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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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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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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雨飞》

第十六章

乘不起有翅膀的,就坐有轮子的,能缩短牵挂和思念,排队拥挤都值的,铁轨和公路上快速流动的是朝圣的心,再末梢的血管也充盈返回心脏的渴望,不同方向纵横交错,终点都一样——故乡,春节的故乡。山不愿变样,河不愿倒流,担心儿女归来认生。跨过列石,炊烟招引着,袅娜的温馨的。团聚后,到村口和乡亲寒暄,在溪水边或小路上触摸乡情,参加近年来逐渐恢复的大型祭祀活动——年三十去玉玺台给关老爷庙宇上香祈福。

点将小学剩下三名老师,搞过后勤即将退休的老汉,种地又上课,讲桌两用,照本宣科又伏案解困;聘用的村姑,初中没毕业,可爷爷是村支书,在黑板上认字时敢不断挑战《新华字典》的权威。陈校长多次提出维修破烂的校舍始终没有得到批复,罗县长的嘴也是吃肉喝酒才管用,开除了最称职的教师大安,像是剔了肉剩下排骨和下水,心灰意冷地叹息:学校衰落了,庙堂兴旺咧。村民认为学校不再具备教书育人的能力,着急孩子被荒废,有能耐转学的少,无奈叹气的多。学生减少,操场成为碾晒粮食的场地,校园为祭祀腾挪房屋。祭祀协会成立了,集资修缮“横扫牛鬼蛇神”时砸烂的神像,负责日常维护和春季庙会。

操场避风,玉玺台下的敞口窑能落住阳光,是阳面窝窝。凑到一起下棋玩牌,从打工的口里了解外面世界,真实的世界。狼来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诚信,电视机不要脸,经常发布假信息,还有烦人无聊低级的节目,糊弄人!尤其亲嘴露腿露沟子,一家人臊得看不成么!谝传,娱乐,还能寻找挣钱的路子。通过亲朋好友拉扯外出,容易找到轻松活计且能拿回工钱;主动外出揽活全凭运气,幸运的能带回血汗钱,许多人只混了一张嘴。在建筑工地黑明昼夜卖命干活老实本份的诸多后生,可怜巴巴地回家,给媳妇买件衣服给娃娃交了学费,破兜只剩能碰响的几枚硬币,还天真地说工程结束后老板一次结帐,到时有一笔可观的收入,清还欠款修建宅院。没出过门的扳指一算红了眼,一人打工,胜过全家种地呀!挣得钱再少,也能量回一篅麦子。打工活再重,比起种地都算是轻头。种地全家人像套在磨堂,辛苦不说,搅过种子化肥农药等本钱后,剩下几个子勉强够交杂七杂八税费而已。虽然有人提醒拖欠工钱可能会上当,却依然不能消减外出挣钱的热情。

打工的青年出门前,几乎都到小华的商店口头登记。商店炕墙上摆放着一部无绳电话机,连接着外面广阔的天地。出了门,有事与家人联系,难免麻烦小华捎话带信,甚至满村吆喝。象征性地收取五毛一块的通话费,小华心里依然是畅快的,毕竟这个最先进的通讯玩意方便了乡里乡亲,钱重要,情比钱更重要。告别时小华经常鼓励好好挣钱,可是任维勤儿子福厚跟随苜蓿湾的邓宏仁离家时,他心疼,疼出了泪。邓宏仁外号狐狸,是邓地主的后人,近年来从点将村和后山贫困村先后带走几十个青壮劳力,去外省掏煤,除了伤残的返乡外,大多数有去无回,抱回的是盒子与两三万元的人命价。福厚年届三十,媳妇虽然得过小儿麻痹,但很勤劳,还生下一个女儿。人的命,天注定,他叹了口气,结婚欠下的债,一定要还清,不能让帮咱的乡亲寒心呐!小华杵在操场破篮球架下,目送福厚走向河畔的背影,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情景一幕幕折磨着他。

任维勤老实憨厚,瓮口子,蹲在苞谷杆垛旁面色黯然,若不是唇间喇叭筒缭起一缕青烟,真以为死不瞑目。孙女爬上点将台,翘望河岸,大路送爸爸上坡,变得越来越小。她跑过来一声“爷爷”,叫活了任维勤。他愣怔片刻,扫视地面,捡拾香烟的过滤嘴。刚包产到户的那年,不知谁家牲畜窜进堡子沟麦地,糟踏了他的庄稼,妻子心痛地哭了半晌,回家倒头就睡过去,至死不知病因。几年前慕绣花做媒,娶了媳子,再不铲锅底,还有了孙女,幸福了。破棉袄顶不住冬天的西北风,没钱买毛衣,偶然发现香烟屁股的海绵可以撕成絮状,萌生捻绳织衣的想法,从父亲生前居住过的老窑墙上取下线桄子,带着小孙女在村口拾烟头。两年来趁农闲,由线坯子捻成的线绳缠起来有西瓜那么大,他找到邓晖茂的媳妇,请她帮忙织毛衣。月月嫂含笑说,毛衣织不完我就被熏倒了,顺手给他两件丈夫穿过的羊毛衫。舍不得套到自己身上便给了儿子,开始学织“毛衣”。扫荡完操场的烟头,抬头远望坡弯忽隐忽现的儿子,手里的线桄子不停地哆嗦。济民说:老哥,你的恁毛衣织好了,不用卷烟棒就能过瘾。

打工能挣钱能见世面,这念头把苦恼的邓村长从烂泥潭推上岸。当了几年的村长,上面要求做的所谓公益事业没有得到赞许反被村民嘲笑,不切实际只为树立形象。工作就是催粮要款、刮宫流产,上面千条线,下面竟要一针穿,房快塌了,只管把墙抹光就行了,搋褡子活,谝得没传咧。凭借抹不开的乡情磨破嘴皮从贫困的农民手里缴获税费,像沟子里钻进蚰蜒,连辫子梢梢都不舒坦,这几元十几元甚至几百元就是他们一年油盐酱醋头痛感冒的药钱,很多家庭整年收入也就两三百元啊!他老想起黄世仁……最头疼的计生的工作,半夜三更像打游击战,摸黑强掳大肚子婆娘,精疲力竭不说常常被百般辱骂,不是让老祖先不得安宁就是要他断子绝孙。胡桂霞那根舌头好像一把钢刀,不偏不斜就捅进他的心窝。那天进了村委会办公室情绪糟糕到了极点,乡长当面批评刘秘书更让他心里憋屈,思想工作对于桂霞那类人纯粹就是放屁,沮丧的回家又被媳妇数落,彻夜不眠做出辞去村长的决定。虽说有薪水,但这钱烫手啊,买回肉也是带毛的,咽不下,外出打工挣多挣少吃苦受累总能图个心安理得吧?!

包村的刘秘书和乡领导让邓会明再坚持一阵,开始物色新人选。把点将村几个村民小组组长细细地捋抹一遍都觉得不妥,认为应该找一位铡口硬气的汉子来接任村长,要能震得住那些拖欠各种税费的刁民,更能威慑逃避节育的妇女,能收掇得了像胡桂霞那样的泼妇。胡桂霞的污言秽语让他们窝火了好一阵子,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关乡长很有水准地说:放纵她的嚣张就是把我们逼入死胡同,就是助长违法行为!几次意见沟通仍无合适人选,才知道伯乐常有千里马太稀罕了。

苜蓿湾村民任文哥获悉消息,立刻去找表妹,邓晖茂的媳妇。他觊觎村长之职很久,春节前通过转折亲戚拜访老支书。他不冷不热答应向上级推荐,可两个月过去仍无音讯,无疑那个老东西有成见,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了驻村干部刘秘书。不是无缘无故地想起,好几次在表妹家里遇见他,并且能嗅出他们之间的味道。表妹虽说不算很亲,毕竟未出五服。这天春暖,他走下窝弓山沿着蜿蜒的溪岸小路行至沟口,上短坡来到桃树坪邓晖茂阔气的宅院门前,不巧大门上了锁,只好来到桥头转悠。村口恢复了农忙时的安静,打工的早已上了路,种地的又赶着节气小跑了。

一辆装满设备和帐篷的大卡车从南原堡子山坡缓缓行驶下来,趟过小溪时陷入消融的泥水。任文哥蹓跶过来解闷,看到车轮空转激起的泥水弄到了车后小男孩身上,灵机一动走过去对小男孩耳语。任文哥高大的块头和那张狠脸,胆小的人看一眼就得赶紧回家洗裤衩,男孩望而生畏,胆怯顺从地躺在车轮后面。任文哥疾步走到车前示意司机停车,并大声告诉他倒车时碰倒了娃娃。司机慌忙下车察看,只见男孩紧闭双眼仰面躺地毫无动静,抚摸脑袋问碰到哪个部位,小家伙气息虽然顺畅却不睁眼不说话,再一看这张狰狞的脸不禁发怵。任文哥从容镇静地说亲眼看见车把娃碰倒,并称他就是家长可以给钱了事。司机为了息事宁人早点离去掏出三百元私了,任文哥接过钱示意可以离开,并认真地告诫要谨慎驾驶。卡车开走后,他得意地喊了一声:狗日的,还装个球。男孩起身拍土,胆怯的眼神挣扎着一丝笑。他掏出五元钱:买泡泡糖去。男孩捏着钱一蹦一跳地跑了。

从小华商店买了礼品找到窝弓山阶地,见到表妹说明来意。月月嫂对这个远房表哥不感兴趣,总觉得匪气重,可一想当了村长对她没啥坏处,再说给刘秘书传句话也是热炕上饭桌前捎带的事么。表哥一开口不由地两颊发烧,知道他看出了暧昧。年初工作繁忙会议很多的刘秘书没有下村有一阵了,她特别想他。半月后一个傍晚,他骑着摩托来了。枕边风一吹,他瞬间改变了看法。任文哥去年当副组长就遭到苜蓿湾几个农民的反对,缘于语言粗鲁行为过激,对他没有好印象。不过换个角度,他不正是目前千挑万选所需要的村长吗?给乡政府一汇报,主要领导觉得还行。虽然有人担心他的做派会弄出麻缠事,关乡长说:老农民能弄出个啥?天塌不下来!很快,刘秘书就按领导意思给村委会成员做通思想工作,再授意小组组长。任文哥如愿以偿,从邓会明手里接过村长之职。

任文哥一上任就在村里山山岭岭栽下杆子架上喇叭,手持麦克风布置工作通知开会,播放县政府召开“三干”会议精神和乡政府领导讲话录音,还有流行歌曲和摇滚音乐。村民听到节奏遒劲的曲子不太适应,议论:我一听就想上厕所;牲畜听得更邪乎,不是发情日子提前了就是次数频繁咧!起初听到喇叭里新上任村长讲话感到牙碜,不久在村民大会上全方位立体式目睹任村长的嘴脸:磕磕巴巴宣读上级文件,读错的字比认识的字多,像庄稼地里杂草淹没了禾苗,弄不清种植的是苞谷还是高粱;脱稿讲话低级下流的用词和唾沫星子一齐飞溅,最后总结时反复说的一句话:不能日娃不管娃,娃跑了不撵娃!村民普遍认为,开会就像集体露腚蹲于旱厕。任文哥不光动嘴,还注重动手,很快就摸中了领导的脉搏,目前首要任务就是拿下计生工作的硬钉子胡桂霞,捋起袖子向领导表态:拔钉子就得用铁钳子。

桂霞明白计生组不会因为解除丈夫的民办教师就轻易放过她,要多留心眼,过完年肚子鼓胀起来,听说选了新村长,便穿上宽松的衣服躲在姐姐家,红河北岸的明家沟。站在大门口就能看见点将村。大安成了地道的农民,照顾孩子安顿家务,地里农活虽说勉强能做,但不在行。夜里眼目少悄悄溜回家,两口子在镰刀头责任地铺就种烟薄膜,等待灌渠供水浇地。天气晴朗地气上升,春耕春种铺开了,心里焦急,早晨上明家山剜苜蓿芽时远远望见川地里忙碌的身影,知道灌渠来水了。望来望去不见大安,又觉得开春了计生组不会轻易下乡,从大柳树那里的列石上悄悄地过了河,警觉地环顾四野急匆匆溜回家。

喇叭里播放大力提倡种植烤烟的通知:……县领导已在三干会上作了明确的指示,要在西部大开发的政策指导下,以种植烤烟来发展我县经济。全乡总动员,乡干部、村干部、烤烟技术员要全面出动,亲自到田间地头,检查指导……

华兰蕊正在田畴铺设塑料薄膜,存良引水灌溉。发现渠水干涸,存良向上游走来,看见桂霞将渠水截流引入她的责任地,不悦地说:我刚到桥头把水引过来,一片地还没浇完。你全截掉,我就干瞪眼了!桂霞头也不抬忙于铲土:春季的水和油一样,谁不想浇地?这水是从沟里流出来的,谁想浇就浇!存良埋怨:早说我就不摆这摊场。桂霞反问:你浇水给我说了吗?存良冷着脸一挥铁铣戳开一股子水:给我放一点!桂霞铲土堵上豁口:兄弟,别在自家窝里捣来捣去,二杆子劲对别人耍才叫爷们!存良说:这地我不浇咧!啥叫捣来捣去?桂霞不依不饶:整天闲得没事,尽干缺德事!存良抑制胸口怒火:干啥缺德事了?桂霞哼了一声:日弄别人卖牛抓彩券,马路上钉钉子,把卷了鞭炮的烟给人抽,这还不算缺德?依我说,哲明家的麦草摞也只有你才会放火的。

存良气炸了,吼道:王八蛋,血口喷人!又把铁铣向她抡过去,快到头顶转了方向,打到水渠里,给自己溅了一身泥点子。桂霞一惊之后又壮起胆,一挺大肚子:你打呀!兰蕊跑过来,劝存良回家。看到围过来好几个村民,桂霞骂道:谁是王八蛋?让人说,这里谁是王八?一个大老爷们,你熊不熊?我若是你,早都跳进漩涡了!他挣脱兰蕊冲过去,抬起脚,看到大肚子后在空中晃了晃落了地。桂霞本能地躲闪,肆无忌惮地叫骂,兰蕊和两个后生急忙拉开存良。他气咻咻地走过石桥,找小华宣泄。任村长进商店赊欠一盒烟,从操场听到桂霞在烟地浇水的信息,立刻叫来新聘用的计生专干,安排一番。

晚饭后,桂霞感到心慌慌直跳,出了大门摸黑从田间小路走到河边,正准备踩上列石过河,身后蹿出四个青年汉子,手脚利索地将她控制起来,抬向停在大柳树下的三轮车。她还没有骂出声,任文哥强硬地掐捏她的两腮给口腔塞入毛巾。任文哥眼前闪过战争影片中英雄人物的形象,好像游击队员抓住了汉奸,果断地一挥手:把狗日的直接拉到太平乡卫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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