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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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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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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灯不息

吕秀珍

      初秋的一个傍晚,哥哥姐姐们在院子里吃饭,母亲在黑漆漆的老土屋里生产。花甲之年的父亲,借助一盏煤油灯闪烁的眼神,将我接到这个世界上来。掌灯时分,用来计时并不准确,却从此成为我命运的密码。

儿时的夜,黑得纯粹,不舍得经常点灯。吃晚饭要摸黑,乘凉要摸黑,扒玉米皮、甩花生等农活也是。好在有星星和月亮,手指也仿佛长了眼睛,并不会耽误手里的活路。父亲的铜烟锅一闪一闪,点亮一个又一个故事,足以驱散我们眼前的黑暗和越来越多的瞌睡。

毫无疑问,母亲如此吝啬,恨不得摘下星星当灯点,是为了攒钱给儿子盖新房。

七岁那年,我家终于在村前盖起四间新房。最初几年,母亲带着大哥和姐姐们住新房,父亲则带着我和二哥留守老屋。每天吃完晚饭,我们都要穿过一里多长的窄窄的胡同,去老屋睡觉。胆小的我,像一条小尾巴,紧紧跟在父亲的身后,直到父亲开开门,掏出火石点上灯。

老屋里的灯,更古老一些,是一种黑白相间的粗陶瓷碟,里面板结的狗油里,躺着一根棉花搓就的灯草,蓬蓬松松的,像龙一样把头搭在碗沿上,吐着幽幽的火焰。钻进被窝,父亲吹熄了灯,空气里还飘着动物油脂燃烧的香味。

冬季,小学有晚自习,家里穷的孩子点不起油灯,只能借着周围散射的微光学习。皮孩子们像《凿壁偷光》中的邻居一样,怕别人沾光,就用白纸卷一个圆柱形的筒,剪一个与灯焰等高的洞,把煤油灯罩起来。灯光通过纸筒上的洞口,把光投射到孩子的面前,探照灯一样,会亮很多。但邻桌没有灯的同学,就很难借到光了。这也是我宁可遭母亲白眼,也要给自己做一盏油灯的理由。母亲不给买,我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旧车胎上的气门芯代替灯头来做煤油灯,上面的螺帽可以调节灯焰的大小,方便省油。

当然,家里啥时候掌灯,掌几盏灯,母亲说了算。大多数时候,只能掌一盏灯。这种权利,长久地掌握在母亲的手中。作为五个孩子的母亲,她白天和壮劳力一起下地挣工分,晚上要掌着灯熬猪食喂猪,然后纺花织布,或者用旧衣服打壳子、纳鞋底、做鞋……有无数次,我一觉醒来,看到母亲房间的煤油灯还亮着。

灯下的母亲,没有白天的风风火火,祥和得像一盏煤油灯。她纳鞋底的时候,为了更结实,总要把麻绳在右手上绕几圈,抿起嘴,用力拽一下,想起开心的事情,隐约的笑意就像在微风里舞蹈的灯焰。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花。

我跟父亲睡东炕,与母亲的卧室隔着一间堂屋,晚上从门帘缝隙透出来的光,挠得我的心痒痒的。我无数次猜想过母亲在灯下做活的神态,眼热她在纳鞋底的时候,为了让针更顺滑,将针在头发上摩擦,同时将怜爱的目光投向酣睡中的二姐时所饱含的温柔。

母亲的怀抱是什么味道?我不知道,只知道对我来说,那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从小跟着父亲睡,我的肺泡里全是浓浓的烟酒味。我像蜜蜂向往花朵一样,渴望着母亲的怀抱,试图去一近芳泽,却每每被扎得又痒又痛。近在咫尺的母亲,宛如镜中月水中花,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及。她的眼里嘴里怀里,永远是比我大三岁的二姐。不知道在我熟睡的时候,母亲是否曾来看过我,只知道唯有父亲这盏老灯,在陪伴着我的童年。

如果说貌不惊人的小油灯是平民,那么罩子灯就是灯里的贵族。它纤腰丰胸,喇叭型的裙状灯座,像一位身穿绿裙的美女,亭亭玉立。这盏灯是母亲的宝贝,藏在土墙上的灯窝里,只有在家里来客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使用。有一次客人走了,罩子灯没有收。吃晚饭时,我坐在母亲身边,二姐来和我抢座位,两个人争起来,不小心把玻璃灯罩打碎了。母亲二话不说,绕过二姐,没头没脑地打了我两巴掌。我气得躲到套间里哭,没有吃饭。父亲来劝我,我依然愤愤不平,灯罩是两个人打的,凭啥只打我一个……

读初二时,初潮不期而至。我本来带了午饭,中午要在学校吃的,被突发的状况吓得跑了七八里地回到家里。家人正在吃午饭,母亲没有安抚我,而是不满地白了我一眼,说:“这么点就忙着花钱!”这次,母亲懒得重复她以往对我的关于灯的比喻,很直接地嫌弃着,让我的心彻底失衡。我很难理解姐妹仨的月事对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心像一艘断了缆绳的小船,被叛逆的大浪驱赶得越来越远。

来年初春父亲去世,那盏唯一的陶瓷灯,在父亲的灵前点了三天三夜,然后随父亲入土。由于悲伤过度,我经常头疼失眠,头顶上一跳一跳的,仿佛那里活跃着一座活火山。母亲不以为然,说我饭量未减,肯定是装的,还说我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个北风呼啸的星期天,我头疼难忍,跟母亲要钱去医院看病,母亲很不高兴,给了两元钱,让我自己去。我来到医院,一位老中医给看的,他问我为啥拖到疼得厉害才来,我没法回答,默默地拿着处方去拿药,一看划价单上的药费十三块多,只能空着手回家。十多里路,是那样漫长,风迫使我不断地改变着前行的轨迹,自行车走得歪歪扭扭,就像一个醉汉。回到家,母亲没有问我病看得咋样,我也没有再要钱,因为我知道,她的命根子不是我,属于我的,唯有灯下的阴影。我从年级前十跌到班级中游,心灰意冷地给班主任留下一封信,让她不要找我,便扛着凳子回家了。两个月后,班主任让本村的老师捎信,问我要不要毕业证,要的话就送照片过去。去学校送照片,班主任批评我不辞而别,说:“你有事不告诉老师,回家就解决问题了?”我无言以对,只得说:“……要不,我还回来吧。”两个月之后,中考名单下来,我考上了县城一所普通高中,远远超过了录取分数线……

母亲去世的时候,灵前的冥灯用的是那种白瓷的小碟子。二哥倒的花生油有点少,结果没等到打棺,灯油就燃尽了。这盏灯,是要为母亲照亮的,没了灯油怎么行。大姐让二哥再续一点油,二哥不听,说按老规矩不能续。于是,母亲只能摸着黑上路了。

母亲下葬的时候,看着办丧的人把面条碗和冥灯放进墓穴,我突然想起儿时夏天的夜晚,母亲半夜起来,拿着煤油灯在蚊帐里燎蚊子。那时的蚊帐是棉纱的,透气性差,但有个好处,燃点比现在的尼龙蚊帐高,不容易点着。用手打蚊子,它肚子里的血会弄脏蚊帐,母亲蹊径独辟,找到落在蚊帐上的蚊子,就把油灯凑过去,飞快地对准它一燎,一缕烧焦毛发的香味飘过,它就呜呼哀哉,不光清洁卫生,还可以快意恩仇。

我做母亲时,蚊帐是化纤的,女儿们听到蚊子哼哼,就吓得哇哇大哭。我又困又乏,只能迷迷糊糊地起来打蚊子,却命中率极低。母亲半夜端着昏黄的煤油灯,为我们燎蚊子的情景,老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回放。那摇晃不定的小小灯焰,像一粒火种,灼烧着我的心,我才明白自己的心里也有一只蚊子,需要一盏煤油灯来终止它的挑衅。

读高中时,头顶的火山依旧不甘寂寞。我忍着,用沉默跟母亲对抗,晚上写完作业,就默默地写日记,给父亲写信。母亲从睡梦中醒来,看我还不熄灯,会气得从炕上爬起来,一口气把灯吹灭,让我欲哭无泪。后来家里装了电灯,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灯绳还是牢牢掌握在母亲的手里。叛逆的结果,是偏科导致的高考落榜和求职无门。母亲无意供我复读,我只能用文字去倾诉和点亮自己。为了稿纸和电费,母亲不知骂过我多少次,却无法熄灭我的理想之灯。我俩就像两列背道而驰的火车,谁也不能改变谁的轨迹,她对我的“灯火管制”,直到我收到第一笔稿费,才彻底解除。而那时,我去意已决,最大的心愿就是远远地离开她去异乡打工。一组诗歌在省刊《黄河诗报》发表,稿费寄到了家里。母亲让二哥写信,问是否要寄给我,我说不用,让母亲拿去买一领新炕席吧。我终于扬眉吐气,因为当时的四十几块钱,足够买一领新炕席,还母亲的灯油和电费绰绰有余。

我高中毕业时,已经包产到户,生产队不再有集体劳动。县里的草制艺品厂红火得很,订单做不完,就把活儿下放。我也跟着村里的姑娘媳妇们去领活,用玉米皮纺绳、编提包、编地毯……活儿多,工期紧,就得熬夜赶活。我有了掌灯的权利,才发现灯下的劳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妙。小小的煤油灯,照耀不了多大的地方,熏黑了我的鼻孔,看不清玉米皮的颜色,就会出残次品,等于白忙活。于是,“灯二代”——“电石灯”应运而生。它也叫“瓦斯灯”,燃起来“嘶嘶”作响,火焰很长很亮,像一把柳叶刀,能剔除一大片黑暗,却会发出一种难闻的臭味。

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哲学命题,难倒了喜欢追根溯源的思想家,先有灯还是先有黑暗,答案却显而易见。

每年的正月十五,母亲都要揉一块硬硬的豆面,做几只六畜形状的豆面灯。把面坯捏成六畜的形状,背上捏出一个灯碗,搓一根棉花绳放进去,倒进花生油,就是保佑六畜兴旺的吉祥灯。我用小手托着,把它们放到鸡窝狗屋猪圈上去,仿佛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过完节,母亲把风干变硬的豆面灯切了炖萝卜,艮艮的,又香又有嚼头。这些或粗陋或精美或稚拙的灯,在我们的体内散发着幽幽的光,孵化着我的梦想,为我啄破乡村的闭塞苦寂破壳而出,创造了可能。

人死如灯灭。这是母亲喜欢说的一句话。每盏灯都为黑暗而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那么,母亲是怎样的一盏灯呢?让我们五个儿女来回答,应该有截然不同的答案。对大哥和二姐来说,母亲是一盏煤油灯,温柔地照耀着他们的童年、少年、乃至青壮年,直到母亲油尽灯枯。而对二哥、大姐和我来说,则不然。母亲是一盏电石灯,长长的嘶嘶作响的灯焰,鞭子一样,抽打着我们努力奔跑,活成她希望的样子。

后来,家里装了电灯,灯下没有一丝阴影。我暗下决心,将来自己做了母亲,决不能有灯下黑,要像电灯一样,把灯光均匀地洒向每一个孩子。可是当我独自带着幼小的女儿们,在崎岖的人生路上艰难地跋涉时,才理解了母亲当年的偏心,才知道每一盏灯都有自己的局限。

在母亲的字典里,小孩子只要身体健康,就应该懂事,不纠缠,多帮大人干活。她的怀抱,对病弱的孩子来说,是避风的港湾;对健壮的孩子来说,却是奔跑的起点。记得有一年回老家,我干活回来,小女儿见了我要抱抱。我刚对她张开手臂,母亲突然声色俱厉:“没病没灾的,抱什么抱!你妈得干活挣钱,哪有空抱你!”小女儿吓哭了,母亲还是不依不饶,竟然拿来菜刀吓唬她,说再缠着我就杀了她。我看着被吓哭的小女儿,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却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满,把女儿拉到怀里……

母亲阴差阳错地嫁给比她大二十岁的丈夫,生下八个孩子,夭折了三个,活了五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她,在赤贫里,硬是把自己活成了一盏灯。她像煤油灯一样平凡,如豆的灯光,无法均衡地照耀每一位儿女,散发着光亮,也投射着阴影,却一直在努力燃烧。三年大饥荒,村里饿死了三十多口人,她爬树撸树叶,去地瓜垄沟里搂地瓜叶,千方百计做出可以下咽的食物,挽救了一家人的生命。她脾气暴躁,会寻死觅活撒泼打滚,但刀子嘴豆腐心,散射给我的微弱的光亮,足以让我感恩。她的坚强、担当和乐观,宛如一盏有着鲜明时代局限的电石灯,在燃烧的时候,尽管有不尽人意的气味,却足以击溃贫穷和饥饿。

大舅二舅被还乡团活埋,姥姥只剩下三舅一个儿子。三舅妈蛮不讲理,经常和姥姥吵架,还扬言说,要把刀磨得风快,一天割姥姥几刀。母亲把姥姥接到家里,直到去世后才送回去。三舅嚎啕大哭,姥姥入土为安后,他当着众人对母亲说:“姐,你给妈养的老,她的遗产你继承。”母亲不要,说赡养老人应该的。二姨嫁在当村,五个儿子压力太大,母亲就做主将姥姥的遗产,给了二姨。

母亲此举,为二姨的生活送去了光亮,自己的人生却山重水复。父亲老迈,俩儿子只盖得起一栋新房。大哥结婚后,嫂子嫌老的老小的小负担太重,要求分家。那时我和二姐才十岁出头,父亲主张四间新房俩儿子一家两间,我们住老屋。母亲却担心二哥说不上媳妇,硬是把老土屋和新房都分给了儿子,说好等二哥成了家,哥俩合伙给我们盖两间房子住。大哥抓阄抓到老屋,我们就等于借住在二哥家。二嫂进门之后,婆媳两个都是暴脾气,打得鸡飞狗跳。父亲去世后,母亲怕影响二哥过日子,带着我和二姐找房子住,搬了十一次家,十几年后,才在大姐大姐夫的帮助下,在二哥家东边接了两间屋,很多年没安上堂屋门不说,二哥两口子吵架,我们就会遭池鱼之殃……

我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假如当年母亲收下姥姥的房子,即使不拆迁,分家后带着我们住过去,离两个儿子远一点,会少多少家庭矛盾!我们的心,会免遭多少伤害!

母亲一生粗暴武断,喜欢感情用事,为我做过的几次的决策,却颇有先见之明。

一九九二年,一位文友到家里来,请我去帮忙照料小孩,恰逢县文联推荐我去鲁院作家短训班学习。我有点纠结,母亲对我说,去帮人看小孩能有什么出息?你既然喜欢写,就去北京学习吧!我听从她的建议,去了心向神往的北京。季羡林的《东方文化与东方文学》、林斤澜的《小说漫谈》、郑小瑛的《西洋歌剧知识讲座》……京城艺术名师荟萃,每堂课都有不可错过的精彩;看京剧、听歌剧、爬泰山、游长城、碣定陵……让我这个乡下妹大开眼界,也为我去一家工厂打工创造了机会。

打工的单位很重视文学创作,那是我成长最快的一段时间,文章先后上了《诗刊》《青年文学》和许多省级文学杂志,并加入了省作协……

因了儿时的疏离,我从小对母亲叛逆,对她难得的听从,却让我选对方向,看到了前方的灯塔之光。我坚信文字是自己与世界沟通的最好方式,也有了足够的坚强,去穿行人生的黑暗隧道……

二〇〇九年,母亲辗转知道我和女儿们在异乡流浪,执意让二哥打电话,让我搬回老家。

二嫂说兄妹俩住一个村不吉利,不许我在村里买房子。母亲和二嫂吵架,不顾二姐的反对,帮我在村里安了一个家,千方百计帮衬着我,度过了人生里最暗淡的岁月。这时候,她的光芒明亮而坚定,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母爱的照耀。母亲有半亩人口地,由二哥二嫂种着,他家不缺柴禾烧,玉米秸堆在地头都沤烂了。秋天,母亲让我去地里拉来烧炕,我怕二嫂说闲话,坚决不去。继父开着电动三轮,把玉米秸拉给他的儿子,母亲让他也给我拉一些,他却只给了我几捆。母亲跟他吵架,说他偏心。继父恼羞成怒,竟然把母亲推倒在地,还打了她。我看着母亲脸上的伤,才知道母亲是爱我的。我心疼地说:“这是何苦啊,我可以拾草,没那点玉米秸又冻不坏……”

作为掌灯人,母亲就像一头拼命拉犁的牛,为了让孩子尽可能都活下来,她毫不掩饰地倾斜着天平,把有限的资源和耐心,给了瘦弱的大哥和二姐。我们这些狗尾巴草一样泼皮耐活的,只能自生自长,难免心生怨怼。二哥直到母亲临终,还在念叨母亲当年的偏心……

可是,当我遍体鳞伤孤苦无依之时,耄耋之年的母亲,毫不犹豫地向我伸出援手,将夕辉源源不断地洒向了我。

作为母亲,我对女儿们也曾经无微不至,可是当厄运袭来,才发现自己缺乏母亲的锋芒和魄力,打工只知道干活,经常被人欺负得走投无路。我这盏卑微脆弱的煤油灯,微弱的光焰根本不足以照亮女儿的成长。

在异乡卖电动车那段日子,我经常早出晚归。有一次,我发现小女儿的脚踝处擦破了一大块皮,结着厚厚的血痂,问咋回事,她却不肯说。大女儿告诉我,前几天姐俩去上学的路上,妹妹被一辆电动车给撞了,怕我心疼,不敢跟我说……

给一家奶站送奶时,我凌晨三四点钟起床,去奶站拿奶,要跑好几个村子和楼区。女儿们起床要自己吃饭,走很远的路去上学。近二十年过去,女儿们也大学毕业,我为她们收拾抽屉,看到大女儿写给同学的纸条,才知道年幼的她们,在上学的路上,经常去一家茶店避雨。店里古色古香的,主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她没有嫌弃这两位显然不会带来利润的孩子,任她们好奇地看看这摸摸那,还和颜悦色地回答她们幼稚的提问……搬家太过突然,女儿们来不及跟她告别,竟然在读高中时,还时时想起她的慈祥和宽容,耿耿不能忘怀。

她就像一盏灯,亮在女儿们苦难的童年里。


近年流行一句话,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把自己弄得一身才华?母亲不识字,只会说,要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把自己逼成一个男人?她做姑娘时也曾经温柔可爱,是命运选择和重塑了她,使她变得粗糙强悍。多愁善感的我,如果硬要把自己比作一盏灯,充其量是一盏玻璃瓶做的小油灯,属于易碎品,渴望被人轻拿轻放。我接受了一个对我温柔有加的男人,也曾经是一位甘于清贫的贤妻良母。做母亲的最初几年,我相夫教子,把全部心思放在对女儿们的陪伴和培养上。温柔是温柔者的通行证,软弱是软弱者的杀手锏。这个我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男人,不光偷偷抵押了房产,还猝不及防地逃逸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有恨,只有怀念和不舍,我一遍遍拨打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几近崩溃……感谢那些来自他家族的自私和丑陋,帮我一点点磨掉了对他的爱和怀念。我开始为女儿们活着——她们必须接受高等教育,不能再重复我打工妹的命运。我性格不如母亲强悍,但在对女儿的教育上,更舍得投入,强势丝毫不亚于母亲,且目标精准,更有杀伤力。女儿们很小的时候,我就培养起她们读书的兴趣,却又担心她们过于迷恋课外书,会影响高考。于是我雌雄同体,既有男人的强势,又有女人的明察秋毫,彻底成了母亲的翻版。我以一盏铁制电石灯的形象,又臭又亮地鞭策着女儿们,丝毫没想过她们是否能够理解,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份不容分说的照耀和期待……

如今,女儿们不负所望,双双名牌大学毕业,我经过培训,也成为一位受孩子们喜爱的作文老师。多年的笔耕不辍,使我游刃有余,讲起课来风趣幽默,如愿以偿地成为一盏充满激情的日光灯。

劫后重生,我不再是易碎品。如果可以,我想做一盏太阳能灯,即使在阴霾里,也能吸收微弱的太阳光,在孩子们需要的时候温柔地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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