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口深井（组诗）

月光是口深井

在高处，以神的视角

打量故园。我看见祖辈

像生前那样，放一只桶下去

左右摆动，拖拽一个家族

从忍受饥荒到摆脱贫穷

一根绳索嵌入石头。而今

井沿上的勒痕还在原地

接受膜拜，打水的人

却早已隐入尘埃

仿佛置身于井底的万物

都被月光覆盖

隐秘之境

走了这么多年

没能走出一个梦

重复发生。我总是

错过返程的班车

或者找不到出路

在某个似曾到过的地点

努力辨别家的方向

老屋和炊烟静默

一条小路纹丝不动

路上看不见行人

白晃晃的月光

和墙壁上镜子一样

池塘和月光一样凉

那夜，少年拼命挣扎

水藻知难而退

呛了几口，浮出水面

而今晚，一脚踏进

明晃晃的地方

“噗通——”，中年酒醒

池塘和月光一样凉

溺水的人爬上岸

树枝上的鸟雀

不止是虚惊一场

赭山之夜

日光有多么热烈

月色就有多么冷清

我与赭山对视

赭山不懂我

我对草木倾诉

草木也不回应

坐在湖边

看着自己的影子

一片树叶飘落

打破湖面的平静

涟漪晃动起来

我的影子也晃动起来 

给我指路的人 

诚恳地写下去。今晚

诗人在直播间谈论写作

分行的热爱跨越山海

漫过显示屏

一浪接着一浪袭来

试图拍醒我

——天道酬勤

赠予我毕业留言的人

二十几年未曾见面

手提灯盏，她越走越远

那晚的月光还在

下弦月

那晚，第一次接触死亡

月亮残缺半张脸

老房子慌里慌张

一个小孩子忘记了恐惧

以及应该有的悲伤

祖父躺在堂屋中央

一张纸蒙住脸

哭声一阵一阵地响

像是要喊醒熟睡的人

又像是为他壮行

金大地的中秋夜

牛奶一样的光芒笼罩街区

农产品市场人潮已退去

喧嚣给平静腾出一小块空地

刚刚卸载完最后一大车水果

他黏在躺椅上，像极了一团泥

骨头反击起身的念头

舌尖上的水泡也在焦虑

妻子还在家门口隔离

西梅、黑布林、猕猴桃

那么多的新鲜和腐朽

都发生在月白里

城里的月光

无论圆满还是残缺

月亮从来不主动分行

或深或浅，月光的白

总让一颗敏感的心

轻易地敏感起来

慈悲为怀

她给栖身桥洞的人点灯

照看上班族

早出晚归的行囊

时间久了，一些微光

渗透皮肤和脊梁

就像街灯下的烟火

支撑那么多希望

渔家女人

放生一小袋沙子。大悲咒

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一遍又一遍地清洗

蛇皮袋早已没有内容

她想要洗净尘土

也想洗净肉身和罪行

子夜临近。佝偻的黑点

淹没于一片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