴,成为我们日后常常叨唠的话题。之后,爷爷奶奶一家也搬走了,秦处也早换到别处的大居室。

重归故里,没有带来多大惊喜,却格外地亲切。楼宇外墙虽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粉刷过,十几年过去,现在又露出了一些旧痕迹。窗户焕然一新了,阳台加固了的水泥墙在日光下闪着银光。从“我们的”阳台窗户望进去,201正在装修,新换的门窗还没有拆掉保护膜。L型楼中间的空地上栽了一圈树,成为人们活动的小场地。除此之外,就连一楼人家搭建的小厦子也还是旧模样。我想象着,新房主的家居摆设还如我前样,也向我们似的,冬夏交替着移动床铺,给日常的生活添一点活泼的元素:冬天组合沙发搬到双人床边,仨人挤在一起抱团取暖;夏天卸下床板,在各自房间打地铺,吹凉风,苦度暑热。这正是我想见到,于私心处,我不希望她改变,她是我心中有历史传承的城堡。陋室虽小且心安,宁静致远宜养廉,敬业终有成事间,默念盛(cheng)我京城南。

我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女儿,问她认识这是哪里吗?她兴奋了:“楼下奶奶家的香椿树还在!”这里有她童年的美好记忆,我的脑海中也闪现着爷爷奶奶和秦处一家的影像,幻觉中我还看见了香椿树下细瘦的楼下爷爷。

周边的环境在改善,楼西侧的瓦房和棚户区已经拆除,那里正在兴建高楼大厦。女儿同学马凌君的妈妈曾经告诉我,她和马凌君爸爸结婚前,男友就告诉她,这里要拆迁了,他们很快就能住上楼房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代人的成长。如今马凌君们的爸妈们终于搬离了昏暗拥挤的环境,或许按照政策,他们被疏解到远区,但我相信他们住的一定比过去宽敞明亮。

我常常好笑自己的后知后觉,女儿出生前,一半天性单纯一半读书读傻了,我竟然不知道生活中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家,住才是最最重要的。现在京城,年轻人买房不易,租房很贵。上下班交通也是令人苦恼的。要么每天两、三个小时挤在透不过气的地铁里,要么在严冬或酷暑中等待着早已人满为患的公交车,或者开着私家车在几十里十几里地外拥堵的道路上。披星戴月中无论是车厢里还是道路上,一路上心理的拥挤甚过于肉身的拥挤,他们需要在《You raise me up》激励下前行。一切生灵随着地球的旋转,追逐着生命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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