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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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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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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雨飞》

第十二章

白霜就是告示,悄悄地贴在黎明,恫吓绿色生命,也意味着结束忙碌,进入农闲,苍天有情啊!风雨骄阳催熟了庄稼,也摧残了破衣烂衫弯腰屈膝的农民,养活了自己也养活远离田地的人们,也诠释艰辛。头顶的老天,怜念体恤,安排了冬季,养生休憩。苦力活暂时告停,家里零活永远在转磨磨。不过,农闲季节却是身怀二胎三胎甚至四五胎的孕妇们担惊受怕的日子。行动不便还要多长心眼,一有风吹草动四处逃窜躲藏,没有理由抵抗计生组的强制执行,引产,罚款,扛粮。罚款很难落实,扛粮就容易办到。计生组带领身强力壮的小伙扛走一袋袋小麦,有人失去理智寻死觅活保卫劳动成果,最终无济于事,违犯政策若不严肃处理不足以震慑反而纷纷效仿成潮涌之势。邓村长在村委会接电话时,有人听出话音,计生组要进村了。

在村口聊起计生话题,夏家成说现在倒觉得是好事,孩子少,吃得好穿得新,少操心活得轻松。邓社会认为国家发展得慢,计划生育搞得太晚。自仁说计划生育搞得早,就没你这个呼哱哱咧,没人喊冤叫屈!又说农民不生个儿子,女子一出嫁,老了没人挑水耕地扛粮拉车,病死在窑里烂了臭了让蝇子罩了也没人知道。维喜老婆羡慕地说:你儿在城里干大事,不愁!自仁掩饰自豪,说他总得给我吃羊肉泡馍钱。打扮得像个老妖精的棒棒等待摩托车,说世事变化无法预料,年轻时都说管闲事管得再多,也管不了女人生娃,如今不就管了?

济民不以为然,说解放后就知道要搞计划生育,那时把六月一日定为儿童节,那意思不就是留一个儿童就结扎吗?棒棒嘲讽:你长着一条牛舌头,厉害!能舔干自己的嘴巴和鼻涕,还能把槽里的石板舔薄。济民鄙夷道:我舌头再能,舔不净你脸上的面波。大伙嘻笑,维喜老婆调侃:舔舔试试!棒棒说:做梦摸别人媳妇的屁股,尽想美事。我脸上的粉是给你舔的?维喜老婆反问是给谁舔的,棒棒牛气十足:起码是镇长以上的干部。

桂霞心慌,从小华口里得到确切消息,计生组今晚要进村,她在名单上。是谁走露了消息,只有大安知道呀?是哪个婆娘看出了端倪?虽用宽松的衣服作掩护,到底瞒不住。计生专干的眼睛胜过老鹰鼻子赛过猎狗,逃不出他们手掌,瞒不过就躲。提前喂饱肚子,安顿儿子去老文化的大窑睡觉,做好藏猫猫的准备。正巧大安去辅导区培训学习,这样好,免得从丈夫身上找突破。浓浓夜色也是他们的同伙,裹住村庄。和衣而卧,竖起两耳谛听院外动静,临近午夜,对面婆婆家的狗叫了,半梦半醒掀掉被子,跳下炕靸上鞋跨出大门,从外上锁,隐隐听得三轮车声,急忙藏入麦草垛旁边攒起的玉米秆里。

果然由余副乡长带队的计生组开着轿车来到大门前坡底下的路口,后面跟着突突突突的奔奔车。组员走上慢坡来到大门楼外,村长一手打电灯一手拍门扇,组员列开阵势。余副乡长发现铁环上锁:邓村长,门锁着呢!村长纳闷:下午还在桥头上谝传呢,天黑就不见了咧?余副乡长故意大声说:走,回乡上。又示意村长,再大声吆喝:下个月再来。藏在玉米垛里的桂霞钻出来,看着远去的轿车和三轮车,拍拍身上的灰土:想抓我?哼,没那么容易!

天色蒙蒙亮,余副乡长一行人悄悄步行走来,与跷出大门槛的桂霞碰个正着。她返身进院要关大门,邓村长伸手推住门扇:你耳朵灵啊,三更半夜跑哪去了?她反倒镇静下来,盯着村长:我想去哪就去哪,娃他爸都不管,你管得宽的!邓村长说你去哪我不管,肚子大了可得管,走,别再躲躲藏藏,躲初一还躲得过十五?有两儿子就满福得很,还要生三胎?她说:村长,总得让我生个女子吧?长大后还要给儿换媳妇呢!“你这次再生一个儿子,难道还要生四胎不成?”“村长,你那张臭嘴巴太缺德了,是盼我再生个儿子?”“那你是想交罚款么?”“我穷得快穿不起裤子了,罚啥?”“大安是民办老师,扣工资呐。”“他一个月一百元,今年才发到五月份,去扣吧!”陈干事对工作组员说:那就进去装粮食。

桂霞挡住大门。余副乡长坚决地说:把人带走!几人围过来。桂霞猛地拉下脸,扯开嗓子叫骂:乡长是流氓,带着土匪耍流氓,快来人啊——余副乡长沉着脸:撒泼吵闹的把戏我见得多了,都像你,计生工作就不搞咧?无法无天,带上走!早起路过的村民们凑来看热闹。桂霞手指余副乡长:你是啥国家干部?带这么多大老爷们抓一个女人,威风吗?余副乡长说:带上走!少罗嗦。桂霞一口痰喷上副乡长的鼻梁。他抬手一擦,愤怒地抓住她的衣襟,用力过猛扯开了衣扣。桂霞扑进乡长怀里,号淘大呼:乡长要吃奶,乡长要吃奶啊——人们哄然大笑。

计生组员不便靠近,陈干事拉开她:你弄清楚,这是工作,是执行公务,甭给你桃红还想染成大红,不引产,坚持要生,夏尚洲的民办老师就当不成咧!桂霞一抹脸:不当就不当,啥民办老师?给那几个臭钱,买擦沟子纸还嫌少呢?邓村长说:你可别后悔,想当民办老师的人多着呐,就让大安回家抱娃收鸡蛋去。桂霞切齿还嘴:抱娃收鸡蛋有啥不好?总比当村长帮狗吃屎强么!邓村长脸色苍白:……桂霞……余副乡长愤愤地说:泼妇!走,回去通知,开除民办老师夏尚洲,明就回家抱娃收鸡蛋去。

大安接到解聘通知,办完手续回到家天色暗淡,低垂脑袋闷坐在院角花坛砖墙上,无心吃饭。桂霞说不就是个民办老师么,不当就不当,这娃要生的。大安说:咋能往乡长脸上吐痰呢?她心有悔意,唇舌却不让:谁让他耍流氓?!他没好气地说耍啥流氓,那么多人?她说连我衣襟都撕开了,若不大声叫嚷,还摸我胸脯呢!你没见那阵势,一群土匪围住我,要抓人要装粮的,我咋办?不那么闹,早被流了。他嘟嘟哝哝,舍不下学生娃,谁偏重语文,谁擅长数学,该补啥内容,都计划妥了,不料戛然结束了;再说,学校里就剩下几个以种地为主混日子的教师……她说缺教师不用愁,大学生还没处安排呢!他愁怅地透露,分配来的大学生不到咱山沟里来,工资一领去外地打工,花一点钱雇个初中没毕业的来顶替代课。她捂着肚子:没那一百块钱,日子也紧;你实心放不下学生娃,我只好舍掉肚里的。他沉默许久,说手续都办了,专心种地,减轻你的负担。她安排:烟叶烤好了,捡一捡,过几天一交完了任务,也能收回几个血汗钱。

华兰蕊又去了一趟西坡村,看到姨妈主持张罗收下齐家的聘礼和赠送母亲的五千元钱,非常失望地回到娘家。父亲头发麻白,缄默呆滞地吞咽开水泡馍。她拾掇狼籍的窑洞,发酵了一盆面团托邻居婶子代蒸馒头后匆匆回家。素素登门排遣郁闷,绝望伤感:维根对迟迟不肯离婚的哲明大发脾气,当过干部的一辈子只给别人做思想工作,自个遇事只认死理……出了任家门,往后的日子该咋过,再嫁也得生儿子呀!嫁出的女子就像萚落的树叶,被吹到哪漂到哪。回想当姑娘时的日子就是舒心,嫁了人能尝到多少甜就要吃多少苦,这些苦还绕不过去。“结婚结婚,昏了头才结呀!”兰蕊眼眶潮润,迷惑地叹息,“人啊,有时真就犯了迷,心想不能那样做千万别走到那一步,结果还是做了,偏偏就走到了那一步!从城里回来,那啥不来心里着急,可又有说不清的激动……想要做掉,在医院门口转了好多圈,舍不得也害羞,硬不下那条心。”从炕上托起睡醒的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你打算把娃在这炕上养大吗?”素素迟疑后说,“甭说被人看不起,娃一懂事心里就不畅快。”兰蕊吻吻婴儿:我舍不得……素素说:舍不得就过不了安稳日子,最近计生工作抓得正紧,头胎是男娃的就要放环呀!兰蕊吐露担忧:从哪找好心肠的牢靠人呢?素素双眼忽然放出光彩:我抱养,你放心吧?!兰蕊微笑说:当然放心咧!可你……素素说:我出了任家,小宝贝就送我,男娃比金子还缺!

哲明妈眼看小两口和美的日子要被老东西毁坏,无能为力异常毷氉。尽管小拇指撬不开攥紧的拳头,还是愿意再试一试,乍着胆子对蹲在房前花园铲刨芍药花根的老头建议,让哲明抱养一个男娃。维根一转身:啥?亏你想得出来!是不是任家从我开始,就作了红鸲,尽给布谷鸟抓养娃娃?素素么,整天和那种不正经女人粘在一起,串通起来对付我。她怀着野种嫁给存良,不知羞耻的东西,肯定给素素挺主意,竟向一个国家干部指手划脚!哲明妈蔫巴巴地说:就算啥也没说,别骂人。他嘲讽:乌鸦对着凤凰叫嗓子,也不看看自己的毛色!她是不是打算把那小野种过继给哲明?啈,让黄鹂窝里养活麻雀,做梦!她愤懑无奈:小两口的事,你说咋办就咋办!他瞪了一眼:本来就是我作主,你老搅和啥?我这就去小华商店打电话,叫他明天离婚。老和不正经的女人混,败坏我家门风!

存良没回修补轮胎的店铺,在亲戚朋友家串来串去,找不到活干,只好在屯田镇街头蹓跶。在戏园门口碰见齐守元时,两人忍俊不禁。存良问还补轮胎吗,他咧咧嘴:补个茄子!你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让警察逮住,带到局子里那一顿打啊,现在想起来尿都夹不住。给我吃的,黑糊糊也没弄清是啥东西,三天一出来,跑进一家饭馆,一口气咥了三碗烩面,差点撑死了。结果身上没钱,让饭馆子里那小子一顿挖苦。要不是老爸给罗县长打电话,得呆好多天呐,也免了一千元罚款。存良嘿嘿地笑了:我从后窗翻出去,黑咕隆咚不知爬进谁家的猪圈,听见警察追上来,藏在里面大气不敢出,臭烘烘不说,弄了一身猪粪。

齐守元说关了修理铺,在县城跟师傅学补牙,这营生能干,生活好了镶牙的人也多了。又掏出两根烟,分给存良一根,问现在做什么。存良迷茫地说,逛荡。齐守元说认识屯田镇大酒店老板,介绍他去做临工。存良觉得洗碟子刷碗也行,好歹挣几个子。齐守元正要去酒店给父亲订十桌酒席,拉他同往:我爸都五十几岁的人了,给我找了个后妈,过几天还要办婚礼。存良说这是喜事,要好好操办。齐守元不满地说:挣了些钱,不折腾心里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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