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栓柱
40多年前的三年军旅生涯,在我人生的旅途上显得尤其短暂,但让我向往多年的是当年路过的广州黄埔,总是盼望有一天再去那里,看看百年前那里演绎的“神秘”而壮怀故事。
1976年3月,我幸运地穿上军装,踏上北京开往广州的列车,3天3夜后到达广州(部队所在地是汕头),傍晚落脚黄埔兵站。三天前从北京出来时还寒风凛冽,穿着棉衣,而此时的广州像是进入了夏季,暖意十足。兵站靠近海边,空气中夹带着海水味道。晚饭后天黑了下来,我和一起参军的好友德军到海边散步。站在夜幕笼罩下的海边,顺着“哗哗”的海水声想看看大海(后来得知那是珠江),看看黄埔港,可什么也看不见。第二天,匆匆忙忙登上军车离开兵站,站在军车上才看到兵站周边零落的建筑和海边停靠着的一些渔船。
三年军营生活,让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人养成了令行禁止、步调一致的军人作风,成了不畏困苦、意志坚定的海军战士。那时,我所在部队的领导,有的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有的舰艇官兵还参加过六七十年代对蒋、对越海战。一次随舰艇出海作训,我们舰艇官兵聊起电影《南海风云》,他们说舰艇上就有参加过西沙海战的老兵。
军人,战舰,大海,战场,炮火硝烟……每当想起舰艇官兵对敌作战的故事,想起随舰艇出海的过往,就想到擦身而过的黄埔。及至退休那年,我首选的跨省出游目的地,便是当年落脚的广州和黄埔。
羊城广州,果然不负花城美誉。它不仅绿意盎然,繁花似锦,而且各种主题文化公园、景区景点遍及城市内外。像越秀公园、广州塔、珠江、中共“三大”会址纪念馆、中山纪念堂、黄埔军校等都与珠江比邻相伴。有限的时间里,我专门拿出一天时间游览参观了黄埔。
网上所见的黄埔和眼前的黄埔显然不同。黄埔军校坐落在黄埔长洲岛上,军校身前便是浩渺宽阔、波涛滚滚的珠江。我不敢确定这里是不是当年落脚的地方,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眼前的黄埔军校就是上世纪20年代的中国“西点”,是周恩来、徐向前、陈赓、叶剑英、聂荣臻等一代将领壮怀革命的地方。
黄埔军校创办于1924年5月,距今整整100年。走近军校旧址大门,右手一道墙壁上,徐向前将军题写的“黄埔军校旧址纪念馆”,赫然醒目。黄埔军校是在什么情势下创办的?军校对中国革命和中华民族影响几何?这要从党的“三大”会议谈起。
1923年6月召开的党的“三大”会议,会址位于广州东山恤孤院31号,也就是今天的广州市越秀区恤孤院路3号。声名远播的“五羊”雕塑、镇海楼、四方炮台等坐落在越秀区越秀公园内。巧合的是亲戚家就住在越秀区。一天,按照约定时间前往亲戚家拜访。他家居住的小区,街巷幽静整洁,公路和街巷两边,葱郁茂盛的木棉树、椰树、铁树、杨桃树,为路人撑起一把把绿伞,缤纷多彩的花卉着实娇艳醉人。落座聊了一会儿,亲戚问我要不要去“三大”会址纪念馆看看,走着十几分钟就到。“看。可遇不可求,必须看。”果然走出他家不远,一个大院出现在眼前。“那就是三大会址纪念馆”,他顺手指向院里红色小楼。
中共“三大”会址纪念馆周边,有多个形制相同、透着岁月感的两三层欧式建筑,据说为清末民初时所建。“三大”会址纪念馆院内,椰树、铁树、芭蕉、蒲葵,无一不四季盎然。广场上一方红色碑刻上镌刻着: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会址,全中国国民革命者联合起来;另一方青色大理石碑刻是“中共三大会址”简介,背面雕刻着“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会址”铭文。纪念馆门头正上方镶嵌着“中共三大会址纪念馆”漆金大字牌匾。
党的“三大”会议,是历史上党在广州召开的唯一一次会议。彼时的中国,军阀混战,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刚刚成立两年的中国共产党,仿如劈波斩浪在风口浪尖的小船,每前行一步都关乎党的生死存亡,悠关国家、民族前途命运。纪念馆展厅内的一幅幅文字图片、一件件实物、一段段影像史料,向人们讲述着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经历的风风雨雨。最引人注目的是与真实比例等同的“三大”会议场景、人物雕塑蜡像。柔和的灯光下,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蔡和森、王荷波、谭平山、项英、朱少连、罗章龙9人,围坐在会议桌跟前,气氛热烈且庄重严肃,似乎继续着当年的议题。
党的“三大”会议,在我党组织建设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且历史性地开创了国共合作新局面。正如“三大”会址广场上那方碑刻是“全中国国民革命者”,而不是“全中国无产阶级”。特别是会议作出的中国国民党正式接受中共党员、共青团员加入国民党,参加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决定,对黄埔军校的建立起到至关重要作用。
那么,中共“三大”为何不继续在上海举办,要选在广州呢?史料记载,1922年3月和7月,共产国际代表马林曾先后向中共中央和共产国际提议将中央迁往广州。1923年2月,“二七”惨案发生后,上海工人运动受挫,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相比在孙中山领导下的广州,一则广东为中山先生故乡,是先生及其领导的国民党长期进行革命活动的根据地,革命气息浓厚;二则广东党的组织发展和党领导的工农运动,在那里开展的有声有色,其影响较其他地区更为深厚。如彭湃领导的海陆丰农民革命运动,香港海员大罢工,陈独秀早期组织成立的广州党组织,都植根于这片热土。因此在马林建议下,当年4月底党中央迁至广州。
时年参加中共“三大”会议的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等中共领导人办公居住的春园24号楼,与会址相距200米,很方便开会休息。中西风格的春园小楼,前临河涌,环境清幽,古朴宁静。楼内洁净凉爽,房间里陈设的办公生活物品,为我们再现了当年党的领导人工作生活场景。
党的“三大”是历史上党的一次重要会议,为国共两党第一次并肩合作创造了条件,同时让国共两军将士走进同一所大学——黄埔军校,为星火燎原、奋楫前行的中国革命最终胜利奠定了基础。
黄埔军校建校之初,校名叫“陆军军官学校”。面对浩瀚珠江的军校纪念馆旧址,属岭南祠堂式四合院形制,纪念馆正门上方悬挂着白底黑字“陆军军官学校”牌匾。纪念馆院内红砖满地,中轴线两侧砖木结构的两层楼式房舍与走廊连通,对称排列,青瓦铺顶。沿小楼走廊依次排列着总理室、教授部、校长会客厅、秘书处、书报阅览室、入伍生总队部、自习室等房舍。房舍内陈设的木床、桌椅、书柜、文具、被褥、餐具等办公生活物品,原汁原味还原着当年黄埔师生秩序井然、肃穆庄严的训练学习生活场景。
望着眼前端庄方正的军校,码头上停靠着的威武战舰,矗立江中的高大灯塔,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不能不让人想起百年前的沙场点兵、军威雄姿、金戈铁马。
黄埔军校是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的重要成果,是国难当头两党两军生死与共的第一个演兵场。虽然那时武器奇缺,装备不整,条件简陋,但军官们的士气异常高涨。走进军校的每一个军官,都壮志雄心,披肝沥胆,用行动实践着铮铮誓言——建校伊始校门口张贴的那副对联:升官发财者请往他处/贪生怕死者勿入斯门;横批:革命者来。
黄埔军校为孙中山先生亲手创办。但那方不曾署名的“陆军军官学校”牌匾又是谁题写的呢?校长为什么是蒋介石,不是中山先生或他人呢?历史风云如滔滔珠江,或激流汹涌、暗潮涌动,或风平浪静、云雨缥缈。偶然中往往蕴藏着必然。当年创办“陆军军官学校”时,孙中山认为国民党元老谭延闿具备较强的办教育经验,军校所在地也是其湘军整理出来的,故提出由谭延闿办校。谭延闿则表示,办军校与办普通学校是两回事,题写校名便题写了,军校校长职位还是让位他人妥当。由此,谭延闿只为军校题写了校名,而校长一职落在了蒋介石身上。这也便是我们从影视剧中经常听到国民党军官为何称呼蒋介石“校长”之原委。
黄埔军校的成立,犹如春雷炸响在珠江岸边,声震中国大地。黄埔是一所培养军事人才的军校,更是一所塑造革命理想、培育主义信仰的政治学校。一批又一批国共两党高级军政将领,从那时起坚毅救国奋斗信念,走上浴血奋战、救国救民的漫漫征程。在纪念馆校长室墙壁张贴的“第一期学生名单”上,我们清晰看到徐向前、陈赓、左权、许继慎、王尔琢、叶剑英、周恩来、聂荣臻、刘志丹等非常熟识的名字。这些高级军政将领,在北伐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疆场上,金戈铁骑,南征北战,前赴后继,淬炼信仰。当年周恩来担任军校政治部主任时,不仅聘请聂荣臻、李富春、恽代英等担任政治教官,教授苏联研究、社会主义运动等政治科目,而且亲自领导成立了中共黄埔支部,在广大军官中传播马列主义。毛泽东回顾那段历史时曾说:“中共真正懂得直接准备战争的组织军队的重要性……是从1924年参加黄埔军事学校开始。”翻开中国开国将帅名录,黄埔出身的多达数十位。
孙中山不只是黄埔军校的创办人,他首先是领导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统治,与中国共产党合作建立革命统一战线的伟大先驱。中山先生逝世后,我国多地建起孙中山纪念堂、纪念碑,缅怀其丰功伟绩。其中最早建设中山纪念堂、纪念碑的是广州,时间为1929年。也是在那个时期,黄埔军校在距离校本部不远的八桂山上,建立了“孙总理纪念碑”。
参观黄埔军校旧址当天,我来到葱茏苍郁、花草芳菲的八桂山。矗立在八桂山山顶的“孙总理纪念碑”上,安放着中山先生铜像。纪念碑四周,分别镌刻着先生的“和平 奋斗 救中国”遗训,及“三民主义、吾党所宗”“矢勤矢勇、必信必忠”等铭文。站在八桂山上,眺望滚滚珠江,当年将士们雄心壮志,声震沙场军校、珠江的训练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岁月飞逝,江水依旧。硝烟散尽,云淡风轻。南粤天际、珠江岸边的那座红楼,驱散乌云暗夜的黄埔灯塔、声震海天的沙场演兵,从那一天、那一刻、那一年,北伐战争、南昌起义、井冈鼓角、秋收暴动、全民抗战、万里长征、延安“七大”……孙中山、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周恩来、刘志丹、徐向前、陈赓、叶剑英、聂荣臻……一幕幕荡气回肠的场景,一个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坚毅着中国共产党人不朽的理想信念。
广州和黄埔之行,圆了我多年牵念追寻。这次追寻,让我近距离看到百年前珠江岸边燃起的燎原星火,那星火为中国革命、民族复兴播下生生不息火种,那星火在一代代中国共产党人心中,铸起无坚不摧的大无畏革命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