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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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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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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前的仰望

陈瑛

我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境地相遇,他长眠在三尺土地之下,而我依然鲜活的活着,我们所拥有的人世境地,是他已随云鹤飞跃沧海河山,而我虬结于他的墓前,瞻仰那曾经过往的惊涛骇浪。诚然以一管之笔,叙述他的过往,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是有近乡情怯之感,大抵面对这样灿若星辰的名士应该有高山仰止的态度。然则,他依然使我如此惦记,是因为他的风骨入了心。从年少的追望,到而今以一种别样的方式相伴,果真是命里造化。

来到福田公墓之前,供职于其他陵园长达八年之久,从各种札记中得知我从少年时便慕蔺于心的王国维先生便安息于此。在北京些许年,去过清华,去过颐和园的鱼藻轩。少年时我百思不得其解,处于盛年之时的王国维为何就投了湖,惜其命,更惜其才,读其人间词话时,每每扼腕叹息。如今,良辰美景虚设,清华园中除了陈寅恪撰文的一块纪念碑,我已经遍寻不到他的踪影。好在,我所寻不到的,却在福田这片人生归安之处寻得。

纵观中国历史,我所知的文人之死,死得艺术而悲绝的莫过于此三人,第一人是楚国的屈原,第二人是魏晋时期的嵇康,第三人就是王国维,作为中国士子的典型人物,他们才华卓绝,都是当世之龙凤,人生无法设计,但他们设计了自己的死亡,以一种悲天悯人之姿态,俯瞰众生,一心为国为家为理想而求死,他们的死告诉我们,文人当有的气节。一个敢于从容赴死的人是勇敢的,诚然王国维也是勇敢的,或许于他来说,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他告诉世人,他可以不计生死、却不能不计荣辱,不能不痛惜他视为生命的文化。可死不可辱,便是他的选择。

蒋复璁在《追念逝世五十年的王静安先生》一文中曾提到,一位扫亭子的人说:“这位老人,在石船上坐了许久,吸纸烟不停,到湖边,走来走去,我扫地没有留意,听见扑通一声,不见了人。我跑到湖边,见他跳下水去,我也跳下去,抱他上来,已经死了。”

虽然扫亭人很快将王国维救上来,但他还是窒息而亡。此时,他穿在里面的衣服还没湿。心已死,便万事已矣,求死之心如此坚决,可见是抱了必死之心。我想,王国维对于自己的生前身后事是已经安排妥当了,甚至在他的心中定然是早就开始安排自己的死亡了。

1927年6月2日这天,早上一切如常。王国维按固有的习惯,早起盥洗完毕,用餐后,王国维去往研究院。临走前,他将事先写好的遗书放入衣服袋子里。

早上,王国维步行至研究院公事室,之后他走出办公室,来到校门口,雇了一辆洋车,去往颐和园。进入园中,来到昆明湖畔,他在岸边石舫前久立。转而来到鱼藻轩。

“鱼藻轩”的名称是由来已久的。逸诗曰:“鱼在在藻,厥志在饵,鲜民之生矣,不如死之久矣。”此文出自于《大戴礼记 用兵第七十五》,字里含义,深谙国学的王国维自然是了然于心,他安排着自己的死亡,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告诉世人他死意已决。

此处湖水虽浅,但底部皆为污泥,王国维以年老之躯,怀必死之志,入水后头先触底,以致口鼻迅速被泥土塞满,气息停止。

他死后,在他的衣袋里发现遗书,封面书写:“送西院十八号王贞明先生收。”

鱼藻轩前的沉湖明志,从此世间再无王静安,我们对于他自沉湖底的原因或许永远也不可知,但是对于其留于这世间的国学世界却从未崩塌。

1927年8月14日,王国维安葬于清华园东二里许西柳村七间房之原。1928年6月3日,王国维逝世一周年忌日,清华大学立《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碑文由陈寅恪撰写,林志钧书丹,马衡篆额,梁思成设计。当世名家,皆为王国维一面纪念碑倾尽心血,这款纪念碑,几经磨难却得以幸存。

1960年,清华大学将其墓迁葬到西山的福田公墓内。

1985年,国家拨款3万元对王国维墓及碑予以重修。白色大理石坟墓的北端立着一座墓碑,上书“海宁王国维先生之墓”,为浙江书法家沙孟海所题。

2012年,福田公墓为纪念一代国学大师,在福田公墓的文化广场上立起了先生的一座青铜雕像。至此他长眠于福田公墓这一方厚土之间,我们在满园桃香之下,吟诵他的身前身后事。

我之所以知道王国维,是因为他的人生三境,是因为他的人间词话,是因为我曾经的语文老师在说到王国维时的哀叹:“此生多才,奈何早去。”是因为我曾与他的墓地比邻。但是今人能有多少人知道这位国学大师,又有几人知道他的过往与成就。国学的没落,今人丢失的文化与气节,我们或许已经无可追寻。我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为了文化而死,有这么一个人给后世子孙留下了很多具有价值的东西。

王国维,曾经在近代史上书写了国学风华的伟大人物,最后却流失于现代文明之间,先生之死换来的是国学的没落。鲁迅曾说过“中国有一部《流沙坠简》,印了将有十年了。要谈国学,那才可以算一种研究国学的书。开首有一篇长序,是王国维先生做的,要谈国学,他才可以算一个研究国学的人物。”郭沫若则称王国维为中国“新史学的开山”,他“留给我们的是他知识的产物,那好像一座崔嵬的楼阁,在几千年的旧学城垒上,灿然放出了一段异样的光辉”。

王国维是伟大的,在于他对中国传统学术的贡献,也在于他为了保全自己的人格,从容规划了自己的死亡,万千世界,蝼蚁尚且偷生,真正懂得死的价值而去赴死,这未尝不是截肠决战,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却也是天下至刚之勇。一个文人骨子里的勇气不会比一个战场上的将军胆怯,更没有如钱谦益之流要以身殉国却嫌池下水凉的懦弱。生需要勇气,死却更需要勇气,而我所诚心敬仰的就是先生这种以已之身,殉已之道的伟大勇气,生而坦荡,死而从容,或许这便是属于王国维先生的死亡尊严。

对其价值,陈寅恪在碑铭上对王国维学术如是说:“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斯人已逝,唯精神与天壤同久,与三光而永光。世人应受其国学之感召,念传统文化之魅力。我想先生之死不因当成为国学之死,而应该更让世人知道,有这么一位人,成全了国学的伟大。

如此,先生当虽去犹生。诚然与先生在墓园相见,虽则生命的形态已然改变,但却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幸事。与大师比邻,但愿我亦能沾得先生的一点灵气,从而更丰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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