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禅 问
八月既望,我与空明僧在五台山阖云寺相见。晚上吃完斋饭,见天空无一丝云彩,一轮明月如盘,就在头顶,空明说这是少有的天气。阖云寺常年被云笼罩,白天不见太阳晚上不见星月,故名,有云开云锁之意。既然少有,便生一起赏月之念。空明在院中摆了小桌,放了一盘无皮花生,一盘水果,一盘月饼,不知从什么地方搬来几盆菊花搁在周围,便烧起茶来。菊花是白色的,不繁不茂,各有姿态,初看似有些孱弱,再看精神备具,想必是修剪过的。坐一会便觉冷的紧,浑身打颤,只好回到屋内,毕竟这山里背阴处有终年不化的雪。这静静的坐,静静的看,着实让我这俗人有点不自在,我便提议放点音乐吧。空明在出家前是斫琴抚琴高手,入佛门后佛乐充耳,渐渐淡忘了。我便找了一些古琴曲播放,《流水》《梅花三弄》《阳关三叠》《醉渔唱晚》《渔樵问答》等,至于《胡笳十八拍》《广陵散》不合时境放弃了,声音不高,听清即可。又无趣,便问了些不紧不慢的事情,空明作答,似是而非,劝我明日去灵境村,相笑而结。
二 噫吁嚱..咨嗟
之前听说过灵境村,有人说是仙境,好多人说没有什么,就一个村落而已,不过有一个好友就住在那里,是要去看看的。
离开阖云寺虽不足百里,但找到这个地方费了一番功夫。先是车出毛病,原来好好的,不知道怎么了发动机一路开锅抛锚,又要降温又要补水,不巧轮胎还扎了钉子,补胎换胎,走走停停五六次。后来遇到修路,本来路等级就低,或上或下,左拐右扭,路面还堆放砂石垫料,高低不平颠颠簸簸,人车混杂左躲右挪勉强通行。找到村口也不容易,我是本地人大概知道方位,约摸着走不想问人,自信害死人。恰恰到了村口来回转,转了几圈后问人吧。问了几个路人都说不远往前一二里就到,其实何止一二里,他们说的一二里足足七八里。到了村口已是灰头土脸人疲马乏。
还好看到一块巨石上用隶书阴刻红油漆涂写的灵境村三字,精神一震,下车细观。这三个字一看便知是省城王先生的笔体,瘦劲古拙中不乏秀逸,看来王先生来过,因为他是画山水画的,这种人总是要把好地方跑遍的。
村口不宽有河水流出,一条路依河而修弯弯的,两边便是高高密密的树,只能看清几十米。我给好友赵敬子打了电话,他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行,他在村里等。这条路虽然不是很直,柏油路较平坦,只是两边的树又高又密相互交搭,近乎在山洞中前行,偶有一丝阳光透入便像是路灯照亮一片。行十余里豁然开朗,眼睛一亮,心禁不住一下从喉咙里跳出来,好似鼓捶乱锤,咚咚作响。赵敬子在那里看着我嘿嘿傻笑,我顾过不上与他说话,只恨少长了眼睛,四处张望。赵敬子忙说:不着急,不着急,有时间,有时间。
三 高山平地
按说山里人对山里的情况是了解的,大概四面环山中间一小块盆地,住几户人家。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奇松怪石,清泉瀑布,斜阳夕照,飞鸟入林,牧童晚归等等,有一处就算好景致了,但这里是另一番景象。
北面有几座山很高,说壁立千仞一点不为过,淡淡的几片云彩挂在山顶半腰,像是画上去的。山像屏风一样交叉排开立在那里,形成一段弧形,把下面的村庄抱在怀里,挡在朔风之外,人们称玉屏山。赵敬子说有这些山的护佑,这里气候特殊,虽四季分明,但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春夏多雨而不涝,恰到好处滋养着这里的万物;冬季下雪落地即融,河水不结,甚至有些小草还泛着绿色,懒懒的瞌睡在那里。
向西南望去是一大片平地,直到远处山脚,田里除了庄稼就是树。平地中间有几条河水流过,弯弯曲曲,宽宽窄窄,汇成一片大大的湖然后向下游流入清水河,自然而不做作。河叫龙泉河 ,湖叫鸣凤湖。远处的山低矮了许多也缓了,人们叫南山,西岭,山上的树木已经看不清是什么树了,看颜色像是松树吧。东面是我来的地方,已融入大山,朦朦胧分辨不清。
水是从山里流出来的,山间小路通往哪里不得而知。
我之前想赵敬子为啥老念叨退休后要回老家生活的原因,或许有了解答,难怪要对我傻笑。
四 小院子和三柳先生
该吃午饭了,一路耽搁颠簸我也确实饿了。赵敬子家离村中心远些,河边有几颗大柳树,过了小桥就是了。院里有几个村里人正坐着,见我们进来忙起身说:来了,赵敬子说:来了。就听见屋里有人在打招呼说:老白来了,听得出是赵敬子的夫人,她在忙着做饭,我忙说:嫂子好。有人奇怪问怎么嫂子叫你老白?我说其实比我年龄小的都叫我小白,大家哈哈。
院里摆了两张小桌子,一个桌子上放了许多水果,有梨、苹果、半红半绿的枣、还有柿子,还有一盘葵花籽。另外一张桌子上已经摆了几盘子凉菜:凉拌黄瓜、凉拌西红柿、蒜泥茄子、油炸花生米,还有两盘是猪头肉和酱牛肉。赵敬子比我年长一点坐中间,我坐旁边,其余的人按辈分年龄坐定。听其中有个村里的老师开口三柳先生闭口三柳先生地叫着赵敬子,我诧异。他说:我们都叫他三柳先生,你看他家门口有几棵树?望去便是三个柳树冠,哦哦。主食是莜面,稀罕。有点疲劳不敢贪杯,况且还有别的事要做,大家说了些话便散去了。
我与三柳先生依然在院里,磕着瓜子,喝着茶静静坐着。两个都不爱说话的人坐在一起,话愈发少了,我便仔细看起了院内一切。院子不大,向南,三间正房,两间西房。房子是砖木结构, 筒板瓦为顶,飞檐微挑而不张扬。大门在东南角。院里有棵枣树,不算高,超出房脊两三米,树上结满了枣,大部分都已红了。南墙下种了许多蔬菜,除了白菜 南瓜还在旺长,大多快落架了,不过还有新种的菜,已经钻出了地面。我说:刚才吃的可是这些菜?他说:今天中午吃的除了肉是从小超市买的,其余全是自己家产的,我们这里就冬天里要买点外面的稀罕菜。
我想在外面看看,便一起出了门。门外墙边种有菊花,正在开放,有红色紫色黄色的,唯独没有白色的。我问为什么没有白色的,他浅浅的笑了说:这里人们不接受,说是祭奠用的不吉利,活人不能用,入乡随俗吗。我说:为什么牡丹就都喜欢了,那祭奠不也用吗?你给人画了多少?两人相视而笑。抬头看到一片竹,是刚竹,修长有姿长成了入画的样子。西面是密密的柿子树,叶子还在,柿子已经红了。我竟然看到这里有八哥和绶带在树上,静静地啄着羽毛不吵不闹。我感叹道就差梅花和兰花了,他便说:春天这里杏花开的时候我就把她当梅花,何况还有梨花,苹果花,至于兰花家里养了几盆,难养。东面北面是邻居,院子情况和三柳先生家相仿,不过院子里种的是梨树,杏树等等。
赵敬子依然是赵敬子,不过多了个名字三柳先生。
五 文庙与戏台
村中间有座学校不知何年建成,明清建筑风格,有人说返修过多次了,有一通碑立在校门口,文字已经看不清楚。学校大门门楼青砖所砌,上有牌匾楷书阳刻“文者雅集”四个字。门与院有廊桥相连,是架在路上的。因地势北高南低,学校院内有上下两院,矮花墙相隔,中间有九级台阶贯通。院内建筑按四合院布局,耳房是先生的住处和伙房,西南角是厕所,四面一圈排房便是教室。一般情况是低年级的在下院,高年级的在上院。东边院子就是文庙和戏台。
文庙坐北向南,说是庙其实朴实的很,和教室风格差不多,只是高些。正面墙上画着孔圣人,两面墙上画了春秋故事和二十四孝故事,颜色已经很淡了,反倒显得雅致。南面的门窗是可以拆去的,为的是让孔圣人看戏,对面就是戏台。
戏台的位置紧靠着马路,马路是村里村外必经的路。这戏台建造讲究,远看就像望楼,矗矗然,屋檐高挑欲飞,虽无雕梁画栋却也气势赫赫。大概在农历七月中旬农闲的时候,这里唱一次戏,平日里文庙和戏台是教室。村里规定只有朗读课在戏台上,道理却是有的。当郎朗的读书声从两个圆形窗户穿出的时候,先生在用心领读,学生在使劲跟读,传的越远越好,是要传声到田间去的。当过往的村民路过这个地方,或轻掠而过不敢搞出动静,或驻足细听然后在村里评价先生一番。
院子里有三棵树,一棵油松两棵柏树,都生在不打紧的地方。柏树长在耳房院里,有四五房高,墨墨的挡住了太阳,下面是一片影凉。油松长在文庙旁边,有大人两抱粗,树干挺拔而树冠多姿,选个位置看,文庙屋顶有龙伸凤展之态。在松树最低的枝干上挂了个铃,上下课时间到了有学生拉绳子打铃,或紧或慢,或高或低…
三柳先生就是在这里读了七年书,然后到了别的地方读书工作。
六 龙泉鸣凤
龙泉河是由好多小溪汇聚成的,只是中间有个鸣凤湖。河水弯弯曲曲在田野间流淌,就像是一条巨龙卧在大地上,故名。这里的土地不缺水,临河的地种稻谷,围个圈就种藕。人们说这里的大米比晋祠的好,以前是贡品,我以前也是吃过的,大米亮亮的,很香。河边有片密密的芦苇,那里面是鸟的乐园,苇叶端午节包粽子,苇干很粗,是农户修房打顶的好材料。蒲草的蒲棒早已经被风吹过像锥子一样刺向天空。
顺着一条小河向上游寻去,找找源头。这条河是从山里流出的,汩汩滔滔,一路小跑向着凤鸣湖而去。行数里转进里面,已经看不见来时的村庄,拾阶而上,两旁是大大小小的各种树木,也冷了些。有几户人家还住在这里,那水就从他们的院子里穿过。听到些音乐便寻了过去,有位年纪稍大点的村民正在院子里乐呵呵雕刻着几个树根,音乐是房子门上一对音箱放出的。互相询问了些事情,就继续往里走,找到了水源。水是从一块很大石头里流出来的,水口形状像一张嘴,将水吐出很远,难怪叫龙泉,这不就是公园里那龙头吐水么,不过这里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水清澈而甘甜。
听着流水声,渐渐的天晚了,回到三柳先生家,天快黑了。
凤鸣湖是传说得名,据说有凤凰在这里落脚栖息过。此时可是热闹的,一群群,一对对大大小小野鸟鸣叫着飞来飞去,一会落下一会飞起,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天慢慢黑了,湖里亮起了一些灯,渐渐地鸟儿也安静了。
当夜深了,一切似乎静了,远处蛙声响了,院墙边蟋蟀断断续续呢喃起来,我想到一幅画“蛙声十里出山泉”
七 折柳
这些天除了山里转悠就是吃着本地饭,享受万分。但是有些地方还是没有去成,比如南坡,西岭,总觉时间过得太快。不知道住了多久,我才意识到该回家了,毕竟还要去工作的。
要离开了,我和三柳先生在门口的小桥边默默的坐着,他夫人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们,过了一会三柳先生从柳树上折了一根送到我手里说:好了,回吧,路上慢些。我接着柳枝上了车,没敢回头,眼泪簌簌流了下来。不禁大声念了起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回到密密麻麻的城市,独坐在书桌前,闭目一会,提笔写了几句:
溯廻溯游,伊人在沚?
云移移,日昏昏,半百丑,低头卵石砥。
胡为来乎哉?一丝牵?糟酒罪?许是谷神善渊地?
写完此文反复看了几次,确认是胡言乱语,不禁偷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