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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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金玲
2023年2月10日，我没有了父亲。老爸痛苦万状而又万般无奈地走了。都说父母在家就在，想回就回随时可回，因那是咱自小长大的“窝儿”，有脚印有温度有味道，再简陋再破旧，也足以安放孩儿的身体与心灵。但这一切此刻戛然而止，从此，我成了失去双亲没有了家的旅人、路人、孤独行者。
老爸这一生甚坎坷不易。自小跟大人从山东一路讨饭，流落到门头沟。我爷爷下井第一天就被砸死了。老爸当年也就7岁，作为长子被迫挑起家庭重担。四处打零工做童工，直至解放。婚后，我母亲常年患病在床，我姐弟四人吃喝上学一大堆事，已调到房山化工厂工作的老爸一颗心两头扯记着。记得三年困难时期，一个月连来带去休四天假的老爸，每次回家都扛回或托人带回一麻袋倒出来直呛鼻的烂菜叶，那是老爸惦记着家里。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些，晚年老爸又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且很重。双眼视力仅有光感；双耳全聋，大声喊都听不见；牙口呢，凡带刺的需要嚼的，一概吃不了。老友故交纷纷离世，无人也无法交流与倾听。这么多年，老爸就活在这样一个无影无声、无觉亦无语的孤寂世界中，可说没享过一天福！
老爸自小对我的关爱我深深记得。上小学时，是老爸早早教会了我查字典。上中学时，对唐诗宋词着迷，可用眼不当，很早就近视了，是老爸带我到西单配了人生第一副眼镜，让我清晰地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最难忘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上山下乡成潮卷之势，我赴内蒙兵团的头天晚上，老爸特意从房山赶回。次日晨带我乘车至王府井，买齐了所有物品（现在那大绿皮箱还在）。又带我吃了顿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的西餐。当时我就想，得多贵呀，加上箱包，不得花去老爸一个月的工资？之后送我到北京站。列车鸣叫着缓缓开动时，我望向窗外，见老爸正用一团洇湿的纸反复擦泪（之后这情景常在眼前浮现）。同去送我的老同学王振华后来回忆说：“我看见你爸还掉泪了！”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或说是这辈子见到的唯一一次老爸淌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那是蹉跎岁月中，老爸——这个一向刚硬要强的山东汉子真情的流露与父爱的实证。10年后老爸又为我回京大费周折。我现在的住房，也渗透着老爸的心血。点点滴滴、桩桩件件，刻入了年轮，也刻入了骨怀，几十年的养育大恩，不会忘也不能忘啊！
从小我对老爸的孝心自己也深深记得。先说精神上，老爸50年代被评为市劳模，言传身教，我80年代也获此称号。接力努力上进的传统与荣誉，也算是种孝心孝德吧！再说其他。我到内蒙兵团后，从每月发的45斤粮票中节省再节省，兑换不少全国粮票寄回家，大解了家中多年粮荒之急，也为老爸分担了些压力。1976年唐山大地震，回京休假的我，找人带上用具到老爸家搭建了防震棚，尽己之力替老爸扛了点儿事。1990年我在市里上大专时，虑及家住山上的双亲生活不便，便将二老接到自家住了段时间，直到我毕业。2018年，听说东城某药店有治疗老年痴呆的新药，当即前去购买。还顶着寒风专程到北京老年医院咨询，而后揣着医生写的药名直奔我区医院。近些年，老爸总摔跤，我和女儿烁烁分别给老爸买了拐棍。去年夏天奇热，凡值班我必用温水给老爸擦身降温。还动员家中多处安了护杆。遵医嘱，多方打探营养剂、买气垫圈。一句话，几乎每天都奔波在想让老爸尽快好起来的路上。说这些，无意表功。只其已深嵌在与老爸一起走过的几十年岁月中，是纪念，也是宽慰，毕竟老爸活着时，我尽过心下过力，如此，方觉良心稍安。
老爸最后时刻遭的罪我也深深记得。长时间输液腹泻不止，数十天躺着褥疮渐多，一天进不了几口饭。更可怜的是他说不出道不出更喊不出，只能干忍。总共49天，原本小区寿龄第一的老爸走完了生命全程。这么多天，我的泪就没断过，也从未如此伤心过。复盘静思，特别为自己对医学常识的无知、对护工素质参差的无知、对人性善恶的无察，及疏忽大意、完全放手、对人不设防，感到深深的愧悔和自责，但一切皆晚。斯人已去，无处话凄凉，可终是我心头永久之殇，不好忘也不敢忘。只想说，没有了老爸的日子，我是如此不习惯，不适应。
好想再喊一声老爸，好想再拉一拉他的手，好想再喂老爸一口饭，好想再为他洗一次脚，好想……好想……惟失去了才痛彻心扉地明白。愿所有有父母叫且能听到应答的朋友牢记：一辈子掏心掏肺待你的是父母，一辈子跟你不隔心不计较的是父母，一辈子愿为你付出不言工钱的是父母，一辈子祈祝你平安康乐的还是父母。善待他们，及时行孝，是美德、是本分、也是责任。
老爸安息，女儿我对您的思念遥遥无止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