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石榴

和往常一样，下了班顺路去水东市场买几样小菜。走进市场，道路两旁的水果摊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一位经营水果的中年人正在破开一个硕大的石榴，招呼过往的行人品尝，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鲜红的石榴籽入口顿觉汁水多多，汁水入喉一种久违的味道顷刻让人感觉回味无穷。

品着新鲜的石榴，我挑了两个大石榴，微信支付了13元。想想今儿是周末，一家人晚饭后一边看电视，一边品尝新上市的石榴，也是一件快事。虽然石榴还是小贵了一点，但是看着那诱人的红宝石般的石榴籽又觉得物有所值。

村里实行生产责任制那年，我家早稻收了3000多斤稻谷，当年就解决了粮食不足的问题。多年为春荒发愁的父亲累而快乐，赶集的时候，他用刚刚领来的薪水特地为家人买了几样水果——这回算是破天荒了吧。晚饭后，他从墙上取下一个竹篮，拿出两个石榴，将石榴破开掰成五六份给我们品尝。父亲拿起一小块石榴端详着，问大家：“这石榴和其它水果有什么不同？”

小弟说：“石榴很多籽。”

小妹说：“石榴有点酸酸甜甜的。”

“石榴籽紧紧地抱在一起。”我接上话茬。

父亲看着我，点点头：“还是你大哥看出了一点名堂。”父亲指着石榴说，这些石榴籽像不像一家人啊？我们大家都说像。父亲说，家中兄弟姐妹应该像石榴籽一样亲密无间。言罢，父亲眼睛盯着我，似乎要我说点什么。母亲看看父亲，然后再看看我，那眼神里好像在期待什么。我第一次感到原来这石榴有这般寓意，从此，我喜欢上了石榴。

回到家，我用餐巾纸把两个石榴擦干净放在茶几上。我想放一两天，等周末全家人都在家的时候一起品尝。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非常节俭的。我参加工作以后，每年中秋前夕父亲去赶集的时候，他喜欢捎几个石榴回来。母亲见了说你们的父亲变得有些的奢侈，那东西不便宜。要是那个时候母亲去赶集，她带回来的准是小半袋青色的橘子。居家过日子，也许是母亲过怕了紧日子的缘故罢了。她怕孩子们以后会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毕竟那个年代这石榴还是稀罕物。有一回，小叔来我们家喝茶，他看见饭桌上摆放着半个石榴，毫不客气地品尝起来。尝过石榴，小叔问父亲，这果物不便宜吧？父亲没有吭声，他点点头。母亲递给小叔一个剥好的橘子，小叔尝了一瓣，嘴里蹦出三个字——酸出尿。母亲听了，羞得像小孩子一样有些不好意思了。

　妻下班回来了，她看见茶几上的石榴，问我多少钱一斤，我说六块五钱一个。她说贵了，街上那青皮梨十块钱四五斤呢。“尝个鲜吧。”我说。话刚落音，妻拿起水果刀将石榴缓缓划开，轻轻一掰，鲜红的石榴籽像张开的笑脸似的。妻用指甲轻轻抠下一粒石榴籽，看得出来那石榴早已成熟。“真甜，水嫩水嫩的。”尝过石榴之后，妻不停地称赞道。我拿了一小半石榴，然后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把红齿般的果肉掰下来。手心托着一颗颗水灵灵的石榴籽，心里想着这玩意儿怎么长成这般模样呢。看着那些紧紧挤在一起的石榴，我真不忍心把它们都抠出来。

2000年以后，小弟他们几家陆续进城了，老家只留下父亲和母亲。考虑到他们年岁已高，我把他们接到城里生活。身子不再硬朗的父亲嫌弃我们家的楼房太高，暂时住在小妹家。那年中秋，女儿先期邀请爷爷奶奶和小姑一起来我们家过节。父亲听说要到我们家过中秋，特地去水东市场买了几个大石榴带过来。晚饭后，我们一起看电视、闲聊。父亲却在一旁跟他心爱的小孙女讲石榴可以止血涩肠、美容养颜、抑菌醒酒，听得那小女子一愣一愣的。

父亲很喜欢石榴，但是他很少吃，可能是多年的习惯吧。2006年父亲病逝，以后每年的秋天，不管石榴多贵，我总要买上几个个头大的石榴送给母亲。母亲说，看见了石榴，她会想起父亲和父亲曾经跟我们生活的那些日子。

母亲生前患有肺癌，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于2015年秋天去世。临终前，母亲身上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胸腔。每天晚上要准备好一瓶热茶，喝过茶之后满脸是汗水，个把钟头又要喝水或上卫生间，累得保姆快支持不住了。有一天，母亲突然想起要吃石榴，得到消息之后，我赶紧到水果市场买了一袋石榴回去。看着母亲艰难地咀嚼石榴，我忽然想到应该榨一杯石榴汁给母亲喝。在保姆阿姨的协助之下，满满一杯石榴汁终于送到了母亲的嘴边。第二天，保姆阿姨告诉我，母亲昨晚睡得很香，茶也喝得少了许多。我感到非常慰藉，吩咐阿姨每天坚持榨上一杯石榴汁给母亲解解馋。遗憾的是母亲入院三天后便离我们而去了，至今想来会让我产生多少隐隐的痛楚。

客厅的大门开了，女儿从外地回来了。望着眼前的女儿和那个还未来得及破开的石榴，我又想起了我们家第一次吃石榴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