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树之名（组诗）

在树底下

外婆脚步蹒跚，推着轮椅

推到树荫里，两团老旧的影子

和时光叠在一起

“我要是走了，你大怎么办？”

病床上的外婆问五个子女

又好像问自己，塑料软管里的氯化钠

一点一滴，流进老槐树一样的身体

过了七十多年，还是那张脸

给当家的喂饭，翻身，洗衣裳

这是她晚年的日常。一团乌云挡在眼前

体内零部件不定期地叮当作响

早年他时常外出做点小生意

却从来不在外过夜。再晚

都要赶回树底下，借口很多

却很少提及另一半

敬亭神树

在山上，一棵封神的树

俯瞰草木和石头

在树下，我仰望了很久

山风用力地摇晃红绸

动静如此巨大

没有一只鸟雀逗留

神谕也开始摇晃

枝丫里漏下零散的光

光线如此斑驳

模糊了树，也模糊了我

树的心脏

收缩，舒张

它使出全身力气

托举血液和其他事物

从根的内部出发

顺着年轮，向上攀爬

穿越数不清的暗夜

抵达枝头

供养树叶和花朵

就像父母当年

供养我

那么多树叶告别枝丫

大雪不是雪

而是一幕短剧

那么多树叶告别枝丫

开始一次大迁徙

扫马路的人俯下身

捡拾一枚中意的落叶

听叶子耳语

询问对方近况

眼睛里泛着光

就像看着子女一样

站在一棵树身旁

她的皱纹长成年轮

长度可环绕村庄

春风拂过美人脸

知了也曾叫着夏天

三秋桂子

大雪又满山

万千悲喜掠过

时光吹干门前的河

唯有这棵树

葱翠得冒出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