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荣里
山东出大汉,如若山东人在外地,一眼就会被当地人看出。山东人心直口快,就大多数人而言,实诚是大多数山东人的风格。山东男人,好被称为大男子汉,一则因为身体高大威猛,再则男尊女卑的儒家传统,在山东男人的头脑里扎根。在京城,遇到很多山东老乡,口碑极好。京城山东人中,文人不少,优秀作家也很多。每与在京作家交流,除多了些地域上的亲切外,漫谈山东各地风俗,也成为席间一乐。张庆和先生故乡是肥城,离我故乡虽远,但离我刚参加工作时所在的泰安市却是很近。况且有几位朋友乃肥城人,在泰城工作时,经常喝肥城桃汁。春天里,肥城桃花朵朵,是让人流连忘返的风景。
张庆和先生年过七旬,是共和国同龄人,部队转业后定居北京。今年春天,参加张先生“文学创作五十年”纪念会,参加者,多是京城老中青三代名家。纪念会上,张先生一点没有山东大汉的傲气,倒像一位浸润书斋的老学究。
我知悉张庆和先生,大概是从他追究文抄公的檄文里,作家的无奈与痛心,莫过于自己的孩子被人家认领。作为写作者,对字与词的雕琢,非一般人所能道哉!文抄公顺手牵羊、不劳而获,自然让原创作者生气。笔者偶有拙作被人抄袭,哈哈一笑了之。庆和先生佳作多,常被文抄公抄袭,想必会影响他的心境吧!看桃花长大的人,桃子成熟的时候,肥桃被人劫掠,观者都很气愤,何况园主也?
五十年文学创作,透露出张先生对文学的执着。在五十年创作生涯中,张先生既得益于贺敬之、曲波等老先生的点拨,又与作家高洪波、葛洛、阿红等人有密切的交往。作家杜卫东先生,曾在张庆和先生的著作序文中称赞他是好人,认为张先生的人生是一首诗。张先生具有山东人真诚待人的特点,平时又怀着低调做人的风格。几次聚会交流,感觉颇受其益。张先生为别人考虑周到、体贴,自然就会被作家们挂念。文人相轻,这是作家的通病,众口一词地说张先生好,是其一以贯之的做人风格换来的。为人做到这个份上,是修养,也是自律。
看张庆和先生文学创作五十年文集,虽非煌煌巨著,却也给读者几份清新。有诗、有散文、有杂文,还有诗友对张先生的评论。文不在多,有魂则灵。翻看其中文字,真诚之意扑面而来。诗如其人,文透其风。观其文,如见其人也。诗歌不甩新概念,散文不玩客里空,随笔处处可见真知卓见。那首《倒影与移位》写道“日子 如叶/正从时间的高树上/枯萎、飘落/一片 又一片/往事被风吹得旋转/忧伤切莫蛀空了情感/还肯挎上 那只/割过牛草的小篮子吗/去梦中 去远山/去捡拾那些遗落的碎片”。在诗人的意境里,岁月如梭,值得怀念的片片情感,正在发生着倒影和错位。《梁山好汉》可是山东人看山东,类似犀利的语句如“一拍即合啊 他们/拿着好汉们的生命/拿着历史的命运/做了一笔/肮脏的交易”。诗人看待历史的观点与众不同;而《女儿的卧房》则用“一颗淡蓝的心/躲在墙角里微笑/一对小洋人的脸庞/被各色线条切割成方块”的语句,勾画出诗人对女儿那份温暖的体察;《尾巴 ‘问题’》则有些讽喻的味道了“鱼摇尾巴/为游的快/狗摇尾巴/能讨人爱/人的尾巴呢/为什么/刚刚停止跳动/就翘了起来”。张先生的诗路宽,写军队生活、慨人生境遇、叹自然风光,无不蕴含饱满的情愫和深刻的哲理。那首《野蔷薇》“宁愿忍受这平庸的匍匐/也不肯去踩别人的头颅/永恒的郊野是永恒的圣殿/任我吟笑/伴我歌哭”,不正是作者品格的写照吗?文学是人学,在咏物时,人生感悟的哲理孕育其中,才会让诗歌更有味道。在《夜,哨兵》里,诗人写道“黑黑的夜,夜的哨兵/一班一班,守护银星/哦,哨兵/种植黎明的园丁”,正是因为哨兵的守候,才有了众生的黎明。诗人的素描时唯美的,也是细腻的,更是入骨的。诗人为幼童写诗,看那首《娃娃.西瓜》里,诗人描述道“大山像个娃娃/落日像个西瓜/娃娃捧着西瓜/啃呀 啃呀/西瓜啃成月牙”,多么风趣有味的诗行,拟人化的描写,让诗行充满了童趣。
张先生的散文和随笔,也别具格调。写《曾经‘著名’》把自己与重名的农民诗人,幽默调侃了一番,可看出张先生的人生况味;写《姐姐出嫁》则把绞脸、姐姐给自己鸡蛋吃的细节写出,姐弟之情的真挚,让读者动容;在《诗之三 ‘道’》中,作者对诗之气道、味道、门道娓娓道来,写出了诗人的自悟;《石匠二哥》记录了一个从小就失去母亲的石匠对自己的关爱;《我的爷爷》则描述了一个“乡村文化人”的形象;作者在《所谓好人》里解释自己被众人当作好人后的自省,认为好人并不是“长寿星”,真诚为之、善以待之,才是做人的根本。作者将自己的人生体验融入文章中,让读者更加感到亲切可信。《故乡有棵枣树》则写出了一棵在丁字路口的枣树的遭遇,像在描述一个村庄的历史;《峭壁上,那棵酸枣树》则赞美了酸枣树顽强不屈的精神,这篇散文,堪称张庆和先生的经典之作,我曾将其推荐给教材编写组的同志,希望酸枣树的精神,能成为塑造青年学子骨气的样板。《说不尽的沂蒙红嫂》,满含作者对沂蒙红嫂的敬仰之情;《武当山的水》,似乎又涵盖了水多元的精神寄托;作者则在《中秋望月》里尽抒游子的情感。
张庆和先生的诗,自喻中富含哲理,短而实,格调新,犹如肥城桃花;其散文,犹如张先生的笑容,灿烂而含蓄,裹着低调与诚实;又如成熟的肥城桃,插管即可吸出其甜美可人的汁液,其行文的自然,犹如桃花在岁月里无声无息地成长为硕大唯美的红桃。
张庆和先生不像山东大汉,倒像在桃园里的守夜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他感受到桃花变成桃的快意。这快意里,藏着文学的魅力。文学,让他和读者融合在一起。
(2023年7月7日星期五写于翠城馨园游燕斋)
转瞬之间
转瞬之间,头发就白了。曾经的少年不在了,彳亍的女子成了天国里的尘埃。往事依稀,依稀往事,都在转瞬之间发生了改变,不可逆转,只可回忆。
转瞬之间,昨天已经走了。时间是勇往直前的射线,没有回溯的半点可能。爬满的皱纹不能舒展,浸染的土地无法淘洗干净。被污染的水即使清澈了,依然带有毒辣的因子。转瞬之间,时光早已飘零,就像树叶脱离了树干。
转瞬之间,天就亮了,太阳就升起来了。是的,熬过了漫漫长夜,期待黎明,黎明就来了,期待太阳,太阳就来了。清凉来了,温暖来了。而这一切终究是要去的。在踌躇中,世界上的美好不约而至;在犹豫中,世界上的一切好像又驾鹤而去。一切如闪电,匆然而过,如消失在夜空里的星星。
转瞬之间,火车就开了。那列火车准时抵达,但此时已经不是曾经有过的那个时间。在装着笑声和青春的车厢里,在流动着雾气的车厢里,在泛滥着熟悉面孔的车厢里,你来了,你又走了,像没有人关注的一丝空气。生命会因为你而窒息,却没有人关注你的存在,火车就开了,慢慢地开了。
转瞬之间,茶就喝得没有颜色了。作为一位品茗者,你静坐在大山之一角,听着鸟鸣的声音,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了,没有换茶,茶已经没有了颜色,是的。在整个茶的世界里,你度过了白昼,迎来了寂静的黑夜。如一位坐禅者,茶是泪水的颜色,茶是香的,泪是苦与甜交织的味道。
转瞬之间,花就开了。花怎么会在冬天开,还开成梦中的颜色,花儿执着地向着窗外探出头去,从酝酿着盛开到完全绽放,花就成了这屋子的主人。主人成了花的仆从,是的,连备受尊敬的狗儿,也低下顽固的头颅,静待一朵花的开放。花就在不知不觉中开了,开成转瞬之间无法想象的样子。
转瞬之间,水凝结成冰了。一夜涌流的水,怎么就结成冰了,凝固成坚硬的铁板一块,行走在上面,你感受着那坚硬,怎会想到一夜的柔软,竟然呈现出这样的风景。站在冰面上,你想象着,就在那转瞬之间的临界点上,大地忽略了水的温柔,连空气也没来得及和水儿说话,水的心就变了。
转瞬之间,世界凝固了,空气中没有风。你见过没有风的世界吗?在没有风的世界里,行走如幽灵,是的,转瞬之间,世界上的一切因为没有风,瞬间静止下来。连小鸟也不说话,大地也沉默着。就这样,在天的世界里,往事如风般凝固,世界就凝固了。
转瞬之间,鱼儿离开了水面。鱼儿坚定地蹦跳着,以为离开了此水,一定会遇到彼水,没想到,越蹦离河岸越远,转瞬之间,鱼儿停了呼吸,像一块风化的石头,永远停歇下来。
世界在转瞬之间,一切发生了旋转,飞旋在空中的,不再是昨天的昆虫。转瞬之间,昆虫的母亲诞生出儿子,而母亲却再也无法呼吸新鲜的空气。
大地,就在转瞬之间旋转起来,在昆虫的世界里。世界依然那么美好,只在转瞬之间……
(2023年6月21日星期三写于光大花园游燕斋)
伞
去浮梁品茶,上山前有个仪式需要在露天举行。会议组织者知道当天有雨,人人配发了一把伞。透明的,看演出不碍事;看美女不挡眼;看茶山满眼绿;看公路很开阔。我喜欢它,就带回了北京。
来北京,按调令算,也已二十多年了;按户口算,也快十五年了。北京的雨、雪,一蒙一蒙的,没个准头,我不喜欢带伞,时常被淋个落汤鸡,或成为一个风雪夜归人。北京的雨、雪,像北方人的性格,发完脾气也就完了。不喜欢带伞的原因是,常常丢伞,读过本家戴望舒的《雨巷》,在雨中撑着油纸伞行走,那份意境,脑海里常有。打开过一次油纸伞,太沉。油纸伞之所以用油纸做,贵在防雨和轻便吧!加了木柄和木骨,伞就重多了。诗意而不便用。看古时的文人,书童在一旁打伞,读书人多了份悠然。在行走中感受自然的风雪,也是从无趣的生活找出趣味的促狭感。
夏天怕晒,女人喜欢打伞。北京美女多,阳光灿烂的白昼,却也见不少美女手撑一把伞,怕晒黑了,女人的美丽比健康重要;伞之于女人,是夏天的宝物,也是冬天的必备品。我不带伞,与自己无肝无肺的大咧脾气有关,也与不怕雨雪的肆虐有关。伊说:北京雨雪脏,出门最好还是要带一把伞!和高原的雨雪不一样,北京的雨雪,含有汽车的尾气、专家的假话、驱蚊的毒气,或有油烟的味道,空调的排泄物......想想那雨雪与这些脏东西一起落到头上,生就的厚脸皮也挡不住这些脏东西的渗透,就冒着丢伞的危险,去求撑伞的安全吧!
丢伞的原因是对伞从不喜欢。哪怕再好再轻便的自动伞,拿在手里,却常常会丢在地铁里、公交车上或聚会的饭店。书却丢不了,哪怕再沉,也不会轻易丢,除非别人窃去。这把来自浮梁的透明伞啊,却有着不一样的美感——遮雨而不遮阳,挡雪却不挡眼。撑起这把伞,像拿着纸一样的轻便,伞面是透明的塑料纸,也便宜的要命吧;骨架是黑色的铁条,打开就像冬天垂杨柳的枝条。在北京的大街上,你看众人一清二楚,别人看你,也不藏着掖着。明晃晃里来,又明晃晃的去,伞成了有情的尤物。
我撑着一把伞,一把透明的伞,雨中的光明投进来,我清清楚楚地看清前面的路。那些撑着花伞和黑布伞的行人,我想看他们的脸面,怎么也看不到,拿伞的人,像一个隐秘的行者。
撑着伞到单位,单位台阶上,新入职的孩子们在培训,他们阳光灿烂的脸上,让我想起大学图书馆内的花伞,那些伞,各具特色,几乎没有重样的,我曾为看不到相同的伞而纠结。在某个菜市场,我看到顾客们撑着一把把黑伞,我看到黑伞下面的两条腿、两只手,只是看不见那张不知苦笑的脸。
雨天,不用遮阳。透明伞难道不能给人更多的光吗?我纳闷着人们的选择,岁月,会刮走人心底最后那一丝灿烂,这或许是更多人喜欢黑面伞的原因吧?!
(2023年7月12日写于北京游燕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