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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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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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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姨

临近年关,我照例去看望几位年长的老人。老姨家离我们家近,第一站先去她家,然后再去看看城里的其他几位老人,完了还可以到街市上去买点年货。

我赶到老姨家的时候,舅舅家的小表妹已经先期抵达,院子门口传来她们聊得正欢的声音。老姨见我来了,高兴地从靠背椅上起身让座。那起身的动作显得有些艰难,不过比起去年中秋时已经好了很多。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示意她坐下,可是她硬是拄着U型拐杖从她那坛坛罐罐里拿出一些过年的点心招待我们。

我倒了一杯开水,扶着老姨坐下和她唠起家常来。环顾这熟悉的小客厅,一张方桌,几张骨牌凳,一个茶几,一张木沙发,如此而已。我见老姨坐在那把老旧的靠背椅上,便关切地问她是否用坐垫垫一下,老姨说:“不冷,不垫坐得更稳。”我听罢笑了。老姨是去年初秋在院子里不慎摔了一跤,我得知消息去看望她的时候,家人已经把她从医院里接了回来。其时我在表二哥家隔壁的小屋子见到老姨的时候,她脸上有点憔悴。老姨坐在床边,一手扶着靠背椅,指着墙边的拐杖笑了笑,说:“眼下离开它,我就寸步难行了。”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泪水迷糊了我的眼睛。据说,后来老姨在那小屋子呆了两三个月。一张简易的卫生床,一部老电视,一把靠背椅,一个便桶,一日三餐,日子就这样慢慢地挺过的。临近新年,她想起暖冬的太阳有利身子的恢复,便闹着要回到自己的老屋子去。

看着老姨稳稳地坐在那把靠背椅上,听她唠叨着,我不由地想起我们家的几件老家具。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家有好几件竹制家具呢。躺椅、靠背椅、竹凳、大师椅……父亲最钟爱的躺椅放在屏风背后的书房里,劳累了的父亲时常躺在椅子上休息。每当书房里传来父亲有节奏的鼾声时,母亲就会示意我们兄妹几个说话小声一点。我喜欢拿一把靠背椅坐在东门旁看书,累了往靠背上靠一靠,摇一摇脖子。小弟则喜欢在睡櫈上睡大觉,母亲见了担心他会掉下来,把父亲的大竹椅搬过去挡着她的小儿子。我问父亲:“我们家和二叔三叔家不同,你为什么添置那么多竹椅?”父亲说竹椅凉爽,坐着稳当。话虽这样说,可是我还是喜欢三叔家的新式家具,看着舒服。参加工作以后,每月拿着三十多块钱的薪水,我才深深体会到家里那些年经济的拮据。

2000年初期,我在城郊上班。有一回到朋友家去玩,看见他家屋旁的空地上堆着许多竹尾子,很是奇怪。朋友告诉我,他家老爷子是一个竹匠,城里许多幼儿园都从他家订购竹椅、竹凳。生意好的时候,还在本地收购一部分竹子。那些年,塑料凳子已经占据城里的大小店面,而且叠起来也很方便的。可是有经验的私幼还是很喜欢到乡下去采购竹椅,主要是竹椅坐得更稳,尤其是靠背椅适合老人坐。老姨家在当地是一个富庶之家,儿孙们事业有成在附近都有车房,平时给她的零钱足够她开销。可是她却舍不得扔掉老屋子的每一件东西,那把用了多年的靠背椅成了她的伴。

老姨坐在靠背椅上,背靠椅子,她和我聊起我们家孩子就业与婚姻情况。我细细端详着她那慈祥的脸庞,往事历历在目。小时候,我是姨娘家的常客。父亲在水东小学教书的那些年,我时常去她家玩,三表哥和四表弟是我的玩伴。赶上饭点我就在他们家蹭饭,大姨家人多——两桌人吃饭也不差我一个。年青的时候我在县城读书,假期常到大姨家去改善伙食,那道三杯鸡和红烧肉的味道至今令人回味无穷。我是一个喜欢做家务的人,淘米煮饭,择菜,洗碗筷,大姨说我是他们家的好帮手,我在他们家很受表兄妹们的欢迎。每当大姨把餐桌收拾妥帖后,她喜欢坐在那把靠背椅上休息,或自个儿捶捶腰。那光溜溜的靠背椅成了她的靠山,有时坐着坐着便耷拉着脑袋进入了梦乡。多年来,我已经记不清去过多少次她家了,却记得从没看见过有异样的眼神。

说话间,舅舅家的一拨人走了进来。大表妹和表弟我认识,两个小伙子有点面生,其中一个面相和大表哥很像,还有两个小孩就分不清谁家的娃了。大伙儿见了大姨一个劲儿喊道:“姑妈,新年好!”“老姑妈,新年好!”话刚落音,大表妹便掏出一个红包给姨妈拜年,紧接着四五个红包齐刷刷地放到老姨的手上。我看见老姨的手有些颤动,那大概是高兴地缘故吧。大舅和小舅去世多年了,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没敢告诉大姨,那时她糖尿病闹得厉害,事后她一直责怪我没有让她见母亲最后一面。我只好在老姨面前谎称是母亲的意思,才勉强取得她的谅解。我见此情景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递上去,姨妈百般推辞。我说那红包是我女儿准备的,他们准备过些时候等疫情过去了再举办婚礼。姨娘听了老高兴了,她收下红包兴奋地说届时一定要请她去讨杯喜酒喝。其实疫情什么时候过去,我心里真的没底,不过我还是深信它终将会过去的。我思忖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或他们的父辈都得到过老姨的照顾。大舅早年过春荒的时候,姨娘多次接济过他。二表弟在县城读书的时候,是姑妈家的常客。三表弟中学毕业之后,成了姑妈家的学徒。他们和我一样每年记得抽空来看望这位耄耋老人,应该是大家伸直饮水思源吧。

多年来,老姨一直随二表哥一家生活。她最小的孙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老姨说她的这个大家庭有四十多人。前年老姨的小儿喜得两位千金,休满产假的小表嫂在政府上班无法照看孩子。正当他们夫妻俩一筹莫展的时候,二表哥和三表哥自告奋勇为小表弟照看女儿。老姨一听心里乐开了花,逢人便说这兄弟是前生修来的缘分。只要有空,老姨便来到二表哥的客厅里,坐在靠背椅上逗两个小孙女玩。有一回,老姨听说我们老二家遭遇家庭变故,两个孩子上学成了问题。老姨便打电话叫我过去,她坐在靠背椅上看上去神情有些凝重,当他得知我及时为他们解决了问题的时候,她竖起拇指连连夸奖我:“你没白吃我家的饭,你这个大哥了得!”

突然间,电话铃声响起,原来是单位领导约我一起去看望几位退休职工。我起身告辞,老姨得知原由表示遗憾,错失了一次和表兄弟他们聚会的机会。走在小巷里,我依旧满脑子是那个热闹的场面,老姨坐在一把老旧的靠背椅子上,享受她那些家人们带给她的快乐。

(2023年8月再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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