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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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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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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雨飞》

第二十一章

村民组长夏麦龙传达退耕还林政策,兰蕊签订协议承包了鳖盖墚东面半山腰野狐坳的二荒地,栽种洋槐和果树,不能被贫穷捆住手脚。读过诗歌有过梦想的她从骨子里喜欢山青水秀的意境,家人不能理解时她给出更现实的理由:修房盖屋需要木材,果子能吃还可以变钱。趁农闲,在野狐坳开挖树窝,从柳树下的山泉汲水浇灌自生的树苗。

坐在草地上休息时,俯瞰山下欣欣向荣的田野蜿蜒东流的红河,心绪豁然。河岸杨柳像一朵朵绿色的烟雾,一块块田畴就是一幅幅彩色的图案,像小时候在点将小学上美术课的蜡笔画。山谷里那汪清泉溢出一条纤弱的细流,像村姑纯朴的憧憬,走不了多远就渐渐消失在曲折坎坷的山沟。黄鹂鸟悦耳的鸣声春情荡漾,撩拨心灵深处那根琴弦,对美好生活的渴望。瞬间,几只野鸡粗犷的呼喊又将她带回眼前的生活。嫁入点将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独处,自由地胡思乱想。玉玺台又叫引凤台,大安说过,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和夫君萧史乘龙凤而去,在华山虚晃之后,悄然隐居到咱这红河川,仙眷神侣笙箫和鸣,在朝霞、春风、秋雨里,常有沁心之音,缕缕飘飘。百姓筑起土台,供萧史弄玉吹奏仙乐,引凤。台上、空中、山峁、岫窑,怎么不见联翩的身影?我要随风去寻找……这么神奇的传说咋成了她的催泪剂了呢?

久违了的梦想挥舞透明的翅膀翩翩降临,大学梦爱情梦像是一颗颗酸涩的杏子刺激了她的神经,胸腔内鼓荡起一阵阵灼痛。曾经的远方、未来、大学校园、甜蜜的爱情、江畔海滨,朵朵白云与摩天大楼,时髦的服装和彩色的裙裾……这些最基本的元素就像一位轻薄的男子将她无情地抛弃。过去的日子就像一群白鸽,扑棱棱举翅高飞,溶入了蔚蓝色天空。如今,她就是草地上那只野兔,住土窝吃野草,繁衍后代,终老黄土。兔子啊,有梦吗?幸福吗?跑得那么快,就不想离开这里?也许远去,迎接你的只有贪婪的眼神和黑洞洞的枪口。你肯定是幸福的,因为你不曾有梦。圆圆的肚子是否和我一样正在孕育新的生命?吃饱肚子抚养后代难道就是活着的全部吗?

拭去脸颊的泪水,她发现小童早已站在身边,从杏脯厂归来穿着漂亮的茄克衫,洋溢青春的活力。他对她谈了谈杏脯厂的情况,员工对齐厂长的私下议论。还说:小秦酒后对我说,这次他和厂长去南方,拉了满满一卡车杏脯,咱们的土特产到那边很受欢迎,一去就找到以前的客户,卖了四万八千元,厂长独自领款后说先预付了两万元,回家路上塞给他一千,吩咐回去就对大伙说,杏脯被检查站挡住,以质量不合格为名全部没收了。厂长发牢骚,拿着这一万多元回去要进香,给乡镇领导和县上领导那些有头有脸的爷们送礼,剩下的两万多肯定被拖欠,回款难喽!依他看,厂长跟那边很熟……嫂子,你说万一……会不会对姨娘有影响?她说:出了事,我妈也过不了安稳日子。

为母亲处境的担忧取代了回忆往事的失落。细想,母亲的大半辈子也不容易,离开父亲是迫不得已,实属无奈。如今顶着别人的非议走出一步,这日子能长久吗?有时很想看看她,可只能是赶集的日子在街道等待。直至今日,她没有去过齐家,那不是她的娘家。母亲过得怎么样?

兰蕊母亲擀好面条等待齐永才,去南方出差十头八天又连轴去县城开会三天,上午来电话说已经回到杏脯厂。夕阳落下地平线时齐厂长提着黑色的小包走到家门口,玉莲热情地问好,牛蛋迎上去伸着小手叫“爷爷”。他高兴地抱起孙子亲了亲脸蛋,回答玉莲的问话,路上平安,啥都顺乎。她放宽了心的模样:前几天听说外面乱得很,有抢劫犯在公路上作案,尤其是晚上,见了拉货的卡车挡住就抢,还杀人呢!我和牛蛋他爸心急得整晚睡不着觉。他感动地说,咱老了,不怕。她说:才五十几岁的人,老啥老?以您的身子骨,至少也得活八九十岁。公公掏出电动小汽车给牛蛋,她说:有钱就给你多买些营养品。

兰蕊妈亲热地嘘问,点灶火准备下面条。齐永才看见墙壁上的黑点以为是钉子随手一挂包,结果掉在地上,一只苍蝇飞走了,捡起包走出厨房。她笑了笑,知道他戴着近视镜的眼睛开始老花,从桌抽屉取出一根小铁钉,用小榔头砸上墙,拉开灶间的鼓风机。齐永才跨进门槛,看见刚才挂包的墙面又有一个黑点,使劲挥手抡去驱逐“苍蝇”,碰到钉子立即缩回来:哎哟,嘘——她急忙走过去,问怎么回事?他愤懑地说:咋又变成了钉子?她歉意地说刚钉上,让你挂包。他右手掌心流出殷红的鲜血:挂个屁,还不如把钉子钉到我手上!

她急忙从抽屉取出棉花要敷伤口,玉莲两口子走进屋,挡住后妈说甭用棉花,不卫生,容易感染。玉莲拿来创可贴还不能止血:送爸到医院包扎,快!齐永才说不去了。玉莲着急地说离医院这么近,感染化脓了咋办?兰蕊妈捏着一疙瘩棉花歉疚地目送齐守元骑上摩托带着父亲出了大门,呆愣着。玉莲走进大门楼,见牛蛋在“婆婆”门口玩小汽车,大声呼叫:过来,回咱屋里玩,那边不安全。

母亲还未从“碰钉子”的歉意里“消肿”,次日他离家上班后就失去音讯,没有拨通他新买的手机,傍晚时从齐守元屋里隐约听到让惊恐的消息,齐永才在厂办公室被检察院公务人员带走了。

齐永禄关上大门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和侄子两口商议。齐守元低头抽烟,几点抓的人? 齐永禄说,员工说是上午九点,地区检察院来了辆车直接把人带走了。玉莲茫然地嘟哝,没头没脑地就抓人?齐永禄猜测有人告状了,听说可能是雇用的司机。齐守元愤怒地叫嚣:狗日的坏了良心,待会叫上大蚂蚱和黑蜘蛛,收拾那畜牲!齐永禄立刻伸手阻拦:别添乱,打了告状的更说明咱心里有鬼,把人带走,那还要证据呀;再说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很看重你爸,私人交情都不错,能说上话。齐守元说:从我爸手里捞了多少好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玉莲叹息:前些年顺风顺水,今年咋了,二大,有时间问一下神婆,是不是这院子进了不干净的倒霉鬼。齐守元没有理解媳妇的用意:现在谁相信那些?二叔说玉莲说的也有可能,你爸就是不听劝,有两钱屁股烧得坐不住,胡折腾。又侧头瞥了瞥这边屋子,很响亮地说:人老祖辈都说,男人有没有钱就看婆娘的脸,那个,我看就是个穷命。玉莲附合:她以前的那家穷得贼娃子进去都流眼泪,如今又进了咱院子,还不知遭啥殃!二叔劝小两口不要惊慌,再托人打听,站起身提高嗓门:你们都要嘴严,不该说的绝对不能乱讲。玉莲也大声应和:只怕自家,有人诚心使坏!

兰蕊妈心急火燎地在屋里转圈,几次想跷出门槛询问,又怕碰钉子,只好侧耳谛听院子的谈话。终于知道齐永才已被检察院带走时,失去血色的面容上双眉拧结,夹枪带棒的侮辱对话扎耳扎心,泪水悄然流下。平静的日子骤然风起,偌大的家院里唯一的依靠进了班房,他违法了?会判刑吗?她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清早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走了,想为他送件外套可不知道送向哪里?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提着衣服袋子面向小两口时,玉莲一句冰冷的“这事有亲儿子操心”使她沮丧至极。窝在屋内胡思乱想,在这豪宅能待多久只有老天知道,没准就被扫地出门。

又逢集,又在街头散心,正好碰见从医院出来的女儿。兰蕊昨天回娘家看到胃病发作蜷缩在冷炕上的父亲,两三天只咬了几口皲裂的馒头,叫村里青年小波骑摩托送他住进屯田镇医院。母亲一听筹集住院费,说:在这等着,我去取。兰蕊拉住:别从家里取钱,会弄出口角的,小童就要来了。说着话小童跳下车:嫂子,小华哥凑了两千,家成哥手头紧,没凑上,先转到县医院,给大夫说说好话,边治疗边寻钱。母亲望着女儿匆匆摇晃妊娠的背影,迟疑地返回小巷。

父亲不愿转到县医院:老胃病,去不了根,倒拉下一堆账。她眼泪巴巴:钱凑够了,不能再拖,只要把病治好,再挣么。华有德的脸色缓和下来,猛看见病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兰蕊母亲正在向内探视,脸色骤变,瞪圆双眼对着房门吼叫:滚!滚!滚!兰蕊急忙出门把母亲拉到楼道,母亲掏出一沓票子塞进她衣兜:这是我的钱,你拿着。兰蕊推辞说小童又借到了钱,只要你过得好就行。母亲眼睛又红又湿:咋咧?老东西恨我不要钱,难道你也……治病要紧,拿上我就不牵心你了,快去收拾,走县城的班车就过来了。又叮嘱她注意肚里孩子,转身疾步离去。

母亲一进大门,就被小两口堵在门楼下。齐守元狠狠地说:人总得讲良心吧?我爸刚出事,你就打起小算盘?她脸色苍白:我没有……他说从牙所里看见她去了银行,玉莲紧盯她的衣兜:取的钱呢?她说:我到银行里取的是我的钱呀!他鄙夷地一笑:你能挣来一毛钱么?你的一分一厘不都是我爸的吗?她急切辩白,那是结婚时你爸给我的礼钱。他说,那不还是我爸的么?玉莲说:你都成了齐家人,啥钱不姓齐?!我爸对你胜过对儿子和孙子,咋昧着良心做事呢?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看见我爸出了事就动了二心?!想卷着家财溜人?拍拍胸口!

她几乎晕厥:进了这院子,生死都是齐家的人和鬼,不要红口白牙地嚼我!玉莲质问:你取钱,迟不取晚不取,偏偏这时候上银行?想把钱往哪转?他说:我爸虽说不在家,可他的存折和留在家里的钱只有你知道,别打歪主意,把丑话说到前,我,齐守元,是我爸亲生儿子,不是过继的,不是抱养的……玉莲插嘴:也不像你的外孙子,是私生的!他继续说:老爸的钱财,天经地义是儿子的,你别想私吞!玉莲逼近“婆婆”:把存折拿出来!她喘息:拿啥存折?!我从来没见过你爸的存折和钱。玉莲一把从她的衣兜掏出存折,打开一看:五千块全取了!她啜泣:这是我的!他厉声追问:钱呢?玉莲就在婆婆衣兜摸索。牛蛋跑过来抱住妈妈的腿,哀求:别打奶奶!他一把拽过儿子:她不是奶奶,是老妖婆!玉莲摸完之后㧐了她一把:钱没了! 他呵斥:钱呢?她晕头晕脑地跑进屋,放声大哭。

不见钱的下落,小两口急忙去隔壁问计。齐永禄坐在炕上抽烟:你们这不是胡闹么?咋说还要叫她妈,咋能那样做?叫邻居知道了笑话,轻点说永才儿子少教,重点说老汉刚被抓走,儿子就急着抢家产!齐守元打开折子:不是我俩不懂这个理,是她太没良心,你看,刚取走五千元,日期就是今的。二叔接过折子:这是结婚时你爸给她的五千元礼钱,不过你俩也不想,你爸的钱是几千元么?是几十万,上百万!这十几年,他从县农副特产公司到镇上杏脯厂,轰轰烈烈地弄了一场,是农民企业家。如今人么,嫉妒心强,看见别人活得好就眼红,就在后面捣鬼!有人就等着笑态,这么闹不是后院起火么?不是让恶人偷着乐么? 玉莲说:家里不能不守着点。二叔说这样不是守,万一你爸有个三长两短,法律上认可她呀!齐守元说:可实际上,咱这十里八乡……齐永禄说那没有法律效力,跟她闹翻,打起官司,你们只能输。防着点,不要明火执杖地弄——现在看清了吧,没有你爸,你们就穷瑟瑟的咧!又琢磨着说:我估摸你爸不会把存折交给她,最多也是些零花钱,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打听,保你爸平安出来。又把存折递给侄子:空折子咧,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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