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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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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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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蛙声

胡焱

永定河,我们的母亲河,河水养育了沿河流域世世代代的庄稼人,她是文明的传递,她是历史的见证。河水宛如淡绿色的綢带,蜿蜒曲折在小村前绕过,她清澈秀美,她恬静娴雅,她缠绵悱恻,她悠悠如歌。她一直在我心里流淌,滋润着我的生命,锤炼我的意志,陶冶我的情怀,洗涤我的心灵。而河畔的蛙声则是我最美好的记忆,成为終生抹不去的乡音。

永定河岸畔是我的童年、少年放牛最理想的地方。每到夏天,我和老牛就黏在了河边,老牛一边惬意地大嚼鲜嫩的碧草,一边用它那皮鞭似的尾巴,上下左右不停地摇晃,驱赶那成群结队的牛虻。我或采撷那五颜六色的野花,或捕捉落在花蕊上的蜻蜓、蝴蝶。时不时会看到大大小小的青蛙们见人后的惊恐,穿箭似“扑咚扑咚”地蹦进水里。青蛙从不吝啬它的喊叫,特别是一场大雨过后,那河里的青蛙总要昼夜鸣唱。那此起彼伏的“咕儿呱,咕儿呱……”的叫声经常是没完没了,而且声音传得老远。那时我总在想,我们艺术舞台上的那些唱功十足的歌唱家们一连唱了几首歌后都要休息,而那只有拳头大的青蛙夜以继日地连续酣唱,它调门儿不降,音色不改,它咋就不累呢?

在和青蛙多次接触中,我亲眼见过它吃害虫的情景:青蛙发现噬心虫在咬食白菜的叶子之后,就悄悄地向前移动,当达到了扑捉距离时,它敏捷地腾空跃起,其长舌以闪电之速抓住了猎物。青蛙是名副其实的保护庄稼的忠诚卫士,我对它逐渐产生了亲近之感。有一次我在河边放牛,突然听到河坡上传来青蛙一声声惨叫,那声音凄憷哀婉,循声找去,在一堆水稗草丛中一条野鸡脖子(学名锦蛇,蛇身花纹五彩斑斓,同雄性野鸡的脖子色彩相似)正在吞噬一条翠绿色的青蛙。它的头已被吞入蛇的口中,尽管拼命地挣扎和呼叫却都无济于事。惊慌中,我喊来了在旁边钓鱼的宝柱二表哥,他不慌不忙,先用镰刀背压住蛇的脖子,然后掐住蛇尾在空中抖搂两下,那青蛙便从蛇口中“扑喽”一声掉出,随即逃命。见二表哥把那条面目狰狞的蛇装进一只空鱼篓里,我问:你咋不把它弄死?他摆了摆手:药铺收购活蛇,一元一条!

后来,我在河边、池塘和伙伴们放牛,便使用二哥的方法,从蛇口中陆续救出了十几只青蛙。同学们把这事汇报到学校,我受到了校长的表扬,为此我还当上了少先队的中队长。当然,如果被毒蛇咬过的青蛙即使得以蛇口逃脱,多半还要命归黄泉。

我和青蛙相处的时间长了,熟悉了它们的生活习惯,对它们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公蛙比母蛙体小,脚蹼上有吸盘,公蛙的颜色、条文比母蛙鲜艳、靓丽,大多是翠绿色;母蛙大都是紫褐色。鸣叫的蛙,它的左右两腮各长一个鸣囊,鸣囊一鼓一缩地振动就形成了蛙鸣。青蛙生活颇有规律,暮春是青蛙择偶时节,公蛙们各自占据有利地形,奋力鸣叫,公开显示实力,炫耀魅力;母蛙循着最高亢、嘹亮之声慢慢靠近,因为发出强音象征着强悍。公蛙母蛙经过接触、交流,如果情投意合便双双结伴,蹦进浅水区,在那里交尾。雌蛙排出来的卵要与雄蛙排在水里的精子结合,经过一周时间蜉化发育成了蝌蚪,蝌蚪在成长中,长尾巴逐渐变短,3个月左右,蝌蚪彻底变成了青蛙。

那年三伏天,一场暴雨断断续续地倾注了三天三夜,大雨过后遍地是水,村里村外一片水乡泽国。河畔、池塘且不必说,大地里、村路旁,农家的粪坑、猪圈,到处都有青蛙在歌唱,听惯蛙唱的人总会分辨出它们各自歌唱的特点:有的老迈苍凉,有的清脆悦耳,有的高亢激越,有的低沉凄婉……它们的节奏有长有短,音调有高有低,像鼓角齐鸣,似胜者呐喊,如沸如腾,那简直是天籁之声的歌会。我和同学们背着书包,沿途沉浸在蛙声的海洋中,一路踏着蛙歌走向学校。

青蛙的第一次噩运是三年(1959年——1961年)困难时期,由于饥荒来袭,人们填不饱肚子,树上的榆钱撸完了,地里的野菜剜光了,便开始到河塘摸鱼捞虾,捉青蛙。那时,常见一些城里小贩们骑着货架上绑着两个大筐的自行车到村里收购青蛙,每斤5角钱。在钱的诱惑之下,村里的大人、孩子扛着蛤蟆扦(一尺长的八号铁线磨得特别锋利,绑在竹竿或高粱秸上),三五成群来到河边,对青蛙进行大规模捕杀。那杀戮的情景惨不忍睹,有的青蛙眼睛被扎冒,有的肠子流了出来,有的青蛙被草绳穿入胸膛后,两条后腿不停地乱蹬,哀叫不绝于耳……那个时候,蛙声冷落,河畔孤寂。

随着国家经济的逐渐好转,人们不再去吃蛙肉了,永定河的蛙声又恢复了以往的常态,河里、河畔又散发出勃勃生机。

记不清是何年何月开始,由于各种污水注入了永定河,河里的鱼虾逐渐地减少,甚至消亡,想听清脆悦耳的蛙声那也是奢望。消失了蛙声的永定河,美丽的河面现出了寂寥,岸边的鸣蝉渴望蛙鸣的和声,水边的花草失去了快活的伴侣,岸边的游人感到莫大的失落……从那以后,几乎见不到青蛙矫健的身影,也难得听到它那悦耳的歌声,思念青蛙的时候,也只能回到我童年的梦里。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进入新时代,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山山水水得到根本的治理,山河发生崭新的改变,永定河也旧貌换新颜了。清粼粼的水面,碧波荡漾;成群结队的鱼儿在水底遨游,那些调皮的小家伙们时不时还会蹿上水面耍欢儿,溅起两朵水花儿;岸边树木枝叶茂盛,葳蕤成荫;河畔野花缤纷,清香飘散;彩色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潇洒的青蜓在水草间尽情嬉戏;美丽娇健的水鸟,在水面上自由翱翔,为永定河增添了诗情画意。尤其是那久违的蛙声格外亲切,好像是为自己有了新的生态环境在祝福,或许为人类的幸福快乐而讴歌。

这蛙声常常唤起我丰富的联想,我想到古人那许许多多的吟娃之作,古人不但对青蛙怀有亲近之感,还给青蛙注入了广博的思想文化内涵。我读过:“雨过不知龙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刘基《五月十九日大雨》);“一夜青蛙鸣到晓,恰如方口钓鱼时。”(《盆池》唐代韩愈);“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夜行黄沙道中》宋代辛弃疾);“蛙乱鸣方急,鸥闲睡不惊。”(《湖上夜归》宋代葛天民);“枯槐聚蚁无多地,秋水鸣蛙自一天。”(《眼中》金代元好问)……这些诗词,有的弘扬青蛙声声不息的执著,有的赞美青蛙不卑不亢的从容,有的讴歌青蛙奋勇除害的辛劳,有的倡导人、蛙互惠是大自然的和谐……诗人们以各自高远的情怀,用不同的特定视角,为青蛙绘出一幅幅绚丽多彩的画卷,为青蛙唱出一曲曲荡气回肠的心灵之歌。

一次我晚饭后去河边散步,河边的景致深深地吸引了我,直走到到皓月升空。村落和田野披上了如水的月光;清凉的晚风掠过河岸挺拔的芦苇,吹拂庄田里青翠的禾苗。“咕咕呱呱”大自然的歌手演唱开始了,从庄田、沟渠、水塘、河边,此起彼伏,轮番鸣唱。听蛙声长大的人都会找出其声之间的千差万别:河塘蛙声清脆、嘹亮,稻田蛙声憨厚、沉郁;大雨过后的蛙声急促、喧嚣,如同激昂、磅礴的多声部大合唱;而夜晚的蛙声在溫馨的月光下、在如茵的碧草丛中,清丽、婉啭,像恋人的对唱和重唱,富有诗情画意,让人赏心悦耳。

最近的一场大雨过后,我们一家人重返故乡,是上小学六年的孙子为了写好夜色河畔和夜晚蛙鸣的作文,特意晚八点才到了村口。靛蓝色的夜幕已缀满繁星,这时,“咕咕呱呱”的悦耳蛙声从河边传来,听到这心驰神往的声音,我是多么激动,多么亲切——因为我听到的是故乡一支永恒的歌。我完全陶醉了,好像故乡在向你呼唤,乡亲们在向你招手。

那蛙声分明是一支生态文明的奏鸣曲,它赞美祖国山河的新貌,讴歌人民生活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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