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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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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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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蓝襟裙

踏进那九栋十八厅的围屋厅厦,我被一位正在编织带子的老人深深地吸引住了。只见那老人头上裹着冬头帕,腰里围着一个蓝襟裙,手里操着一把织带用的木刀,旁若无人地沉浸在编织彩带的世界里。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我那已故的母亲,赶紧掏出手机把眼前的这一幕定格在我心灵的深处。

母亲在老家关西生活的时候,平时总是喜欢围着一个蓝色的围裙,小时候我们听老人说那围裙叫蓝襟裙。母亲的蓝襟裙是外婆亲手制作的,连同蓝襟裙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冬头帕。年少的时候经常去外婆家玩,看见外婆在自己的卧房里织带子:一枚钻子,几捆彩线,一把木刀,如此而已。外婆坐在门前一边织带子,一边哼着童谣,感觉她整个心身非常投入。母亲说外婆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老人家每年都送母亲几个她亲手制作的蓝襟裙。念高中的时候,母亲得知我要离开父亲到里仁去求学,临行前她从楼上的樟木箱里取出一个蓝襟裙,从里面摸出几张角票给我,嘱咐我钱要用到学习上。我对母亲递过来的角票不感兴趣,倒对那崭新的蓝襟裙倍感稀罕。往腰里一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大厨。母亲说那是外婆送给母亲的嫁妆,箱底下还有好几个呢,我估摸着那应该是外婆送得最多的一次吧。

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每次出去做农活身上总是系着一个蓝襟裙,一年四季蓝襟裙不离身。累了用它擦擦汗,热了用它扇扇风。赶上到菜地采摘蔬菜的时候,还用它兜回一堆菜回来。

我从小随父亲在外面念书,假日回到家里母亲总是叫我随她做农活。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时就是跟她去做个伴,累了有人听她说说话,傍晚回来给她壮壮胆。记不清多少回烈日下母亲一边除草,一边跟我讲镰铲去不到的地方可以用手去拔草,庄稼长出来不易,一铲子下去完了再补种就赶不上季节了。隔三差五的母亲便解下腰间的蓝襟裙擦拭额头的汗珠,等到几畦菜地收拾好了,母亲拿起蓝襟裙又再一次地擦去脸上的汗水,然后轻轻一拧,那蓝襟裙居然被拧出好些水来。细细一看母亲的背上湿了一大片。回来的路上,母亲将湿漉漉的蓝襟裙挂在镰铲把子上一路小跑回家。那时我感觉母亲不易,我们这一大家子离不开她。

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假日回家母亲从不让他下地干活,我和妹妹倒是时常随母亲上山砍柴割烧草。出门前,母亲总是用她的蓝襟裙包裹一些食物,还不忘叫我们带上一壶茶水。母亲上山砍柴,不是砍一担柴便回家,而是要砍上两三担柴火才回家。从山上到山下再到家,往返几次,每次回到家人几乎累瘫了。出门的时候蓝襟裙是鼓鼓的,回到家的时候却湿成一坨坨。

漫步于围屋的骑楼之下,脚下草色青青一片。偶见几位身着客家服饰的乡亲,那特殊的服饰再次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

每年冬至之后,母亲和她的妯娌们照例上山砍黄柴。所谓的黄柴其实就是一种碱性含量较多的灌木,乡里人称之为“吊球树”。印象中厅厦门前焚烧成捆的灌木是一种很壮观的场景,母亲和她的妯娌们用木桶打来水,然后将腰里的蓝襟裙解下围在头上,接着将成捆的灌木放在门前坪上燃烧起来,那熊熊的烈火引得许多孩子前来看热闹。一股浓烟袅袅升起,让冬日的山村平添了几分吉祥。赶明儿,院子里婶娘们系上蓝襟裙热热闹闹地在院子里磨浆做烫皮。临近年关,她们又在院子里忙碌开来,蒸年酒,做米粄,炸米果,磨豆腐……每当我看到那熟悉的蓝襟裙上沾满米粉沾满油渍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又长了一岁。多年来,她们那忙碌的身影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尝一口关西米酒。”耳旁传来一声热情而温馨的话语,我抬头一看竟是一位熟人,大概是离开故乡时间太长了吧,我一时竟然叫不出她的名字了。

“我开车了。”我讪讪一笑。

对于关西米酒,我是再熟悉不过了。生产责任制以后,我已是半大小伙了。忙完晚稻收晒活儿,外婆总爱到我们家作客,其实她是来教母亲酿酒的。每次外婆来我们家,外婆的扁担一头是竹篮,那里面有我们爱吃的山货,比如山栗子、笋干、南瓜干、薯片等等,另一头则是一壶刚刚酿好的酒娘。外婆说你爸爱喝酒,酒娘兑上温水便可以喝。有一回,我细细打量着刚刚落座的外婆,冬头帕、蓝布衫、蓝襟裙,这些完全跟母亲的一模一样呀。我问外婆,您这衣裳怎么跟我妈的衣服一样呀?外婆一听笑了:“傻小子,你妈的衣服是我做的呀。”那些年,母亲一直穿着那种蓝布衫。隐约记得我和妻结婚的时候,母亲才匆匆去添了几件时尚的新衣。2000年母亲进城之后才把蓝布衫和冬头帕收起来,其时城里几乎没有人穿这种衣服了,但是她把几个蓝襟裙带在身边。母亲说她习惯了用它,压在箱底可惜了。

母亲进城之后住在小妹家,我们家兄弟多孩子也多,照看孩子的重任自然落在她身上。那时父亲的身体也不那么硬朗了,母亲还经常陪父亲去医院寻医问诊。过惯了紧日子的母亲每天到菜市场去跟小商小贩们讨价还价,偶尔也去大超市排队买些搞活动的东西。母亲说城里的开销大,父亲的那点退休金已经捉襟见肘了,我听罢羞愧不已,随后吩咐大家要给父母送些生活费。那些日子刚好女儿在县城中学读书,她经常去爷爷奶奶家蹭饭吃,给母亲添了不少麻烦。女儿常说咱家最不挣钱的是奶奶,活干得最多的还是奶奶。女儿的一番话让我有些惭愧,闭上眼睛母亲那瘦小的身影立刻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仿佛看见母亲围着蓝襟裙在灶台前忙碌着,在菜市场转悠着,在幼儿园门口等候着……

行至西门附近,偶见多年未见的师母,她应该是这个围屋年岁最长的老人了吧。寒暄之际问及我母亲状况,我告诉她我母亲早在七年前已经仙逝了。老人听了唏嘘不已,喃喃细语道:“你母亲是个善人,是个有气度的人。”

母亲临终前,先后把我和小弟叫到她的屋里商议处理她的遗产。母亲问我打算怎么处理她的那些钱财,我粗略估算了一下母亲大约还有五六万元存款,往日里是我代她保管。我考虑了片刻,对母亲说:“要不就留给孩子们读书开销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可是你家孩子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母亲说。

我说:“我不计较这些。”

“那我就放心了,”母亲说完,侧身从枕头地下掏出一个蓝色布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用旧了的蓝襟裙,里面放着一叠现钞……

徜徉于景区,忽然间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对吉祥物——“龙龙”“南南”。每次看到“南南”头上的冬头帕和腰间的蓝襟裙,我就会感觉特别亲近,特别温馨,心里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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