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医
十七年前的早春,我去相亲,回音是:我有病,面黄肌瘦。我的确有病。我自己清楚。因为我牙痛,痛得日夜难眠。
为了婚姻大事我得去看牙医,又因为家境拮据,我不能去正规医院,所以我到了镇子最边缘的一个牙科诊所,门牌很直观,用一块白漆底子的木板用红漆写着“舒齿牙科”。
我进去了,她正在煮面,问我怎么了,我说牙痛。我拾起滞缓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她嘴唇与鼻孔间似乎有半圈不属于她的黑色。第一印象,不美观,甚至是丑。她把面条挑进碗里,我以为她要吃面,她却要我坐下,指了指那条牙医椅,语气生硬。我有些后悔来这里。我被她命令着,仰头,张嘴。她一手捏了一只小电筒,一手持工具在我病变处的几颗牙上敲打。她说,这颗?轻轻一敲,我即触电般的抽搐一下,伴着一声难听的怪叫。她好像用钩子又钩了一下,我又一声怪叫。
她收了工具说,这颗牙蛀空了。我说,拔了吧,痛得受不了。她说,拔了容易,可不建议你拔,这是原生牙,能留住尽量留住。镶的牙再好也不行。我说,怎么样才能留下又不让它疼?她说,用药物把这颗牙神经破坏,把蛀空处补起来再装上个牙套,基本就保住了。我问,牙套?是跟牙一个颜色的吗?我可不想一张嘴就闪出一颗大金牙来!她好像在口罩后面喷笑了,说,你要相亲?我很认真地点点头。她把口罩摘下一边,挂在另一只耳朵上,说这是大牙,在口腔后边,谁会往你嘴里使劲看?装个烤瓷牙套很贵,没必要。普通的只要耐用就好,还便宜。
我觉得她没有那么丑,尊从她的安排,我的牙不疼了。花了极有限的钱。更重要的是保住了与生俱来的身体的一邻分。我生出一点点对她的感激。
后来的故事就乏味了。我结婚了,生子了。日子就这样顺延下来。她的牙科诊所变成了两层小楼,隔壁一间是他丈夫的理发店。那块白底红字的招牌除了年年上新漆,别的没变。
儿子换牙时我又一次进了她的牙科,她面容阳光了许多,一张熟妇的脸略显胖,那半圈黑色没有了。她算得上好看。医牙的人很多,都坐等着。她向我笑笑,算是打招呼,歉意地说,坐下等等吧。轮到我们时己经很晚了,她又歉意地说,等躁了吧,来小伙儿,看看你的牙。她用钳子很娴熟地把那颗松动的门牙取下来,她说,现在孩子营养过剩了,该退的牙老不脱落,把新生牙逼的变形了。一边用镊子夹着棉球清洗拔牙处的流血,对我说,这颗新牙往里长去了,最好到十二岁后正形,那时很容易就正过来,晚了费劲。又说,以后有松动的牙赶紧拔了,让新牙正常生长。她清洗结束,很愉悦地说了声“好了!给我一块钱。”“一块钱?……行吗?”
我不相信!她说,就一块钱,拔颗小孩子牙,又不费劲。
给儿子的牙正形时我以为很麻烦的,她只是在两颗牙间嵌入一根很细的钢丝,她说,二十天后再来看看,差不多就正过来了,不行再来换个方案。
这次她收了十二元。
儿子读初中了,前几天又喊牙疼,傍晚我们又一次来找她。首次见她有空闲,她着白大褂弯着腰逗他丈夫抱着的孩子。是他们的二孩。三口人乐融融的。见了我们,她问,又怎么了小伙儿?脸上余着笑意。我说了来意,她仔细看了孩子牙疼部位,说,这是颗三尖牙,那两个牙尖往外长使得牙床疼,这不要紧。不过这边这颗牙驻了,得补上,这颗牙已经长成了,坏了就不能再生了。我问,什么时候可以补?她说,现在把蛀孔修一下,塞进药物,十天后补上材料就行。我说,就依你的办吧。
她逐步做完,然后问我,用哪种材料?有贵有贱。我说,我不懂啊,你看着给用吧。她笑说,也是!贵的很贵,是进口材料,有些人指定要这种材料,不过我认为咱没必要费这钱。贱得牢固性能差,孩子不能用。就用性价比高的国产材料吧,这材质可靠,又不贵,得天天刷牙,只要保护得好,几十年都不会坏。
我相信她的推介是正确的,价格是可以接受的——工本费一百元。之前道听途说过一些小孩子修个牙要几百几千的花费,不知是用了怎样的特殊材料还是请了如何的名医专家,亦或是被骗了。
我由衷地冒出一句话来:如今像你这样的医生真不多啊!她惊愕地盯了我一瞬,即而又笑了,说,我不是医生,我们都是匠人。她指了一下抱着孩子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