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小脚儿大妈

　    尹秀琴

董大妈生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小脚儿，邻居们惯称她“小脚儿大妈”。

小脚儿大妈习惯说“排队”二字。

早年，丈夫因公牺牲。她逢人就说，对门儿的老徐头先走了，我老伴儿随后， 是排着队走的。

大妈有一儿一女 ，文革时，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两年内，一个去了大西北，一个去了大东北。她告诉邻居们，兄妹俩离家到外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排着队去的。

后来，兄妹俩又先后作为优秀知识青年代表回首都做报告。大妈自豪地说：“儿女们很争气，都回北京做报告来了，排着队回来的。”

为了慰藉自己的思子思女之心，董大妈在自家房后开了一小块儿地，种上了玉米和猪耳朵豆角。每当她从地里回来，手里拉着几根玉米杆儿往家走时，总有一群小孩儿跟在后面，争着抢着要甜棒和黑蘑菇吃。她边挥手边说：“都排队去，谁按顺序排队我就先给谁吃。”

春天，合作社来了菠菜，她甩着小脚儿排队去买。吃菠菜有力气，走得快。

夏天，合作社来了西红柿，她垫着小脚儿排队去买。西红柿好看又好吃，还比水果便宜。

秋天，合作社来了白薯，她蹒跚着小步排队去买。邻居们把她让到队伍前，她婉言谢绝：“不用让，谢谢啦！我也排队，赶上大块儿买大块儿，赶上小块儿买小块儿，能吃就行。”

快入冬了，她老人家两手揣在衣袖里，不紧不慢地赶到合作社大门口和大家一起排队买大白菜呢。院儿里人争相去帮她，她两手抱拳高拱，身子略弯：“不用了，谢谢老少邻居们，大冷天的，我帮不到你们，你们却总帮助我。”

平时，拎瓶子打酱油，端碗买虾酱、黄酱、芝麻酱，她也谢绝邻居们的照顾。

小脚儿的她，还“主动请缨”帮着照看院儿里的娃娃们呢。

那是文革时，很多年轻的父母外出参加活动和游行，家里幼小的孩子没人看，她就当起了孩子头儿，带着他们做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慢点儿跑，别摔倒，一个也不能掉队。”旁边的人看着听着，感觉董大妈比谁都累。

说来有点儿令人难以置信，董大妈不识字，却会背《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

虽然不识字，但她还会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并悟出，“多人争不如排队等。”的道理。

院儿里大人小孩儿都知道，董大妈最崇拜两个人，一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二是相声大师马季。她常挂在嘴边儿的话：“如果没有毛主席的领导，就没有我的今天。毛主席是中国人民最大的福分。是他老人家带领党和人民赶走了外国侵略者，打败了国民党反动派，建立了新中国，让人民过上了和平的幸福的新生活。和平年代就是建设国家享受生活的年代，享受的年代就要讲秩序，讲秩序就要排队。”

每每听到广播里有马季大师的相声，她就会问：“马季的马就是马克思的马么？他们都姓一个‘马’字么？”逗得人们哈哈大笑。用她的话说，没有马季大师的相声，就没有她的笑声，也会少了大家的笑声，少了院儿里邻居们的笑声。

怕我胆儿小被吓着，她曾低声问过我，“丫头，马克思和恩格斯谁先仙逝的？”那是在我10岁，三年级。

这就是小脚儿董大妈，没有惊天动地，为人做事有情有义；

这就是小脚儿董大妈，通情达礼，活出了“人到无求品自高”的境地；

这就是小脚儿董大妈，消化痛苦的能力远远大于痛苦的比例；

这就是小脚儿董大妈 ，充满力量和自信的步伐，带着世事的变迁，岁月的沉淀，过去的光阴和抹不去的痕迹。

董大妈作古了，是排着队走的。

排在了上个世纪末最后一年，最后一个月的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