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薇
“李糖果”是小儿给他金丝熊起的名字,我端详着它,乳白的绒毛上点缀着片片奶油黄,从背后看去就像一颗肉乎乎的芒果汤圆儿,亮晶晶的眼睛,煞是可爱。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接触金丝熊,我见到的第一只金丝熊是二黄的金丝熊。
公司后边有一片“别墅区”,约莫十几栋二层白色小楼,一层的小院或用木头或用铁艺围栏围住,零星几户人家院落一角搭建有狗舍,犬娃怡然自得。每家每户院内或门前都能寻得各色花卉,虽不名贵,却雅致美好,微风拂过,花香似有若无,深呼吸,便是邻家浅浅的洗衣香气。
二黄就住在这里,一个二层的中户,楼房位置比较偏,显得更加肃静,现在想来刚好符合她的脾气。为了保证走廊采光,每户入户门旁边都开有一扇小窗,左右均有住户,那扇小窗便常年被遮挡着。每次上楼时,二黄都会嘱咐:“小心点,这种自建的楼梯不太稳固”,静静走过邻户门口,再轻轻开门。二黄说:“这种自建房格局是为了方便出租,租户基本都是上班族或附近求学的学生,出门在外互相关照。”我们供职的公司是一所培训机构,坐落在北京近、远郊的交界处,虽然周围环境略显萧瑟,但胜在租金优惠,培训对象多为在校或刚毕业的大学生。
房间是一个大通间,房东用一块大玻璃作为隔断将阳台划分成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房间的墙壁上贴着海蓝色的墙纸,入户门后边有六片镜片DIY成的试衣镜。二黄说蓝色的墙纸可能是上上个住户留下的,应该是个男孩儿,我说:“还可能是你教过的学生呢!”试衣镜便是上个住户那个女生贡献的。我们躺在洒满猫毛的大床上,杜撰着这间屋子的过往,然后互嘲彼此想法的无厘头。
床上的猫毛属于“坨坨”,一只有着不同寻常“猫身高”的黄白花田园猫,是二黄从朋友家领养的。因为出生时的小插曲,自带神经质猫魂,身形更为细长,一直无人愿意领养,毫无疑问,二黄成功被它“驯服”。被咬坏的床单、踢翻的猫食盆、被撞青的脚踝,还有睡觉时被踩踏出的内伤,二黄说:“坨坨上辈子可能是只狗”,即便如此也没被减少一丝宠爱。
同为猫奴的我经常去看坨坨,中午下班我们就出发,出公司大门右拐直行二百米再右拐直行五十米就到了她们的家。这段不足三百米的路程,我们会偶遇小区里的流浪猫,每一只都比坨坨与她更亲近。再经过一片青青的草地,沿路一侧用铁网隔着,不远处一大片白绣球开得正旺,阳光下的草叶亮闪闪的,一位妈妈带着小女在树荫下嬉戏。经过草场往前走几米就是小区入口,旁边有一家透明玻璃房的小卖部,门口老板的小电扇“嗡嗡嗡”地响着,不大的空间货品齐全也十分闷热,我和二黄快速选购,她还会问我要不要吃雪糕或者零食,再抢着结账。
我们抱着吃食等在小区入口,因为今天二黄又忘记带门禁卡。终于等到一位出行老人,我们赶在门禁上锁前冲进去,然后一路小跑,就像小时候背着父母偷跑出门般兴奋,短短的路、长长的快乐。回到家二黄烧水,两桶面并排放在那张白底黑格印有猫咪图案的日式桌布上。等待开饭的时间也是坨坨的加餐时间,床底下那个超大的收纳箱就是坨坨的美食商店,此时它兴奋地像一只羊驼般在屋里窜来窜去,地板“砰砰砰”,咳!又碰翻了那只二黄给它新买的黄色小碗。开动前,二黄总会刚好端来新煎的鸡蛋卷和香肠,还会抱歉地说一个人住没有好吃的招待。加餐实在味美,我向她讨教如何卷出这样好看的蛋卷,她认真教我,我学会了,却怎么也做不出喜欢的味道。
“二黄二黄,你要不要再养只老鼠,跟坨坨做个伴儿?”“在我家上演猫和老鼠游戏?”“鼠小弟”就是我接触的第一只金丝熊,那天在朋友圈看到了它的招领信息,二黄说这样她白天上班,坨坨在家就不会孤单了。很快,鼠小弟就住进了二黄给他安排的双层“大别墅”。过了些日子,我总好奇猫和老鼠真能和谐共处?二黄告诉我每天晚上鼠小弟咯吱咯吱咬笼子,坨坨就会趴在它的屋顶来个物种+身形压制,竟也出奇地和谐了。又过了些日子,二黄装扮夜灯、做了一份超迷你蛋糕给鼠小弟庆生,那根小蜡烛的火焰在暖橘色的灯光下轻轻摇曳,鼠小弟端着小手半直立地满眼期待,二黄说,接它回来那天就是它的生日。
作为一名游戏设计系的原画老师,二黄和身边的其他同事们都有着同龄人没有的青春活力和年轻心态。万圣节那天,大家自发组织换装派对,灭霸、钢铁侠、天行者、绿巨人、李小龙、超级玛丽、哥斯拉......光剑红蓝交替,“群魔乱舞”嘻嘻哈哈。二黄给每位女老师准备了她亲手制作的小饼干、小蜘蛛和蝙蝠图案。我们与青春一起,青春与我们一起,尽情欢腾。
二十二三岁的年纪,还不懂烦恼是何物。二黄比我年长几岁,看起来却还像个学生。瘦小的身形,有着惊人的乌黑发量,留着齐刘海,总是喜欢扎一个低低的麻花辫,她总说头发太多,显得头重脚轻。她喜欢穿卡通图案和条纹的T恤,搭配工装半裙或牛仔背带裙,脚上是一双经典帆布鞋或乐福鞋,一只简单的帆布袋子。她姓黄名字一单字,由于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形迹,我们都称呼她“二黄”;又因为教学能力突出,学生们都爱称她“黄妈”。
黄妈每天都是朝气蓬勃的样子,她的学生们可以肆意跟她开玩笑;她就是我们的家人,存在感不强,却让我们幸福感极高。她像一个小太阳,源源不断给身边人提供关心和快乐,又没有太阳的耀眼,从不索取。我很羡慕她自由而洒脱的生活,全是快乐。可是,那个中午我们在小馆吃饭,她坐在我对面,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然后,她慢慢地说,我静静地听,我才知道她也有孤单,远离父母又无法守护孩子,坨坨和鼠小弟就是她的家人,在异乡的夜晚给她温暖和陪伴。从小馆出来,她立马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好像那片乌云从没来过。
平时,我们经常趁午休结伴去公司对面的公园散步,给那里的流浪猫开小灶,坐在凉椅上安静享用一只雪糕的清凉或一份酸奶的醇香。那些轻轻小小的悄悄话我没能记全,但那片鲤鱼池和那只被她叫“杨国福”的小奶狗还好端端记在我的心里。
那天我们约饭,二黄说因为职业规划就要离开北京了。作为一个爱吃辣的山东妹子,陪她吃了好吃的重庆菜。那天她穿了一件绿色上衣、搭配一个黑色发卡,很漂亮,还贴心给我准备了临别礼物。我们没有感伤,饭桌上还是如往常般开心自如。她说:“小薇薇,希望你越来越好。”我说:“二黄,杭州也不远,等过段时间我过去找你玩啊!”“好哇!到时候请你吃遍杭州美食。”我们在车站分别,看着她坐上公交车,冲我摆摆手说很快能再见。那天是2018年9月15日。
后来,我们忙碌于各自的生活,渐渐成了“网友”,偶尔联系,从不感陌生,因为一直在心里。
你说你搬家了,几年前我送你的绒毯你一直带着,还是那么暖和,在杭州绵绵细雨的季节里。我们分享彼此的天空,你给我看西湖的荷花,我告诉你北京也在下小雨。梦醒十分,我时常怀念那段极其青春并且快乐的工作经历。
现在,我会偶尔去瞧瞧你的朋友圈,那里有你不太多的日常。那天你跟朋友在树林里拍了漂亮的照片,你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金色的阳光透过树荫落在你身上;湖里鸳鸯游枝头喜鹊唱,你说春天真好;今天你点到的新品奶茶,一定很好喝,还有你窗外那两颗樱花树,如你所说真的很美。
于是,我便知道你一切都好、一直很好。
是啊,在这世间细碎日常中收集小美好的善良姑娘,生活怎么忍心亏待你。
二黄,突然很想你。
我依旧期待着与你相见的那天,我们还像原来一样,当最幼稚的成年人、做最成熟的老小孩。
然后,坐在西湖边,细说这些年的心事,饮一壶清露,配着你亲手做的老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