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浩
2024年8月8日,淅淅沥沥地几乎下了一整天,到傍晚才有停下来的迹象,听说这在拉萨并不常见。今天是8月8日,全民健身日,也是我来到西藏的第11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我独自出来遛遛弯儿,走到了堆龙滨河体育公园,进来发现了一个我愿称之为“最美足球场”的地方。草皮在成片雨云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碧绿,在群山的环抱中,肆意挥洒汗水奔跑的少年在进行着激烈的足球比赛,看得我的心和脚一起痒痒起来。
查看了一下我的血氧:97%,我心里微微一笑,难道真的是“天选之子”?但还是谨慎为高,上来直接就踢足球的运动量还是太大了,围着操场慢跑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于是犹豫再三,我还是按下了手表上的“户外跑步”按钮。同时,思绪也跟着飘回了几个月前接到援藏通知的那一天。
一
接到援藏通知是今年的3月份,当时我正在友谊医院学习。通知说今年援藏需要一名普外科医生,问我愿不愿意参加。当时我举着电话难掩激动的心情,因为参与支援边疆任务是我刚参加工作时就在心里埋下的一颗种子,现在这颗种子终于有机会要生根发芽了。
我是2008年7月到门头沟区医院普外科参加工作的,当时正值北京奥运会保障周期,但医院同时还有一个更艰巨的任务:支援四川。汶川大地震正是灾后重建的重要时刻,需要我们科派医生支援。我是真心想报名,但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应届生,专业知识无穷小,专业技能约等于零,当然没有资格参加这样重要的任务,于是科里选派了非常有经验的谭老师,我除了羡慕,也只有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快速成长,争取能在专业上独当一面,以后有资格完成这样光荣的任务。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16年过去了。在这期间我经历了一批又一批援藏、援新、援蒙、援青医生的迎来送往,每次看他们出发我甚至比他们更加激动,同时心里也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其实能够成行也要感谢很多人,包括医院的领导,尤其是我们科的陈力强主任,在科里人手紧缺的情况下,他还毅然决然地支持我参加援藏,他说这是无上光荣且艰巨的任务,政治上、专业上、身体上、精神上都要过硬,关键时刻就要拿出敢于担当的精神,一往无前。还有,也同样要感谢家人的理解,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家里的事情大小也指望不上我了。
在这样充满兴奋、激动、又有些愧疚和茫然的复杂心情中,时间来到了7月中旬,期间经历了相当严格的体检,让我们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可以适应高原高海拔的环境,更好地展开工作。然后就是在我们上一期援藏战友的指导下慢慢开始做上山的准备,同样包括物质上的、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二
正式通知出发的日期是7月28日星期天,于是我把最后一台乳腺癌手术安排在了前一天,也就是周六。术前谈话的时候,家属问我为什么周六也不休息一下,我说明天我就要去拉萨工作一年了,他说那更应该好好休整啊,我说我属于闲不住的那类人,先把手头的工作完成了再说。之前也从来没上过高原,去了看身体状况再休整吧。
第二天,带着区里卫健委领导、医院领导和家里“领导”的嘱托与祝福,我们门头沟区援藏小分队一行四人,同其余援藏大部队一起,踏上了飞往拉萨的班机。
出发前有人告诉我说飞往拉萨选座位时一定要选左侧靠窗,这样能看到雪山甚至是珠峰,于是我很幸运地选到了左侧靠窗最后一排,但每隔5分钟我就向外张望一下,看到的只有洁白的云朵和孤独的机翼。
3个小时后,当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我看到了群山脚下宽阔的拉萨河汇入雅鲁藏布江,飞机也慢慢降落在了拉萨贡嘎机场。
下飞机后,带队的市卫健委和组织部领导一再强调大家要慢慢来,慢慢活动,慢慢说话,总之干什么都要慢慢地。我同样也是小心翼翼,但走出机场后,第一次被献上洁白的哈达,我的心情还是激动了一下。
在坐巴士去拉萨的路上,我看什么都新鲜:山间的白云、石头上画的梯子、大片的青稞甚至广告牌上的字(牛吃虫草我吃牛,我的身体比牛牛),都让我格外兴奋,同时身体上也出现了些许不舒服。当时胸口感觉有一些紧,时不时还会抽动似地疼几下,再加上高速公路的事故,车开的走走停停,也不知是晕车还是高原反应。当时我自测了一下血氧是89%,然后我告诉自己不要紧张,深呼吸,放松心情,慢慢来,15分钟以后症状慢慢消失了。
到达目的地,我们第十批第2期援藏的门头沟小分队队友们和堆龙德庆区人民医院的拉巴顿珠院长已经在酒店外等候多时了,迎接我们的是又一轮的兴奋,经过旅途的劳累和高原的环境,大家都有点疲惫,但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亲人一样。
寒暄过后,他们同样嘱托我们多吸氧、慢慢来,第一天有可能会头痛、睡不着都很正常,慢慢就会适应,未来几天还要交接工作,一定注意身体,我也做好了面对这些困难的准备。
三
一夜无话。
但没想到这一夜我竟然睡得格外踏实,吸着氧气血氧能到99%,不吸氧的时候在93-95%徘徊,于是在第二天交接大会上发言的时候,我做出了“我可能是‘天选之子’,天生适应高原生活与工作,不好好做出一番事业,都对不起这么高的血氧”的发言,引得台上台下一片笑声。
交接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我们门头沟区第十批第2期的小分队在关争梅副院长的带领下,张立军主任、台娜主任、江保中主任和李红伟主任一年来做了非常出色的工作,得到了各方的广泛好评,这使得我们第3期队员也倍感压力,同时也是动力。
周二,我们来到了堆龙德庆区人民医院,受到了泽多书记和米明副院长的欢迎,他们还举行了西藏特有的欢迎仪式,让我们“三口一杯”,还见到了“雪山”,我们也感受到了藏族人民独有的那份热情。
周三,我们欢送第2期的队员凯旋,千言万语说不尽,留下来的要保重身体,继续努力工作,回去的好好休整,再踏新征程,我们约好了回去一定再相聚。
接下来的雪顿节过后,我们在北京指挥部调整好身体,迅速转换角色,正式进入了工作周期。
四
今天早上交完班后,我来到了外科,有个病人要接受腹腔镜下胆囊切除手术,而术者正是外科主任德琼。
说起堆龙德庆区人民医院的这台腹腔镜,与我们还有很深的渊源呢。
2015年的时候,我们医院的石玉生主任作为北京市第七批第3期援藏医生,首先使用了这台腹腔镜进行手术,填补了堆龙德庆区人民医院的技术空白。而现在的德琼主任正是当时和他学习腹腔镜技术的医生之一。
9年过去了,现在德琼主任已经熟练掌握了腹腔镜下的阑尾切除术、胆囊切除术等手术,在区级医院是先进水平,这正应了我们援藏的口号:要留下一支带不走的医疗队伍。
即将要接受手术的是一位22岁的藏族姑娘,诊断为胆囊炎、胆囊结石。术前评估做的很细致很完整,手术按计划进行。
起初手术一切顺利,但当腹腔镜探查的时候,病人胆囊炎的程度比评估时要严重很多,胆囊水肿比较厉害,胆囊壶腹部又有结石嵌顿,胆囊三角处和周围组织的粘连比较重。德琼主任在探查后有些犹豫,因为粘连的问题,怕不能完整切除或者损伤周围的器官。
看到这种情况我马上刷手上台,站到了他的对面,做起了他的助手。先是增加了一个操作孔,然后协助他暴露术野,告诉他一步一步地分离胆囊颈部,显露胆总管结构,结扎胆囊管和胆囊动脉……我鼓励他小心操作,慢慢来,就像当年的上级医师指导我一样。德琼主任的技术很好,操作完全没有问题,他需要的只是一些自信心和温柔的鼓励,亦如当年的我一样。
最终,历经3个小时,胆囊完整切除,术野很干净,手术取得了成功,病人平安返回病房。
在门头沟区医院普外科工作时,石玉生主任就曾是我的上级医生,也曾手把手教我腹腔镜的操作技术,现在,在堆龙德庆区人民医院,我和德琼主任,两个都是他教导过的学生,用着他第一次使用过的腹腔镜成功进行手术,这也算是一种奇妙的传承吧。
手术结束,德琼主任关心地问我身体还好吧,刚上高原就口罩帽子全副武装做了3个小时的手术,会不会太累。我说到是没什么特殊感觉,拿出血氧夹子一测,血氧95%,神清气爽。
五
下午开完院长办公会议,雨也渐渐停了,我呼吸着湿润的空气出去散步,一不小心溜达到了本文开始提到的堆龙滨河体育公园……
不知不觉,我已经小跑了三圈,身体渐渐有些发热,心率也慢慢增快,倒是没有觉得喘,但我还是听大家的劝,没有逞强,慢慢地停下了脚步。随之而来的是大腿肌肉感觉格外的酸胀,就好像刚做完50个蛙跳一样。
所以不要迷信什么“天选之子”,人还是要敬畏大自然的,虽然主观上不舒服的感觉比大家轻一点,但是客观上还是处在缺氧的环境中的,这不,有氧运动就做出了无氧运动的感觉。
刚才吃了点水果,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吸着氧气,回顾了一下今天的工作,想想明天要完成的工作。
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开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