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孝祠

     白雪歌

    在陕西合阳县以东的黄河边上有个村子雷家庄，村子里以前有个祠堂叫大孝祠。古代县官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大孝祠祭拜。来合视察的各级官吏，也得前去拜谒。可见大孝祠地位之非同一般。

一提起大孝祠，上了年纪的人是啧啧称羡。说那气派，西安的钟楼都没法比。解放后大孝祠被拆，盖了村部、学校、医疗站。

大孝祠虽说不在了，可那一段悲壮的故事，却是口口相承，流传了下来。

北宋初年，北方的游牧部落经常来抢掠。后来，宋军千方百计把它的主力围困在一个狭长的深沟之内。担任扎口袋任务的是雷举承部。雷举承当时官拜游骑将军，相当于现在的师长。待敌军全部进入沟涧，雷将军一声令下，埋伏在山沟两旁的宋军一涌而出。前部负责阻击，后部迅速用檑木巨石把出口堵死。敌军多次突围都被打了回去。

敌军援兵赶来后，也被宋军击退。领兵的叫律也图，就送金钱美女给雷举承，雷举承毫不动心。后得知雷举承一家老小俱在不远的雷家庄，便派兵包围了整个村子要挟。雷举承依然不为所动。律也图便接连送去雷举承妻儿和父母的头颅，妄图以此激怒雷举承，让他分兵回乡报仇，好让里面的军队趁机突围。

见雷举承豪不理会，律也图恼羞成怒，丧心病狂地下令屠村。顿时火光冲天，血流成河，惨声动地。同族的部下子弟再也忍无可忍，纷纷抄起兵器。雷举承力劝无效，跪地哭阻：“我军伤亡大半，已是捉襟见肘，勉为其难。若非依托有利地势，早已被敌军突破。若再分兵，敌必全力突围。再要缚住他们，难上加难。到时，成百上千之村庄，恐成齑粉……”

两日后，宋援军抵达。歼灭了敌军主力后，乘胜挥师北上。这时的雷举承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哀痛和仇恨，他身先士卒，不管不顾，左冲右杀，直至命陨沙场。

等发现时，他单膝跪地，手执大刀，双目圆睁。部下想帮他换下血衣，才发现全身如铁打钢铸一般，难动分毫。

根据将军遗嘱，族人把他立葬在家乡坟场入口：生前为国守疆土，死后为亲护安宁。

朝廷为旌其功，立大孝祠，并晓喻：凡本族后人有类举者，亦可入内。

北宋末年，雷乐仁在同州任知县，治河患，修水利。因朝廷下拨的银两有限，便变卖家产，后死于任上。整理遗物时，才发现其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入祠。

明时，有官居吏部右侍郎者，算是族人里最高的官职了。他翻修扩建了大孝祠，又兴办学堂，让全村孩子免费入学，死后也入了祠堂。

还有一孝子，因村子地处旱塬，所产粮食只能维持半年温饱。为了让父母能吃上粮米，他经常拿野菜甚至树皮充饥。死后，亦入祠。

清嘉庆年间，乾隆朝状元，韩城人王杰回家省亲，路过大孝祠。一进大殿，刚要行礼，见将军像前一行牌位，便要来祠簿观看。族长见他脸色越来越深沉，忙问缘故。王杰直言不讳：“除了将军和县令，其他人根本不配供奉于此！”说着指着右侍郎的牌位：“此人惟上是从，唯唯诺诺，虽有高位，但无高政，虽无大过，亦无大功；一没除奸，二没举贤，循规蹈矩，明哲保身。即便修祠宇，办学堂，不过为一族人之利，实小孝而非大孝。”又说那孝子，“为自己父母事，更非大孝。像将军与县令之为民为国，方为大孝！”

说毕要族长把那一干人请出，族长哪敢。入祠可是有一番手续的。族里上报，县州府主管学政的官员层层审批，并不是他族长能说了算的。王杰闻知，要来笔墨，立即给学政修书。

族长忙替先祖们求情，打躬作揖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王杰正色道：“汝以为居高官显位，施小恩小惠就是大孝？大孝实为大仁、大义。范文正公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视自己父母为父母、自己子女为子女者易，视他人父母为父母，他人子女为子女者难。自古以来，为了族里、家里、亲戚而置他人、天下于不顾者大有人在。以小仁小孝沽名钓誉更是司空见惯。故小道非大道，小仁非大仁，小义非大义，小孝非大孝！如此糊涂，难怪这么多年你族再未出大孝之人。怎么，还想继续误汝子弟么？”

王杰环顾着祠堂的高屋大宇，喟然长叹：“只知修祠而不知修人，实为本末倒置。若将军泉下有知，定会痛心疾首，心若冰寒！这祠我不能拜！”说完拂袖而去。

族长幡然醒悟，连声惭愧。

王杰回京再过此地，见其他牌位已悉数请出，这才掸土正冠，焚香燃表，长揖在地。

改革开放后，村里富裕了起来。大家就想集资把大孝祠重建起来。有人就说，王杰走后，族长发过话，说一日不出大孝之人，就一日不再翻修祠堂。毕竟没有记载，便也无从考证。不过，自那以后，大孝祠的确再也没有大修过，无非是墙泥掉了补补，房顶漏了修修，漆皮破了刷刷，直到被拆。

众人面面相觑，不欢而散。后来再也没有人提及此事，不知大孝祠还会不会再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