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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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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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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过北纬四十度的候鸟

陈 奉 生

候鸟的迁徙,是一种对回归的承诺。

东经116度,北纬40度,是密云的主坐标,它是我国3条候鸟迁徙路线之一,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徙通道,每年都有大量的迁徙鸟类由此过境。密云水库正北岸的不老屯镇,坐落于山水之间,云峰山幽然隆起,密云水库碧波万顷。库区的10万多亩“押宝地”已全面退耕,恢复了土地原状;水库周边,构建了水生、湿地、陆生植物相结合的生态保护带。初春的原野,万物正在渐渐复苏。蓦然间,大团的鸟群冲天而起,不知是云雀、蒙古百灵,或者其他鸟类,飞翔的鸟群如雾似烟,忽聚忽散,异常壮观,仿佛是唤醒天地之间的一股春潮。

我和镇林业站的王巡视员,隐蔽在一棵松树后面,借助墨绿色的望远镜观察各种鸟类。默默地数记着灰鹤、海鸥、白天鹅、野鸭等鸟的数量。他告诉我,近10年来,水库栖息的鸟类越来越多,有天鹅、金雕、黑鹳、白尾海雕、大雁、苍鹭等等。他的观鸟日记密密麻麻写满了十几个本子,从最初的20余种到如今的上百种,从1天1000多只,到现在1天最多观测到5000多只,详细地记录着各类鸟的数据。其中有一种嘴上长着胡子、羽毛像芦花鸡的大鸟,学名叫大鸨,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最多的一次观测到12只;还有一种楔尾伯劳,身披暖灰色长衣,束着白色腰带,宛若婀娜翩翩的少女。

曾经看过法国著名导演雅克·贝汉执导的自然纪录片《迁徙的鸟》,让我为之动容。影片描写了各种候鸟为生存而艰难迁徙的历程,从寒冷的北极到酷热的沙漠,从幽深的峡谷到万米云霄,候鸟在迁徙中,面对各种危险和人类贪婪的猎杀,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胆略、智慧和情感。鸟类迁徙飞行是以地面山川河流、海岸线或空中的月亮、星辰为导航标志。它们大多数是白天觅食休息,夜间飞行。月明星稀、天气晴朗之时,飞得即高且块。当阴雨天或大雾弥漫之际,飞行高度降低,飞行速度减慢。特别是大雾弥漫的夜间鸟类因迷失方向,候鸟很容易被人们亮起的灯火所诱惑,人类对其杀戮往往在此时展开。从一本介绍保护鸟类书上了解到,解放之前,在江西“千年鸟道”上的吉安遂川县,山区民众生活比较困苦,每年把捕下的候鸟腌制晾晒起来,成为他们一年里重要的肉食来源。《羊城晚报》报道过这样一则新闻,“千年鸟道”上的杀戮:每年春季,在湖南、江西等“鸟道”上,有火枪,鸟铳,竹竿和大网等夺命暗器,对鸟类层层截杀。那时候鸟的每次迁徙,几乎就是一次死亡之旅。

我小时候也像雅克·贝汉一样,是个顽皮的孩子,和小伙伴们爬树,喜欢掏鸟蛋。生活在水库边的村民,用渔网粘捕水鸟,用鸟铳猎杀野鸭,甚至用药毒害大雁。一想到那些被我们伤害的鸟,内心就会愧疚不已。我问王巡视员,现在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吗?他说,村民经过爱鸟护鸟知识宣传,增强了鸟类保护意识,很少有人再去伤害鸟类了。如果遇到有迁徙受伤、飞不动的鸟,村民还会主动抱回家治疗、调养呢。他又对我讲起这样一件事,陈各庄村有一户人家,临近而居,捡到一只受伤的白天鹅,抱回家后精心喂养,天鹅很快就康愈了。送到镇林业站后,却因过于肥胖飞不起来了。林业站只好给天鹅“减肥,”才得以野外放飞。为了能给鸟儿提供更及时的救助,镇里还建了一处面积约为200平米的野生动物救护站。一间竹板屋、一间水池屋,以及一间沙地屋,可以供不同类型的鸟儿暂时居住、疗养。

燕落村,原名为燕乐,其历史悠久,可追溯到远古,村里流传着许多古老的神话传说。其名源自《诗经•南有嘉鱼》:“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该村地处潮白两河冲积盆地,“前有照,后有靠,”自古至今,都被视为风水宝地,长寿老人很多,是著名的长寿村。每年候鸟归来之时,村百鸟翔集,村名由燕乐演变为燕落,成为名副其实的“燕落之地。”村民爱鸟、护鸟,自发地给候鸟送去“口粮”。

为了体验村民是怎样喂鸟的,我跟着刚下完渔网的村民李大哥,拎着半袋玉米棒,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俩人一前一后,来到水库边的旷野。一眼望去,日落西山,太阳燃烧起来了,把白云和水面统统点燃。那些红色连成了片,一朵,两朵,三朵,不留余地地渲染着。恰好有一群飞鸟,擦过火焰起舞,暗色的翅影与晚霞交叠,扑棱棱地声音,迅疾而突兀地划破一片苍茫的宁静。

李大哥从口袋里掏出玉米棒,我俩一起搓成玉米粒儿,均匀地撒在地上。他对我讲,这地是鸟的“食堂”,早晚没人的时候,它们就会飞过来吃。前天,我在水库上打鱼时还看到一群天鹅呢,有30多只。灰鹤、苍鹭、黄头鸭就更多了,数都数不过来。这点棒粒儿,明天一早准没。

给候鸟送“口粮”,已成了燕落村民的惯例。全村有一支30多人的候鸟保护队,大部分都是像李大哥这样的渔民。他们在捕鱼的间隙,到水库边巡视,发现有受伤的候鸟就及时向镇林业站汇报,所送的“口粮”,有撒玉米、谷子的,也有撒豆类的。

嘎——嘎的雁叫隐隐由蓝天深处传来,循声远望,排列齐整的雁阵由水天相接处渐飞渐近,一会排成“一”字,一会又排成“人”字,它们准备飞落在水库周边的荒野之上。飞过头顶时,可以清晰地看见它们奋力前伸的箭簇般的长颈,双翼展开像一张引箭欲发的弓,舒展而有节律地扇动着……

迁徙的候鸟,都是有着冒险精神的勇士。每年世界上有近百亿只鸟在秋季离开繁殖地,迁往更为适宜的栖息地,而人类的目光很早就追随鸟的迁徙之途。我国秦汉时期对候鸟就有记载,《吕氏春秋》言:“孟春之月鸿雁北,孟秋之月鸿雁来。”

候鸟是指那些有迁徙行为的鸟类,它们每年春秋两季沿着固定的路线往返于繁殖地与避寒地之间。在不同的地域,根据候鸟出现的时间,可以将候鸟分为候鸟、留鸟、旅鸟、漂鸟等。燕子是一种候鸟,起初人们并不是这么认为的。冬季燕子在池塘的冰下越冬,这是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得出的结论。天经地义,人们尊奉了2400多年。18世纪,瑞士巴赛尔城的一位修鞋匠,看到棚下筑巢的燕子,好奇心使他写了一张纸条:“燕子,你在何处越冬?”,并将它绑在燕子的腿上。第二年春天,当这只燕子翩然而归时,鞋匠意外地发现了一张新的字条:“雅典,在安托万家越冬”。鞋匠的好奇使一个被信奉了2400多年的谬误终于得以澄清。一般来说,候鸟经过长途跋涉,体能消耗巨大,变得十分脆弱,中途需要饮食补充体能。它们选择森林湿地,便于捕获鱼虾虫草之地,来停歇补充食物。密云地处北京东北部,境内河道纵横,东面有潮河、清水河、安达木河、洪门川河等河流及其支流;西面有白河、蛇鱼川河、白马关河等河流;域内库塘众多,有密云水库、沙厂水库、半城子水库、遥桥峪水库、小水峪水库、转山子水库、司马台水库等星罗棋布,总计有湿地1.6万公顷,占北京市湿地面积的27.9%。其中北京最大的饮用水源地密云水库,已经列入国家重点湿地名录。根据密云区陆生野生动物名录鸟类篇记录的最新数据,区域内野生鸟类已达404种。在这一经纬度上的初春,广袤的水库一片苍茫,田野看似萧瑟,其实是候鸟的丰饶 “粮仓。”白天鹅飞过荒原,飞过森林,飞过集镇,落脚水库周边。在田野里寻觅根、茎、种子,在没有封冻的岸边找食螺类、小鱼小虾和其它小型水生动物,丰富的湿地资源为野生鸟类提供了良好的栖息场所。

北庄、太师屯镇位于密云水库东岸,镇域内河流均处于水库上游。其中,清水河发源于雾灵山,经新城子、北庄、太师屯汇入密云水库。过去因上游水域出现断流,导致河水渗漏而常年干涸,经过生态清洁小流域治理,蜿蜒曲折的清水河四季常流,水质清澈,鱼虾丰富,两岸水草丰美。特有的乡土物种山鹛,在树枝间穿飞跳跃,羽色艳丽的环颈雉拖着长尾巴悠闲踱步,悬停的斑鱼狗瞄准目标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清明前后,几十只野生白天鹅飞临清水河,与碧水蓝天、苍翠青山相映成趣,呈现出一派生态和谐的自然景象。

我有一位摄影朋友,年逾七旬,除了拍摄长城,还跟踪拍摄一对在密云水库过冬的西伯利亚天鹅。稠浓的灰白笼罩天地,冰面如镜,泛着冷清清的光。他躲在冰面上搭建的隐蔽物后面,拍摄天鹅在未封冻的清水河入口处觅食、嬉戏。春天来了,天鹅妈妈产下了4枚蛋,经过孵化,三个小天鹅破壳而出。天鹅一家五口纷纷跳入水中。小家伙模仿着爸爸妈妈的一举一动,在水中嬉戏、觅食。累了,就钻进父母的羽冀中休息,露出圆溜溜的小脑壳儿,似乎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有时两个天鹅家族相遇,大天鹅都会伸着脖子、扑打着翅膀,热情地打着招呼;日出或日落之时,白天鹅带着小天鹅演练着各种各样的队形。他把天鹅一家的故事,制作成细腻而生动图片,走进学校的环保教育课堂,潜移默化地培养孩子们的生态文明。

去清水河观看天鹅,是件愉悦的事情。白天鹅的鸣叫,嘹亮地划开黎明时分的薄雾。橘红的太阳颤抖着从东山一跃而起,刹那间将东边的天空渲染得流光溢彩。清澈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水中的天鹅的并排游弋,有的交颈亲昵,有的嬉戏觅食,有的姗姗漫步。突然间一只天鹅伸直了脖子,张开翅膀,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翅膀,鹅掌快速蹬踏水面,借助凌波微步,翩然起飞。河面被拉出一条粼光闪闪的水线,紧接着一只、两只、三只天鹅相继而起,在清水河上、碧空之下翩飞。

天鹅回旋曼舞之后,像滑翔机一样,又徐徐地降落在碧波之上。柔柔的波光似乎荡涤了尘世的所有喧哗,天地在顷刻间变得静谧而安详。“幽深宁静的碧湖光滑如镜/天鹅划着巨蹼在水中滑行/无声无息/它两胁的羽绒/犹如春雪在阳光下消融/可它的巨翅/在微风中抖颤/坚定/洁白/如一艘慢船。”这是法国诗人苏利·普吕多姆的《天鹅》中的诗句,它承载着春天的梦想,慢慢驶向远方……

龙云山自然风景区,地处水库西岸的白河上游。白河蟠曲东流,至四合堂村,两山对峙,似巨龙开山。四合堂大桥横跨其上,从东侧桥头步入峡谷,河水哗哗流淌,两岸垂柳依依,芦草茂密。耸立的峭壁被岁月冲刷出道道沟壑,坦露出峡谷的本色,黑白灰的基调,皴然成一幅幅写意山水画。

每年3—11月,都有上百只苍鹭在陡峭岩壁上筑巢、繁衍后代。峡谷里偶尔还会看到一级保护鸟类——黑鹳在河里觅食。除了这两种大型水禽,还有金雕、秃鹫等猛禽出没。抬头仰望,蓝天就像一条铺满棉絮的蜿蜒的小路,随着飘移的白云、耀动的阳光,在幽深的峡谷之中闪烁着神秘的光影,刀砍斧削般的崖壁,映衬着苍鹭的身影。

苍鹭,又称灰鹭,为鹭科鹭属的一种涉禽。置身峡谷,为我们近距离观察苍鹭提供了绝好的机会。一只翠鸟,站在一根芦苇上,身体随风微微晃动着。透过芦苇丛,仔细观察苍鹭,其头、颈、脚和嘴甚长,与鹤很像,但比鹤细瘦一些。其身上的羽毛以黑、白、灰为主,头顶长着两个冠羽,好像是梳了两条小辫;胸前羽毛窄而长,羽毛的尖端都是白色的,与其他灰色的羽毛混在一起,像是垂到胸前的花白胡子,很有些苍老的样貌。苍鹭的眼睛,狭长似一叶含羞草,滚圆的瞳仁像一粒黑珍珠;眼球覆盖一层薄膜,在光线的作用下,转动时左顾右盼,显得变幻莫测。苍鹭涉水而行,细长的、有鳞的两只脚高高地交替提起,九十度弯曲,稍稍停顿,带蹼的四趾爪蜷缩如拳,然后脚干倾斜朝下,趾爪平面张开,无声踏下,像极了电影里的慢镜头。

苍鹭喜欢在水田、湖边、浅滩、沼泽等地觅食,主要以小鱼、泥鳅、虾蟹、喇蛄、蜻蜓幼虫、蜥蜴、蛙类和昆虫等小动物为食。苍鹭在捕捉小鱼时,显得很狡黠。它把翅膀展开,像撑开的遮阳伞,小鱼以为是庇荫所在,纷纷聚拢在一起,不经意间就成了它的腹中之物。大多时候,苍鹭采用“守株待兔”之法,似披着蓑衣的渔翁,入定一般,脖颈伸直与水面保持一定角度,只有头和眼睛偶尔微动。一旦有小鱼、蛙类等游过,苍鹭便迅速出击,用它那又尖又长的嘴啄取猎物,几乎从来不会失误。有“长脖老等”之称的苍鹭,等待猎物耐心十足,有时一等就是数小时, 其强大的耐心和意志力,真是令人钦佩。

登上龙云山之巅,感觉有些晕眩。

俯瞰峡谷,白河恍如一线,群山巍峨,峻岭逶迤。薄云蔽日,天光斑驳,忽地几束阳光箭矢般刺破云层,给葱郁的山峰镀上一层金辉,那亮色随光束移动不断变幻,时而璀璨,时而浅淡,谜一般奇异瑰丽。苍鹭的巢,参差错落在对面悬岩处的岩石上或矮小的柏树杈之间。其巢的形状为浅碟形,结构较为简单,主要以枯树枝和草叶构成。苍鹭一般只产5枚蛋,颜色为淡蓝色。繁殖期为每年的5~7月,孵化期为24~26天。在苍鹭繁殖过程中,苍鹭的孵卵是由雌雄亲鸟共同承担,亲鸟也会在附近保护小雏鸟,带领小雏鸟在巢域附近活动和觅食。

龙云山自然保护区的工作人员,给我们播放了监测视频。在那悬崖绝壁之上,白天有喜鹊、乌鸦等啄食鸟蛋,苍鹭夫妇回巢后,目睹着这一幕心碎的场景,绕枝悲鸣不已;夜晚一只果子狸两眼泛着荧荧的绿光,苍鹭用翅膀拼命地驱赶,依然无法阻止果子狸贪婪的吞食。在另外一个监测画面上,一窝苍鹭幼鸟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羽翼渐丰。随着它们食量的不断增加,父母外出觅食的任务也日渐繁重。守护与养育不可兼得,终于有一天,危险降临到幼鸟身上。一只金雕突然飞落在它们的巢穴旁,在此劲敌面前,幼鸟们幸存的概率几乎为零。当金雕发起攻击时,苍鹭幼鸟并没有坐以待毙。一只幼鸟为保护自己的兄弟姐妹,率先奋起反抗。这只“出头鸟”遭到金雕攻击,可小苍鹭毫不退缩,毅然举喙迎战,遇到意外反击的金雕不愿恋战,用利爪将小苍鹭的弟弟妹妹迅速掳走,那只勇敢的小苍鹭自救成功。工作人员说,整个春季,苍鹭繁衍了大概有五六十只,真正能够离巢飞翔的这些小苍鹭,也就大概不到10只。苍鹭之殇,让我心生感叹,苍鹭为了育雏,即使把家安在悬崖绝壁,也依然逃脱不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法则。

候鸟为什么要进行周而复始的迁徙呢?也许出于遗传和生理的本能,也许出于生命繁衍的需要,仰或出于适者生存的天择。候鸟在永不停歇的飞翔中,形成生物习性。习性的力量是伟大的,习性的延续可以改写基因。

谁说飞鸟不能留下飞翔的痕迹呢,它们从低纬度较低的热带、亚热带,飞过中高纬度的温带,直至高纬度的寒带。当候鸟用羽翼去实现梦想,翱翔在我们永远无法凭借自身企及的天空,人类又该赋予他们怎样的赞叹呢?但对于鸟类来说,飞翔不是乐趣,而是为了生存而拼搏。正如雅克·贝汉说:“它们要穿越云层、迎着暴风雨,许多困难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迁徙是使命,是责任,是一种承诺,需要一生的不倦经营,就算前方有喜马拉雅山上的暴雪和雪崩,有鬣狗的利齿和猎人的枪管,有工业区的机器怪物和污染后的烂泥,有抓捕者的牢笼,而飞翔不能停止。鸟儿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飞翔,即便是短暂的歇歇脚,也是为了更好地前行。”

亘古如斯的候鸟,用翅膀一边接着天空,一边接着大地 ,与天空有约,与大地结盟,它们用一生守护承诺,去履行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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