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洪河的头像

洪河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11/18
分享

《红雨飞》

第六章

老黄历早已烂到肚里,等来温暖和雨水,天不亮就放趟子,上山下地,踩着春天的脚印,平田整地播种锄草,马虎不得,人哄地一天,地哄人一年!惦记劳动和收成,谁还正眼察看桃红柳绿花谢花飞?村口落寞,偶有脚步,也匆匆,像辜负了明媚的春光。柳絮飘飘荡荡,随遇而安;小溪清浅鲜洁,不呢喃不倾诉,爽爽朗朗地上路;杜鹃躲在枝头,播谷播谷,多余。

点将台上有一双眼睛向北原阳坡张望,当黑色轿车趟过红河邓村长向操场跑去。后座车窗伸出关乡长的头,示意上车带路。轿车趟过燕子溪爬上夏家坪土路,较阔的官道,七十年代全乡总动员开挖填修的。拐到门楼前,等候多时的济民和小刚迎上来。邓会明介绍下车的罗县长、吕秘书和关乡长,济民伸出粗糙“爪子”,羞怯地依次握手,迎进院。罗县长随意转了个圈,在几孔窑洞门口向里探看,示意坐在院子说话。父子慌忙从窑里搬出凳子,村长提水沏茶。县长释放亲和力,像人不像官,要大家围着小方桌坐。司机在大门外擦车,小刚提水打下手。拉家常似的询问年龄、人口以及家庭收入,济民松驰下来,在回答问题时拆开一盒香烟。罗县长随和地说想抽一根卷烟棒,济民立刻卷了一棵递上。

罗县长说明来意:听说你卖了牛摸彩票,损失很大,想不开,特意前来慰问,带了一千元现金作个弥补。村长说都是存良烧乎的。吕秘书取出信封,抽出一沓钞票,放在小桌上。关乡长为县长点烟,动情地插话:罗县长知道你的事特别牵挂。济民胸内泛涌的热流,被喉咙锁住,跪伏于地,向县长磕头,被秘书和乡长扶起,泣涕俱下:我做下糊涂事了,县长你真是个好人,是农民的父母官啊!你救了我,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恩德!罗县长歉和地说这是应该做的,吕秘书和关乡长也称赞他的爱民之心。罗县长挡住要杀公鸡做饭的济民,留下叫鸣,好好种地种烟,把日子过好。又谈起夏氏家族,曾经出过不少名人,县令、诗人、书法家和画家;近年来考出去不少大学生,有进城做大生意的,有在外面干大事的。济民说我的一个远房侄子,刚恢复高考就上了大学,在省上当官。县长说这不仅是你们夏家的骄傲,也是咱全县人的荣耀,他叫啥?济民回答:夏乐乐,噢夏尚权。县长说点将村是藏龙卧虎之地,又仔细打听,讲完勤劳致富的套话带领一行人离去。

在镰刀头播撒毕化肥,邓社会蹴在地里脱鞋倾倒土疙瘩。埂上夏家成的媳妇喊他,示意济民门前坡路开下了轿车。他急慌忙穿上布鞋拉上毛驴向村口方向跑,无奈毛驴不紧不慢,索性骑上去拍打后鞧。劳累的毛驴跑跑停停,还好,在操场边的杨树下截住了轿车。从驴背上跳下把缰绳草草系到树杆,横在路中对着轿车抱拳作揖。小司机探出头唬着脸,要训斥,副驾座上的罗县长举手阻止后下了轿车。扛着铁锹锄头的村民停下脚步,想看看哪路神仙驾临。

邓社会煞有介事地站在罗县长面前:你就是领导吧,我要反映问题。吕秘书和关乡长准备劝阻,罗县长示意退后。邓社会眼睛一亮:你肯定是大领导,关乡长我认识。关乡长介绍说这就是邓社会。罗县长自我介绍后,说有事就讲。邓社会兴奋地说:我找你好多次咧。罗县长说,事务忙,应酬多。从兜里掏出那沓又皱又脏的收费白条,邓社会逐一质询,罗县长说这事胡主任已经汇报了,正在调查落实。他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翻开来:今年小学通知书上,收学生娃叁百元的学杂费,我算过,书本费不到五十元,其余二百五是县上的文件还是学校自作主张?关乡长插话:这是辅导区调查后规定的,现在啥东西都贵,办公费、烤火费、房屋维修费等都在上涨。他不服气地问:是不是还有上厕所费。人群的笑声抹白了乡长脸。

罗县长作脱身的准备:邓社会,我回去就通知教育局调查,符合政策的继续执行,错误的坚决予以纠正。村长拉了拉邓社会衣袖:别胡搅和,县长亲自下基层来解决咱农民困难的,就你上次反映的济民的事都解决了,送来一千元。邓社会甩开村长抱拳作揖谢县长,又说反映的问题希望也能早日解决。罗县长转身欲走,邓社会摇晃着脑袋挡住:先别走,还有大事呐,学校的教室快塌了,娃娃坐在里面有危险呐!关乡长瞪圆双眼,你猪肚子羊肠子,一拉一串子!罗县长只得应允,说上去看看。邓社会急忙迈着独有的小步在前带路,关乡长、吕秘书和邓村长紧紧跟随。许多村民也走上学校门前的小坡。年青的司机频繁看表,在车旁踱步,看见拴在树干上的毛驴,转了转眼珠,扽开缰绳。毛驴啃了几口路边嫩嫩的草芽,向溪水蹓跶。

陈校长慌忙跨出办公室迎接。罗县长站在一爿黑苔覆瓦檐板朽烂山墙尿黄开裂的破旧校舍前,表情凝重,沉默片刻问陈校长,咋不向上级反映?陈校长凑近:给辅导区反映过多次了。邓社会直言:反映了十年,也没结果。关乡长说:全乡的所有小学,校舍都是五六十年代修建的,不同程度地都存在着类似问题,若要维修,至少上百万元,财政紧张,没办法呀!就咱乡,干部和老师工资才发到二月份。罗县长叹了口气:还是个钱的问题,咱这地方偏,信息闭塞,观念落后,乡镇企业发展不起来,经济一潭死水,办啥事都难啊!吕秘书附合:钱是个大问题。罗县长又耍起花拳绣腿:咱们县若能发展地方特色的企业就好了,财政收入增加,办啥事都容易;话说回来,要改变这,应该在发掘人才上下功夫。关乡长说:分到乡上的大学生,都不安分,各打各的算盘。罗县长有取悦几米开外村民的意思,视线停留在存良的脸上:不要小看农民,尤其是一些有思想的青年,很可能会成为带头人,成为企业家。

邓社会接过话题:前些年点将村就有砖瓦厂,办得红红火火,结果三天两头领导、工商、税务来检查,吃鸡吃羊不说,批条子白拉砖瓦,最后欠款就把厂子硬生生拖垮。关乡长说,甭翻那些埋进土里的老帐。罗县长郑重地对邓社会说:今晚我肯定失眠。校园危房急需维修,回去就开会研究。邓社会怀疑承诺:罗县长,你保证?!罗县长捺住情绪,机械地点头。邓社会继续说:希望县长大人尽快解决,要不就成了戏里唱的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咧!罗县长很有风度地说:你反映的问题我们调查了解、上会研究,能解决的一定解决,至于卖红薯还是卖洋芋,不用你考虑!

罗县长说完向校长办室走去,关乡长接完手机追过来低声汇报:董所长从后山打了一头獾,肉炖熟了。罗县长咂咂嘴巴空咽津液:这么稀罕的玩意,打电话,送一箱茅台。县长下颌天生短缩,口角的涎水止不住渗流出来,跷进校长办公室,扫视桌面,问有抽纸吗?校长从未听说更没见过抽纸,以为县长内急,从床头卷纸撕下一片。吕秘书急忙重复:抽纸!校长愣头愣脑地问抽纸是做啥用的,吕秘书说擦嘴的。校长惊异地问,纸还能擦嘴?罗县长无奈地说,办公经费就不能买一盒抽纸,看看是啥样吗?校长说一年的办公教学经费就肆百元,老师连个粉笔头也舍不得扔。罗县长低声嘟哝,半瓶茅台的经费?!邓社会和村民陆续离去,罗县长言辞恳切,再穷也不能穷教育,吕秘书,下次给陈校长带一箱茅台,噢不,一箱抽纸。

陈校长恭送县长一行走出校园下到操场,站在掉了一绺木板的篮球架下,目睹趟河的轿车寻思,用纸擦下面效果明显不会脏污内裤,用纸擦嘴能达到啥目的?能阻止空话假话谎话的层现叠出花样翻新反反复复玷污百姓耳膜吗?多年来县乡领导视察承诺开会研究要修修修,时光荏苒依旧还破破破!

邓社会翻转眼珠摇晃脑袋嘟嘟哝哝走到桥头,又想起什么,再追轿车时,听存良说毛驴烂到泥坑才醒过神。毛驴劳作后又饿又渴,走到溪边饮水,陷入泥潭,无法自救。跑过来挽起裤管就要往下跳,大伙围过来,纷纷献计。自仁老汉:找几块木板,再用杠子往出抬。存良说:拔一把嫩苜蓿草伸过去,驴没准就挣扎出来;不过,我好多年都没有吃驴肉咧。夏家成和小刚找来木板木椽绳子,从毛驴肚子下面横穿过去,在自仁的指点下,终于抬出毛驴。邓社会对村民表达谢意,夏家成说,应该感谢你,向县领导反映咱农民的困难和学校危房问题,济民大人的事也得到解决。村民再无谑语,对邓社会肃然起敬。济民眺望背塬阳坡山路,感激地说罗县长真是个好人,是个好领导呀!存良走过来:牛钱回来了一大半,美美得过了把彩票瘾呐!济民苦笑嗔道:这日你妈去!又对牵着毛驴的邓社会说:大侄子,老叔谢谢你啊!邓社会嘟囔:他们开赌场!折断鸡腿再上药!

济民向自仁、桂霞、月月嫂等人张口,估摸能凑一万多元,揣盒香烟找到媒婆慕绣花,为小刚踅摸对象。不几日,慕绣花吸着香烟口令济民整饬窑里窑外备足上等菜肴,择日女方相亲看家。济民跟集上街采购,请存良母亲主厨。存良妈做过老席,吃过兰蕊炒过的几盘菜咂嘴赞赏不再那么自信,时代发展了,在城里大酒店见过世面的儿媳轻捉欠拿就能弄出有色有味菜品,相亲日一早就和兰蕊进了小刚院子。

济民一头钻进鸡窝抓出喂养两年的大公鸡,放血拔毛开膛破肚,存良妈鼓励有点胆怯的兰蕊掌勺。小刚穿好扽展新衣服,在门楼外接到媒婆带领的女子和她的父亲、叔叔。济民父子激动慌恐地招呼客人抽烟喝茶,端上苹果核桃干枣以及买回的零嘴。绣花有意让小刚带着这位十九岁的女子到另一孔窑洞里拉拉话,再向双方家长借实生虚夸赞女子本份小伙诚实均为勤俭之家。兰蕊将酒店里学会的那点厨艺使展出来,端上了大盘鸡四喜丸子和几道青菜。济民父子象征性地动动筷子,殷勤地往女方和媒人碗里捡菜夹肉。

酒足饭饱,绣花观察彼此满意后主导进入最关键的商谈彩礼环节。坐在炕上的姑娘二叔一擦油乎乎的嘴对着媒人说:“三金一冒烟”是必须的,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摩托车;票子就两万八吧;硬的二十个,要袁大头。绣花跷出门槛对站在院子的济民重复后,他两眼敛息了希望的光芒:满打满算,包括能借来的钱,也只有一万三呀!绣花进窑虚报至两万元,女子父亲冷脸说:我儿若是两万元能娶个媳妇,我女子就不要钱咧——走。绣花说再商量商量,女子的父亲和叔叔下炕穿鞋往外走:不差钱就能成。送走女方和媒人,济民沮丧盯住木盘子剩下的骨头:可惜我那只大公鸡,往后也没有个叫鸣的了!小刚赌气,我打光棍!济民懒懒地蹲靠窑墙,说得恁啥话?我无能啊!

济民愁闷地爬上羊肠陡坡。夏稔年老爷坐在柏树下编笼,虽已耄耋,耳聪目明,住在老城堡下方的敞院窑洞,不轻易下山。院子一畦绿白紫红,小葱韭菜茄子芹菜白菜西红柿,夏食新鲜冬吃干挂或窖藏。堡子东侧的两亩梯田,简种简收。黎明,老人挑桶沿梯田蹊径向东越过鳖盖梁慢坡到野狐坳的山泉汲水,饮食之用。子孙早已迁至山下或进城变身公家人,屡次请他下山,均遭拒绝。上了年纪的男人颇烦时就上山倾诉,他言辞简捷从不罗嗦。济民惆怅地说:年老爷,扎下的穷根啥时才能拔掉,让人把愁帽抹咧!

稔年娓娓道来:同治年间,叛军作乱前,红河川南北两山地丰粮足,夏氏家族千八百号人口,除了几个摇宝耍钱馋嘴懒身子外,均为殷实之家,富庶一方。叛军攻破了夏家城,屠杀守城的棍棒手和躲难的族人,血水顺着堡内暗道淌下燕子溪,至今城堡西崖都是红土呐。族人花雀乱飞各自逃命,方圆几百里姓夏的都是咱点将村的支脉,以前常来认祖烧香。大安爷爷的爷爷还是个毛头娃娃,被叛军掳到外省放羊,冒死返乡,平靖之后耕种撂荒的川田山地,四八战役时满圌的麦子颗颗被国军撮出来喂马。你爷爷的爷爷命好,在屯田镇舅舅家躲过一劫,返乡勤俭致富,收种药材开设店铺。夏生贵一门,祖上也过得去,只是让大烟给祸害了。咋能说扎下穷根?听我的大人说,堡子暗道墙角还有暗室,藏过财宝,证明先人富裕。你一片雀舌埋怨老祖宗,夏氏宗祊让破了“四旧”,要不你得跪下赎罪。济民频频点头认错。稔年老人又说:我住山上,隐隐忽忽能听到先人们殷殷的古经和祖训;他们照看着,至今我身板硬朗,心头豁亮。

济民伫立在风雨侵蚀四墙坍塌的旧堡前,瞻缅先人滋生探究古城内部秘密的欲望,暗道和暗室是何等宽窄空间,若有财宝,无需斗量笼提只顺手捡一疙瘩能给儿子娶亲足矣,祖先有灵定会宥恕荫庇。数日来持续泛酵的欲望膨胀起来,这天后晌暖阳即将跌窝,提着铁铣装着手电筒鬼使神差来到堡前,环顾大道小径峁塬沟洼渺无人影,翻身跳进断垣,握锨下铲,从一处水潲眼拓开一米的口径,蹴下打灯俯察,溜入闶阆内,原来砖砌的内室经年灌流山水,陷出坑洞,直通堡子西崖,隐隐能看见深处巴掌大的亮光。内室北侧确有半人高的单扇小木门,拉开察看,猜想直通暗室,小憩片刻,蒙蒙昏昏似有先人喘息与呻吟,但他不惧怯。待霉湿气味淡去,猫腰钻进暗道,几米之后一个拐弯,呈现出阔大的砖室,并有陈列的物件,正要睁眼细看,脚下木板朽裂断开,身体滑入坡度极大的斜井,想抓住什么,只觉得有无数手指挖拽下垂,后背斜躺在流动的豌豆颗颗上舒坦地滑溜,借着忽闪的灯光明白是细碎的红胶泥土粒,急切等待垫住双脚的那个时刻迟迟没有到来,近似自由落体的下滑越来越快,心慌肉颤,眼前错乱地闪过牛头马面,无疑是阴司之行,五十多岁的老命就要完蛋。

济民迷迷糊糊恢复意识时,觉得面颊被舐舔,微睁眼皮看到黑暗中一尖嘴垂耳的野狼头在他脸上一拃处,猛然翻身握拳挥打,听狺狺叫声才知是土狗。从身旁喁喁溪水和头顶一绺星空判断,这是距村口不远的燕子崖,向南深沟是响潭和狼湾,实属鬼怪的集市,阴森。手电不知去向,沿溪出行,忽地悟到是狗救了他,禁不住蹲下身子抚摸狗头。又异常疑惑,借助朦胧月色,察看落下之处,显然是从崖下土溜子滑下,再抬头仰望,断定是从峭壁岫窑滑落,后脊嗖嗖直蹿冷气,若要从此攀爬上行绝不可能,先辈们逃生之路也彰显智慧。寻思白日举动,顿生愧疚与罪孽,有图谋钱财的贪欲,搅扰先人魂灵,祖宗警告善待给了他活命,唯屁股略有疼痛腿脚均安然无恙,急忙跪伏在地,对着堡子山一阵鸡啄米似的磕头。返家途中认出了这是稔年的狗,脑内闪过念头,冥冥之中似有无法破解的玄机。次日一大早跟集破费买回了两斤排骨一包点心和香纸,白天登门拜谢稔年老爷和狗,夜里爬上山头,焚香燃纸,虔诚赎罪。后来,济民常想,先人毕竟是先人,当他还是小孩,打屁股惩罚。人得长记性,此后绝不擅入。

济民在村口谝传时,从任葫芦嘴里听到勘探队在官厅村钻出多口油井,心里涌起波澜。官厅村是点将村的西邻,近年来沟沟墚墚的磕头机多得像蚂蚱,没黑没明地抽,罐车一辆辆轰鸣着盘山而去。任葫芦的表兄是官厅村的支书,向勘探队打过招呼谋得看油井做零活的差事,让人眼红。济民年青时去官厅水银沟争抢过石油,将那黑亮亮稀糊糊的油物舀进铁桶担回,添入高脚青铜灯,火焰暗黄还滋滋拉拉冒死烟,熏黑窑洞和鼻腔,只好掩埋于门前的干土沟。如今科技发达,钻井队又来了,油旺,一天不抽就溢井。葫芦说采油的职工工资很高,月入万八千元,个个手握无绳电话,千里万里跟家人谝闲传,惊诧得村民张大嘴巴合不拢咧。还透露勘探工作正向点将村地界推进,判断咱村地下也不乏石油,一步邻近的。济民主动下话葫芦,说年过半百很想看看咋个抽油法。葫芦欣然带他来到勘探队驻地,进入磕头机围栏内。愣愣地盯着这个铁玩意个把小时,没看出特别神奇的零件,不慌不忙鸡喝水似地就把地下的黑油打压上来,渐渐地失去神秘感,心眼活泛了,为啥不在自家地里打口井抽油呢?

当夜忘了烧炕,但浑身灼热辗转翻腾。不就挖一口井么,多深也不怕,一天挖两米,一年就是一里多深,一年不见油,挖两年三年,咱有的是力气和时间,一旦见油就等于见到金银财宝,看磕头机的样子也不会太深。人都说石油是液体黄金,咱不多抽,抽出一张张钞票摞够几沓能给小刚娶上媳妇就行。这事不能声张,要干就悄悄干,最好选在自家地里,免得他人眼红村委会给没收了。堡子沟二荒地,偏僻,只有种地和偶尔过路的人。要马上动手,万一“油鬼子”进村,一开抽,没准给弄干,那东西在地下也流动。他翻身下炕,趁着月色,扛着铁铣下沟采摸井地,得意起自己的聪明,年纪大了,外出打工也没人愿意收留,靠山吃山就得有智慧。俄儿又想,抽出的石油卖给谁?蹴在树下点燃耳朵上夹带的半截卷烟,忽然想起曾经有人说过邻县就有土炼油厂,又转忧为喜。

从燕子崖踏勘出沟,窝弓山上的弯月给村口投下巨大的一帘薄纱,像皮影戏的帷幕。济民忽然听到宏亮的咴咴嘶鸣,抬头向点将台上望去,只见一匹烈马腾跃而起,扬鬃甩尾,骑在背上戴头盔穿铠甲的壮士挥刀前指,回首的瞬间两颗星星似的眼睛闪射明亮正义的光芒,豪气冲天。那黑黢黢的烈马驾云驭风,驮着将军优雅昂扬轻盈飘逸凌空腾越玉玺台,沿红河流向飞去。这震憾的一幕消失后,他揉揉眼窝拍拍脑门,想起老人曾讲过的古经,几十年来的疑惑在今夜得到了证实,蓦然觉得平凡的山村世界竟是如此神秘奇妙,遗憾只有一人目睹,没有他人帮腔传扬。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