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桥的史诗

马淑琴

三百万年的历史

需要多少时空的跨越

一条河的水面

需要多少往复的畅行

永定河上的桥是水挺起的脊梁

是大河世世代代诺言般的风景

水的风骨驮起我们的村子

祖先们把躯体当成桥

或靠漩涡里的两支木锨

划着笸箩 背负命运涉水

生命常常沦为断桥

于激流中塌陷或者倾覆

失身搁浅的梦

在水之下 为桥奠基

西岸的大峪村人集资

成立善桥会 修桥补路的事

赋予庄严与神圣

连同浪漫和仪式感

像古人将辛勤的劳作

吟成万世不朽的《诗经》

村人精选出架桥的汉子

其中有我的爷爷和父亲

中秋之后割下一捆捆柳条

柳木桩子牢牢钉在河边

跟随木槌敲打的节奏

编织柳条的桥墩

将柳与河的距离拉近

像是投放一粒种子

汉子们准确地把桥墩

投放在水中的位置

如同神谕 以超越水流的速度

在桥墩里装满河石

使每个桥墩 以不可摧的定力

在激流的推搡中站稳脚跟

白露节的汉子披着清凉的晨露

列队 如古老的仪仗

将一丈八尺长的桥板

块块连接 顺序铺上桥墩

两岸站满乡亲 见证河的盛事

一条大河于炸裂的鞭炮声中

举起一座十四孔的木桥

如诗如梦 驼队 马帮

川流不息的行人

在水之上 在浪之上

在河之上 在船之上

在背脚汉子的脊背之上

在漩涡与死亡之上

搭桥的汉子追赶着季节

让水上之路避开冰凌的野马

避让汛期肆虐的洪峰

从白露至惊蛰的日子

定为一座桥的时辰

抢在开河汹涌的冰凌之前

赶到上游 监视三月风

吹来的“桃花汛”

传递汛情的鞭炮响起来了

下游的汉子们闻声动手拆桥

将他们缔造的水上之路

虔诚的地封存

犹如封存会发芽的种子

期待下一季的收成

村人从不滥用桥的功能

像伺弄一块庄稼地

细心呵护着桥的基因

以桥养桥是村人的智慧

马帮和驼队驮着重量过桥

留下买路钱和对桥的叩谢

桥板上累积 越来越多

脚印和桥的创造

与过桥人的敬慕与尊崇

善桥会最大的善举 是用收入

支撑起村里的小学校

撑起乡村智慧的培育与启迪

撑起一个村庄的尊严和明天

大河已成干涸的记忆

心头总在荡漾水的涟漪

一个老人常站河边 凝望

她在寻找和凭吊当年那座桥

心底耸起一座桥的丰碑

慨叹河与桥的旧时风光

与今天西河道上的永定河公园

其实 只隔着一场梦的距离

(首发《中国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