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瑛
诺大的村子,在山峰层叠里,绿得沧桑而沉重,寂静得只有水声、鸟声和风声。在喧闹里不可多得的天籁在远隔着尘世的山村因为不断重复的梵唱而让人寂寞得生出霉来。
这就是我们的村子,美丽而孤绝的村子,村里的房子倒的倒塌的塌,只留下一堵堵残垣断壁和一堆烂泥,烂泥也成了野草的家园,长起了齐腰的蒿草。村子里安谧沉寂,村子里的人走得也差不多了,约莫还有两三户人家在炊烟升腾里过着日升月落的生活,这三两户里便有我的三叔。
三叔是父辈里的老幺,继承了农民老实巴交的特性,敦厚得有些傻气。三叔的傻气不是天生的,只因为那些年三叔病了,那病自然是一场浩劫,席卷了这本就胆小懦弱的三叔,席卷了这本就不富裕甚至是贫穷的家,而这病在村庄就是一桩笑话,只因为这病就是常人口中的疯病。那些年三叔在病着,其实未必是可怜,在三叔的世界里生活照样丰富多彩,只有旁侧的亲人不知所措。得病时三叔才三十来岁。正当年的三叔,因为那场病,失去了时间、失去了人生、失去了机会,好在三婶自始至终都没抛弃过我的三叔。
那些年村子里的人还很多,散居的家家户户纵然在一个村子里,也隔着几道洼,一条铺着石子的小径阡陌相通,窄而小,却很长,长得不知通往何方。小径陡峭而泥泞,两旁是绿油油的茶树,棕色的树干顶着密匝匝的叶子,纵然形态各异,山村的人却并不会欣赏,这正如一块美玉,在农人的手中还不如碗里的一粒米,所以这样的美在农村简直是暴殄天物。
三叔小时候很聪明,成绩很好,那个年代的人读书若不是十分拔尖,谁也没有那么多闲钱去供农村的娃娃读书,更何况我诞育了六个子女的祖父母,连生计都成问题,更不要说担负起六个子女的读书费,所以三叔读到中学就辍学了。这是三叔一生的遗憾,也许是那辈子所有人的遗憾,可是三叔的遗憾来得更无奈了些。当年与三叔要好的两个小伙伴因为读书一个去了京城当了大官,一个在市政府任职,虽然无法验证官当得有多大,但是就因为京城这两个字让整个村子的人都羡慕着。
三叔的遗憾因为这两个很有作为的小伙伴而印衬得越发的强烈,他一直在假许着,假许他能一直读下去,假许他不曾辍学,假许他也去了京城,编制的美梦带了太多的牵强附会,不曾梦醒就已经梦碎。我的三叔只能重复着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那些年三叔的大哥我的伯父率先走出了山村,去了县里任职,兄弟提携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然而伯父是个刚硬无私的人,无甚特长的三叔未曾开口便被自己的兄长给否定了。之后三叔依然徘徊于地里田间,拉着老黄牛耕耘在水田里,笨重的锄头压弯了他的腰。生气时便上山砍伐几根木头,镰刀伐树的嘎嘎声传遍了整个村庄,像一首粗重而压抑的歌,而三叔的压抑就在伐木声里得到了最大的缓解。于是那些年一听到西山的伐木声我们都知道三叔生气了,便要离得远远的,仿佛生气的三叔便如毒蛇猛兽,一不小心就会撕咬起我们的皮肉,那时哪里知道三叔的悲苦,不禁万分的惭愧。
三叔的孩子降生了,一男一女,这是三叔一辈子最高兴的时候,那曾经的悲苦因为孩子的降生让他看到了希望。譬如曾经那么多的假如,到而今仿佛都有了继承,于是他的假如也不再是奢望,不曾假如成功的他,将他幻想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孩子身上。
然而三叔总也有欢喜的时候,那些年离山村不远的地方建起了一个水库,大片的良田土地被淹,从此周旋于两地的交通工具就是船。这对于山村来说是件好事,渡船缩短了山村与外界的联系,这对于三叔来说也是一桩顶好的事,因为三叔谋上了开船的差事,一月谋些辛苦钱却也强过了伐树种田的辛苦,被岁月与沉重的劳作压得喘不过气的三叔终于也扬梅土气了一把。那时在蜷缩山村的左右邻舍看来能谋得这样一份职业已经便是天大的造化,而三叔就如同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成了所有人艳羡的对象。
三叔第一天上班,穿上了一双系带的反绒牛皮鞋,这是三叔最新最好的一双鞋。三叔从来没有这般的利索过,连有些弯的腰也挺得笔直,他特意挑在早上邻舍都忙碌的时候出门。那时村里的女人们在小河里浆衣,男人便在自家门前劈柴,所有人都看见了三叔的意得志满,三叔于是和每一个相识的人打招呼,脸上是有着乌云扫月后的疏朗,这样志气的三叔像是一道阳光。他与所有人招着手,粗劣而布满沟壑的手与年龄是不相称的,风从碎裂斑驳的手掌纹路上穿过,我的三叔从指缝间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三叔上了船,经过一个月的培训正式上岗,从此开着船在宽广的江面来回。碧水千尺,万仞青山,三叔不是一个浪漫的男人,再美的风景在他看来也抵不过一日三餐的重要,所以三叔是个很没情趣的男人。他所有的,他所关注的不过就是手上的那把舵,而把好了舵,就把好了生活,这是三叔认的死理。总之因为三叔的工作,这个家开始充满了希望。
刚开始三叔是满足的,那时开船已经使用柴油发动,所以三叔只需要把好方向盘就可以了。水库很大,碧青碧青的水,深达几十米,两岸的民众都移民走了,水里的鱼开始放肆的生长,那水里的世界成了鱼聚居的乐园。开船的三叔经常会意外地捡到跳上船板的鱼,这是三叔最高兴的时候,意外的收获是他枯燥的开船生涯里的一抹亮色。三叔本是个胆小的人,船穿越在蜿蜒的河道中,两岸是看不到边的山,鱼在水里摆尾带动着涟漪听得分明。两岸来往坐船的人并不多,三叔经常是一个人架着这艘船往来在水面,经年久远,胆子也练了出来。水库是受管制的,水库里的鱼是不能随意去窃取的,但水里的鱼是乡人梦寐的美味。他们半夜十分偷偷带着炸药去炸鱼,一麻袋一麻袋的往家里背炸死的鱼。我老实的三叔也按耐不住了。后来三叔自己买了些雷管,闲暇时就往水库里扔雷管,“嘭”的闷雷声后,鱼露着白花花的肚子浮上来,一雷管下去并没有人发现,三叔由此胆子也大了起来。那时水库的监管还不够严,所以三叔经常能弄到鱼,其中有自己跳上船板的,有他雷管炸来的,也有偷鱼的人半夜里炸死的鱼。水库偷鱼十分的猖獗,而三叔因为工作的关系,那些年他家的餐桌上总是少不了鱼,吃不完的,腌成鱼干,做成火焙鱼、熏鱼,总之五花八门,挂满了他们家晾晒的杆子。散发着的鱼腥味飘荡在风中,像一面面风干的旗帜。
然而鱼总也有吃完的时候,而三叔开船的日子却没完没了,仿佛看不到边际。鱼吃多了也就腻了,于是三叔对鱼也没了兴致,跳到甲板上的鱼三叔一脚就踹到了水里,有的踹下去嗖的一下就没影了,有的一脚踢下去就翻起了白肚子,飘在寂清的水面上,像一个白色的破败的塑料袋。三叔开始对开船的工作生起了无边的厌恶来,两岸的风景永远都是这样,几年了没有一丝改变,不过是掉了片叶子,可是这片叶子的掉落三叔根本不会在乎,甚至不曾看到。而从家到渡头那一段长长的路程,寂寞得快要生出霉来,踩着叶子的声音在空寂的深山小道听起来有些恐怖。三叔有几分子胆怯,那时每每开船六七点才能回家,若船上没有搭伴的客人,三叔就必须一个人面对着宽广的、寂清的,了无人烟的河面和青山,还时不时的有山鹞子、猫头鹰、水鸟、野山羊的叫唤声,一声声凄厉的叫得人心发慌,甚至偶尔还有蓝色的光斑,一点点,侵蚀着我三叔的心。我的三叔因为常年生长在山里,忍一忍,喝口酒壮壮胆子也就过来了,实在害怕了就摸着挂在脖子上一个在庙里开过光的塑料菩萨念阿弥陀佛,好在经常有搭伴的渡船人,三叔不用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山野里的阴晦。
常年累月的穿梭在渺无人烟的河面,我老实巴交的三叔胆子也开始大了起来,然而唯有的一次胆大却是三叔的一场不能挽救的浩劫,谨慎、胆小、怕事、善良的三叔因为这场浩劫永远地远离了他厌恶着、依靠着、憎恨着又不得不继续着的工作。
水库远离着尘烟,渡口之间都是高山耸峰,这里是无人的山野,所以船上常备了柴油。那些年三叔常看着别的开船师傅用竹子做的竹筒一罐罐的往家里背油,他心中不是没有过那个念头,可是三叔因为老实本分,又因为过多的顾虑和胆怯从来没有打过那些油的主意。然而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些背油的人从来也没出过事,三叔的心里开始像有一锅油在那里煎熬,熬得滚烫滚烫的,就着起了火来。懦弱的三叔也勇敢了一把,这个勇敢是有理由的:三叔家里用来点灯的煤油烧完了。90年代的山村,还没有通电,依然还点着煤油灯,三叔因为没有了点灯的油,眼看着就要摸黑,于是他想起了船上储备的柴油,又想起那些常年往家里背油的开船人,于是大着胆子用两个变了形的塑料瓶子灌了两瓶子柴油,不过才两斤的量,却够三叔家点上一个半月的灯。这样的量与那些常年背油的开船人相比较是微不足道的,更何况三叔还是第一次,而且是有着不得已的原由,所以三叔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心理与当年第一次拿雷管炸鱼时的心理是一样的,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对象不同而已。鱼是自然的产物,而油却是有成本的,可是三叔他不会去比较,他觉得既然当年炸鱼也没人管,这次也会如上次一样,三叔如此的判断着。三叔就这样草率地决定了这件事,不想,这样的草率生出了无限的麻烦来。
三叔提着两个破塑料瓶走在寂静的山道上,这样的黑夜本来就没有几个人往来,所以三叔大胆地背在肩上,两个装满油的破瓶子跟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的,有节奏地撞击着他的背,像有一双手轻轻的垂着,十分舒服。原本不应该有人的山路,可偏偏三叔就遇到了两个,还是一条船上的伙伴,那两瓶油就那样毫无遮拦的被人瞧了去。三叔就开始害怕,开始担心,那半截的路怎么也走不下去,颤抖地蹲在路旁,后来是三婶看他久久的不回而找了过去,才把三叔搀了回来。那两瓶油像是一个安在他心里的定时炸弹,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嘭”的就能在他的心里炸开了花。他在想,那两个人肯定看见了,看见了他偷了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举报自己,他得之不易的工作或许就会丢了,三叔因为这两破瓶子油开始生出了巨大的恐惧。
三叔担惊受怕着,果然两破瓶子油东窗事发了,三叔被举报了,数日的担心成了现实。我的三叔可怜的被罚写了检讨,三叔是识字的,检讨书只是简单的几个字:“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偷油了。”三叔写的检讨书被贴在了船上,过往的客人都能看得见。因为检讨书,因为夜里撞见的那个人,那两破瓶子油的事闹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三叔从恐惧里还没拔出来就又陷入了无边的口水地狱里。从此不单纯是三叔,连整个家因为他的拖累也开始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三叔疯了,因为那两破瓶子油,因为那封贴在船上的检讨书,因为村里的闲言碎语,三叔疯得如此淬不及防,毫无预兆地开始说疯话。疯话也说得滴水不漏,所以三叔疯了的事连三婶都不曾发觉,直到三叔半夜跑到对面山岭子上狂叫,三婶才意识到出了问题。得了疯病的三叔再也不能去开船,再也不能往家带一条条鲜活的鱼。那时那封检讨书依然还贴在船上,被水打湿,被阳光烘烤出陈旧的黄色,字迹也模糊了,再也没有人看得清上面的字眼,最后被一阵风吹走。
三叔真疯了,三叔家从此仿若深陷地狱,好在三叔病得并不十分的严重,在兄弟的帮扶下看了半年的病就好得十之八九了。三叔出院了,丢了开船的工作,又开始守着他的山,他的田,他的树过日子。可是三叔好了十之八九还是有一分没有好全,留了些后遗症,这一分的后遗症从此让他多少异于常人。
三叔开始驼背,开始消瘦,开始白了头发,后来牙也开始松动烂掉,耳朵也开始聋了,四十岁的三叔逐渐地蹉跎成一个半老头子。三叔守着那片广阔的山田,生命开始一点点腐朽。那些年因为治病三叔花光了所有的钱,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可是这样的三叔依然坚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带着一分疯气的三叔牢牢地记住没有文化的苦头,所以用自己开裂的手满是沟壑的手挣出的钱来供自己的儿女读书,艰难地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一点点将两个孩子送入了大学。
前些年三叔吃上了低保,一年总有几个补助,只是三叔的低保也来得那么的艰难。村里在划定低保时因为三叔的两个兄弟在省城上班,一个是干部,一个是单位骨干,都吃着皇粮,三叔就是因为有两个这样了不起的的兄弟,所以村里将他从低保户里划了出去。贫穷而坚强的三叔望着祖屋斑驳的白墙,看着只有两块木板搭着的厕所,看着漏风的洗澡房呼呼地灌着风,看着卧室生了霉的两张老床,蹲在羊圈的柴草垛里痛哭了起来。三叔一辈子通共就哭过那么两三次却从来没有这次哭得这样的悲伤,三叔仿佛是被所有人遗弃的孩子,只有自己舔着伤口慢慢地疗伤。好在后来政府重新彻查三叔的情况,他那正直而果敢的兄长第一次为三叔出了一把头,村里重新审定三叔的情况后将贫穷的三叔列入了低保的范围。三叔于是吃上了低保,一年拿着微薄的补助金,养着家,养着媳妇,养着孩子,养着他的鸡和鸭。
村子因为闭塞,因为交通的不方便,里面的人开始不断地往外搬迁,一户户像排着队似的往外搬,这里曾经养育人的一切也成了碍眼的风景,所有的人都赶着趟的离开这里,到最后就剩下三叔和另外一户人家在两个山凹下比邻而居。此时三叔依然住着那座祖屋,三叔依然背着那把锄头出入地里田间,三叔依然眷念着这片荒凉而美丽的村庄。淳朴胆小的三叔对这片村庄有着异于常人的眷念和不舍,这种情感就似荒草地里的杂草,还未及消残就以惊人的力量迅速地蔓延疯长。
日出里,佝偻的身影钩画出一道厚重的影子。
日落里,依然有佝偻的身影钩画出厚重的影子。这个影子有如黄土地般的厚实,厚得能背起一座高山。
棕里情深过端阳
六月的暖风带着铺天盖地的阳光从云里照亮端午的龙船,这一天我们从未去过的汨罗江中的屈原又一次被唤醒,古老的龙鳞闪烁,在一代代的纪念中将节日的传统延续至今。北京的端午节没有龙舟也鲜少插艾叶香草,但粽子是一定有的,不同于南方的清水粽,北方的粽子是包馅的。
很多年前,我以为天下的粽子都和家乡的一样,是碱水拌了糯米裹的清水粽,直到大学时去杭州西塘写生,在一个氤氲着热气的摊子上,我吃到了裹着大块肉的咸粽子,不比清水粽的天然米香,咸水粽更有味道,咬了一口,竟出奇的好吃,站在铺前一连吃了3个,沾了一手的糯米。后来大学毕业到了北京,端午节时单位食堂包了粽子,粽子包得大而饱满,与南方小巧的粽子实在不同,解开粽衣,棱角尖尖的粽子肥胖可人,咬一口,软糯粘牙,再咬开来有红枣,过于黏腻,吃不惯馅料。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吃到山东槲树叶包的粽子,又别有一番风味。诚然,天下的端午都是在同一天,端午的粽子却各有味道。
小时候,操持端午的是母亲,南方用的粽叶是一种叫箬叶竹的植物,长在坡地背阴之处,一大片一大片,青绿青绿的在风里晃动,叶脉上犹然含着流动的月光和朝霞,十分耀眼。箬叶竹在南方的乡村不是稀罕物,到处都能看见它的身影。母亲在端午节前半个月就开始去采叶,回来用井水冲洗干净,酿在阳光下晒干水分,要是天气好,酿两三天收起来储存,包粽子的时候再在沸水中过一遍,原本有些干瘪的叶子就柔软起来了。母亲用布惊子树烧成的灰淘洗出天然的碱水,过滤澄澈后就有了碱的功效。糯米是去岁产的新米,提前泡了半宿,用碱水与糯米拌匀后不放一丝外物,母亲灵巧的手捏了一片粽叶,只需几个转折承接,一个小巧可爱的粽子就赫然成型,再用棕榈叶劈出的绳紧紧的裹起来,粽子就做好了。母亲包好粽子放在清水里煮,过了一会,粽子的清香便无声无息的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流淌出端午的气息。父亲会在端午节前去河岸山地采来香蒲艾蒿,扎成一串,挂在两侧门楣之上。去药店包一包雄黄回来,在端午这天用雄黄和了酒,点在我们的眉间和腕上,父亲说点了雄黄百虫不倾,点下的雄黄沁凉沁凉,好像有神奇的力量让心也变得清明起来。母亲在厨房里操持,一碗碗美味的菜肴被端上了饭桌,祖母一早就在为孙辈们编织五彩绳,在饭前为孩子们系在手腕上,我们相互攀比着腕上的五彩绳,祖母笑着说:“端阳绳一系,辟邪保平安”。我们也跟着念,庭院里满是笑声。
后来在北京成家,操持端午的是婆婆,我总嫌包粽子太麻烦怕她辛苦,嘱咐婆婆去买几个,婆婆说:“端阳的粽子全家的福,只有吃自己包的粽子才叫过端午节”。于是婆婆去摊位上精心细选粽叶,北方人大概都要大气些,包粽子也没有南方人讲究,这么些年我也没有学会包粽子,婆婆便包揽了整个过程,婆婆用清水洗干净粽叶,把提前泡好的糯米包起来,用蜜枣和豆沙做馅,包得浑厚圆实,是南方清水粽的两倍大。婆婆和母亲一样手指灵巧,一大盆糯米不多时便见了底,白白的糯米变成了端方可爱的粽子。我在一旁打下手,煮粽子是我的任务,看着沸水里滚动的粽子,想来粽子也似一小天地,尖、方、紧、实,随着四时入节,被赋予了端阳的意义。包好粽子后,婆婆就开始准备餐食,她做好饭,洗了樱桃,一桌子的北方菜肴昭示着端午的丰盛。北方虽也有艾蒿,但鲜有人家插在门楣之上,想起父亲插起艾蒿的模样,给我们点雄黄酒时的沁凉,终究有些节礼,随着人事变迁变得浅淡无踪。婆婆编好五色彩绳,系在儿子的手上,祖母曾经说过的祝福从我的嘴中流出:“端阳绳一系,辟邪保平安”。
婆婆走后,操持端午的就是我了。年华变迁,人世多变,家逢变故后,节礼于我们便变得索然无味,临近端午,母亲给我来电话说:“过端阳了,要记得包粽子”,想起婆婆在世时说的“端阳的粽子全家的福”,我便也起了包粽子的心思,母亲早从湖南给我寄来了粽叶,按照母亲的嘱咐,提前把粽叶煮软,母亲一点点告诉我怎样泡米、怎样拌米,怎样放碱,又找了视频告诉我怎么包粽子,一点点学来,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但包粽子的时间却很长,我包的是南方的粽子,怕家人吃不惯,于是学着婆婆也捏了豆沙红枣包在糯米里,一个南北结合的粽子,在我百般辛苦之下终于成型。当粽子端上桌面,想起婆婆操持端午的辛劳,又不禁眉眼潮湿。节年之时,更有怀思之情,好在我已经继承了上一辈父母的操持能力。晚上,借着灯光,用五彩绳给儿子编了一条手绳,系在他白藕般的腕上,告诉他:“五彩龙,避百虫,保平安”,儿说“那我以后就不会有蚊子咬了”,我哈哈大笑,端午在母子的欢声笑语中流出几分节日的气氛。
今年,端午节还未到,我已经收到了母亲从潇湘寄来的清水粽,沉甸甸的压手,我仿佛怀抱着湘楚之地的故土,有悠悠的南方吹来熏陶着这颗久未回归的思乡之心,母亲以这种方式告诉我,端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