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有点忙。乔迁的日子定下来之后,我便开始做准备工作。我深知搬家一定会很累,但是一想到马上要住新房子了,身上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
我是在乡下的四合院里长大的。我家住在吊脚楼里,那里是我童年的摇篮。一扇屏风把客厅和书房隔开,小厨房的后门直通客厅,厨房紧挨着三叔家北边的碉楼,碉楼隔壁是一间过道房,再过去就是父母的卧室了。二叔家在院子大门那头,南边是三叔家,爷爷则住在二叔家客厅后头的豆腐坊里。我们这一大家子有十几个孩子,每天清晨听到二叔刮锅底烟灰的动静,不大一会儿整个院子便热闹起来了。我们家的书房和三叔家的碉楼是我年少时住得最多的地方,整个院子数我喜欢熬夜看书,为此,爷爷经常训斥我浪费煤油。无论住在哪里,我们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我去读师范那年,家里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父亲和二叔三叔他们一起酝酿到祠堂下方的菜地去兴建土木瓦房,我家因为男丁多,三易地址才定下来。打砖,备木料,请师傅,时常累得父亲疲惫不堪。新居盖好之后,年底准备乔迁。老家的四合院距离新居不足两百米,父亲首先将他心爱的躺椅和睡櫈(三人连椅)搬进了客厅,母亲则将她的嫁妆橱柜和铺盖清洗干净,请妯娌们一起帮忙搬运。赶上假期,我们兄妹几个也去帮忙凑热闹,半天功夫将一个家搬个精光。
父亲在刚刚搬进的客厅和两间卧室之间来回走了几趟,然后吩咐我们几个娃将他的铺盖搬到客厅的楼上——他选择了一处来不及装修的空间作自己的休憩之地。二弟三弟问父亲:“我们睡哪?”父亲说:“大卧室留给大哥作婚房,小卧室妈妈和姐姐住,你们上楼去随便找个能放床的地方吧!”那一天,母亲随便煮了一点饭菜,可是我们却吃得很香。
第二天,父亲向我们大家宣布一个决定:他打算添置一套新的餐桌椅,两个时尚的橱柜,外加两张卫生床;两年之后,在新房旁边再建两间瓦房。二弟三弟听了憨憨地笑了。
新的家具做好之后,正巧外婆来我们家作客。父亲和母亲商量了一下,煮了满满一桌子菜,父亲叫我把二叔三叔喊来共进晚餐。外婆问父亲:“什么时候请客?赶明儿我回去叫他俩舅准备一个大大的中堂镜子。父亲说:“就今晚吧,您来了,我们就算乔迁了!”
往事如昨。我们在老家的新瓦房住了小十年。女儿上小学那年,我在县城购买了一套商品房,我们三口小家在县城的楼房一住就是二十多年。明后几天搬家,我估摸要雇一辆汽车运送几回才能将家里拾掇妥帖。
记得那年我从老家搬家到县城的出租房,其时已是临近开学了,妻还在外地务工没回来。由于单位事多比较忙,我从朋友那里雇了一辆车回家搬家具,急急忙忙的,事先父亲并没有得到我的通知。得知我们要搬家,他笑着说不是鼻子上的饭摸下来就可以吃吧?我笑着回答他,我今天就是把鼻子上的饭摸下来吃了。几杯茶下肚,我们便动手开始搬运家具,父亲这才信了。他宰了一只胡鸭,一边煮饭,一边招呼司机喝茶。那一天,父亲哭了,养了三十多年的儿子要离开他了。吃饭的时候,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临行前,老爷子牵着女儿的手,迟迟不肯松开。乖巧的女儿拍着爷爷的小肚子,安慰道:“爷爷不哭,我们假期会回来看您!”父亲听罢勉强地笑了。车子离开村子很远了,我发现父亲瘦小佝偻的身影还滞留在村口的路旁。
第二年的元旦那天,我们一家三口正式乔迁新居。父亲一大早从老家坐车下来,帮我招呼客人。舅舅送来中堂大镜子,几位亲友赶紧帮忙挂在墙上。父亲看着布置一新的客厅,脸上泛起多年难得一见的红晕。要知道,我可是那个年代全城第一批住进商品房的人。挨到大家去赴宴的时候,父亲递给我一个红包,说了几句恭喜的话。我转身走进卧室,拆开红包一看,咦,才60元。我赶紧从兜里摸出两张大钞塞进红包,叫父亲把红包送给妻子,让她也高兴一阵子。
那一天,父亲醉了,庚父醉了,岳父和二叔三叔以及满爷爷他们也醉了……
后来,小叔跟我说,自从我乔迁以后,父亲精神好多了,干活也利索多了。我估摸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吧,毕竟我是村里第一个在城里买了房的人。
我的第二套房是在女儿的怂恿和要求下购买的电梯房。女儿在外地工作,年少时亲眼目睹爷爷病重时被家人背着上下楼多有不便,这也许是她极力鼓动再次买房的初衷吧。我之所以选择购买新房,主要是看中那里的环境好——安静,而且附近有濂江南北两个新建的公园。闲了可以去散散步,或垂钓。需要看书的时候,把窗户一关,外面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房子是热销时买下的,现在房市不景气,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周末,女儿从外地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商量明天搬家和乔迁宴请亲友的事情。我想现有的家具太陈旧了,而且红木家具也不合新房的装修格调,就不搬了。用了好几年的空调也不要拆了,新房子早已安装好了崭新的变频空调;妻说洗衣机才用不久,冰箱非常适合我们小户人家使用,电视机大小正合适呢;女儿建议雇一辆大一点的电瓶车装运冰箱和洗衣机,其他的用自家车运送,这样可以节约一笔不小的开支呢。至于宴请亲友,在外地的一律不请,疫情期间尽量缩小范围,身边常来常往的亲友意思一下便可。
在我们老家有一句这样的话:搬得一回家,折去一箩谷。我将那些多年不穿的旧衣服慷慨地送到楼下的旧衣物回收柜。妻舍不得那些用顺手了的家什,大包小包的收拾起来,一袋一袋往车里搬。女儿呢则将那些养了多年的花卉拣了一些心仪的,一盆一盆往车子后备箱塞。两辆车子一趟一趟地把家里能用的东西运至新居,这几天偶有朋友也来帮忙,来来去去的收获疲倦和付出着汗水。望着那有些空荡荡的曾经的家,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似的,心中忽然油然而生起一种莫名的留恋。卖掉,有一点舍不得。出租,充其量每月能收千把块租金,好像划不来。
临了,女儿提醒我,记得将爷爷奶奶的遗像收好。是啊,乔迁不能忘了父母。今天我们能好好地工作和生活,不正是父母在世时的最大心愿吗?
关上窗户,下了楼,站在小区的院子里,我再一次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心里倍感温馨和留恋。
2023年初冬再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