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脚楼，童年的摇篮

老家的吊脚楼坍塌了，我感到有点惋惜。

昔日的菜园如今杂草丛生，杂草丛中坍塌了一半的吊脚楼岌岌可危，好像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望着这满目疮痍的吊脚楼，我在叹息之余仿佛看见了童年的画页，吊脚楼给我留下了童年里许多美好的记忆。

我的祖父是个能干的人。他为父亲兄弟仨留下了二十多间房子，吊脚楼紧挨着三叔家的炮角楼。它坐北朝南，冬暖夏凉，是那些房子中较好的房屋之一。室内光线充足，一座屏风把厅堂和卧室隔开。地面是木地板，走在上面咚咚的响。窗外是一个小菜园，每年菜园里都种着各种蔬菜。远处是一口池塘和一片稻田，恰似一幅田园画卷。

童年的我在吊脚楼里学会了我入学以后第一个单元的语文课本内容——汉语拼音。吊脚楼里的木地板是我练习写字的“黑板”，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就像是作业本上的横线，在木地板上写出的字均匀整齐。从声母到韵母，从单韵母到复韵母，再到整体认读，语文老师称作汉语拼音的六十三个零件。一般孩子要想在六岁之前掌握它是有一定的难度，然而我却轻易地学会了。父亲是一所中学的老师，他用灶堂的木炭教我在吊脚楼的木地板上写下了第一个声母，第一个韵母和第一个整体认读。父亲每周教我学三五个或者七八个字母，我把它们写在地板上，记在心上。一边写，一边读，一边练习拼读，幼小的心里感觉到这些字母和音节的好神奇。起初觉识记时得有些难，父亲总是鼓励我：学习要有信心，人自信了，学东西就容易。那时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叫自信，但我记住父亲的话，学会了这些东西就可以读书看报。所以有时我还做起小老师来，把这些有趣的东西教给弟弟妹妹，感觉真好玩。邻居的大人们来串门看见这些字母和音节都不认识，他们称之为“小鸡争蚯蚓。”

在不知不觉当中，我掌握了声母和韵母，掌握了整体认读和汉语拼音的拼读方法。以致入学后，老师都感到惊讶，同学感到羡慕，许多高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都来向我请教。从此，我对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母亲不会因为木地板脏了而责怪我，只是叮嘱我不要在墙上乱涂乱画。读初小的时候，我常把书上的作业做在木地板上让母亲看，让叔叔看，让爷爷看。记得爷爷曾经说过一句话，如果我能像我父亲那样有朝一日成为国家干部端上“铁饭碗”，他愿意从我胯下钻三圈。为了爷爷的这句话，我没有少用木炭写字和表演做算术题。有一天，父亲从学校回来，带回一捆书，他说是从学校图书室借的，要我注意保管好，不要在图书上涂鸦。我望着那一摞厚厚的书籍，心里直发毛。父亲见了叮嘱我，读书可以让人自信，自信可以让自己拥有更美好的生活。想要出人头地，就得读万卷书……

父亲的一席话和吊脚楼特殊的位置，让我从小爱上了看书，时间一久便成了习惯。小时候，父亲有时会责怪我不注意节约煤油，二叔和三叔都说我是属猫的。和每个贪玩的孩子一样，每天玩得昏天黑地，和他们不一样的是我临睡之前总爱看几页书。父亲是个有心人，他让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接触《儿童文学》，一上初中就给我订了一份《少年文艺》——我成为了全校惟一拥有杂志的学生。现在想来其时父亲不是吝惜那点煤油，而是担心火灾会发生在我的身边，因为父亲的卧室和吊脚楼之间还隔着两间房子。在这吊脚楼里，我认识了保尔和高尔基，认识了诸葛孔明和曹操。我看了一大摞的神话故事和童话书。记得读四年级的时候，我随父亲到公社中学附近的小学就读，得知二姐当了生产队的会计（记分员），我便写了一封信给二姐表示祝贺，二姐第一次收到我的信，激动地让村里的每个小姐妹传阅。其实，那是我的一次习作，老师觉得写的还好，所以我就抄写在材料纸上寄了回去。

初中毕业之前，堂姐告诫我，当下的升学率很低，如果我考上了高中，她会买一辆自行车送给我。那时堂姐刚刚跟人学艺做裁缝，三年后才能出师呢。当我拿到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时，堂姐说她看我不够自信，等到我正式上班的时候，她学艺出师赚了钱一定兑现诺言。其实堂姐直到出嫁时也没有送我半个车轮，她说当年是为了激励我。等到我正式上班的时候，爷爷意外中风瘫痪了，他每次见了我总是歉意地说他起不来了，无法兑现自己的诺言。虽然他老人家再也不能站起来了，但是每次假日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都不住地伸出拇指夸我。

少年时代，吊脚楼成了我的小天地，父亲不让弟妹们来打扰我，他知道我有个爱在安静的环境中看书的习惯，他想让我实现他的梦想。那些年，父亲经常叨唠一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师范毕业之后，没过上几年舒服的日子，在父亲的催促之下，我又捧上了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书籍……

当我每天驱车去上班的时候，当我经常面对半百多同事的时候，当我收到编辑寄来样刊的时候，我的内心总是充满自信。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一去不复返，在当今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人要想活得自信和充实，还是离不开那些散发着墨香的书籍。

吊脚楼倒了，童年的记忆随吊脚楼的砖头瓦片倒在这老菜园附近的杂草丛中。妻想叫人把木料收拾一下，被我阻止了。在城里住了十几年，那些东西对我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我想叫上几个人把吊脚楼未倒的墙体推到，就让它安安静静地躺在这儿。这样以后回来的时候，我们便可以看见那残垣断壁，想起那里曾经是我梦想中的吊脚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