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外婆家。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我依旧时常惦记着那个地方。
我们老家有一句这样的话:大举(鬼)小举(鬼)叶坊三札鬼。说的是这几个地方明清时代出过举人,其地名大致就是因此而来的。外婆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大舅曾经做过乡里的文书,小舅是当过民师的人,如此算来外婆家也算得上半个“书香门第”。两家孩子围着一个八仙桌坐得满满的,热闹极了。每次去外婆家做客,我都不想回家。
外婆的故乡叶坊三札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下翰岗过大举进新塘,顺着山路,听着溪水唱歌,一路脚步轻松。远远地看见外婆家村庄下面的十几棵古枫如擎天大伞,把新塘和叶坊三札隔着。一条小河自西向东顺流而下,河水清澈见底,随处可见的水草在水里摇曳着。每年春天一到,山脚下小河边开满了桃花、李花、杜鹃和许多说不出名字的野花,让人看了心情格外愉悦。最美的时候,莫过于初冬,红枫把山村衬托得如画一般。由于水源充足,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外婆的村里就用上了电。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灯火明亮。最具魅力的是外婆家附近的几座碗窑:窑洞依山傍水而建,水轮转动,石臼终日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浅灰色的瓷泥在陶瓷匠手中转动,不一会儿变成一个个小碗,搁在一条长长的木板上晾着。
有一回,父亲领着我去外婆家作客。途经一个碗窑,父亲把我带进一座作坊。听父亲说,那烧窑的老人是表大爷。打过招呼之后,我央求表大爷给我表演一番手工做泥碗的活儿,他居然爽快地答应了。那一回是我人生首次看人家做泥碗,取泥、和水,旋转的泥盘上瞬间出现一个泥碗模样,随着转盘的戛然而止,一个泥碗诞生了。老人见我兴趣盎然,接着又为我们表演做钵和做罐子,那瓷泥在指尖间变幻,简直把我看呆了。
母亲常说外婆家是个鱼米之乡。打懂事以来,每次见外婆来我们家,总是挑着一个竹篮和一个布袋。布袋里的是碾好的大米,那时我们家缺粮,外婆担心我们几个外孙吃不饱饭,时常送些粮食过来接济一下。生产责任制以后,外婆人老了,每次来看我们,总爱给父亲送一壶水酒解馋。那时我正在高中读书,偶尔也会收到外婆托人捎来的干菜,诸如酒糟鱼干、豆腐干、酸菜之类的菜肴。我非常担心外婆下河捞鱼虾会有闪失,嘱我同学下次不再捎带了。参加工作之后,我买了一辆自行车,经常去看望年迈的外婆,总能看见老表们把加工好的大米运到县城去卖。有人还到信丰的小江去粜米,临了换回一些家用物品。
外婆的故乡是一个值得留恋的村庄。那里有苍翠的山林,甘甜的清泉,热情山民。一个叫枫树坝的地方,更是孩子们的天堂。每年春天紫云英盛开的时候,菜地里陆续绽放出黄的白的菜花,把枫树坝点缀得格外美丽。河边牧牛的孩子来到枫林中捉迷藏,老人则手持牧鞭守护着田里菜地里的庄稼,俨然护花的神仙,有人贪婪地手持抄网不停地捞起水草中的鱼虾;远处的碗窑升起袅袅的青烟,两岸青山之间一条蜿蜒的小河静静地流淌。那景致如一幅绝美的乡村图画,引得无数的路人驻足观赏。大凡从这里出去的人们都把童年的美好时光留在了那美丽的枫林间,留在那夏天清凉的河水里,留在那秋末初冬的红色枫叶记忆中。
相传这地流传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一位他乡的后生,自幼随他的表兄弟在枫林中玩耍。长大后,有一回他在枫林中品味“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山里的妹子。他们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其时那男孩在外求学,他们相约三年之后当枫叶红了的时候再聚首枫林。痴情的姑娘在家等了三年,却始终没有等到心上人出现在枫林中。数年之后,姑娘嫁人了,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才从姐姐那里得知是男孩的父亲和舅舅拆散了他们。为此,人们无不为之感到惋惜。时至今日,许多外地的年轻人来到这里,都喜欢到那枫林中去走走,寻找当年那对情侣的踪迹。
知青返城期间,大舅随潮流进入了县城的企业,一家人生活在城里。生产责任制以后,小舅辞去民师回家务农,偶尔也做牙医,据说那是外公传下的绝活。外婆有时也到城里去小住几日,但终究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回到老家的外婆慢慢的成了家里的一把锁……再后来,村里的人们受关西大举人的影响,相继外出务工,村子里一下子变得冷清多了……时光如白驹过隙,如今外婆永远地留在了她故乡的天堂里。
时间转瞬之间来到了2018年,暑假开始不久,我收到表哥的信息,邀我到外婆的故乡去作客。手指在屏幕之间轻轻滑过,眼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熟悉的枫林,清凉的小河历历在目,不同的是河面上漂流着许多彩色的皮筏。外婆的故乡从此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牛角寨。
(写于2018年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