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晨短篇小说《凤栖梧》中的灵魂重构
在技术的推进、农人亲耕的谢幕、工业化、商业化和都市化等各种现代化的图存背景之下,人们的生活方式、思想基础、价值维度、美学观念与伦理生成,亦都相应地发生了各种深度的变化。各种带有现代化意识愿景的基准维度重构,迫在眉睫。王方晨发表在《北京文学》2021年第5期“好看小说”栏目的短篇小说《凤栖梧》,就是在这种基础价值基准重构与现代化图存背景之下的又一次的精神探求与文学摆渡。
《凤栖梧》中的苗凤三和鹿邑夫,都是现代化图存背景之下普通市井中手工从业者的典型代表。他们是这棵时代大树之上的同一片叶子的两面,虽然有着不同的色泽、不同的俯仰;但却共同拥有着相同的纹路、相同的汁液、相同的晨曦与暮色。
从小说的叙述表面上来看,似乎苗凤三比鹿邑夫“高明”一些。这些“高明”,既表现在二人各自的外在长相上;也体现在二人轻功功夫,包括轻功练功伦理的高下上。这些“高明”,既体现在二人各自为人处世的原则上,也体现在二人对待时代变迁的姿态上。
从小说的形象塑造上来看,王方晨的这部极度洋溢着本土经典韵味的中篇小说《凤栖梧》,主要悉心刻画了两个现代化图存背景之下的同门师兄弟形象:一个做馍馍,一个做裁缝;一个泽润有光,一个瘦骨嶙峋;一个深藏不露,一个刚性张扬;一个谨遵师命,一个弃师命于不顾;一个紧跟时代脚步处变不惊与时俱进,一个坚守个人意趣喜好为时代所不容。
在我个人读来,苗凤三馍馍坊的“与时俱进”,虽然彰显了人在时代变迁背景之下的主观能动性的力量,是人的亘古未变的适应性的力量的肌理体现;但是,手工馍馍与机械馍馍相比,总归还是缺少了些什么。现代精美厨房里的机械面,永远比不上陋室厨房卑微母亲的手擀面,因为机械面,它虽然省时、省力、筋道、也丰润,但总归是缺少了爱,缺少了母亲那颤微微的关爱的眼神的浸润,缺少了母亲为了我们后辈们的舒心和自己的尽享天伦而高高兴兴甘愿“浪费”的那些时间。
虽然人类已经进入AI时代;但是,时间的力量,并不是非要我们去节省或拼命才显示出来的。AI只精通算法,却不通人伦、不精世故、不懂风月。世间的有些时间,是需要通过浪费,才能显示出它的莫大伟力和意义所在的。比如三五好友,一壶清茶,一场雨后,整个下午,那样的浪费,也许才是生命最为需要的,那个时候的生命,也许才是人生最莹润的时刻。
所以,与过分完美的苗凤三相比,也许并不怎么完美的鹿邑夫,才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为可爱的人的真性的时代见证。他教训因两次拜师不成而羞辱他师兄苗凤三的街头青皮小丰,拒绝为死人服务,坚守只为活人服务的职业底线。他收了好几个徒弟传授他的功夫,并不像苗凤三那样只是一味地深藏不露。与其说,鹿邑夫是冥顽不化,与其说,鹿邑夫是不识时务;还不如说,这个时代正是鹿邑夫们的不合时宜的存在,正是鹿邑夫们落魄潦倒的陪衬,正是鹿邑夫们在“佛慧山黑风口以一当十的豪举”,才实际真正彰显了我们这个时代最为稀缺也最为需要的某些东西。
并不是当下所有被技术或者机器解放了的劳动,都是我们想要解放的劳动。有些劳动被解放,我们的生活或者生命就会变得了无生趣。试想,在绝对的现代化的图存背景之下,人人都是苗凤三,我们的世界,真的就完美了吗?我们的世界,就真的进步了吗?我们的世界,就真的万事如意了吗?我们的确不应该是绝对传统的卫道士,但我们也绝对不能成为绝对的现代技术风景的应声虫。绝对的现代科技只能满足或者怂恿我们无止境的物欲,而永远不能浣洗干净我们精神桎梏的锈迹或者灵魂贪婪的腹黑。
不尊重人性或者不正视在特殊生存语境或者话语权氛围中的人性的文学,是懦弱的,是投机的,或者不道德的。传统中优秀的一些些,已经或正在被时代语境阉割殆尽,那些正在阉割中大行其道的,有很多是传统中的糟粕。
当鹿邑夫们被这个世界完全消灭,也许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小确幸或者大确幸,而是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形式的灾难。我们一定要习惯给我们的对手或者我们听了之后很不舒服的一些观点,留一点活命的空间。苗凤三的胜利,也许只是物欲的胜利、技术的胜利、苟且的胜利、肉体的胜利,也许只是坚韧的生命在活生生地隐忍为琥珀,只是生命仅仅为了生,为了活,而在沉默中逐渐沦落或者逃亡,而非传统精髓在现代化语境下的涅槃或者现代灵魂在传统精髓陶冶熏染下的重生。
这,仅仅只是我个人从王方晨的这部最新力作《凤栖梧》中所体悟出来的、流淌给当下时代的我们——最终的精神蜜意。这,也许才应该是王方晨的许多反映现代化图存背景之下的精品力作,比如《奔走的大玉》,比如《安定的门》,比如《老夫还乡》等等,给我们这个太平的伟大盛世的、最为卓越的文学贡献。
(原载《杨凌文苑》2022年第2期“论坛”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