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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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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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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者(外一篇)

       黑洞

时间到底是个怪物,压根儿就没站在人的一边儿,所有人不过是长在地里的韭菜,一茬接着一茬,努力在世道上走出一段好歹,却终究熬不过几棵老槐。

没人说清它们的年龄,即便大概,也相去甚远。老槐的存在情理之中,应当应份。老槐在,村子具体、安稳,一切踏实。没有老槐的村子实在叫人难以想象。

村子里,女人可以有说不完的闲话,会把蒲扇摇进树荫,耐心讨论各家短长。遇到阴雨天气,男人不用下地,也会闲在树下谈古论今。阵雨初歇,村子弥漫了羊粪的味道,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吹牛。歇雨工,一件叫人舒坦的事情,没有工分可记的时候,对每个人都是一次公平。空地上,几只公羊抵角,煞有介事,咔咔声此起彼伏。有狗过来嗅队长腿脚,招来呵斥,灰灰地跑路。这时老槐树上大灰喇叭突然响了,惊散了一树家巧儿。于是,众人撂下话头儿,寻了炊烟方向各自散去。

 实际上,有太多故事与老槐有关,于是村子另一个版本是蓝色的。老槐属于村庄,也属于时间,积攒了足够日月之后,总要生出一些灵性,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来显圣。老槐成精的故事久远,甚至找不到朝代。曾经有人不以为然,动槐树脑筋,尽管事先摆供燃香,口中念念,但却随斧头落去,老槐竟然冒出了血水。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老人说,那人最终害了场怪病,炕上躺了整整一个夏天。

 老槐成了神物,人就多了敬畏,村子便是老槐的道场。一天夜里,我发起高烧,还说了胡话,但天亮之后我竟奇迹般好了,一样活蹦乱跳。后来知道,奶奶半夜出去了,但并没去敲医务所的门。奶奶说,魂儿丢了,帮我找回来才行。在奶奶看来,老槐的道行是时间给的,人一辈子几十年太短,不信哪儿成。

 过去那会儿雨水勤,想起来就下,不用求龙王,天养人。至今记得那场暴雨,急匆匆,气吭吭,接着一记响雷,整个村子醒了。女人拥过胸脯儿,堵孩子的嘴,并不停搓揉他们的头发。渐渐地,哭声止了,狗却还在雨夜上空哀嚎。天放亮的时候,有人发现,老槐的一侧树杈折了,却没见地上有血。老人说,肯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树上躲了。显然,老槐受了牵连。

那年,雨水大,河沟发了洪水,一直流到秋天。

 老槐并没因为雷劈而萎靡不振。之后岁月,老槐与村子同寒暑,共冷暖,互为映衬,相安无事。于是人们渐渐忘掉了那个雨夜,各自忙日月,想心事儿,去关心收成,伺候女人,用充足时间重复祖先做过的一切。

 日子就这样有序无序地过着,却从没乱过阵脚,来去匆匆也悠悠。二狗他爷八十四岁那年走了,去了阴间。出殡那天,队伍浩浩荡荡,二狗爷被几个壮汉抬在前面,算是人世间的最后一次风光。有不沾亲的女人坐在树下悲歌,念故人的一切好,抑扬顿挫,充满节奏,既不好听,也不难听。二狗爷死在槐花的季节,三祥的奶奶也是,只是晚了两年。又两年,二狗最小的妹妹出生了,取名小翠儿,依旧槐花香。

 说来道去,村子就是一座戏台,来来往往所有人,好歹都是戏中的角色。老槐也是。老槐无言,却阅人无数,看够了人世间的好与不好,于是空出了肚皮,能容船。一个星光暗淡的夜晚,两个精灵,攀了树杈滑进院子,四下悄无声息。第二天,饲养员发现豆饼少了,队长下令追查。队长围着老槐转悠了几天,最终叹口气,算拉倒。其实,更多的时候,老槐只是戏台上的布景。老槐知道的秘密太多,不说最好。

戏还在唱,只是有些走调儿,年轻人贪恋外边的世界宽广,村里人渐渐少了。多年后的一天,三祥喝多了酒,问我,还记得豆饼的事儿吗?我说怎不记得。他说那天看见队长了,正搞破鞋。我笑笑,问女人是谁,他却没说。其实我也有个秘密,是关于小翠儿的,算命先生说她命硬,于是认了老槐干爹。这事儿二狗叫我保密,所以我也没说。

 直到一天,老槐被人钉了牌子,记了编号,终于有了自己的身份。四百多年守望,老槐不离不弃,睦邻友好,在时间里迎来送往,历尽沧桑。它会在恰当的节气里发芽,在恰当的节气里落叶,它给所有生命参照与鼓舞,无怨无悔。

 漫漫想来,老槐是村庄的味道,是乡愁,是托念。有它在,村庄踏实,和蔼可亲。


我的小院是一场光阴

总有一天,我会沿着大河的方向前进,独自走进西山。

我会在一场晨雾中上路。西山故道,浅草茫茫。浓雾中,我会掏出一张尘封已久的记忆版图,搜寻并忆起一切童年,以及那些被时间“童年”过的好与不好。

我朝炊烟方向走去,去遇见一口古井,一棵村槐,一位老者,一只灰灰跑路的犬..…

童年,本是一场加工过的美好。我努力寻找曾经的不堪,思考本身却是一种非故意歪曲,是理性对感性无端揣测。感性在场,理性道听途说。

我对小院期待已久。哪怕仅仅一个醒来的清晨,一个细雨的下午,一个莫名其妙的黄昏......物象在情感世界里真实,如泣如诉。所有表达都是修正主义,是生动的敌人。倒不如原封不动放在那里,叫人各取所需。

我会在小院里闲情,去抚摸时间,问候光阴。会在树下冥思,去遥想生命万物,以及量子纠缠之类,任思绪信马由缰,忘记归路。

时间是个伪命题,目的为了叫人恐惧。恐惧是生命的真实,所以时间存在,却常常伪装成为种种记忆,而愈发温馨、经久惬意、缠绵不已。时间没有放过谁。

故事往往会在墙缝里开出一朵小花儿,关于女娲、关于法海,甚至狐仙小翠儿,且分不清年代,叫岁月蒙尘。事物会因不复而惋惜,更因重温而美好。院子里,我用童年,和一只年轻的狸花猫捉迷藏。

影子在幽光中斑驳,晃动。我看见时间在一点点风化,我欣赏并玩味光阴腐朽的过程。石阶,朽木,苔藓,积攒着各自的时间,用另外一种品相证明岁月还在。

细节在随意中恰如其分,体现存在,为曾经背书。我愿意,且善于被所有细节感动。我会为细节的任何生动而泪流满面,叫自己临时扮演一个无辜的人。

我用一只蝴蝶翩翩,去感知花开的意义。我知道,生命的意义在于感知,体验存在。所有过往只是一段时空载体,一次使命抵达。而这一切却是安排好的,似手表上的齿轮,咬合充分,顺理成章。于是,我要学会开花儿,拜角落里那月季为师,不耻下问。

细雨悄然而至,打湿了一切。空气变得惆怅,瑟瑟发抖。内容模糊。

小院里的故事早已不再年轻,变成童话,唱出了歌谣。其实,童年是用来回忆的,人人标配,日久弥坚,伴一生。我沾沾窃喜,庆幸童年来过。乡愁是生命之花,那就随他绽放。

我要回归我的小院,以及我那回不去的乡村。我要打造一场新的人间烟火,去盛放感念,安顿灵魂。

我梳理曾经,拼装记忆,在残局中捡拾岁月。我会利用一切有形无形,去结构解构、抽象具象。我会走进四维空间去审时度势,去化繁为简,化静为动,向光阴靠拢。我会去传统里翻找当下,在创意中拿捏调性。我会把惯常变成陌生,把陌生变为生动,让时空留白,用人生写意。总之,我要重塑一种简约,一种质感,一种人文归属,一种至极取态,去打造一场不失时代且回得去的乡村生活美学理想。

我会用细节征服,用故事感动,用场景控局,叫小院儿的所有客人喜出望外,情不自禁,之后洗心革面,发誓做回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我还会把小院儿打造成为一场行为艺术,分享给所有认识与不认识的人。并以此制造话题,激发欲望,变成任何人的二次创作机会。我会如约举办每一次沙龙,在场景中讨论场景,在氛围中凝重氛围,在感受中生产感受。然后,把内容变成行为,行为变成艺术。然后生成更多生活版本,演绎更多人生情态。

小院儿的夏天应该是一片树荫,一方小凳,一捧野菊,一杯清茶。我努力发散思维,制造想象,去现实中打捞自己,叫时间从良。于是,时间渐渐放慢了脚步。

我会在乌云翻滚之后,等来一场大雨。这样,我就可以故意陷落些许心情,去凭栏窗外,“雨打芭蕉”。静静地,几页闲书,轻描淡写,然后作幡然悔悟状。

叶落清秋,风随铃动。露台之上,我会采一朵浮云在手,之后遐思几缕,闲愁几缕,却不伤怀。不远处,我看见村支书在街上闲走。再远处,有人提篮小卖,是隔壁翠花儿......

其实我更盼望一场冬雪,可以堆雪人,踩脚印,摔屁蹲儿,顺便在雪地里头撒点野。之后,我会用场景塑造场景,情结编织情结,给所有动作添加时态,最终变成一种价值行为。

小筑柴扉,西山独望,明月几许,我心归处。

春天,我会走出小院儿,去报名一场京西古道健走大会;秋天,也会参加韭园京白梨赶秋行动。除此之外,我也许还会赶一场京西幡会,看一次灵水转灯,听一曲柏峪燕歌......

说来归去,小院儿是一场不老光阴,一处乡创空间,一席京西古道上的民俗盛宴。我在等待善感、持重、有岁月的一群人。

我在一片淡淡紫色中滑落。不出所料,这一夜,我梦见自己在童年里奔跑,在岁月中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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