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白雪歌的头像

白雪歌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6/23
分享

乡村记事

                    白雪歌

吴娅扣上电话,打开扩音,对着话筒先"噗噗"吹了两下,听房顶上的大喇叭通了,这才喊道:"组天绪,组天绪,有电话,有电话,快点,快点。"

村子里有些人家依然没有手机电话。在外的人便通过吴娅小卖部的电话和父母家人联系,一回一块钱。以前是骑自行车叫,后来装了个大喇叭喊。
    虎虎娘进来,见吴娅家娃立在摇篮里哭,鼻儿泪的流了一脸,便走了过去。吴娅以为她要抱,就说:"婶,你甭管!这熊娃叫他爷他奶惯得,一会儿都不坐,老要叫人抱。"虎虎娘掏出家织的粗布手巾给娃擦净脸,说吴娅:"看你说的,有哪个当爷当奶的不爱孙子?抱也就这一,等会跑了,你想抱还不让。"
    虎虎娘来买盐,说把人都忙糊涂了,菜炒锅里了,一摸盐罐没盐了。吴娅紧接道:"可不是。其实在屋哪胜下地巷里人都说我年纪轻轻懒的怕下苦,把他爷他奶成天支到地里。唉,这真是冤枉死了。你看我一大早扫院做饭带娃,还要卖货,忙得脸顾不上洗,头顾不上梳。我不止一回叫他爷他奶在屋,我和民潮下地,他爷他奶死活就是不肯,说卖不了货……"虎虎娘心里着急,没心思跟她唠嗑,就截住她的话:"德娃茹娃跟我一样,一对儿睁眼瞎,脸面又软,哪卖得了货?好娃哩,自家的俩腿还你拌我我拌你哩,更甭说门前人了。都听门前人的话就活不成了。"虎虎娘付了钱,把找的毛票点了两遍,转身摸了下娃的脸蛋就着急地走了。
    虎虎娘前脚走,后脚又进来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吴娅满脸堆笑:"玲花婶,你是稀客呀。我天绪叔哩?"玲花笑了笑,说:"去滩里了。"吴娅搬凳子叫坐了:"是你倩倩的电话。"又问喝不喝水。玲花说不渴,拉过凳子坐到娃跟前,见娃两眼红肿得跟似的,就对娃说:"这咋咧?娅娅是不是打娃咧?"小家伙嘴一咧,鼻子一蹙,又想哭。吴娅从柜台上取了个棒棒糖,朝手里一塞,给打搅过去了。玲花就夸吴娅两娃都长得齐整,又问女子今年几岁了。吴娅说九岁。吴娅猛地想起了,赶紧就朝做饭屋跑。她刚走,电话就响了,玲花拿起:"喂。""妈,我是倩倩我爸哩?""下滩了。""下滩弄啥哩?""给你舅帮忙捞鱼去了。""你和我爸身体都好吧?""好的哩,好的哩。""我给家寄了一千块钱,你记得叫我爸到邮局去取。""又寄啥钱么,屋里有,屋里有。"
    吴娅回来,玲花仓促说了几句就挂了。吴娅说:"米汤差点就溢了。"又顺口问娃有啥事,玲花嗫嚅了半天说:"问给她爷买的药吃了有没有效果。"吴娅说:“你就是有福气,倩倩娃能挣钱又孝顺。”“能挣啥钱么,将就够她吃喝。”玲花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块钱,递给吴娅。
    电话又响了,吴娅接了,开了大喇叭正喊人,见开侠怒气冲冲地推着自行车过来。开侠把车子朝树上一靠,边上门坡边撩起外罩,从里面兜里掏出一块钱,朝吴娅跟前一撂,说:"用下喇叭。"吴娅喊完,把钱朝抽屉一放,锁好,让开地儿。开侠抓起话筒,扯开嗓子就骂:"六一,你狗日的不要脸!羞先人哩!你凭啥不给我划院子?咋,我不是三合村人,还是没叫你吃叫你喝没给你送?你说我娃年龄没到,今日划的那几家,要是有一个比我娃大的,这院子我不要了!有的碎杂蛋,还在怀里抱着你都给把院子划了。咋,人家婆娘尻子白?你狗日的真不要脸!还要捶死我。来,捶来!你算啥货嘛……"吴娅觉得不对劲,就上去夺话筒。玲花也过来劝。开侠人高马大,身单力薄的吴娅哪能近得了身,叫拨拉来拨拉去就跟拨算盘珠子一样。这会儿正赶上人都从地里回来,不大工夫门口就围了一大堆人。开侠啥话难听就骂啥。吴娅还在不停地夺。开侠一使劲,把吴娅推了个仰面上,娃吓得大哭。玲花过来扶起她,说:"你甭管了。她正在气头上,你拦不住。"
    村里通讯员正敏骑着摩托带着支书仲六一来了。六一不等停稳就跳下车,进去一把夺过话筒,照开侠的头就砸了过去。开侠一闪,没打着。后面货架摆的都是酒,话筒被线给拽了回来,吊在桌前摆来晃去。六一又顺手抓桌上的电话,吴娅吓得一把把他的胳膊死死抱住:"甭打咧!甭打咧!甭把我娃吓着!"玲花赶紧催开侠:"还不快走!"六一就指着开侠的鼻子:"有种你给我朝外走!"开侠毫无畏惧:"狗日的我怕你!"说着就腾腾腾朝门口走去。刚到跟前,六一猛地从吴娅怀里抽出胳膊,"啪"地就是一个耳光。开侠反应也快,回手朝六一面门抠了一把。六一没料到开侠敢朝他下手,也就没躲,被抠了个着,立马五条长血道子就渗出了血珠珠,脸上是火辣辣地疼。六一恼羞成怒,再搧时开侠已有防备,几下都扑了空。开侠只是认准了朝他脸上抠,六一只好先护住面门,身子不得不左闪右躲,这样就顾不上出手打了。开侠够不着脸,就扯衣服,几把就把六一身上的西服撕了个稀巴烂。钱包、手机、烟、条子都掉到了地上。周围也没人实脱。开侠力气大,又在气头上,便不管不顾朝六一身上抓、挖、打,掐,弄得六一狼狈不堪。正敏上前先是抓着开侠的后襟朝后拽,看看不行,干脆从后面把开侠抱住,开侠摔了几摔也没摔脱,六一借机脱了身。他脱下皮鞋,照着开侠的头顶就要砸。刚举起,伸过来个锨把把他胳膊拌住。六一扭头一看,是启禄,开侠的小叔子。村里人都知道启禄跟开侠为埋老弄得跟仇人似的。六一就说启禄:"今日哥替你教训教训这泼妇!"启禄说:"六一哥,先别忙,听兄弟说两句。”六一举着鞋回过头启禄不慌不忙地说:“要单单为了她,包括启运在内,你就是卸胳膊卸腿,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反过来还会记你的好。我就是不看他俩的面不能不看我侄子的要是把她打个三长两短,可怜我俩侄儿没人照看。算咧,你大人大量,放过她这一回。"六一不答应,眼一瞪,说:"你闪远!"启禄说:"给兄弟个面子,兄弟往后会记你的好!"六一说:"这泼妇我今日是收拾定了!"启禄说:"打解决不了问题。她就是犯了法,还有派出所法院。人家要杀要剐,我保证没半句怨言。"六一把锨把朝外一拨拉。启禄还是不慌不忙,脸色不变:"你今日想要胳膊断,你就打下试试!"
     六一看启禄不象是说说而已,举着个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启禄过去,一把採住正敏的领子,"啪啪"就是两耳光:"你咋脱架的她都是你抱的跟谁学这贱毛病!"

正敏撒开手,揉着脸低头站在一边。

六一对着启禄发话道:“行,那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着穿上鞋走了。

“随你便!”启禄看都不看开侠一眼,掂起锨走了。

 

等石民潮和他父亲石全得、母亲马茹娃从地里回来,门口人都散了。娃一见爷爷就伸长俩胳膊叫抱。全得把孙儿举起,拿额头抵着小家伙的胸脯,逗得娃咯咯咯直笑,嘴角的涎水吊线线滴了一头。全得又亲了几口孙子的脸蛋,这才抱在怀里,扭头对儿子说:"把驴拴到桩上先叫歇歇,吃了饭再喂。"茹娃到做饭屋打来水,全得放下娃,三人蹲到脸盆跟前洗了。

茹娃和吴娅端来饭,一家就围着桌子吃了起来。吴娅忧心忡忡,把晌午发生的事粗略说了一遍,末了对民潮说:"咱俩黑了拿点东西到六一家去一下,把事情说清。晌午那架势他也看到咧,我挡咧,可根本挡不住。"民潮头都不抬:"你去,我不去。"吴娅着气地问:"你是不是我老汉?"民潮只顾吃"又不是我惹的。"吴娅正色道:"这可是你说的!爸,妈,你两都听着咧。"说毕气得端起碗扭头就走。全得说儿子:"这本来都是你的事,叫个女人家跑来跑去,你也不嫌臊!"民潮瞪着他:"不去就不去,他谁把我看两眼半!"全得说他:"你光会在屋里凶,一出门尾巴夹得紧紧的,也不见你这两下子。"茹娃嫌全得说话难听:"吃了饭不会再说?"全得埋怨"还不都是你,惯得一点正经本事都没有!"茹娃嘟哝说:"你有本事你去么!"民潮筷子朝桌上一撂,起身走了。全得气得干瞪眼。

 

启运一进门就嚷开侠"你是不是不把我这日子踢光懂净心里不甘三合村从南到北从小到老你看再能找得下第二个你不?你声欢啥里,咹?你怕全村人不知道你有副驴嗓子!"开侠着气地说:"你一进门就嚷,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启运说:"还要问么?我和你过了快二十年了,还不知道你?癞蛤蟆打鸣,连个时候都分,就一味声大。"开侠又着气又委屈:"我是癞蛤蟆,三合村找不下第二个我,我看也找不下第二个你!你有本事把院子划了。我要是再多说一句,叫老天爷把我的舌头拔了。"启运拍着自己的腔子说:"这屋要我是煮的吃哩?要是一骂就能把院子划了,好,我也跟着你骂,保管比你声还大。你灵醒点好不好?划不划不由你说了算,也不由我,得由仲六一。人家都是顺毛扑挲,你倒好,专揭疤疤。"开侠恨气道:"你扑挲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落了个啥。自己地里的活把你能绊倒你都不做,天天搡人家地里,也不怕过来过去的人看着笑话。到头来落了个啥?你想当电工,想当行水员,想当这当那,就是个烂组长咋都没混上?哪怕当上一天。哼!他有本事永远甭给我划。这书记也不是他先人丢的,我看他能当一辈子!"启运一嗤鼻:"我还以为你能日狮子打老虎哩,看来也就会说两句大话。我给你说,屁用不顶!人说'妻贤夫祸少',你要是嫌我霉倒得慢,你就这样折腾"说完扭头就走。开侠想问他吃没吃,看那样子,没搭理。启运走到门口,朝窝在门墩跟前的狗就是一脚,狗嗷嗷叫着跑了回去。
    启运到了吴娅店里。吴娅见,脸一拉,扭过头不搭理。启运看货架货台还是老样子,心里有了底,哈哈一笑:"妹子,对不起对不起!有啥打坏碰烂的,都算老哥的。"吴娅没心情看他嘻皮笑脸,恼着说:"启运哥,我平时没伤损过你两口子吧?""没有没有。""那开侠嫂子咋这样糟蹋我哩你说这以后还叫不叫我做生意?我还咋好意思见人家仲支书哩?"启运腆着脸说:"你嫂子要是脑子够数,你老哥我也过不到今日这一地步。我和六一啥关系,你也知道。我做梦也没料到这怂能懂下这么大的烂子。琐琐他爸今日过寿,我正给人家帮忙,就听喇叭里骂,还奇怪声咋这么熟,咋都想不到会是她。唉!"
    不管吴娅说啥,启运只是赔着不是,末了叫吴娅给他拿了些烟酒奶粉啥的,提着朝六一家去了。刚上门坡狗就叫唤,一看是熟人,摇了下尾巴,又卧下了。六一媳妇从厦里出来,和平时一样,把他让到屋里屋里坐满了人,启运,都不吭声。六一斜躺在炕上,抹了一脸的紫药水,比戏里的曹操还难看。六一就启运:"你跑来做啥!出去!出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启运一时不知说啥好,只是干笑。刚要把东西往柜盖上放,六一忽地坐起,冲着启运:"咋?我的话你没听见?"启运刚说了句咱那货你还不知道,六一从炕上跳下来,鞋也不穿,把他往外就掀,然后门一关。过了会儿出来个人就劝启运:"过上几天,等气消消再来。正在火头上,见你能有好脸?"启运把东西给六一媳妇,六一媳妇不敢接。那人就叫他先提回去。启运给六一媳妇说:"药费、营养费都是我的。"
    启运出来,想了想,还是把东西先给吴娅退了。吴娅问了事情的经过,心里越发不安。启运从吴娅店里出来,就到琐琐家吃席去了。

开侠到做饭屋做饭,把面舀到盆里刚准备和,就想起启禄晌午帮她的事,便揉了些干椒叶,擀了些芝麻,捏了些盐,一同倒在面里,准备摊煎馍。刚把鏊支好,狗摇着尾巴跑到跟前,在身上蹭来蹭去。开侠知道儿子佳明从县里放学回来了。佳明进门先叫了声"妈",又问我爸哩?一看摊煎馍,就喜得问今天是啥日子。开侠不露声色,只说是给他吃的。摊好,开侠包出一半,叫佳明给他二爸家送去。佳明颇感意外,就问他妈咋了。开侠说叫你送去就送去,快去快回。佳明调皮地朝开侠一个立正:"得令!"引上狗跑了。
    菊芳正坐在灶火门口剥蒜,回头取蒜窝窝,冷不丁看见身后条狗,吓得捂着腔子半天缓不过来。刚说了一句贼挨刀子的,就听佳明在院里喊:"二爸,二娘。"菊芳从做饭屋出来,启禄也从厦里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地问:"放了学咧?"佳明"嗯"了一声。启禄就问菊芳,饭做对了没有,叫娃搁这儿一块吃。佳明说他妈把饭都做好咧,说着把东西朝菊芳手里一放:"这是我妈摊的煎馍,叫我给你和我二爸送来。"菊芳接住望着启禄。启禄从她手里拿过又还给佳明:"你回去给你妈说,二爸不吃。"菊芳一拉他袖子:"别叫娃为难。"启禄说她:"这跟娃有啥关系。"又说佳明:"你就跟你妈说,我二爸说咧,我爷都吃不起,他更没资格吃。"佳明清楚家里的矛盾,只好头低着回去了。
    开侠一见,拽下围裙,拿起就往外走,佳明后头紧跟着。启禄两口在做饭屋正准备吃饭,一见是开侠,有些意外。菊芳忙搬凳子叫开侠坐,启禄坐那儿动都没动。就听启禄说:"你回去吧。以前是咋样,以后还是咋样。我都说了,我不是为你,是为我侄儿,与你没关系。"开侠把煎馍朝案板上一放,说:"我今日来,也不奢望叫你认我。我话说完就走。"启禄说:"我不想听。"开侠并不在意:"我知道,你是嫌我到跟前不孝,不给做饭吃,埋的时候又不走理,是不是?"启禄"哼"了一声。开侠拍着自个的腔子:"启禄,和妈的主就在跟前。我敢说,打我嫁到你们田家,从没操过一点坏坏心。要是有过一回,就叫和妈把我叫走!"启禄说:"你再少提和妈,你以为和妈都跟你一样?"开侠说:"是有几回我没做饭,跑到你这边吃。可哪一回不都是你哥起的事?你哥是啥人,不要我说你也知道。都快二十年了,屋里地里的活哪一件不是我一个人做?叫他做个啥,他不是说支书叫他做东,就是村长叫他做西。我从地里回来天黑实了,他坐那儿大腿翘二腿,茶品上,烟抽上。我一看冰锅冷灶的,就说他,'我要是不回来,你是不是就不吃了?你再啥不会做,总能烧个煎水,热个馍。屋里那个老汉总是你亲老子。你心里再没谁,总该有他吧?'一说就跟我嚷。把我气得就故意气他,既然你都不怕把他饿着,我怕啥,咱都甭做,也都甭吃!可说归说,哪回我没做?等我把饭做好,端到屋里,人不见了,我就知道叫听见着气了,跑过来了。不止一次和我说,他不怨我,只怪自己儿子不争气。我就给他宽心,以后我跟启运再闹,你都甭往心里去。我的脾气不好,上来由不了自家。就象我娘家妈说我,老吃这嘴上的亏。

菊芳泼好了茶,倒了杯递给开侠:“喝水喝水,事过去了,再甭着气了。”

佳明忙接过茶壶:“二娘,我倒我倒。”

开侠接过茶杯,往桌上一放,继续说道:去年埋时,佳明刚考上高中,又给村里交了五千块院子钱。手里有没有钱,旁人不知道,启禄你总该知道。临老时一再给我安顿,不要铺排,明明念书要紧。我就想,当家人最后一场咧,再是一想的好,觉得弄得太寒酸,别说门前人说三道四,就是自个心里都过意不去。现在不是都行挂龙么,我也就订了个丈二的。结果拿来个三丈六,说是你哥叫改的。这一改,连耍耍钱算上,一下子二三百就不见咧。你说咱庄稼户挣一分钱容易的?我当时就是不叫挂。谁说都不行。刚好你挖墓回来,问我咋不叫挂。我正没好气,顺口就说只怪没生下挂龙的儿。你以为我说你,就跟我闹开了。启禄,嫁给你哥我过的啥日子,享的啥福,到当家人跟前,包括你,是好是坏,我相信你心里该有一本帐。没想到你那天跟我闹得那么凶。你说我辛辛苦苦一场,到头来在谁跟前落下好咧?要不是为了俩娃,我当时真想一头碰死在的灵桌跟前。"开侠泪流得就跟白雨天的滴水檐子。佳明一旁也是泪花花吊着。他问启禄:"二爸,到底出啥事了?"启禄说:"你甭管,和你无关。以后不管有啥事,有我和你爸哩。你只管一心一意把书念好,记住没?"

菊芳眼圈通红,取了毛巾塞到开侠手里“好了嫂子,事过去了再甭伤心了。”
    开侠擦了脸,止住泪,站起来:"话我说完咧,我走咧。"

启禄一推菊芳,又说佳明:"把你妈拉住,吃了饭再走……"

 

等天黑严了,吴娅和民潮才从家出来。民潮要拿手电,吴娅不让,说这事能让人看见。路过诊所,吴娅叫民朝去买个创可贴。民潮问要那干啥,身上也没烂。吴娅说我有用,你只管买去。民潮买了来,吴娅把它贴在右胳膊肘上,两人就继续朝六一家走去。
    吴娅推门,发现门关得死死的,就拍门环。狗一叫,六一媳妇就在里头问:"谁嘛?"吴娅从门缝朝里回答"嫂子,是我。"就听六一媳妇说:"是娅娅?"六一说:"不开。"六一媳妇就回吴娅说:"娅娅,回去吧。睡啦。"吴娅说:"嫂子,你过来,我给你说几句话。"

六一媳妇把门开了。吴娅要进去,六一媳妇好心劝她:"你先回去,那二杆子正在气头上,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脸上抹得五麻六道的,又死要面子,不想叫人见。"吴娅想叫六一媳妇传话,可她知道六一向来不把老婆当人,更别说听她的了。想了想,就故意大声说:"嫂子,你是不知道,民潮和我爸我妈从地里回来把我没骂死。说咋能叫开侠在喇叭上胡说八道!仲支书对咱恁好,不知帮了多少忙。我说,我咋能不知道。开始我还以为开侠跟往常一样寻不见老汉咧,谁知骂开了。头一句听着不对,我就赶紧夺话筒。你知道开侠肥粗马胖,抡我跟抡鸡娃一样,我连身都近不了。玲花婶就在当面,不信你可以问。你看我这胳膊,叫推地上磕的,连腰都扭咧,坐都坐不下。他爷他奶说你再疼都得去看一下支书,给赔个不是,毕竟用的是咱家的喇叭。"吴娅说着,用手按在后腰上。六一媳妇信以为真,要回屋给拿膏药。吴娅拉住她:"都贴了,贴了。嫂子,你可一定要把话给我捎到。"六一媳妇连连点头。吴娅把东西给她,她不要。吴娅就说:"我要是再提回去,非得叫他爷他奶骂死不可。"六一媳妇只好了。六一媳妇出来送她,见对面槐树底下有个人影,就问是不是民潮。吴娅说,不是他还能是谁。
    吴娅回去的路上心里不住地骂开侠:“本来村里这几天卖院子有了点钱,六一也答应给解决些帐,现在可好,这么一搅,又不知推到驴年马月
    六一媳妇刚把吴娅告诉她的话相说了一句,就叫六一顶了回去:"你信她的?石家父子哪个不是她手里的面,想咋捏就咋捏。"六一瞥了她一眼,心里说跟她说啥哩嘛,就打住话,说他要睡了,叫出去把门拉上。
    

接连几天,启运黑了白日天天往六一家跑,人家就是不给开门。

开侠加撵赶把棉花的药打完,回来见门口蹴了俩人。走近一看,一个是正敏,另一个小伙子不认得。正敏就给那小伙子说:"她就是开侠。"小伙子从上衣口袋掏出个本本,举到开侠眼前,说他是镇法庭的,叫邢垒……”刚说到这儿,狗就在门里叫,后面那个字也没听清。小邢说仲支书把她告了,他们今天来是调查的,叫她到村委会去一趟。开侠就问告我咋哩。小邢说具体情况到村委会你就知道了。开侠看门锁着,知道启运还没回来,就开了门,把自行车推进去靠在山花墙上,跟着到了村委会。到门口正碰上吴娅脸吊多长往外走,见了她脸往边一扭,噔噔噔走了。
    屋里还有俩人,都比小邢年纪大。小邢指着那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说,这是范法官。旁边那个白头发接了句:"范‘三田'。"范法官推了他一把:"正经点。"他俩管那个白头发叫老宋。
    范法官先开口说话:"你们村支书仲六一把你告了。说你说他的话都是造谣、诬陷,损害了他的名誉。我们今天来是做法庭调查的,希望你实事求是,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好不好?"他瞅了开侠一眼,说,"那咱就开始?"
    小刑打开本子,问了姓名、出生年月、职业,家庭住址、政治面貌。范法官就开始问。
    范:"五月八日十一时四十分左右,你是不是用本村吴娅家的高音喇叭针对村支书仲六一骂了一些话?"
    开侠: "是。"
    范:"你都骂了些啥话?"
    开侠:"……当时就是气得,想起啥说啥。骂了啥,也记不清了。"   范:"我不信都记不清了这个态度可不好。骂啥了就说啥,好不好?"
    开侠:"……"
    范:"抓紧时间。刚才我们把喇叭的主人也问了,是啥就啥,敢作敢当,是不是。"
    开侠:"其实那天我刚从地里回来,就见六一领着人在那划院子。我就问都给谁划哩。旁人说一共五家,没我的……"
    范敲了下桌子:"我问啥你就回答啥。没问的,就是与本案无关的,就不要说了。知道吗?都是忙人。"
    开侠:"这咋能是无关的?就因为他不给我划,我才骂的。没这事,我能好没事干去骂他?"
    范看了一眼宋,说开侠:"你说,你说。拣要紧的。"
    开侠:"我一看给划的那几家的娃都没我娃大,有个娃碎的还不会跑。我就问六一咋没我的六一说,这是人家两组私下说好的,是用地换地,村里不干涉。你组现在关键是没地划,只要人家愿意和你组换,你甭管,我马上也给你划。我就说,这划院子都是村上统一的,按娃大小排,哪能说你两家说了,想划就划,这不乱套了?六一就说,这事用不着你操心。我一看明明是在哄我,就跟他论。说着说着就嚷开了。六一嫌我说话难听,还要打我,说他真想一锤把我捶死。最后旁人把我拉开,劝我回去。我越想越气,路过吴娅店门口,听见喇叭响,我就想叫大家都听听,评评这个理。喇叭里我说的就这事。刚说了两句,六一就来了,把话筒夺了。"
    范:"再没别的?"
    开侠:"……"
    范:"说话"
    开侠:"再,再就是骂了两句。"
    范:"骂的啥?"
    开侠:"骂,骂他狗日的不要脸。"
    范:"嗯。还有啥?"
    开侠:“就这。”

范:“就这?”
    开侠:“嗯。”

范:“那‘糟蹋人家的婆娘’是不是你说的?”
    开侠:"糟蹋人家婆娘?"

范:“对。”

开侠:“……说过。”
    范:"糟蹋了谁家的婆娘?"
    开侠:"……"
    范:"你是亲眼见了?"
    开侠:"没。"
    范:"那你咋知道"
    开侠:"村里人都传哩。我也是听他们说的。"
    范:"你听谁传的?"
    开侠:"……我记不得咧。"
    范:"真记不得?"
    开侠:"……嗯。"
    范:"你既没有亲眼看见,又说不出见过的人。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
    开侠:"……"
    范:"这就是造谣,诽谤,就是侵害了他人的名誉。"
    开侠:"哼!脸早都垫猪圈咧,他还知道啥是名誉!"
    范:"今天就到这儿。小邢,叫她看看,把字签了。"
    开侠:"咋,这就完了?"
    范:"你还有啥要补充的?"
    开侠:"我是说六一乱划院子的那些事就不说不问了?"
    范:"这不在这次调查的范围内。"
    开侠:"为啥?"
    范:"民不告,官不究。没人告六一乱划院子,我们凭啥查人家?"  

开侠:"我现在就告。"
    范:"行!这法院也不是给他一家开的。先写状子,再到县法院立案。   "
    开侠:"你们既然都来了,就一块查。"
    范:"你咋啥都不懂哩。饭得一口口吃,事得一件件办,这辣子一行,茄子一行。再说,我就是想查,还得法院授权。这是规定,是制度。"
    开侠忧虑不决"……"
    范:"你看记录有没有出入?没有的话就把字签了。"
    开侠不知所措"…… "
    宋:"咱关起门来说句私话,我们都信你说的是真的。可咱有事就说咱的事,不该东拉西扯,就跟那堤决口了,一股脑儿都往出倒,反而叫人家抓住把柄,有理事弄成没理事。这都是教训。

开侠:“气上来了,谁能由得了自个……”
    范:"好了好了。好汉做事好汉当。放心,不就是着气骂了几句,判不了刑。签吧。"
    小邢把笔给了她。开侠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正在那琢磨,老范说:"这有啥么,把你怕得。"

开侠一听这个怕字,心里那股倔劲又上来了:"哼,我怕他!我又没坑蒙拐骗、偷人摸人。"刷刷两笔,把字签了。老范一看,说你写的啥字。开侠说她不会写字,名字还是老早以前在夜校识字班学的。老范就叫她补了个手印。

 

吴娅回到屋,一家子都在等她。全得心小,一见就问:"法院咋说的?"吴娅又熬煎又着气:"开侠骂六一,叫六一给告咧。""那管咱啥事?""说用的咱的喇叭。""你没给人家解释?""说啥都不听。""那他想咋?""赔钱。""赔啥钱?咱又没骂没打。""赔名誉损失费。""啥是名誉损失费?""给你说你也不懂。""那,那得多少?""咱五千。开侠一万。""啊?这,这,骂了几句就……""法就是这么写的,人家都叫我看咧。这还是少的,还有几十万的,几百万的。""这,咱不能认!得寻他运运。"民潮埋怨说:"当初我不叫安喇叭总要安。"吴娅就问他:"来电话你叫了几回人?懒的跟蛇一样,还有脸说。"全得就说儿子:"都啥时候了,你就少说两句。"又跟儿媳商量"法院的人咱也不熟,我看你还得六一,叫他跟人家说说。"

吴娅想了想,也只能这样,就拿起电话拨通六一的手机:"是我,娅娅。""啥事?"吴娅把法院找她的事说了一遍"这事前前后后你都清楚,你得替我说句公道话。""我咋说,这又不是在村里,一到法院由不了咱的。""你是支书,我不找你再找谁呀?你不管再谁管呀?我这一家子老的老,少的少,这日子以后还咋过呀?民潮一回来就跟我嚷,跟我闹……""好了好了,我先问问情况,明天给你个回话。"那我就一景指望你了,你可一定不敢忘了……"

 

启运躺在沙发看电视,见开侠进来,就问去哪了,也不做饭。开侠没好气地说:"法院叫哩。你主子把你婆娘告咧,要坐牢哩。"启运坐起:"胡说!他告你咋?""哼!看你交的都是啥货!"看开侠脸色不象是说假,启运就埋怨道:"这怂也太没水平咧。以前升娃家老婆提着脸盆敲了一村,人家田支书连仇都不记。为这点事把人告法院。"开侠不理他,到做饭屋做饭去了。

吴娅一大早就守着电话,直到半后晌六一才打来。问吴娅能不能过来一趟,电话上说不清。吴娅跟公公一说,全得说你赶紧去赶紧去。
    吴娅撂下电话就走。这几天,不是打药就是扳花芽子,都在地里忙,巷里也没个人。吴娅推六一家门,门虚掩着。吴娅进去,没料六一就站在门后,把她没吓死。六一门关上,顺手从身后把吴娅抱住。吴娅好不容易挣脱,就问他躲在门后做啥。六一说怕启运跟着她来,还叫吴娅以后少搭理他。吴娅瞟了他一眼,脸上伤都已起痂了。"嫂子哩?""下滩了。""下滩弄啥?""管她哩。"吴娅就问:"你跟法院说没说?"六一说:"到屋再说。"吴娅为难地说:"我公公还在屋里等着哩。"六一说:"那你回去呀,没人拦你。"说毕进了屋,吴娅只好跟着进去……

 

第三天傍黑,一辆警车直接开到开侠家门口,从车上下来的还是那三位。启运开侠都在屋。老宋站在门坡底下叫把狗拴好。启运说:"没事,不咬,干唣唣。"老范说:"你还是拴好。你都熟咧,我生,要是猛不丁来上一口。"开侠说启运,你还是拴了。启运就把狗拴了。
    进了屋,启运往里屋让,老范说外面凉快,就坐院里。开侠把小桌子、凳子从里头搬了出来,茶泼好。老范说他们都带有杯子,提个电壶就行了。开侠又问启运烟放哪了。启运低声说:"那烟咋行。你出去买两盒好的去,顺便再买些副食品。"
    开侠买了烟和瓜籽点心回来,在桌上摆好,说:"你们先坐,我给你们做点饭。"老范说:"不用不用,来前刚吃过。你坐你坐。事快快一说,也不耽搁你们休息。"开侠就拉了个凳子坐在启运旁边。
    老范从小邢手里接过卷宗,问他俩是否愿意接受调解?开侠就问啥是调解?老范解释说,就是不开庭,我们在中间给你们搭个线,牵个桥,跑个路,争取达到原被告双双都能满意的结果。启运连忙说:"愿意愿意。"老范就叫在纸上签字。启运拿起笔,老范说,你不能签,她签。开侠就在指定的地方把名字签上。
    老范续了根烟,说:"那咱就开始。这次仲六一告你和吴娅……"一听这话,开侠着急了:"这管人家吴娅啥事?"老范说:"喇叭是不是她的?没有喇叭,也就不可能有这回事。尽管她制止了,但并没制止住。"开侠还要替吴娅说话,启运说她:"你先听人家把话说完再说行不行?自家都顾不住还管人家。"老范接着说:"按照原告的诉讼请求,要求被告赔偿他的精神损失,还有医药费、误工费、衣服等共计三万元;并要你在村委会的广播上公开道歉。"开侠吃惊地问:"多,多少?三万?你看他连毛带骨值不值三万?"老范说:"你先甭急嘛,我还没说完哩。经过法庭协商,根据当地经济水平,以及当事人家庭实际状况,并征得原告同意,我们决定支持赔偿金额为一万五千元人民币。其中,你一万,吴娅五千。"老范抽出一张表,递给启运:这是吴娅的调解协议。她已经签字同意,而且自动拆除了喇叭。开侠气得只想骂,当着人家法院人的面只好忍了。启运还算沉着,把烟在鞋底上呲灭,说:"我说两句。我确实是头一回经这事。人说活到老,经不了。开眼,确实开眼。平时自家的牙都咬舌头哩,谁和谁还能不叨叨?农民农民,又没念过书,一个个睁眼瞎。脾气上来,哪个不是祖宗十八代的嘴里胡骂,又不是领导讲话,秘书把稿子写好照着念,肯定出不了错……"老范打断他:"老田,你说的那已经是老皇历了,现在是法制社会。我这儿法律、条例、案例都带着,你先看一下。"启运摆了下手:"不用,不用。我就想不通,以前这号事多得是,也没见谁把谁弄到法院。当初满村子敲脸盆……"老范给启运烟,启运不要"老田,看来你还是把概念没弄清。以前吵架,骂上几句,法院不管,现在照样不管。法律有规定,凡通过广播、电视、报纸、传单等,给他人造成伤害的。别说你敲脸盆,你就是敲锅,也没人管。可你偏偏要在喇叭上骂,你能怪谁?"

菊芳和开英来了,被老宋和小邢挡住,说办案期间其他人一律回避。启运说了他们的关系也不行。启运就让她俩先回去,接着说:"你今黑说的这些,咱庄稼户有几个懂?当时只图解气。我这婆娘,你也见了,直杠杠,啥说啥,不是无事生非耍心眼的人。再说,为一句话,就罚一万这也太有点离谱了。说句难听话,六一那些事,三合村是人都知道,谁管哩么?各人的日子都过不前去,哪有工夫操这闲心。还名誉损失哩,也不嫌人笑话。我的意思是,都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既然都同意调解,药费、营养费我认,开侠广播上给道歉。你看行不行?"老范吐了口烟,摇了摇头:"我给你交个底,就是落到这一万,我三个都差点磨破嘴皮子。"启运问:"真的没一点挪位?"老范点了点头。开侠说:"那就开庭"小邢说:"开庭只会比这多,不会比这少。到时就按条文上套,套到哪儿是哪儿。你不交钱,法警会有办法。"开侠站起来问老范:"你不是说过,要是我说的都是实话,就不算造谣、损害他?"老范说:"那当然。"开侠把启运推过去,坐到老范跟前,说:"我没给他造谣,那天在喇叭上说的都是实话。"老范问:"你有证据没?""有。"老范问她:"那你当初咋不说?"开侠说:"这是他逼的。"老范扫了小邢一眼:"记。"又对开侠"你说。"启运坐那儿只是长嘘短叹。就听开侠说:"三月初六是我村的古会。我记得清清的,把亲戚刚送走,科娃和富娃来找启运坐套。我见还有白天剩的酒菜,就给弄了俩碟子。两个说着说着就说起有天晚上,都半夜了,他俩打完麻将回来,正在泽泽家砖堆子背后解手,就听门响,俩人赶紧夹住尿。一看,是六一从人家屋里出来。你说这会子他钻到人家屋做啥呀?人家男人出去打工了,就婆娘在屋里,三更半夜他跑人家屋做啥!"老范就问她:"你说的那俩人现在在不在?""在,就跟前住着,不远。""能不能叫来?""我这就给你叫去。"启运起立说他叫去。
    老范两根烟都抽完了,启运才回来。开侠一看身子后头没人,就问:"咋了?"启运泄气地说:"不来。""咋不来?我叫去。"启运喊住她:"你甭去这号事咋证哩?弄不好就是烂子。我想人家担心得没错。"老范问开侠:"咋弄呀?"开侠愣在那儿不言语。启运就给老范好说:"我这婆娘是啥人,你们也都见了。虽说脾气不好吧,可也不是捏空的人。老范说""知道知道可法庭讲的是证据。"启运求他:"那你说咋办?"老范两手一摊:"我能咋办?只能按证据办。"开侠气得说:"那就开庭。都叫人听听,我就骂了他两句,比起他做的那些事算个啥!他这些年乱划院子,证据全都明摆着。别的不说,光他那个院子一亩多,咋弄的?不信马上可以量。不调解了,开庭!开庭!"老范说:"你可想好"老宋劝开侠:"这不是赌气的事。即便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可你想过没有,六一是村支书,划院子是不是都得开村委会?既然是村委会集体决定的,出了问题,是不是也应该村委会负责?"开侠说:"村委会还不是他一手遮天,一个人说了算。"老宋说:"即便这样,人家有记录,到时往出一拿,就是证据。你能把人家咋样?"开侠就问他:"你们既然把事情都拾清了,为啥还要替他说话?"老宋解释说:"法院只能凭证据。""事都一件件在那明摆着,我不信就没有证据顶事?"老范一拉老宋:"别说咧,跟她说不清。"开侠不服:"我咋说不清?连你三个都口口声声说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三个又是法院的,那就应按这判。"老范哭笑不得,说启运:"你两口想好,要是决定开庭,咱就开庭。那样也好,判个啥是啥,一锯两截,省得说来说去说不清。"开侠还跟他理论:"我就是想不通他乱划院子在先,我骂在后,他重我轻,咋颠倒回来要我给他赔损失?他损失啥了?不就烂了一点皮,最多两毛钱茄花膏子一抹,几天就好了。又没住院,凭啥就要几万?咋,他脸是金子还是银子?……"

老宋在老范耳朵边嘀嘀咕咕了一阵子,老范站起来对启运说:"既然这样,我看你俩还是好好商量商量。下去后,能跟六一说到头了说,说不到头就找个懂法的人咨询咨询。赶明天下午六点前给我个回话。如果不回话,我就视为你们同意开庭。咱就开庭。我们走了。"
     启运急了,撵到门前,一路不停赔好话:"婆娘家嘛,肚里就那点转转,又心疼钱。再说,咱确实也没钱。"老宋说:"不想挨钱也有不想挨钱的办法。""你说你说。""刚才老范都给你说了,给六一多说好话,把,这不就到头了"启运面露难色:"还有没有啥别的办法?"老宋摇了摇头。

启运正在那儿为难,过来个人,到跟前一看是启禄。启禄问咋都立到巷里?启运想说又不想说的。启禄就说:"走走,到我屋里坐坐。"老范问这谁呀?启运说他弟。老说:"那就坐坐争取把事说到头。"

菊芳、开英两口,还有一些左邻右舍,见他们走了就进了开侠屋。一听说要一万,一个个得老大:“不就骂了两句,咋还犯了法?真是‘活到老,经不了。’”开英坐不住,站起:"一万!把人杀了!把这屋卖光卖净看值不值一万?心都死了!" 菊给开侠宽心“嫂子,不怕。我就不信公家会听他六一的再说,不就是骂了几句,又不是偷人抢人了。

开侠熬煎带携吴娅挨了五千开英嘴一撇:"都啥时候了,你还羊熬煎虎瘦。娅娅会给他六一钱?馍渣渣引雀雀,六一哪回不倒贴?"旁边一老汉接了句:"就是倒贴,六一不会掏自家一分钱。"坐在菊芳身后的中年男人就打趣他:"人家都说你是闷葫芦,成天不吭不哈的,这心里啥都知道呀。"老汉自顾自抽着烟:"谁把谁都甭当傻子。"那人回他说:"你傻子不傻子又能顶啥?还不是干看两眼。"老汉长长地叹了声气。有人就说六一:“告人?也不先看看自个,一尻子烂事,嫌世上人都不晓得咋的?你是谁?皇上?骂都不能骂?”有的说:“肯定是折不下这威气。”还有的说:“现在的人都把丢人当本事,老实本份反而吃不开。”……

启禄把茶泡好,烟递上,问启运现在啥情况,启运说了,末了说:"得一万块钱,要不就让六一撤诉。"启禄就对老范他们说:"一拨拉,五千块。六一要是不愿意,就随他便。"老范说:"不行不行不行,太少咧。这话我们没法给说。"可启禄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老范一看,把老宋和小邢叫到外头。三个人唧唧哝哝了一阵子回来说:"我先去说说试试,真要是不行,就只能开庭。"不等启运开口,启禄无可商量地说:"行。就这么办!"老宋说:"六一还专门叮咛要叫道歉。"启禄说:"没这事!这回是遇着我嫂子,要是菊芳,一分钱都甭想!你就跟他六一原款说,就说我启禄说的。"
    送走老范他们,启禄问启运:"你知不知道六一这几天到县里化验、做CT用的啥钱?"启运不明白。启禄说:"都用你交的院子钱。""你听谁说的?""你以为那钱还是你的?与其叫他一点点糟蹋完,还不如拿它打发了法院。"启运有点不甘。启禄说:"这回我也是替嫂子着想。嫂子说的没错,从她嫁到咱确实没享过一天福。我不忍心她再为这事看人家的脸,受人家的气。"启运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启禄心想,既然把话说开了就说完:"你、勇勇哥和六一都是一把子。勇勇哥和嫂子不知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六一交不过,这怂只认钱,不认人,可你就是不听。勇勇哥主意拿得正,到摊里包地去咧,虽说苦,可把日子过成咧。你跟上六一落了个啥?再是,娃念书要钱,咱急着要院子做啥?我这几年在外做活,城里人都是千方百计叫娃学这学那的,我就觉得人家比咱想的对。把钱用到娃脑子里比啥都强……"

 

开英他们前脚走,启运后脚进了门。看开侠要出去,就问开侠说找科娃和富娃。启运一把把她拉了回来,说:"你这人咋听不懂话?你也颠倒过来想一想,这证能作不能作?"开侠说:"你以为人家都跟你一样怕那狗日的!"启运说:"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不是为他六一考虑,我是怕把人家泽泽家再弄得不安宁。好了,以后这事你不要管了,我跟启禄都商量好了。"开侠问他咋商量的?听启运一说,开侠胳膊朝天一轮:"不行!坚决不行!开庭就开庭。咱就把这事往大的闹!"启运劝她:"你还嫌不大?喇叭也嚷了,架也打了,法院也来了,你还想闹多大?""我要叫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啥货!"启运就问她:"你给我说,知道了能咋?除了启禄,我见六一打你咋没一个人上前脱?"开侠冷笑道:"他打我?哼,谁挨打谁知道。不是吹哩,就他那棉花套子稀松老软,我就没往眼里放!不信你把他叫来,咱一对一再来一伙。哼!没一个人脱,我一点都不着气,反而高兴。我总算看清咧,狗日的把干部当成怂咧,眼睁睁挨打就是没人管。不嫌丢人!"启运没心思和她斗嘴:"好好好,你能行,你赢了,行了吧。以前骂也就骂咧,打也就打咧。现在气也出了,事也过了,也该冷静下来听人劝了。"启运拿手背擦去嘴角的唾沫"人说‘听鼓听声,听话听音'。人家法院把话都说咧,科娃富娃不作证,咱官司打不赢。他六一不就是要钱么,给!"开侠急了:"我的事不要你管!"启运诚心诚意地说:"你是我老婆,我不管谁管。你不是说我老管人家的事,这回我也把自家的事管一管。别说五千,就是这房子,他要我都给。这世上是过人哩,不是过东西。只要你没事。没人了,要这钱、房子有毬用!"
    有人敲门。
    来的是科娃两口子。一进厦,科娃媳妇便不停地陪不是,骂科娃富娃嘴长,害得嫂子跟上带灾。说完又开始说开侠两口以前对他们的好。科娃立在媳妇背后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指甲缝。开侠说没啥没啥,她能理解。说着拉着科娃媳妇一块坐在炕沿上启运端来登子也叫科娃坐了。科娃媳妇拉着开侠的手:"好我的嫂子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兄弟,一点正经本事没有,就会下个苦。前两年托人找六一包了村里几亩地,要不是这点收入,一件浑裤子都穿不到腿上。主要还不是这,你说他俩嘴笨的,平时在巷里都不会说个话,上了法庭,叫人家一问两不问,还不吓得尿裤子,白的都说成黑的了,不挤事反而害事。我的意思还是托人说几句好话,软话,六一那货毕竟是支书,爱戴高帽子。再说,都一个村里的,他何必把事做得这么绝……"
    送走了科娃两口,启运关上大门,回来看开侠爬在炕上,头猫在被子里,呜呜哭个不住。启运知道她是心疼钱,就坐到跟前劝:"我想起了,今年我45,门槛。"开侠一把掀开被子:"胡说啥哩去年都过了。"启运笑着说:"行咧,别再哭了,财去人安宁。"“不行!他能告我也能告。”“你告啥呀?”“就告他乱划院子。”“看来这五千元是白挨了。人家法官给你说得清清楚楚,这是村委会集体决定,就是告赢了,你能把六一咋?”“把人能憋屈死!明明摆着的事。”开侠气得两手捶打着被子……


    转眼到了腊月,外出打工的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大年初一早上,启运一家去启禄那边吃饭。走到巷口,开侠听见有人叫她。一看,是秀云嫂子,倚在门后朝她一个劲地招手。开侠叫启运和娃头里先走,自己过去。秀云嫂子把她拉进屋,把门一闭:"你晓不晓得,泽泽昨黑掂了个多粗的柳木棍六一屋去了,六一吓得裤子都没穿利索就翻后墙跑了。六一连黑赶晚托人给泽泽说话,愿意拿钱了事。可泽泽只有一句话除非他把裤裆那东西割了喂狗……”

怄了大半年的开侠,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没出完,随即又不安地问:“泽泽媳妇没事吧?”秀云嫂子说:“这没听说……”
    过完年后,泽泽也不出去打工了六一呢,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