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远志
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
一
1937年年末,族里我大爹白天青,绰号白瓷眼曾先后被五路人马追杀。史料很少记述被追杀的具体原因,但江湖上传言说我大爹白瓷眼当了汉奸,为占据包头的日军司令部卖命,所以才遭到追杀。这五路人马其实都是各股军事实力派遣杀手打算除掉他。有的以锄奸名义,而有的则属于公报私仇。但也不乏令白瓷眼莫名其妙者……第一批锄奸队是驻守在鄂托克旗阿玛隆柜一带的八路军骑兵第一旅第三团派来的杀手。但这几名杀手并未见到白瓷眼就中途突然取消行动,撤身走人,显得极为神秘也极为明智。第二股势力是已经驻守在乌拉山乌卜浪山口的国民党第八十一军。他们派去的三名高手自称在重庆接受过美式特务训练,但还没等见着白瓷眼就死于日军神风特遣队枪下。但八十一军并不知情,仍然把这笔账记在白瓷眼头上,紧跟着他们又派出第二批杀手……第三股势力其实也不算啥势力,是绥西王爷雇佣一条山山匪斜眼八旧部,跟白瓷眼多少有点仇怨。土匪出没江湖,知道白瓷眼不好惹,只是坐山观虎斗,并不接招。但绥西王爷银子没少给,杀手并不是真的要杀白瓷眼,而是为了那些银子,最终也没跟白瓷眼正面交锋,人就蒸发不见了。第四股势力就是日本人。日本人出动杀手来杀白瓷眼,这就把其他几路杀手给弄糊涂了。白瓷眼正在给日本人卖命,咋任务还没有完成就被追杀,这些日本人也太不讲江湖规矩了吧?!第五股势力就是白瓷眼的磕头弟兄兼东家吴文鑫。吴文鑫远在包头雇佣几个刀客暗中追杀白瓷眼。吴文鑫始终躲在幕后,江湖上很少有人猜到吴文鑫咋也要杀白瓷眼?正是这一股杀手,我大爹白瓷眼始终都没弄明白,感到莫名其妙。这对于一个叱咤江湖十几年的他也算是奇耻大辱,他得认真对付。
我大爹白瓷眼究竟犯下啥事竟惹得所有人漫滩圪洼寻仇似的追杀他?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白瓷眼、吴文鑫、杨士元都是同乡故旧,套里滩名头响当当的人物。要说谁最有权有势,属套里滩杨士元。杨士元是套里滩沃野设治局局长。套里滩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前还属于绥远省辖地,连傅作义都要亲自过问。杨士元是傅作义贴身马弁出身,就是宁夏督军都得给他三分面子。而他爷爷辈已在套里滩号了地,圈了营盘,是套里滩比较有名望的大户。杨士元爹跟傅作义是换帖子弟兄,因此才把杨士元托付给傅作义,当了人家的亲随马弁,这才有杨家开套里滩之先河成为沃野设治局首任局长。
要说谁最有钱有势,套里滩吴文鑫。吴文鑫家下有几百晌地,常年雇着几十个伙计耕种。更重要的是还经营着马帮,光骆驼客就有好几十个,时常出没在包头、西安、兰州、遵化、保定那些大都市。最远时还到过天津港。吴文鑫收购羊皮羊绒羊毛的外庄就多达几十个,分布在陕甘青宁,源源不断地向天津港供出口货物。光鹰嘴渡几乎每天都有发往包头的商船,来往穿梭几十艘。在黄河沿岸、沙漠腹地向周边趟出一条商道,富可敌塞北。吴家寨子比杨家寨子还要高大结实,寨子下设有集镇商铺。平虏城有一条街都是吴家商铺。可见由他吴家带动起来的商机,堪称商贸江湖,左右着商贸气候的阴晴圆缺。只要吴文鑫一回来,杨士元和平虏县县长都争相请客,巴结吴文鑫。还时不时有快马传递宁夏府城督军邀请函、问候语,足见这吴文鑫绝非等闲之辈。
要说谁最不好惹,那就是白瓷眼。白瓷眼一身功夫,外加一手好枪法,整个绥宁一带跑江湖的谁都得敬畏他三分,没人胆敢小视他是一只眼。白瓷眼起先是设治局护卫总管,杨士元非常器重他,并且依傍他挫败了几次土匪骚乱。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斜眼八受人利用围了设治局寨子,威逼杨士元退出政坛,从此不再踏入江湖。当然,这个幕后指使者始终没有出现。白瓷眼恰好那几天出门会朋友,斜眼八正是打听到他不在家,才敢下手。杨士元委派白瓷眼的娘舅悄悄潜出寨子去找白瓷眼,白瓷眼百里奔突而返,斜眼八那一百来号人受到两面夹击之苦,差一点全军覆没。最后是崔大头出面跟白瓷眼讲和,才算带走30来号人退出套里滩。也就是那次,斜眼八命丧套里滩,崔大头接替他掌管部下算完。自那以后,白瓷眼彻底成了我们套里滩的英雄,谁人不敬服他那是不可能的。但也彻底滋长了他骄横跋扈的个性,人的劣根性一下子显露无遗。
当然,人家吴文鑫主要事业在外头,家里只有大老婆操心打点。他自个带着三老婆住在包头,那日子过得相当时尚。平时很少回套里滩,回来一次也就是显摆显摆,让家乡人明白我吴文鑫的存在不亚于王者归来。不久以后的某一天,他把大老婆生的大儿子带往包头去上学,自那以后,这个吴家长子就很少再在套里滩露面,直到半个多世纪以后……
这三个人物就是套里滩的阴晴表,掌控着套里滩军政、商贸与保卫的职责,行使着生杀予夺职能,谁见了这三人都得立身作揖行注目礼。比如我族里大爹白瓷眼,他在享誉家乡守护神的同时,也招致别人像看待混世魔王一样的畏惧眼神,就连杨士元和吴文鑫都得让着他。吴文鑫老狐狸一直想招募他为己所用,因此就跟他拜了把兄弟,小恩小惠时不时地滋润着白瓷眼那颗简单透明的心。白瓷眼敢当着杨士元面就把设治局家当了,令杨士元非常尴尬还得赔上笑脸。杨士元有点后悔了,一种少有的危机感渐渐滋生,这不是养虎为患是啥?!杨士元开始盘算咋才能既不伤感情又不漏痕迹地把白瓷眼逼走江湖,离开套里滩?这个办法是他的内务总管赵麻子想出来的。设治局离邻省宁夏府城最近,督军府的人经常过河来跟杨士元交涉说套里滩有人曾经不止一次提着枪强抢民户,要是不把此人收拾了,人家宁夏督军府就要强行收复套里滩,到时不定就要刀枪相向。其实这就是个极大阴谋。你说你一个绥远省边远弹丸之地,设治局还仅仅是设县置的前奏,哪有资格跟人家省府对话。可这件事还偏偏就在沃野设治局发生了。其实杨士元来找白瓷眼谈话时,宁夏督军府早就在打套里滩的主意。是宁夏督军府先在民国政府提出要在套里滩设局管辖,这才提醒了绥远的傅作义,傅作义当机立断没经过国民政府同意就建了沃野设治局,派他的亲信马弁坐镇管辖。杨士元其实跟宁夏督军府设计的这一阴谋为以后失去套里滩埋下了隐患。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后来杨士元临死之前都在为自已谢罪。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杨士元盘腿坐在白瓷眼家那盘土炕上,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白瓷眼的继母生的小弟弟才刚刚五岁,正是斜眼八围寨子那段日子出生的,比他哥哥白瓷眼整整小了十八九岁。白瓷眼的老爹白秀才就是那次死于匪乱……
当白瓷眼听明白杨士元大概意思之后,一下子暴跳如雷,恨不能把自家屋顶都掀翻。这不是过河拆桥是啥?这不是卸磨杀驴是啥?吓得小弟弟白天明当下尿了裤子,还哇哇一顿乱哭。杨士元心都悬在嗓子眼上,生怕这白瓷眼一时性起杀了他。而守在外面看家护院的人一个个比他还要怂。此时一个女人出现了,谁呀?白瓷眼的继母芦花大奶奶从里屋扑出来先护了嫡生儿子然后抱着儿子给白瓷眼跪下了。要说这白瓷眼也是天不怕地不怕,有时候连自个老子都不尿,但却最怕这个继母。他生母死后六年,继母进了家门,和善的继母待他和妹妹如同己出,与他们相处的时候比他老子要多很多。母子感情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继母芦花大奶奶这么一跪,白瓷眼当下傻眼了。他不得不跪,跪地上求母亲起来,娘俩有了这样一段对话:
妈……您起来。都是局子里大事,您又不明白。您这不是添乱么?
妈起来也行,但你得老老实实听杨局长的,撂挑子走人,妈就起来。
妈,我凭啥要听他的?妈您也看见了,是他先不够人。儿子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他凭啥撵我走?他这是欺负人……再说,我走了你们咋办?
这个……妈知道,你还年轻你不会明白的。听妈一句话,你走了所有人就都安生了,妈和你妹妹弟弟也安生了。妈吃喝你不用操心,他自然有人管……
妈、妈……
你要不听妈话,妈今天就跪死在地头……
妈……妈……
……
白瓷眼无语,只得给母亲磕了三个头,默默起身收拾行装,当天就离开了套里滩。当然,芦花大奶奶必须还得跟他约法三章:一,不许报复杨局长以及杨局长的人,否则妈就上吊自杀;二、妈不同意不许回套里滩,否则妈就上吊自杀;三、在外头一定要好好做人,不许乱杀无辜,不许强抢民物,否则妈上吊自杀。这三个上吊自杀就把白瓷眼给彻底限制住了。这其中也有个成因,传言说白瓷眼家庭观念非常重。跟他一母所生的妹妹已经嫁人,眼前这个妈虽然是继母,但母子感情非常深,幼弟幼妹还需要继母来好好照顾。他害怕没有母亲的日子,害怕家破人亡害怕乱世。他之所以拼全力保护套里滩就是出于这个天性。
杨士元的目的达到了。理由就是你白瓷眼不走,人家宁夏督军府就要平了套里滩……杨士元就得毫无保留地悉心来照顾来呵护白瓷眼的寡母幼弟幼妹,当然就是他不用下令,只要白瓷眼还扎在这世上,谁也不敢欺负这母子三人。杨士元得更像自家人那样来照顾这母子三人。
二
把白瓷眼逼走套里滩,这好比是杨士元平白无故地送给吴文鑫一份天大礼物,吴文鑫笑纳了,并且连声谢字都不用跟杨士元讲。但也有人传言说,吴文鑫为得到白瓷眼,几次跟杨士元要,杨士元岂能相让。吴文鑫不得已给了杨士元一大笔钱,两个人暗中做了一笔交易,一个唱红脸一个扮黑脸演了一出双簧戏,白瓷眼完全被蒙在鼓里。现在,他吴文鑫只须等在王元地为白瓷眼接风洗尘。王元地是套里滩最北边门户,是行人马帮北去绥远最后一站地,一直都是南北交通要道。如今,这里实际上是吴文鑫在打点经营,唯一一家客栈住满南来北往的客商伙计。吴文鑫让斯琴整了一桌子饭菜招待白瓷眼,还让斯琴亮了几嗓子蒙古长调。白瓷眼受到上宾待遇,自然要喝个昏天黑地、人事不知。等到他夜里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女人,亮灯一看果然是斯琴。斯琴被当做礼物送给了白瓷眼。草地上的女人能有个男人护着当然也不算啥坏事。斯琴有个五岁的女儿叫格格,一直跟斯琴厮守在一起。南来北往的客商伙计一进门都让她喊爹,但这小女子从来没喊过任何人,包括他吴文鑫在内都没能得到格格认可。可自从白瓷眼和斯琴有了这一夜情之后,格格在白瓷眼第二天起身上路时响响亮亮地喊爹,还赖在他怀里不肯离开,引得大家伙好一顿惊讶好一顿钦羡。白瓷眼也是一阵惊喜,亲了小丫头一口:我白天青也算有福人哟!斯琴兴头很高地接过格格说,格格,你爹要跑马帮,别耽误大人正事。
爹,爹要给我买好吃的?
那当然。乖,听你妈话。等爹回来。白瓷眼又摸了摸格格小脸蛋。准备上马前,斯琴塞给他一件器物,悄悄跟他说,把这个带上。夜里睡得稳。白瓷眼不经意地看看,原来是一盏普通的紫铜熏炉,手柄上端是一张方形负重的脸,被五官完全占据了,是一盏古西夏神器。他说,你留着,你要睡好才能撑起这个客栈?斯琴替他揣进怀里,有点羞赫地笑着说,你走了,我就用不着了。白瓷眼似懂非懂,难不成这东西跟男女私情有关?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白瓷眼跟吴文鑫一走少则半个月,多则几个月,吴文鑫的马帮如虎添翼,再也没人敢在道上造次。这期间,他跟崔大头成了好友,跟齐正仁成了好哥们,跟荣德堂大先生称兄道弟,眼界比过去开阔多了。经他介绍,崔大头也成了吴文鑫得力帮手,可以带着马帮独立走镖。当时我大爹白瓷眼在吴家隆泰裕的地位已经相当高了,因此对吴文鑫好多做法不满意,两人时常为此吵吵闹闹。吵翻了就走人,等过一段时间,吴文鑫再提上重礼来请他。不如意时,白瓷眼自然要回到斯琴身边,帮她打理客栈。于是,他终于弄清楚,斯琴原来是绥西王爷的铺床丫鬟,后被收为侍妾。绥西王爷头脑发热,斯琴被当做礼物送给吴文鑫是很正常的事。现在为笼络白瓷眼,吴文鑫再次将斯琴赠予白瓷眼……这盏熏炉本来是绥西王爷的心爱之物,斯琴临走时声泪俱下地说,男人都不是啥好怂……您总得让我拿着恋一个护我的男人吧?所以,绥西王爷这才忍痛割爱地把熏炉给了斯琴……这盏熏炉最终没能留住吴文鑫,但却把草地一等一的好汉白瓷眼给栓住了。无论你走多远,只要熏炉燃起,那股怪异的香味就会自觉使你想起远方那个女人斯琴。斯琴并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只不过命运不济,再加上身份太低,在绥西王爷眼里,她就是一奴才,奴才是可以任意发落的。
1937年夏,白瓷眼跟吴文鑫彻底闹翻了。白瓷眼回到王元地帮助斯琴打理客栈。此时,八十一军正在往绥西集结,部队一拨又一拨地开往绥西前线。王元地是一处关卡要地,工兵旅修筑一条大道紧邻斯琴客栈。马车、汽车拉着辎重,士兵们扛着枪步行。骑兵旅一色雪花马踏踏踏踏地歇鞍遛马,士兵们寻找阴凉地喘气。十天前,斯琴指派白瓷眼垒砌一大灶,两口磨盘大马口铁铁锅日夜不熄地为过往士兵们免费提供茶水。有那么几天,平虏城来的学生给无声电影配音,夜夜放映抗日纪录片。画面虽然很模糊,但北平、东北松辽平原从过去的安详宁静一下子被飞机炸得面目全非。扛着行李卷的日本大兵端着长枪横冲直撞、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每看一次,斯琴就要流一次泪。女儿格格也陪着她一块流泪。男女学生们声情并茂地向士兵和前来观看的百姓以画面配音形式讲述日军暴行。于是士兵与士兵之间为此还吵吵嚷嚷,甲说男人本来就不能没有女人……乙说谁都有姐妹妻子儿女,奸淫本来就如同兽类,猪狗不如……
那几天,客栈住满电影队的学生们。几个如同格格一般大的女学生还教格格学文化,格格学会写蒙古族、绥西、格格、抗日前线、妈、爹等热门字词。格格简直羡慕死人家,原来女娃娃也能上学读书。她在白瓷眼和斯琴面前一个劲嚷着要去平虏城读书。斯琴笑笑没言语,白瓷眼却跟格格保证,等战争结束就送她去。夜里,格格高兴地跟她认识几天的好姐妹说,等你们返回平虏,我就能跟你们做同学喽。大家说,那好哇!
电影队要去往前线,格格也要去,斯琴说,你去了会给人家添乱,啥都干不了!格格不服气:我能给他们做饭、能给马喂草喂料……斯琴说,妈是怕你……带队的杨老师说,嫂子,甚事没有。几万人队伍还保护不了我们十来个人?
斯琴勉强答应了。格格高兴地跳了起来,嚷着叫着:哦,我也抗日喽!
队伍是走干净了,但来了个不速之客,吴文鑫在两个马弁扈从下走进客栈。一种不祥的预感传遍斯琴全身:他来干啥?两个人不是彻底割袍断义了么……吴文鑫应付差事一般地跟斯琴打个照面就进了厢房。两个人密谈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吴文鑫没有逗留,朝着套里滩方向去了。吴文鑫刚走不大一会,白瓷眼收拾停当也要起身。斯琴明白完全都是因为这个吴文鑫。吴文鑫这个人她非常了解,眼里只有利益,利益是至高无上的,跟他在一起从来都不会有安全感。但你又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斯琴说,绥东整个让日本人占了,你还去?白瓷眼吸了一口烟说,不是绥东边,是西南。青马山,让我去接四个人……
青马山能有他啥人?斯琴不无担忧地问道。你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我能上他啥当……求到你,你说咋弄?好歹两个人一搭混过……白瓷眼苦笑一下。
没说是些啥人?斯琴不甘心,谨慎问道。
这个没说。就是让接人,护送到省嵬城。
省嵬城?那不是到省嵬山下了么?
白瓷眼点点头。尽管斯琴不乐意他去,但还是替他收拾好行囊,还特意让他把熏炉带上。并且嘱咐他夜里睡觉务必要把熏炉点上再睡。斯琴是一直看着男人上马离去,这才擦擦眼角泪花,想着该收拾做饭了。转身时还自言自语道:要是格格在就好了,说不定能说转他……
三
也许白瓷眼还没走进青马山,江湖上已经开始传言说他当了汉奸,替日本人卖命了。这令好多人都大惑不解:草地上一等一的好汉怎么可能去当汉奸?更何况绥西战役马上就要打响,是个中国人都不会那么傻。
这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要真投靠日本人,那影响力可是不能低估。尽管是江湖传言,但不能不管。恰好当时国共两党都开展锄奸运动,绥西王爷被严正警告,那也是充分考虑到民族团结问题才放他一马,逼他不得不龟缩起来,再也不敢跟日本人来往。八十一军首先展开对白瓷眼的调查,查到吴文鑫那里,说吴文鑫有几次跟日本人的商贸活动都被鬼子利用来打探我方军情而得手,吴文鑫矢口否认,说他完全不知情,都是白瓷眼瞒着他干的。八十一军立刻派出杀手寻找白瓷眼,肯定要先到王元地来找斯琴。斯琴只能如实道来。八十一军的人说她撒谎,人家吴文鑫根本不知此事。吴文鑫的话八十一军当然要信了,因为半个月前,他一次性给抗日队伍购赠五十辆美式军用卡车、一百顶军用帐篷和十万大洋的医疗药品、临床器具,绥远八战区长官傅作义在百灵庙亲自给他颁发了荣誉勋章,表彰他是十分难得的爱国民族商人。像这样具有高风亮节的民族商人能有问题才怪呢!他的话可信度无人质疑。因此斯琴的一番话杀手岂能相信?人家警告斯琴,在白瓷眼没被抓到之前,不许她离开王元地半步。斯琴就这样胆战心惊地一个人苦熬着。不几天以后,格格也被遣送回到王元地,她哭着扑进斯琴怀里说,他们说爹是大汉奸,不让我在电影队……斯琴拍着女儿后背说,相信你爹,他不是那样的人。
八十一军的人马不停蹄地赶往青马山(贺兰山)。因为青马山是属于宁夏和阿拉善交界处的山脉,对于八十一军来说如同自己的家门。他们太熟悉不过了,坚信找个麻雀都不成问题,更何况是一支四五个人的勘探队。
白瓷眼是汉奸,其实这股风就是吴文鑫撒的。正是他想灭了白瓷眼。他那些见不得人勾当白瓷眼太了解了,尤其是跟日本人那些事。当然起先仅仅也就是生意上的往来,但后来他发现已经掺杂了日本军部的一些事情。后来证实,跟他一直有生意来往的几个日本人其实都是双重身份,即是商人又是日本特务。这令他追悔莫及。白瓷眼之所以跟他吵吵嚷嚷最主要一点就是嫌他跟日本人捋不清,二人最终分道扬镳。这一次,日本人又找到他头上,要他务必把地质勘探小分队给护送过绥西。这几个家伙已经暗中深入青马山足足一个年头,勘探出青马山有大量丰富无烟煤。这可是日本军工急需的优质无烟煤。青马山进驻一支勘探小分队?吴文鑫心惊地看着对方,半天了才缓过一口气,自以为了解日本人,什么时候日本人派去的这股人马竟浑然不知。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意识到日本人可怕程度远高于他预期。他欣然答应下来,已经知道咋办了。这事除了白瓷眼其他人干不了。本来,这股勘探队日本军部命令他们务必在八十一军集结绥西之前就要东撤包头,否则就来不及了。或许是这几个家伙贪功或许是有其他原因迟迟未能撤出,反正现在日本人出于保护科技人才的目的要吴文鑫想办法解救出来。吴文鑫跟日本人做生意确实赚了钱,不像那个绥西王爷被日本人忽悠得当了维持会长,还白白套进去多少银子,只能以割让草原为代价。以前,吴文鑫总是沾沾自喜于他不像绥西王爷那么笨,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是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当他想跟日本人断绝来往时,一封尖刀扎束的短信送到他门上,吴文鑫脸都吓白了。这就好比已入江湖身不由己,想金盆洗手都很难。尤其是像他吴文鑫这样的人跟政界商界江湖黑白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得罪哪一方都似乎不妥,除非你死了,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但白瓷眼就不同,他判断一件事情简单明了,好或者坏。根据自己的好恶来判断来做事,爱憎分明。因此,吴文鑫在一些事情上黏黏糊糊,白瓷眼极为反感,认为做事就要快刀斩乱麻。跟日本人做生意,白瓷眼一直持反对态度,劝他不要贪小便宜吃大亏,让人当汉奸看。吴文鑫不以为然,他说,看麻雀的不管驴吃麦子。打日本人是军人干的事,与我何干!?绥西王爷都不考虑这些你和我屎肚子百姓怕啥?
白瓷眼很不高兴地说,原来你们这些做买卖的都这么个球姿势。我只相信,日本人若把中国霸占了,对谁都没好处。
那才更好做生意,东洋货让爷垄断爷不发财才怪日下了!
去你的东洋货……白瓷眼收起熏炉要走人,被吴文鑫拦住了。江湖上还传言说,他们的断交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崔大头无缘无故被下了日军宪兵队大牢……
两人吵翻这次,正是北平已经沦陷,傅作义首唱对日宣战之时。他把指挥部设在百灵庙,指挥自己的部队打运动战、游击战,搞得日本人焦头烂额、苦不堪言。被当时国民党一些上层人物嘲笑为七个半抗日队伍。意思是比八路军少那么半点。白瓷眼当然不懂这些,他认为傅作义才是中国第一条好汉。而吴文鑫肮脏的内心却并非这样想,日本人给他带来的好处简直太多了,有财不发那是傻逼。他认为傅作义不自量力,很快就会败亡。但情势并非他所看到的,而是八十一军真的开始朝绥西前线集结,鄂托克旗阿玛隆柜的八路军第一旅也步步进逼包头,再加上傅作义,正好对包头日军形成包围之势。吴文鑫开始心忧了,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处境,若真的被当做大汉奸打了,那可亏大发了。恰在此时,他的日本好友石川先生找到他要他务必帮最后一次忙……先前他没有答应,但日本人岂能罢手,拿出好多对他不利的证据威逼利诱,这些证据倘若昭然于天下,他吴文鑫能被枪毙一百次。吴文鑫当时就吓傻了:咋,日本人连那件事情也了如指掌……他不得不答应下来。等日本人一走,吴文鑫暗中制定了一个一箭双雕的方案,他必须忍痛除掉白瓷眼。因为好多与日本人有瓜葛的事情白瓷眼都知道。同时他也想:此风放出去,不但国共两党军队要除去白瓷眼,包括那几个日本人也会死于非命,到时候,日本人岂能饶过白瓷眼?肯定也会派杀手来追杀白瓷眼。为保险起见,他暗中又唆使绥西王爷,唯有杀了白瓷眼,让死人把一切都扛了,绥西王爷的汉奸罪名才有可能洗清。那么这件事一经开始,最终白瓷眼肯定会知道都是他吴文鑫所为,他跟白瓷眼的交情只能结束,白瓷眼必须变成死人才对他更有利,吴文鑫狠下一条心来暗中雇佣刀客蓝胡子一路寻仇似的撵来。
四
当吴文鑫跪地求白瓷眼时,白瓷眼竟毫无办法。他跟斯琴说谎了,吴文鑫不说出要护送啥人,他不会答应的。他提出要五千块大洋,本来是要吴文鑫知难而退,但吴文鑫随口就答应了,并且一次性都给了他,是银票,让他事后到隆泰裕去兑。因此,他丝毫不费力就找到那四名日本人。日本人通过电讯已经知道他,江湖上叫他白瓷眼,但日本人直呼一只眼先生。一个留着小胡须名叫直男元二的家伙好像是个头头,也能说几句中国话。他自我介绍了一下让白瓷眼看一张很小的地图,他指的方向一路都有八十一军兵站,日夜都有军车运送军用物资。但他想不通吴文鑫为啥非要叫他护送日本人走南路,而不是走北路过绥西王爷的领地。到了省嵬城你还得通过阿玛隆柜八路军第一旅防线,否则你难不成还能飞过去?正中方位正是百灵庙,傅作义的司令部所在地。紧接着就是八十一军防线……那一刻,他隐约地感到吴文鑫故意设置了一个陷阱,他真得是让他来解救这四个日本人?走省嵬城省嵬山,这注定就是一条死路……更何况日本人来来回回在青马山到包头一线经营好几年,对这一带地理位置不可能不熟悉。果然,直男元二跟他的意见相左,人家认为应该走北路,先到绥西王爷那里。同时绥西王爷也是日本人的朋友日本人的官……
白瓷眼没再坚持吴文鑫那错误的主张,而是带着日本人改走北路。也可能他们刚走过青马山到达葫芦斯台外庄,八十一军的杀手赶到。手提两只盒子枪的大胡子头气恼地踢飞了日文罐头盒。他们沿着弯曲的山沟沟道追出青马山。但白瓷眼其实是虚晃一下,在草地上兜个圈子,然后带着日本人,打扮成外庄搞收购的伙计摸样,大摇大摆地向北而去。八十一军的人受骗往腾格里方向追了上去,这一耽搁就是两天时间,等他们发觉上当,返回头来寻找日本人和白瓷眼,白瓷眼带着日本人已经沿着青马山脉到了桌子山后驼梁。他们住进了塞外一枝花客栈,情况就是在这里起了变化。与此紧邻的是一家外庄收购点,露天堆放着简单打包的羊毛。
那天,八十一军的人刚走不久,阿玛隆柜的八路军第一旅第三团邵政委走进了斯琴客栈。邵政委人还没进屋就喊着白瓷眼的名字:白天青,狗日的白天青。这回你可不能再当缩头乌龟,赶紧参加我们第一旅……
邵政委……斯琴从厢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扫帚。邵政委笑了:呵,斯琴这是不欢迎我呀?斯琴不好意思地放下扫帚。她赶紧把邵政委和他的两个手下让进屋子,喊来格格给他们上了茶点。邵政委直截了当就问江湖传言说白瓷眼投了日本人属不属实。斯琴哀叹一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邵政委气得大骂吴文鑫又骂白瓷眼不长脑子。因为南京报纸都披露说吴文鑫购赠军事物资援助抗战一事,而这里吴文鑫还在为日本人办事。斯琴流着泪说,那可咋办?白瓷眼一根棍翻肠子,里外一根筋的家伙,他能有啥心眼!邵政委说,你当时就应该拦住他不让他去。斯琴说,我拦了,可他不听我的,还说他最后一次给吴文鑫做事,也算彻底做个了断。邵政委骂:跟贼坐贼船上做了断,那能成么!猪脑子。
斯琴和女儿格格送走了邵政委,娘俩神情恍惚地还没缓过精气神,又来了一拨人,谁呀?绥西王爷派来的人。总管赤力拿着王爷手谕让斯琴看,斯琴不看则可,一看当下傻眼了。像烫了手一般地丢了手谕,不由自主地扑过去护住格格:不行不行……我跟他一点瓜葛没有,他凭啥要来插手格格的婚事?
赤力说,你这不是废话嘛!格格就是走到天边那也是王爷的骨血。她身体里流着的你敢说不是王爷的血脉。你要敢说不是,那我就可以做主杀了她,替王爷挽回一点名誉。斯琴吓得哭出声:千万千万。是王爷的……
这不就结了,赶快收拾收拾,王爷让把格格带回去,那得量身订做婚礼礼服……
妈你不要怕,我才不去呢!我也不是啥王爷的女儿,我爹叫白天青,看他不打烂你们的狗头。格格给斯琴鼓劲打气,总管赤力嘿地冷笑一声说,傻娃,你这可是认贼作父。你知道他现在惹下多么大麻烦?恐怕现在已经让八十一军的人毙了。咣——头都打爆了!
斯琴一边抹眼泪,一边收拾东西。客栈只能停业了,她得跟女儿格格在一块。她说,傻娃,不要跟大人犟嘴。格格说,妈,妈你真的要跟他们走?斯琴哀叹道:没有你,妈还有啥活头?斯琴眼泪汪汪地跟唯一的伙计一刀切安顿事情。
不要自作多情了。赤力说,没你的事,你算啥东西,只不过是一侍女,王爷的铺床丫鬟。要不是为了格格,王爷早把你赏给蒙古马队大帐让汉子们消遣去了。定定给我呆着,王爷菩萨心肠,让你仍然跟白瓷眼一搭过,兴许还能有个指望。
斯琴号啕大哭,坐在地上哭诉:你们、你们简直不是人……我丫鬟身份是不假。可我也是人,是他家牧民,凭啥就要当他的玩物……不行、不行。你们、你们干脆把我杀了得了……
妈、妈、妈……格格哭着扑上去搂住斯琴脖子,怒视赤力和他的两个手下:你们走,我不会跟你们走的……啊!妈……
那由不得你。让你回去嫁人,又不是让你去挨刀。娃,听说还是个皇族,你一铺床丫鬟生的,烧高香了。赤力示意一下,两个手下一边一个架起格格反剪双手已把格格放在马背上。赤力架着斯琴准备把她推进屋子时想起另外一件事说,王爷的熏炉……物归原主。这可是王爷一再吩咐的。斯琴拿不出熏炉,只能抵赖:熏炉……熏炉丢了。让人偷了……你们还我格格。赤力说,这,你的罪过就更大了。不过王爷没发话让杀了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吧!他把斯琴反锁在屋子里,四匹马踏踏地离开了王元地,身后是一刀切和王元地几十个父老乡亲们怜惜的眼神和叹息。皮匠张三说,这都是阴谋,单等白瓷眼不在时下手这娃。这回绥西王爷耍的有点大了,小心叫这个灾爹把他家王府给抄了。白瓷眼对格格那丫头当紧着呢!
难说……王二娃捋着两撇胡子说,他就是一头猛虎也架不住群狼围攻!
他咋就一个人……皮匠张三说,日本人能不管?吴掌柜不可能不救他!
王二娃摁了摁鼻子,鼻头更红了。他嗨叹一声:唉!江湖上的事情谁又能猜得透!管他狼日虎,还是虎日狼。白瓷眼现在已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是汉奸,汉奸。不要犟了,熟了一辈子皮子还这么犟。
大家把斯琴放出来,劝她说,你还是认命吧!
斯琴只是哭泣着收拾东西,并不搭理大家。她最后不忘交代一刀切,这客店也就靠你耍玩了……随后,她拎着一只兰花花包袱上路了。她不能没有女儿。身后,有人喊:斯琴,斯琴……去了又能咋样?
斯琴这是要去看望王爷。毕竟夫妻一场……
白瓷眼不得不带着直男元二去见绥西王爷。直男元二是绥西王爷的座上客,相信王爷肯定得鼎力相助他们离开绥西。但在塞外一枝花客栈里,三个日本人已经熬过了整个白天。他们不会说中国话,只能哑口不言地苦熬着。临走前,白瓷眼给他们交代,想活命的就乖乖呆在屋子里……直男元二咕噜咕噜跟日本人说了一番熟稔的日本话,那三个手下哈伊一声,给他鞠躬。意思是一定遵守。
可是当听到飞机声,这三个日本人就不那么安分了,激动地乌里哇啦一番,然后仔细听,果然是飞机声。三个家伙打开窗户看见了夕阳下那架绿皮飞机,还清楚醒目地看到了太阳标志。但很快,飞机就绕过前面一架大山不见了。这显然是一架侦察机。日本人擅自打开无线电发报机跟包头的日军取得联系。按照常理,没有直男元二同意是不可以跟那里的日军联络的。但失去联系好几天的日军司令部好不容易才得知这几个日本人的消息,当即决定派遣一支神风特遣队准备空降到后驼梁一带,要他们务必耐心等待,不可轻举妄动。这件事情刚刚办妥,三个日本人就有点张扬了。日军神风特遣队肯定要在半夜时分才能空降后驼梁,这几个时辰总得干点啥……这么些天他们就像丧家之犬,躲着这些中国人。现在他们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屋子,跟一枝花客栈伙计要吃的。当然,塞外一枝花此时跟着她的情哥哥刀客蓝胡子去参加绥西王爷嫡长孙的十二岁冠礼。伙计认得这是白瓷眼昨晚带进客栈的人,于是就给他们上了羊肉、还估了斤半烧酒。酒酣正浓,赤力一行进来了。格格虽然哭闹过,但毕竟花一般的年纪,再加上萌动着青春活力,完全把三个日本人给震撼了。他们色迷迷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格格的身体。伙计点头哈腰地跟赤力打招呼:大总管事情办得好快呀!
赤力吩咐伙计赶紧打点吃的,然后来到三个日本人跟前。这三个家伙他认识,跟直男元二去过王爷府。经他那么一比划,三个日本人似懂非懂地点头,要么摇头。日本人吃完就进了屋子,但打开的窗户就没再关上。三个人看格格在两个马弁护卫下走进另外一间客房,顿时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但恰好就在此时,远处山隘口,一个女子身影映入他们的视线,谁呀,正是斯琴。暮色苍茫,三个日本人相互点点头,借助酒劲,色胆包天地悄悄爬出东窗户,来到外庄收购偏院里。这里露天堆放着羊毛口袋,而前面是院前一处开阔地,走出去就可以没入山道隐身而去。
等斯琴醒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日本人分别对昏睡中的斯琴进行了奸淫,然后又绑了她,塞了她的嘴,将她置身在一堆羊毛里。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干得非常隐秘,把一枝花客栈所有伙计和外庄伙计瞒得死死的。当然,有一个人他们没防住,那就是喂马老乔。老乔每天都在黄昏时喂马,他也看见了一个女子朝客栈走来。但直到他喂完所有的马,这女子竟然没有出现在客栈门口。当他正在纳闷当儿看见黄昏暗影下,几个人扛着一条毛口袋从开阔地进入外庄偏院。老乔断定这几个神秘人物把那女子私藏起来了。老乔认出这是那几个日本人,但白瓷眼护送的人不管啥人都没人敢动,老乔就像忘记了某件事情一般暂时把这件事情藏在自己心里。喂马老乔知道道上规矩,只要是别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最好别去管,管了对你只能是祸害不会是好事。
五
夜里,日本飞机准时到达指定地点,空降了神风特遣队。他们清洗了一枝花客栈和外庄,将所有人杀了,然后燃放一把火打算把这些罪证毁尸灭迹。但就在日本人准备离去时,特遣队才问起直男元二和那个护送的中国人。当闻听直男元二去了王爷府还没回来,那家伙当下就火了,甩手就是几耳光:混蛋!电文不就是直男元二么?三个日本人唯唯诺诺地垂下头不敢吱声。这下可把神风特遣队给难住了,走还是等?直男元二是享誉日本的地质学家,要不是他,日军司令部才不会冒死派人前来。这些神风特遣队各个都是陆战高手,能一个人对付几十个普通军人,日军当宝贝的特种兵现在仅仅是来解救几个窝囊废,简直太不值得。最终,神风特遣队只能决定隐身起来等。但究竟等到啥时候,谁也说不准。他们躲进外庄偏院堆放的羊毛里……
当日本神风特遣队赶来见人就杀时,格格在赤力和那两个马弁护卫下暂时躲在屋子里。赤力大总管心都跳到嗓子眼,听见屋门回廊里白天那几个日本人跟几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军人见面了。日本人朝屋里喊话,生硬的中国话听得赤力一阵紧张。
大总管,你的、中日亲善大大的。我们是朋友,先把武器扔出来……
赤力和两个马弁都听清了,三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赤力努努嘴示意让马弁扔。马弁犹豫了半天,赤力说,不要怕,他们不会杀王爷的人。王爷是日本人的官……就在这当儿,赤力一只脚把墙泥踹开一个洞,他这才明白这里原来有夹墙……
当他终于把格格藏好,神风特遣队冲进来,不容分说一顿扫射,三个人立刻死于非命。一个找矿日本人大概说了一句应该还有个小女子,但却被特遣队的人甩手一大嘴巴。格格就此躲过一劫,悄悄躲进夹墙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她现在不用担心妈,妈要是跟自己来,不知道什么样的后果。可她哪里知道,斯琴正在忍受她一生最后一次煎熬。现在只有喂马老乔知道斯琴下落,但老乔失踪了……
打算星夜赶回一枝花客栈的白瓷眼和直男元二老远就看见了这里的火光。和他们同行的自然还有一枝花和刀客蓝胡子。其实蓝胡子正是吴文鑫雇佣的杀手,他的突然出现使白瓷眼更加确信吴文鑫也派了杀手。要不这理就说不通了。蓝胡子这几年很少在江湖上现身,咋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他似乎守株待兔一般知道白瓷眼此行必然会出现在塞外一枝花客栈……二人只能面子上应付,一路上讲着过去一些交情,以此来勾起一些回忆。
阿玛隆柜八路军第一旅第三团派来的锄奸队赶来之前,八十一军的锄奸队已经跟日本人干上了。但很快,八十一军的人就被神风特遣队做掉了。枪声停止的一刹那,日本人说话了。他们优哉游哉地认为已经将白瓷眼消灭了。他们喊着直男元二的名字准备结束战斗。几个日本人现身在火光冲天的客栈门前。邵政委从战斗经验上判断,枪声绝不是白瓷眼等人能达到的密集型。一个江湖汉子至多也就使用一把盒子枪,而刚才的埋伏者却动用了好几支冲锋枪。他让部下注意隐蔽,决不可轻举妄动。他在猜测着,白瓷眼为何一直未现身……恰在这节骨眼上,直男元二出声了。也就在这个日本科学家兴奋地冲向自己同类,并且一再表明白瓷眼的友善,他自己首先中弹了……白瓷眼和蓝胡子不愧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两人在夜色里暗中点点头,分头占据有利地形。直男元二身中一枪是蓝胡子打的。一枝花无序而绝望的哭声响起,却被蓝胡子甩手一个勾脖子,一枝花闷声倒地昏死过去,被蓝胡子一把拖进地窖,头顶上方密集的枪弹击碎矮墙土哗啦啦正好把一枝花暂时掩埋起来。
蓝胡子和白瓷眼已经判断出,这不是一般的日本军人,而且一下子出现了六个。当然,这六个军人面对的是非常熟悉地形的江湖一等一高手。那几个搞地质的日本人把直男元二抱起来呼叫着他的名字,将他弄进羊毛堆里。白瓷眼想不通,这几个家伙何以这么快就招来日本军人……
此时,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就见她挥舞火把,疯疯癫癫地将羊毛堆点燃。嘴里一个劲地喊着坏种日本人……禽兽日本人……白瓷眼认出这女子正是斯琴,大喊:斯琴……然而,他的喊声被一阵枪声湮灭,斯琴倒在地上。白瓷眼惊恐万状,知道王元地斯琴客栈出事了,而且出大事了……他连连发枪扰乱日军神风特遣队注意力,冒着枪林弹雨将斯琴抢下来。此时的斯琴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最后笑着拽着他的衣襟吩咐惊天大事,格格也在这里……快,把熏炉燃起来……斯琴鼓起最后一丝气力说,答应我,你娶了格格吧……
斯琴,说啥浑话……我是她爹。
你们没有血亲关系……我是怕……我不再相信这世上还有男人能好好待她。你是唯一一个。只有你娶了她才能一辈子保护她,我才能瞑目地下……
这我办不到……斯琴,你要活下来,活下来……
斯琴奋力抓着白瓷眼胸膛,指甲划开了他坚硬的皮肤。然而白瓷眼丝毫不觉得,只是一个劲地把斯琴一次次紧贴在胸前。斯琴说,答应我……答应我……
白瓷眼只得说,我答应你……答应你了……让她嫁给小弟……格格她人呢……
其实,当斯琴听他说出第一声答应时已经欣慰而逝,后面的话绝对是对一个亡者的絮语。此时的外庄偏院也已是火光冲天。从羊毛堆爬出几个火球,一个劲号叫着烧昏了头,四处乱撞。
枪声密集,白瓷眼分明已经听见蓝胡子在谩骂。因为他此时其实是一个人面对当时世界上最最具备杀伤力的特种军人。蓝胡子打死了一名神风队员,彻底激怒了日本军人,另外五个人摸清了蓝胡子藏身处,围攻而上。火力压制的蓝胡子连头都抬不起来。他大骂白瓷眼:抱着个死人唱酸曲。你不想活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哎,白瓷眼,你个瞎怂,你是不是真的投了日本人?你想做死我呀……
白瓷眼还是不紧不慢地放好斯琴,在她身边燃起熏炉。白瓷眼的枪响了,一名神风队员当即毙命。四个人分头朝两个江湖好汉夹裹上来。狗日的日本军人果然不同凡响,你只能打一枪,然后就没有发言的机会了。冲锋枪连扫射带点射,手雷差点把白瓷眼炸了。战斗顿时僵持下来。
邵政委的手下趴他耳朵边悄悄说,白瓷眼不是汉奸呀……
他怎么能是汉奸。
政委,哪来的香味……
扯淡。硝烟弥漫,哪里有啥香味!
哎呀!政委,我有点晕乎……
邵政委也感觉到了,机警地命令道,赶紧撒尿,用湿毛巾把嘴和鼻子蒙上……起先,邵政委认为是日军神风队释放了生化武器。直到后来好多年,邵政委都搞不明白,像这样拿人神经的异香味道来自何方。因为日军特遣队的枪声明显地弱了下来。包括蓝胡子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失去战斗力,却不致命地眼睁睁看着邵政委带着手下,嘴捂毛巾跟白瓷眼并肩战斗,才把特遣队残敌消灭掉。白瓷眼熄灭了熏炉,把它再一次藏进怀里。
此时,天光大亮,刚刚醒过来的一枝花看着客栈一片狼藉拍着大腿一个劲号。几乎烧成焦黑的废墟动了一下,喂马老乔拉着格格走出废墟。格格哭着钻进白瓷眼怀里一个劲喊:爹,爹呀,你总算回来了……格格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斯琴,哭喊着扑上去:妈、妈——
六
斯琴孤坟前,蓝胡子突然举枪指着白瓷眼太阳穴,把身边所有人都惊呆了。他说,知道我此次出山是来干啥么?
白瓷眼眼睛都不眨一下:杀我。
知道是谁让我来杀你么?
吴文鑫给了你多少钱?
蓝胡子哈哈大笑。他放下枪说,原来你白瓷眼啥都猜到了。哎呀,没想到你老小子一下子也值了他妈一万块大洋。那好吧。老子做主,不杀你了。就凭你杀日本人那股狠劲,老子也不能干浑事。走喽!一枝花,咱也得藏起来老老实实过日子了。
一枝花啥都没带,她跟着蓝胡子走了。她不情愿地骂骂咧咧:老娘凭啥就非要跟你走……老娘可是塞外一枝花……她把她昨天穿的红色夹袄和生花绿缎裤子拍打拍打,抖抖土尘,最后一次跺跺两只绣花鞋。她让喂马老乔收拾这烂摊子,想开客栈随他。此时,大家才知道,被捆绑着的斯琴是暗中被老乔放了,因此才有了火烧羊毛一景……
邵政委和他的手下劝说白瓷眼:参加八路军吧?
白瓷眼一条胳膊一直搂着格格的头说,我得把斯琴安葬了……我还得回一趟套里滩。
邵政委定定把格格看了老半天说,这丫头前些天不是跟着电影队到了前线么?你多大了?格格说,十五了。邵政委说,要不,这娃跟我们走。让她在宣传队搞文艺……
格格闻听立刻来了精气神:你们那里也有女兵么?
邵政委点点头:当然有了。我们文艺兵碎妮子比你还小一岁。
格格仰脸看着白瓷眼说,爹,我能去不?
白瓷眼说,去就去吧。反正家也没了……
爹,你随后来看我……格格最后跪下给妈坟头又拘了几把土,磕了九个头说,妈,我去参加第一旅了。我要杀光日本人为你报仇。
白瓷眼眼看着格格跟着邵政委他们走了。为保险起见,他还是把自个伪装了一下才上路。难道真的要回套里滩?万一把杀手引到那里可咋办呀?本来他是想先把格格送回家,让妈好好看护着,跟小弟也熟悉着,等时局太平了就给他俩把婚事办了。但现在情况变了,格格成了第一旅一个女兵。按照白瓷眼江湖不太平的想法,格格能呆在队伍里似乎要安全很多,他大可以放心地做任何事情。事情的发展似乎正朝着好的方向去了。
仍然有人暗中在追杀白瓷眼。邵政委派人给八十一军送信,证明白瓷眼的清白,希望贵部尽快取消锄奸行动。但不知何故,八十一军还在一拨又一拨地派杀手。其实,五路杀手唯有阿玛隆柜八路军第一旅取消了行动。邵政委第二次去信质疑八十一军用心叵测。他在一次跟吴文鑫碰面会上奉劝吴文鑫,不要阳奉阴违,应该旗帜鲜明才对。但此时吴文鑫跟蓝胡子失去联络,他再次雇佣了好几个刀客暗示要把蓝胡子连同白瓷眼一块追杀。绥西王爷追杀白瓷眼的理由是最最站不住脚,但还是花费高额佣金,从藏地雇佣刀客来追杀白瓷眼。先头的几个刀客拿了佣金都下落不明。日本人的杀手来得极为迅捷,也就在神风特遣队覆灭之后的半个月不到,神秘的日本杀手找到了白瓷眼。而白瓷眼此前已经招摇过市一般地南进腾格里,最远到达香山。却暗中潜回北路,悄悄藏身拉僧庙。白瓷眼此刻依然相信熏炉具备的超能力,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暗中点燃熏炉。日本杀手一踏进庙门就闻到一股十分怪异的香味,两个杀手差一点栽倒,赶紧捂住嘴,以极快速度穿堂过廊寻找白瓷眼。当他们破窗而入扑向白瓷眼却扑个空。因为炕上只是一个空桶似的被子,里面没人。而此刻,异香更浓烈,两个杀手尽管捂着鼻息,还是软绵无力地像喝醉一般。白瓷眼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们。白瓷眼还发现一件反常情况,也许是日本人异域远来的缘故,熏炉麻醉日本杀手其效果明显高于中国刀客。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把玩研究这盏熏炉,除了擦亮一行西夏文字外,并未发现有啥特异之处。
日本杀手要是难以得手,那另外几路刀客肯定也是白给。只是藏地刀客甩着大袖子在石嘴子镇街上认出白瓷眼,一把长藏刀横着挥向白瓷眼,另一把短刃扎、削、刺、挑,一长一短近战远攻交替进行。白瓷眼见多了内地白刃战,但藏地运刀的确有些诡异,一些鲜见的近战刀法的确是他第一次遇见。他纵身跃起上了肉铺门口吊肉架。藏刀只能在横梁上砍,入木三分的刀一时难以卸除,白瓷眼趁机一个倒挂金钟,短刃割断杀手咽喉。街市顿时混乱成一片。就有人认出白瓷眼,有关江湖传言被证实了。
事实上,从1937年末我大爹白瓷眼惹下这些烂事开始,一直到1939年冬天,乌拉山战役终于打响这近两年时间,我大爹一直都被各路杀手追杀。有些杀手令他莫名其妙,他就纳闷了:没人主使,似乎又是一种自发行为。我他妈惹的也仅仅是日本人,跟吴文鑫那点恩怨在抗战面前算个球;绥西王爷纯粹是脑子有病,喝的马奶酒,吃着手抓肉,脑满肠肥,一头酱子;八十一军他妈的好像神经中枢出了问题,不分青红皂白。其实在塞外一枝花客栈之前,白瓷眼我大爹没杀过一个中国人。但后来就难以保证了,不论枪手还是刀客,他是来取你性命的,你不能不防卫。一等乌卜浪山口阻击战打响,各路杀手总算消停了。此时,傅作义以八战区副长官身份进驻绥西,主持绥西军政,指挥所有参战部队,其中包括阿玛隆柜八路军第一旅。一天,我大爹白瓷眼走进第一旅营区。警卫要他出示证件,他说是邵政委让他来的。人家问,哪个邵政委?说出邵政委名字。白瓷眼说邵政委不就是名字么?
人家摇头说不对。让他一边去,不要影响部队正常训练。他哪里知道政委二字仅仅是官职名,更不知道邵政委已经升任第一旅政委。他显然受到怀疑。当然,白瓷眼借故来找邵政委,其实是想来看看女儿格格。他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棵树阴下观看八路军训练。远处,一个战地医院,军用帐篷外面坐着一些伤员观看文艺演出。那些正在训练的战士喊着号子来到演出地点,席地而坐观看起文艺节目来。白瓷眼眼睛一亮,心说,我傻呀,格格不就当文艺兵么?恰好此时,一个有着蒙古族悠扬歌喉的女子唱起一首情歌。不过是把词句改了,都是颂扬抗日将士英勇杀敌的意思。白瓷眼听着这声音好熟悉。他灵机一动问警卫:你们知道一个叫格格的文艺兵么?人家说唱歌的这个就是。白瓷眼一拍脑门子暗骂自个是猪脑子,赶紧起身朝文艺演出那儿踱过去。就见格格一身军装,梳着齐耳短发,显得英姿勃发。两年不见,格格不但长高了,并且摸样也更美了了。浑身渗透着高贵的蒙古血统,是一个典型的有别于内地女子的那种秀丽美貌。没想到,两年时间,这个昔日对世事浑然不知的小女子不但出落的如花似玉,一副好嗓子几乎征服了第一旅,所有文艺节目都少不了她来演唱压轴歌曲。第一旅把格格当做宝贝一般地加以培养加以保护,派专人给她教授文化知识,打造一个全能型军队文艺人才。
一等文艺节目演出完毕,大家正在收拾东西,一个班长把警卫营长拉到一边指着白瓷眼说了半天话。那个营长走到白瓷眼跟前上下打量他半天才问:听说你要找格格?
白瓷眼点点头说,格格是我女儿。
浑说。营长勃然大怒:你敢说格格是你女儿?你是甚么人,胆敢来我们第一旅撒野!给我关起来。
慢!此时,白瓷眼清楚地看到原来是邵政委站在自己面前。邵政委很热情地跟白瓷眼握手,一个劲地说,欢迎,欢迎白天青同志加入我们抗战队伍。哦,去把格格叫来,人家可是父女俩。
警卫营长惊愕地看着邵政委说,政委,这是、谁么?
邵政委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白瓷眼。不知多少日本人都死在他枪下。你,我敢打赌,就是给你一个连的人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那人不服气地重新审量起白瓷眼:有那么日能……郁郁走开了。
格格远远看见她从小到大都无比熟悉和敬爱的爹,激动地喊着:爹……爹,真的是你……你咋才来!她哭着钻进白瓷眼怀里撒娇一般地哭起来。边上一个瘦高个子的战士背着枪无比惊讶地看着白瓷眼,最终却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大哥……
白瓷眼决然想不到,这竟然是他十几年未见的小弟白天明。顺便说一声,我这位小爹,在族里排行老十一。小辈都叫他十一爹。一年前,白瓷眼半夜三更回到家,母亲和小妹惊喜地又是哭又是笑,拍打着他的后背骂他:狗东西,一走就没音信了。他问起小弟,母亲说,天明在设治局值班,天亮就回来了。这回你不走了吧?杨士元也失势了。如今这地面也被个姓马的划归宁夏了。这次我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白瓷眼没再言语,而是神色平静地说,等不及了……
哥——妹妹首先不乐意了。
妈说,咋的,连你弟弟都不想见?
白瓷眼摇头说,不是,妈,有些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也不便让你们知道……儿子为啥白天不能回来,就是怕被人挂眼。
停……妈闻听他做如此说,立刻神情严肃地质问:你是不是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听说你投了日本人,还当了啥汉奸,这都是真的?
妈,不是……白瓷眼说,我要是投了日本人,日本人还追杀我么?是我、不……他压低声音说,是我杀了日本人,日本人才来找我报复我。妈,我是害怕给您和小弟小妹招来杀身之祸呀!
那天夜里,他没能等到小弟,母亲为了他的安全,也不便留他。白瓷眼跪地给妈磕了头,说了很多对不起娘亲的话:儿不能侍奉妈,还给妈招惹麻烦。儿不孝哇!已经佝偻了腰身的芦花大奶奶哭着说,妈虽然不懂江湖,但一个江湖人他能由得自个么?妈能理解你。记住,妈不能让你死,你也千万不能死。你的弟弟妹妹还指望你操心。生逢乱世,比小弟还大一岁的小妹还没有嫁人。母亲对两个娃婚事都十分谨慎。不久以后的某一天,白瓷眼授意别人,为荣德堂掌柜的儿子去家里提亲。那个小伙子是个很不错的人,一直帮助父亲替荣德堂做事,能独当一面,人很机灵也很善良。白瓷眼看中的就是这一点,给母亲回了一封信,让把妹妹嫁给了谭艳忠。但在这一年多时间里,他再没机会见到弟弟。上次听说套里滩设治局政警哗变,十来个人在白天恩带领下投了第一旅。白瓷眼根本没有想到这十来个人里竟然有自己的小弟。
哥……
此情此景惊得格格一头雾水。白天明被指派到警卫连,专门负责机关警卫。而他也是专门被指派给文艺宣传队负责她们的安全保卫。两个人又成了不话不说的好朋友。格格虎着脸子问:爹,这又是咋回事?他难道不应该管你叫爹么?
白瓷眼看着弟弟英姿勃发,青春活力,高兴地这里摸摸,那里捏捏。不再搭理格格。格格不高兴了:爹,我问你话呢……
白瓷眼这才正眼说:哦,你是说他呀……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小弟。他咋能管我叫爹。
惹得周围围观的战士演员们哈哈大笑。邵政委说,去去去……人家一家子团聚,你们凑啥热闹。
格格不高兴地瞪了白天明一眼说,那、我是不是也得叫他小爹?
这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白瓷眼想起斯琴临咽气前哀求他的事情,他说,不能叫小爹……
这次轮到两个年轻人同时惊愕了,面面相觑地看着白瓷眼。白瓷眼面皮烧灼的感觉一辈子少有,嗫嚅着说,你妈临死前让你嫁给他……所以,你……今后不能再喊我爹了……
格格愣住了,继而是愤怒,双颊羞赧地怒目而视。她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眼前的两个人,或者说突然之间就不认识了。她哭着跑走了……白瓷眼想喊住她,想给格格解释解释,但后来他发现他无法解释,也没有解释的具体内容。因为要承诺一个死者,更要兑现一个死者的承诺。然而,斯琴走了,却把一个天大的难题留给了活着的人。
那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白瓷眼跟弟弟白天明彻夜长谈,把发生在他身上和吴文鑫纠结的那些恩怨全部毫无保留地说给白天明听。天亮临走前,白瓷眼跟弟弟交代三件事,一,必须要娶格格;二,必须防着吴文鑫。这是一头不出声的狼,必要时杀了他,免得他再祸害人;三,必须要忍辱负重,跟着第一旅邵政委干。白瓷眼跟我十一爹安顿的这些,我认为最最重要的就是最后一条。因为在他看来,邵政委这人不但平易近人,更为主要的是判断事情的正确与否有超凡能力,不至于把好事办成坏事。不像八十一军和绥西王爷,简直不动脑子。这改变了我十一爹的人生轨迹……因为,政警哗变投第一旅的十来个人当时就走了五个,不愿当兵,后来又陆续走了三个,就剩下白天恩、罗根根和我十一爹。但罗根根后来在一次战斗中中弹牺牲,白天恩干了副连长,我十一爹本来也已经是一名排长了。但就在抗战胜利那年,他和格格出事了……
七
事情还得从我大爹白瓷眼这里说起……
江湖传言说,其他几路杀手都停止了一切行动,唯独日本人一直没有停止。他们派来的杀手总是在总结前头失败的教训,却有来无回。杀手都在第一时间受到来自那股异香味道的侵蚀,然后不明不白地被白瓷眼杀掉。日本人想不通问题出在哪。他们最终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吴文鑫。日本人派来经常跟吴文鑫有生意往来的石川。此人因为出生在中国,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其实他早就在为他的祖国服务。他秘密来问吴文鑫。而此时的吴文鑫已经在全力把自己打造成一位爱国抗日的民族资本家形象,只要有演讲就必然会有吴文鑫。到了抗战后期,已经没有人怀疑他还能替日本人着想。江湖上传闻说,吴文鑫本来是不愿意再为日本人干任何事情。但架不住一个叫石川的家伙软硬兼施地要挟他。石川要求不高,就是想知道白瓷眼是怎么做到的,为啥能一次次挫败这么多人追杀。吴文鑫说,你们难道非要让这个人死?石川说,我也很纳闷这件事。按说这跟绥西战役已经没多大关系了。但司令部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因为他,我们损失了一个知名科学家和六个神风特遣队队员,那还不算后头被杀的杀手。这些人加起来正能量可以抵得上半个师团。当然,石川说的有点夸大其词,进一步表明白瓷眼必死。他不死日本人绝不罢休。
吴文鑫不屑地看看石川,有那么玄……他还是没能架住石川软磨硬泡,把白瓷眼的秘密昭然于天下。
我大爹白瓷眼出事是在1944年夏天。那一次,那是他真的大意了。
白瓷眼的爹白秀才早年给他订过一门娃娃亲,但还没等白瓷眼长大,这家人全家从王元地迁徙去了甘肃民勤。所以,白秀才在世时认为人家不言不喘走得无影无踪,也就无心提这事。另外一个原因是,白瓷眼在他十三岁那年冬天跟他舅舅肖金咬去捉黄羊,这群来冰滩喝水的黄羊其实是一小股狼群“邀”过来的。狼对甥舅二人非常不满,一个劲地示威。谁知,十三岁的白天青是个愣头青,仗着有股蛮力,根本不把狼搁眼里。头狼气急,冲过来就把肖金咬扑了个仰面朝天。肖金咬手里的砂枪也摔成两截。正在危急时刻,白天青赶来,狼立身相扑,白天青眼明手快地将狼的两只前爪抓在手里,双方对峙起来。狼对此显得毫无办法,并且有点害怕焦急。而白天青却不这样,心想看我今天不玩死你……其它几头狼也是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情,等于是头狼已经被生擒。几头狼面面相觑,不知道咋办才好。此时刚刚爬起来的舅舅肖金咬见状大喊:愣头青,还不撒手……
白天青闻听只撒开了右手,他是想掏腰刀。狼就是在这节骨眼趁机反攻,伸右爪朝他脸上部只那么一划拉,白天青的左眼珠子被生生划拉下来。此刻,白天青腰刀在手,拼力一下扎进头狼左眼。狼号叫一声总算挣脱开,负伤而去。伤的都是左眼,双方扯平了。肖金咬惶急地拾起眼珠,赶紧去找红果养生堂堂主老金。但不巧的是老金那天出诊不在家。肖金咬带着外甥跨马直奔三盛公……三盛公的外国神甫看了看伤眼,又看了拿来的眼珠,双手一摊:对不起,眼珠已经坏死……
能不坏吗,前后已经三天时间。白天青无所谓地说,不是还有一只么……舅舅肖金咬恨味悠悠地骂道,悄你个狗日的……他求神甫给想想办法,总不能让眼眶子塌下去吧?人家二话不说,赶紧给白天青伤眼进行消毒护理。几天后,白天青伤眼里安了一颗光滑的花白瓷珠子,白瓷眼这别称就是这么来的。但他枪法奇准,几百里草地无人能比。
没了一只眼睛,白秀才更不敢跟人家提娃娃亲这事。一直到他死去,这事甚至连续娶的婆姨芦花大奶奶都没给交代。1944年春天,绥西日军向东撤回1937年以前的老营地,无心再西取青马山。局势一经好转,一些逃到甘州青海的人又陆续回到绥远地。王元地两年时间,人口又恢复到过去年份。我大爹白瓷眼的娃娃亲也回到王元地。从甘州民勤折腾了一趟的虎西林带着仍然未嫁的女儿找到套里滩,把白天青的继母给搞糊涂了。虎西林说,亲家,这就是你儿媳妇,我完好无损地给你家送来了。白瓷眼的继母惊讶:你说这话我咋不明白唦……
虎西林有点恼了:亲家。我打听了,虽然我那老哥死了,但我虎西林绝不悔婚,一定得把丫头给你们送来。好歹也是你们白家一口子人。
芦花大奶奶这才大致明白,原来大儿子白瓷眼有娃娃亲。这太好了。她仔细打量起这个三十多岁还一直守在家里待嫁的闺女。别说,摸样还可以,就是瘦得连衣服都没撑满,两只乳房倒还发育得可人。芦花大奶奶高兴地想:要是有好吃的,不出半个月,这女子肯定出落的如花似玉。她跟虎西林寒暄着,临走还宰了一只羯羊让虎西林带上,算是聘礼。这女子倒也听话,乖乖巧巧地跟从未谋面的婆婆住下来。二人婆媳相称过到一搭。她叫虎思屏,名字还是白秀才给起的。当年白秀才带着全家举家迁徙套里滩时,路过小瞪口,正碰上虎思屏出生。白瓷眼亲妈接生下虎思屏,救了母女俩一命。虎西林二话不说将女儿许配给还仅仅三岁的白瓷眼……这就是娃娃亲的来历。
等住了有个把月,本来想托人给白瓷眼带个话却也无从谈起。芦花大奶奶知道不但一般人找不到他,别人还在追杀他。这信信能带么?她动员媳妇虎思屏去瞪口找白瓷眼。开始虎思屏不敢也不干,意思是我就守在家等,就不信等不回来他。但架不住婆婆一遍又一遍地晓以利害,虎思屏决定去找白瓷眼。婆婆仗着自个跟教书先生男人还学了仨瓜两枣,找来毛笔写了几个字:我是白天青媳妇。她把写上字的绢丝让媳妇贴身藏在内衣里,然后跟着肖金咬押镖的马帮去往北路。其实,这事完全仰仗肖金咬来做。媳妇一口一个舅舅地叫着,悉心照料马帮,一路朝瞪口方向走。肖金咬秘密把外甥媳妇安顿在瞪口市面外一家客栈,然后秘密打听白瓷眼下落。当白瓷眼第一次听说自己有了媳妇,差点笑出声:舅舅,你是不是说天书……肖金咬也不理他,只是将他领到那家客栈,当他第一眼看到虎思屏,他无语了。肖金咬悄悄给外甥办了一桌婚宴,继续他的行程。
白瓷眼不能不接受这一现实。人家为了一个承诺坚守了半生,就为给你白瓷眼当婆姨。他悄悄租了房子打算先跟虎思屏住下来,等时局彻底稳定下来再回套里滩。夜里,虎思屏显得娇小的身子藏在白瓷眼健壮的身体里,激动地流下热泪。两人都被对方激动着,也感激着对方。白瓷眼说,你咋这么傻……要是我死了呢?虎思屏捂住他的嘴说,不许你浑说……你死,你死那我就守在白家,侍奉婆婆,给婆婆养老送终。
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有过女人……
我知道……虎思屏充分享受着男欢女爱的激情,恨不能让这个高大威武的男人把自己化掉。她此生第一次嗅着男人的气息,觉得这气息简直就如同甘露一般,她总是深深吸进去,却舍不得呼出来。她说,你就是有过一百个女人,但你是我的。这辈子我不会再放开你……
两个月后,虎思屏怀孕了。妊娠反应把这个女子折腾得就跟大病来临。白瓷眼不得不带着她去看医生。瞪口街上有一家诊所,据说是一个洋人开办的。不仅医术好,人也十分讲信誉。老洋鬼子其实正是当年给白瓷眼疗伤眼,安置瓷珠子的洋人杰西。老杰西笑着跟白瓷眼开玩笑:你这家伙,咋突然之间就有了婆姨,也不请我们贺喜?
由于是老熟人,也算是老朋友。杰西让一个女助手上门为虎思屏服务。这名女助手人很漂亮,待人亲切,但话并不多。她隔最多一个星期就要来为虎思屏进行一次例行检查,顺便再安抚一下孕妇。
一天夜里,一名黑衣杀手突然闯进屋子,白瓷眼一边护着虎思屏,一边应付杀手。他惊奇地认为这杀手压根就是这屋子生出来的,而不是从外头进来的。他后悔没有点燃熏炉……他打算让虎思屏去取来点燃,自己拼力阻挡杀手。虎思屏倒是听他话去取熏炉,但平时放熏炉处已经没有了那东西。虎思屏惊呼没有……正在这当儿,杀手那令人怀疑而熟悉的身影一闪,一枚毒针打入白瓷眼体内。而他也在杀手得意之际把手里无意间抓到的一根筷子插入杀手胸部。他感觉这是个女子……虎思屏呆若木鸡地只能看着他跟杀手决斗。屋里一时安静下来。白瓷眼拉掉蒙面,果然是近期一直到家来给虎思屏做检查、杰西的女助手。女助手嘴角流着一丝血迹,却显出一份得意的笑容。白瓷眼此刻胸腔疼得厉害,佝偻着腰,连呼吸都成问题。他问:谁派你来杀我……
女助手释然地把熏炉掏出来:我是日本人……给,不要太依赖这玩意。其实它一点用都没有。我研究过了,灯盘下端西夏人置入的怪异熏香已经烧尽……
白瓷眼悔恨地扭头闭上眼睛。虎思屏过来扶住他让他坐下来。女杀手安然躺在地上,虎思屏踢了她一脚。白瓷眼说,……她也活不了多大时辰了。然后他定定稳住心神:我想知道你叫啥名……
我的日本名字叫惠子。杰西给我起了个中国名字叫钟惠枝……
你是咋知道这盏熏炉神秘处?
……啊,不妨告诉你吧……你是我遇见的唯一一位能让我躺着出去的人。我们算扯平了。你们中国人太多的人都是汉奸。有的明干,有的在暗中。离开汉奸,我们大日本皇军寸步难行。也就是说,没有你的那位朋友兼老板,我根本对付不了你。
啊……还是吴文鑫……
其实这次刺杀你与日军部没有任何关系。是你们的爱国商人非要你死……说完,惠子安详逝去。
八
白瓷眼比惠子多活了一个月。那是因为他强有力的体魄,加之红果养生堂堂主用银针给他运行,这才使得他能够乡逝套里滩。
把白瓷眼掩埋以后,虎思屏挺着五个月大身孕前往鄂托克旗。她要找白天明和格格……当她把熏炉递给格格时,格格哭了。虎思屏更是添油加醋地把吴文鑫的阴谋说成天那么大,还一再跟白天明说,你哥一定要你替他报仇。其实,白瓷眼根本没那么说,而是让她劝说白天明和格格把一切忘掉,不要想着替他报仇。送走虎思屏,自从去年白瓷眼来过以后,两个人一直没有再行接触的格格和白天明走到一起,并且暗中商讨应该怎么来对付吴文鑫。
吴文鑫现在已经是享誉西北的爱国商人,许诺要把偌大家业用来支援抗战。两人商讨了近一年也没能拿出具体方案。1945年八月,日本投降,举国欢庆。由各界商人组成的慰问团参加抗日军队举办的各类庆祝活动。此时的阿玛隆柜八路军第一旅已经服从三边纵队命令向南回防百里。因为鄂尔多斯王爷祁司令在马鸿逵蛊惑下公开跟八路军叫板……
慰问团到达的那天,已经是旅政委的邵政委特意安排让格格做合唱队领唱,唱义勇军进行曲。慰问团成员里出现了吴文鑫的身影。格格仇恨地看着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想着此刻要有把枪非打死他不可。你看他伪装的多好,摇身一变成了爱国人士……已经是连长的白天明急忙找到格格,将她拉到僻静处提出一个大胆方案:唯一办法就是以枪走火名义杀死他……说完两人定定看着对方,然后两人分别点点头各忙各的去了。
其实抗战胜利那年秋天,他们根本没机会杀吴文鑫。两人几乎放弃刺杀计划。机会一直拖延到隆冬季节,也就是黄河封冻,又下了一场大雪。但每年到这个季节,正是大批大批黄羊迁徙时节。它们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横穿冰封大河,到广阔的阿拉善西部草原去,然后远涉青藏腹地草原。套里滩人以及生活在黄河边上的人家都要在这些天想办法捉黄羊,宰杀了好过年。这是十分残忍也非常壮观的自然生态胜景,显现着杀戮的合理性和必然性。驻守在陕坝当地部队也学会了这一招,赶来堵截黄羊,能为部队战士们额外改善伙食。因为好多人都想目睹壮观的狩猎活动,但没有军队首长邀请,你是连现场边边都无法靠近的。白天明下属的那个警卫团团长跟吴文鑫关系不一般,吴文鑫被邀请参加狩猎活动。白天明意外地获知这一消息,并且水到渠成地让他所在的警卫营负责警戒。当他把这一消息告知格格,格格激动地哭了,给他鼓劲下最后通牒:这次你要是杀不了吴文鑫,就别来见我……
其实事情进展的很顺利。要不是格格瞒着白天明,也许永远都认定打死吴文鑫纯粹就是一场意外。
吴文鑫被打得从一垴畔上栽下去,引来一片慌乱。白天明分明听见了另一声枪声……白天明带着连队负责警戒任务,但他已经提前在没有任何人的地方隐蔽起来。他发现这里地势高,能看到下面河滩上任何动静。白天明的枪法在部队也是出了名的好,可以在三百米以内弹无虚发。日本长枪具备这样长距离的杀伤力,他坚信。一群黄羊被围困在冰滩上,团首长和受邀前来的各界名流人手有枪,近距离射杀。只不过有的善使长枪,有的善使短枪。边上还混着一个人,谁呀,格格……本来今天没格格啥事,但格格却乔装了一下,混迹在首长警卫班里。当白天明扣动扳机,瞄准的正是那个身穿华达呢罩面紫羔子皮袄、头戴绒皮帽的男人。吴文鑫这身打扮都是由包头最最有名裁缝缝制而成。别人一眼就能认得他,他手里握着的防身用短枪再也无力举起,最终栽下垴畔。此时枪声大作,根本没人注意到吴文鑫也像黄羊似的中枪了……
枪走火?你能说的过去么?是格格的枪走火了……格格被关押起来接受审查,白天明傻眼了。白天明想不通,为啥是她……不是想不通,而是丝毫没有估计到她能冒这种风险?格格的解释是:我看见别人在猎杀黄羊,我、忍不住也开了枪……没想到就……但有个战士说他亲眼看见格格举枪瞄准吴文鑫。按照当时命令,为满足首长和各界名流狩猎兴趣,第一时间第一波次猎杀都要由首长和名流们来完成,负责警卫的战士们是不允许参与猎杀的。那么格格不但乔装前来,违反部队纪律不说,还开枪打死吴文鑫,这就是蓄谋已久的刺杀行动,格格当天下午就被关押起来。但这一证言第二天就被推翻。那个说他亲眼看见格格开枪射杀吴文鑫的战士还就此受了一个处分,并且提前离开了部队。因为此事已惊动了旅部。邵政委来了以后,秘密跟警卫团首长上了一堂“课”,教会他们遇事要学会动脑子,要学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实这件事还是白天明的介入变得更为复杂了。白天明好心自首说是自己枪走火了,也是为格格开脱罪责,结果本来应该熄火的事情再次让吴家的人纠缠不休。邵政委把白天明狠狠臭骂一顿:你是猪脑子呀!?猪闷不死把你给闷死……就为白天明的不明智,吴文鑫尸首第二次验了枪伤。但仍然只验出一处枪伤,的确是手枪弹而非步枪弹。吴家人咬住一点就是白天明和格格都是白瓷眼的亲人,正是他俩为报仇故意制造了枪走火……当然,这事只有邵政委心里有数。但邵政委不愧为邵政委,他的原则就是四个字:息事宁人。邵政委轻描淡写地定性为枪走火。白天明“枪走火”是假,故意扰乱部队纪律,接受处分,连降两级成了一名班长。已经是文艺队副队长的格格被下放到战地医疗队当了一名战地护士。邵政委为何一直没有倾向于吴文鑫,因为他一直怀疑我党一名地下交通站交通员无故被杀与吴文鑫有很大关系……加之江湖上传言在1938年以前,活跃在绥西一带的日本商队跟吴文鑫商贸活动频繁,难保日本人里就没有日本间谍和双重身份的日本军人。作为吴文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江湖传言不能都是虚假。一直自恃枪法很准的白天明傻眼了,显然自己根本就没打中。他肠子都悔青了也想不通自个竟然没有打中?最终他怀疑自己到底开没开枪……
1949年全国解放,吴家人已经到队伍闹了好几次。但每一次都被强压下来。部队不得不将白天明和格格双双做了处理:解甲归田,让地方管。白天明拿着邵政委亲自定性并签名的一纸公文回到套里滩。此时,套里滩没有人会相信此二人不是故意杀人。但都认为杀得对,吴文鑫早该杀。白天明把一纸公文交给当地武装部,连同两个人档案存放起来。以后的各次运动,吴家人、尤其是吴文鑫的二儿子,无不跳出来跟白天明闹跟格格闹。地方政府由于有吴家金融抗战,自然要向着吴家,将白天明和格格打成现行反革命差点被枪毙。被判刑入狱五年。直到后来转业到地方的邵政委以省高官名义给地方施加压力,这才解除了白天明和格格牢狱之灾。期间,最最后悔的人就是虎思屏。要不是她添油加醋地一定要让白天明给大哥报仇,或许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虎思屏每每想起就要当着格格面给小叔子白天明赔不是,都是大嫂不好……出狱以后的第二年,在母亲主持下,白天明和格格正式成亲。成亲那天,恰好邵政委在当地视察工作,亲自前来参加两人婚礼。他语重心长地说,在国恨家仇面前,谁轻谁重你们现在总该掂量清楚了吧?
白天明和格格流着热泪激动地点点头。受过这许多磨难的两个人还是在没有人的夜晚坚信他们为国为民除去一名超级大汉奸。格格流着眼泪把自个脱个精光呈现给白天明说,给,这是我爹的意思。他让我把身子给谁我就给谁。白天明也流着泪,白天明说,长兄为父,你叫爹,那就也是我爹……让人死而无憾的是我们终于为爹报仇了!两人脱光了又起来给设在地脚桌子上的灵位进香、磕头,然后才钻进一个被窝……
那盏熏炉先前本来一直安放在芦花大奶奶炕屋独脚柜上,看上去是那么不起眼一物件,几乎被人们遗忘了它的文物价值。大奶奶临死前亲自把熏炉交给格格保管,格格和白天明也是那么漫不经心地将熏炉放置在柜盖上。文革期间,熏炉被一红卫兵小将据为私有,但好景不长,小将家夜里总是不得安宁。小将的爷爷奶奶做主又将熏炉送还给白家。历次运动过后,心灰意懒的白天明和格格也只是悉心抚养几个儿女成长,想把过去那些惊心动魄的历史忘却了。一天,县文史馆馆长找上门来,他并非是来看望白天明和格格,而是对熏炉兴趣极高,端详了半天说这是西夏人太庙里的一件神器。临走,馆长吞吞吐吐地说要借用一下。白天明看看格格,答应让他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