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核桃

小时候，每到要秋收的时候，村里人就会背着背篓，手里拿着有十米长的枝杆子，去往各处的地里打核桃。枝杆子做的很精致，从头到尾是由细到粗的一个形状，是人们在山上的树木林子里精挑细选砍回来的，再经过十分认真的加工才做出来的。还有一些人索性就在大山里的竹子里挑选那些又深又大的竹子回来，当做打核桃的工具。

那时候在我们村，核桃是村里人百分之七十的收入来源，家家户户对于核桃树也是极其爱护的.不过民以食为天，爱护核桃树也只是在去地里种地的时候，顺便的关照一下它。比如人们在种地的时候看到核桃树上的核桃被黄鼠狼给吃了，就在核桃树的根部一米左右高的地方围一圈蒿草的枝干，使黄鼠狼无法在去到树上吃核桃。或者是遇到有一些核桃树的枝叶有了明显的黑斑，叶子上面全是珠子般大小的小洞，他们就知道这棵树一定要枯死了。

通常看到这样的情况，人们也没有相应的有效措施，只是记在心上就好了。若下次再来这个地方的时候，碰巧又想起这个事情来，碰巧又在给猪圈，牛圈消毒的时候还有剩下的白石灰，于是就去村子里的小河边捡一个熟料瓶子回来，把白石灰往瓶子里装一些，然后再注满水，拿着塑料瓶子使劲的摇，或者拿一根棍子用力搅，使白石灰跟水全部均匀了。到了地里以后，就把带来的石灰水涂在这棵要死了的核桃树的根部，同样是一米高左右的地方，这样就相当于给这棵树消毒治病了.

人们虽然十分的爱护核桃树，但却没有更好的方法和足够的条件来保护它，这是那个时候我们村子里人的悲哀，也是所有农村的悲哀!即使是这样，核桃树依然凭借它的顽强,在和风雪雷雨,蚍蜉鼠虫做着抗争,就好像它彷佛知道自己肩负着多大的重任一般!

在我的印象中,核桃树的生命力是极其顽强的.当然了,不光是核桃树,许多树木的生命力都是十分顽强的.不过,能给村里人带来具体利益的树木,那就属核桃树的寿命是最长久的了.像作为同样支撑村里人经济的花椒树, 就显得十分娇弱了,它的寿命只有短短的几年时间,有的甚至于一两年上就死了.因为那个时候咱们农村还没有发展到为树木打药这一步.核桃树就不一样了,若不是刻意的去毁坏它,它可以生长到百年以上.就拿我家门口那颗核桃树来说,从我的记忆里,它就是那个样子,看起来很粗壮,一个人是抱不住的,它的树皮是黑色的,上面长有许多毛苔,就是在夏天的时候,这棵树也没有多葱郁,而且显得有一些萧条,俨然一副年长老人的神态.我的爷爷告诉我,也是从他有了记忆的时候,这棵树就是这个样子的,可见它最少已经生长了百年了!

呵!核桃树的生命真顽强,它居然比我的爷爷还要在这个世界上长的久!

那个时候,农村都是以种地为生的,所有的经济来源就是核桃,花椒,还有上山去挖药材换点钱.而核桃又是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在我们村最少的人家一年打下来的核桃也要卖上几百块钱,有的人家甚至可以卖上两三千块钱,这些钱几乎就是一家人全部的收入了.在那个时候,要是有一家万元户,那在附近的十里八乡可都是有名的了,而我们整个乡也没有几户这样的人家,我们村更是一户也没有的.

记得在我刚上三年级的那一学期,我们家要卖了核桃给我爷爷治病,这个时候我爷爷的病情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了.但我的妈妈还是希望有奇迹出现,她要卖了家里的核桃,去别的镇子的医院给我爷爷治病.我们那里打回来的核桃直接卖的话是没有人要的,必须得先去了外面的那一层青皮,再放到我们煮饭的吊锅上面的棚子上熏干,然后你可以选择连核桃壳一起卖,这样卖的话卖的钱就少一点.你也可以把核桃剥成核桃仁,核桃仁要比带壳的核桃要多卖一些钱.妈妈决定先卖掉一些劣质的核桃,给我爷爷买些药,让爷爷先吃着药.因为这些劣质的核桃就算剥成核桃仁也卖不上价钱,然后再把剩下的核桃剥成仁卖.于是在收完玉米的时候,我们家就白天黑夜的开始剥核桃仁了,那些日子里,我每天放学回家都在剥核桃,一直剥到晚上十点,十一点,甚至于更久.当然了,剥到更久的是我的爷爷跟妈妈,我剥到十点左右的时候,妈妈就会让我去睡觉.有时候地里要是有什么活要做的时候,就剩下爷爷一个人剥核桃了.所以在这些日子里,我经常可以看到爷爷披着他非常喜爱的那件中山装,坐在板凳上,怀前放着装满敲碎的核桃的簸箕,一边用力的咳嗽,一边勉强的剥着核桃,旁边放着他用来拄地的棍子.就好像一个垂死挣扎的老人,看到了能治百病的仙药一样的卖力!

啊!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我的爷爷也不例外!

经过几天的日夜煎熬,核桃终于全部剥成核桃仁了,在一个星期五放学的时候,爷爷还是一边咳嗽着一边对我说:燕儿,今天晚上早点睡,明天让你妈带着你去赶集去.

小孩子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十分的高兴了,我也不例外.晚上兴奋的怎么也睡不着,生害怕我睡着后,妈妈就偷偷的一个人去赶集了似的!

我越是睡不着,我的爷爷就越咳嗽的厉害,彷佛爷爷的咳嗽在告诉我:你要是不睡,我就一直咳嗽,你什么睡着了,我就不咳嗽了.原来真的是这样,我睡着以后,爷爷就真的没有再咳嗽了!我睡着以后,爷爷不但没有咳嗽了,就连妈妈脸上也出现了少有的笑容,彷佛爷爷没有生病一样!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不是我睡着了,我的爷爷就不会咳嗽了,而是我睡着了以后,就听不到我爷爷的咳嗽声了,而我的爷爷还是一样整夜整夜的咳嗽!

第二天四点多钟,我就从妈妈的笑容里,被爷爷推醒了!迷迷糊糊中,听到爷爷对我说:燕儿,赶快起来了,再不起来,你妈妈就丢下你一个人去赶集了.

听到爷爷的话,我下意识地就从炕上蹦了起来,胡乱的套上衣服,趿拉着鞋子就跑了出去.这时候爷爷跟在我的身后说道:你慢点跑,看一会摔了,你看你的鞋子都烂成什么样子了,脚趾头全露在外面了,一会去集市卖了核桃,让你妈给你买一双新鞋.爷爷由于下炕费力的缘故,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嘴里咻咻的不停地喘着粗气,大概有气管炎的人喘气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的吧,就好像喉咙里有什么东西似的?

妈妈听了爷爷说给我买鞋子的话,还是默不作声地鼓捣着装核桃的袋子.这时候,我看到妈妈已经将装核桃的袋子打包好了,绑在她平时背麦子的背架子上面,用三个装化肥的袋子装着,两个袋子是满满当当的,有一个袋子里面装了少半袋.我看到背架子上面的那三袋核桃仁,实在害怕,就对妈妈说:妈,那个小袋子我背着吧?那么多你背着得多费力啊?你知道的,我平时背麦子也能背两捆呢?

妈妈听了我的话后,直直的对我说道:你消停走路就好了,去集市我们要翻一座大山,就这个山走小路也要走两个多小时,你走路都冒冒失失的,再背着它,把你摔了不要紧,要是摔碎了核桃仁,就卖不上好的价钱了,那损失可就大了!

听了妈妈的话,我只好耸拉着脑袋跟在妈妈的屁股后面唯唯诺诺的走着,走到村口,村里的春花跟她奶奶,翠明婶婶带着她的儿子永强,还有菊英妈妈几个人已经在村口等着我们了,她们三个人也是去集市卖核桃仁的,不过她们每个人背上背了一个袋子,还没有装满.

当她们看到我妈妈背上的袋子后,也都惊讶的说道:我的老天爷!你背这么多,这得有一百多斤了吧?那么高的山,怎么上的去?怎么不让你们家燕燕替你背一点呢?

妈妈听了她们的话后,嘴上勉勉强强地挤出一些笑容,然后才对她们遮遮掩掩地说道:也没有多重,就一百四十多斤,还没有我们平时往地里背的牛粪重.

庄稼人永远都是那么的朴实!去集市的路上,因为我妈妈背的核桃太重了,远远的就被她们甩在了后面,村里的几个婶婶每走一会儿,就坐下来等我们一会儿,在上山跟下山的时候,翠明婶跟菊英妈妈还一直跟我的妈妈换着背核桃仁,春花的奶奶年纪大了,她是背不动我妈妈背上的那些东西的,不然她也会替我妈妈背一会儿的.由于我的胶鞋前面烂开了,不好走路,在平地里走或者是上山的时候,还勉强能够应付,下山的时候就不能够了.一开始只是露了两个脚趾头,山路还没有下到一半,五个脚趾头就全部露在外面了,若不是十分的认真加着分外的小心的话,就会很容易摔倒的.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时不时的就摔一个狗吃屎,这时候妈妈就会骂我道:我就说你冒失吧?得亏没让你背核桃仁,不然可怎么卖?

见妈妈一直骂我,菊英妈妈就对妈妈说道:你快别怪燕燕了,你看他的鞋子已经成什么样子了?这样的鞋子要是换成我们,也照样会摔跟头的.一会到了集市,你赶紧给他买一双新鞋子吧,不然晚上该走不回去了?

爷爷给妈妈说让给我买新鞋子的时候,妈妈没有说话,菊英妈妈跟我妈妈说让给我买新鞋子的时候,妈妈同样也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我心里同样也是忐忑的,生生的害怕妈妈不给我买新鞋子!

啊!原来小孩子的不懂事是与生俱来的!我也不例外!

下了山路以后,就有去集市的面包车了,大人小孩都是两块钱,幼儿是不算钱的,可惜我已经不是幼儿了!菊英妈妈她们决定要坐面包车,这时候我看到妈妈犹豫的神情,我就知道妈妈一定怕花钱要继续走路去集市了,于是我也吵着要坐面包车.

菊英妈妈可能看出了妈妈的窘态,就笑着对春花的奶奶跟翠明婶婶说道:唉哟老天爷哟!你看我差点忘了我一坐车就上吐下泻的,我还是陪燕燕和他妈走路吧,这样我还可以帮她背一段核桃.

听了菊英妈妈的话,天知道我有多么的憎恨她?是的,我实在憎恨菊英妈妈,因为她,我连面包车也没有的坐.对于坐车我该有多么的渴望?我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了.

山路该多么的难走啊?

而且还费鞋子!

因为我的五个脚趾头全部露在外面了!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妈妈不愿意坐面包车,就意味着我们要继续走路去集市,老天爷知道我有多后悔跟着妈妈一起来赶集了?

这段去集市的路可不像刚才我们走的那段山路那么清净了,这条路子虽然没有多宽大,路上来往的人和车辆却不少,因为这条路是去我们要去赶的集市的唯一通道,也是去我们县城的必经之路,所以路上来往的车辆跟人就有很多了.时不时的有几个大班车经过,但更多的却是面包车跟小货车,还有一些骑着高粱自行车的人,当然了,也有一些像我妈妈这样怕花钱的人,在这条泥泞的土路上,塔拉塔拉的走着.

从我们下山到赶集的地方虽然只有十几里的路程,可我们还是足足的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了要卖核桃的集市.到了集市已经是早上八点钟了,这时候我看到妈妈跟菊英妈妈脸上都有一层厚厚的土,就好像是刚刚从磨面房里走出来的一样!想必这个时候的我也是跟她们一样的,不过妈妈跟菊英妈妈的心思却不在这些个事情上面,她们一心的只往卖核桃的人堆里扎.集市不大,只有两条街,两条街的中间隔着一条河.我们先来到的是小河南边的街道,这条街是主街道,卖什么的都有,但是我们也是来卖东西的,不是来买东西的,所以我们要穿过这条主街道,再从它的中心位置过了桥才能到我们要卖东西的集市.卖东西的集市不大,就一点点地方,许多人就把要卖的东西摆在了小河的两边,远远的看上去倒也十分的壮观了.这儿卖什么的都有,有卖小猪的,卖小羊崽的,还有卖小猫小狗的,也有卖家里的农作物的,说它是罗马市场吧?又不够全面,反正就是农民可以卖的东西,这儿都能买的到.

走到里面眼睛里看到的是乱糟糟的,耳朵里听到的是吵哄哄的,鼻子里闻到的是臭熏熏的.

由于我们来的迟了的缘故,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摆我们要卖的东西了,于是妈妈就跟菊英妈妈背着东西在这些人群中找春花奶奶跟翠明婶婶,想着她们应该来的比我们早,或许她们能抢到一块摆摊的地方也未可知?

果然起早的鸟儿有虫吃,我们在小河边的一个路牙子下面找到了春花奶奶跟翠明婶婶,幸好她们是坐面包车来的,不然的话我们还真的就没有地方摆我们要卖出去的核桃仁了!见到她们,菊英妈妈就笑着问道:你们卖了没?多少钱一斤啊?

这时候春花奶奶跟翠明婶婶一边帮妈妈和菊英妈妈卸下背上的核桃仁,一边也笑着说道:还没有卖,来了几个人问了一下价钱,最高的给八块钱一斤,我们想着燕燕妈妈的核桃多,等着一起卖,看看能不能多卖几毛钱.

果然核桃多了就是要好卖一点,妈妈刚把袋子打开就有人过来问价钱了:哟!你这核桃要多少钱一斤呀?

妈妈本来见有人来问价钱了,以为自己精挑细选的核桃一定会卖个好价钱的,于是就春风满面的对这个人说道:大哥,你看,我这核桃是我在我们家的所有核桃里面精挑细选出来,个顶个的好,你看这些核桃仁又白又胖的,简直就算核桃中最好的了,你看你能给我多少钱?

我从来没有在妈妈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容!这让我实在嫉妒这个商贩,凭什么妈妈可以对他这么热情?

听了妈妈的话,这个商贩盯着我妈妈打量了一会儿,随后也附和的说道:你这核桃看上去也还行,这样吧,一口价,我给你七块钱一斤,咱们都是实在人,也不说那多余的话了,大妹子,你看怎么样?

上一秒妈妈还在得意的神情中期待着这个商贩的出价,当听了这个商贩的话后,妈妈立马板着脸对他说道:大哥,你这就不是诚心来做生意的,你们做生意也要讲良心的吧?你看我这核桃,你去跟这里卖核桃的人比比去,看看谁的核桃有我的好,我就把我的核桃白送给你了,不要你的钱了,七块钱你也说的出来,当我们是从农村来的,就不知道行情了,我告诉你,我们家带壳卖的核桃还卖三块五一斤呢,这么好的核桃,你给我七块五,你也不怕昧了良心?

被妈妈数落了一通后,这个商贩还是面不红耳不赤的对妈妈说道:大妹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老话说的好,生意不成仁义在嘛?你要是觉得价钱不合理,我们还可以商量着来吗?

妈妈把这个商贩数落了一通,这个商贩没有面红耳赤,倒把她自己气的面红耳赤的了,听完他接下来说的话后,只见妈妈冷冷的对这个人说道:你走吧,你给我多少钱我的核桃也不会卖给你的?

听了妈妈的话,这个人也只好涩笑着走开了,这时候又有几个人来问妈妈的核桃了,·有的人给八块钱一斤,有的人给八块二的,还有八块三,八块五的都有.妈妈一边跟她们要九块钱一斤,一边嘴里不停地说着: 我这核桃是我在我们家的所有核桃里面精挑细选出来,个顶个的好, 简直就是核桃之中最好的了…………

可能他们都嫌妈妈的要价太高了,就都走开了.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刚才给八块五一斤的那个老人又回来了,对妈妈说道:闺女,老汉我做了一辈子的买卖了,从来都是价格合理,童叟无欺的,我看你们说话也不像是我们前河里的口音,一定是后山里的人吧?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卖的话,一会十一点以后,集市就散了,那时候你连八块钱都卖不上了.

妈妈听了这个老人的话后,又满面春风地对他说道:大叔,我一看你就是一个慈爱的人,你看看我的核桃,白胖胖的,一块是一块的,都是完好无损的.你再看看别人的,都是红赤赤的,还都是碎了的.我告诉你, 我这核桃是我在我们家的所有核桃里面精挑细选出来,个顶个的好,简直就是核桃之中最好的了!说着妈妈又指着春花奶奶,翠明婶婶还有菊英妈妈说道:大叔,我们几个是一起的,你刚才不是把我的给到八块五了吗?他们的也给到八块钱了嘛?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的九块钱一斤,她们的八块二一斤,咱们就立马过秤,怎么样?

这老人听了妈妈的话后,对妈妈说道:闺女啊!我看你们也不容易,这样吧,看在你的核桃的面子上,她们的核桃还是八块钱我收了,你的我再给你加两毛钱,八块七一斤,我就不赚你的钱了,权当给你帮了一个忙,带着帮你把核桃卖了,这样总行了吧?

这时候春花的奶奶跟翠明婶婶还有菊英妈妈都笑着把自己的核桃卖给这个老人了,她们一边跟这个老人过秤一边还笑着对妈妈说道:得亏有你的核桃,不然我们的就买不到这个价钱了,你看看那些来收核桃的人,最多的才给七块八毛钱一斤.

听了她们的话,妈妈还是失落的说道:你们卖了就先忙你们的事儿去吧,我再等等,看看能不能卖到九块钱一斤.

等妈妈说完这话,那个正在跟菊英妈妈她们过秤的老人惊讶的说道:我说闺女,你还等什么?你的核桃虽然好,但是它也是有价\钱管的,这些东西我们收了以后往出交的时候都是统一交的,价格也是统一的,那些厂子也不会因为我们的几百斤东西给我们另外的价格.也就是今年核桃行情好,才有了这个价格,像去年最高的也才七块五一斤.但就是这样,今年我们往出交也才交到九块钱一斤,我们收的价格就没有你说的那个价的,我也是好心不想多挣你的钱才给你出这个价钱的,不信你看着,一会连八块钱你都卖不上了.

显然老人的话没有打动我的妈妈,等他把菊英妈妈她们几个的核桃收走以后,就剩下我跟妈妈两个人在这里了,渐渐地小河两边的人越来越少了,集市也从刚开始的热闹慢慢的冷清了起来.这时候来收核桃的人显然没有刚开始的多了,断断续续的来一个人问一下价格,然后给给八块一,八块二就走开了.妈妈在这个时候明显也焦灼了起来,她脸上的神情就跟平时听到爷爷的咳嗽时是一样的了!

是的!妈妈的这个神情才是我习以为常的,刚才面对那些商贩时的神情是我以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等小河边只有三五个人的时候,菊英妈妈手里拿着两份面皮和几个饼子走到我们这里对我笑着说道:燕燕,你们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买了面皮,来,赶紧吃吧,我们也刚刚在那边吃了面皮.

这时候的我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看到菊英妈妈接过来的面皮跟饼子,二话没说,一把抓过来就吃了起来.妈妈见状就窘笑着对菊英妈妈说道:天老爷!你还管我们干什么?一会儿我卖了核桃会给他买东西吃的.

菊英妈妈听了妈妈的话,又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妈妈道:来,你也吃吧,我给你看一会儿.

听了菊英妈妈的话,妈妈又窘笑对她说道:你赶紧自己吃吧,我不饿,我得赶紧把核桃卖了,要不然……

妈妈说到这里就没有再往下说了.菊英妈妈见状,把手里的东西退了回去,才又小心翼翼的对妈妈说道:我刚才看到收我们核桃的那个大叔开车往外面去了,可能是去装他收的东西去了,要不我们去找找他,卖给他算了?

听了菊英妈妈的话,我的妈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赶紧让菊英妈妈把核桃帮她绑在背架子上,带着我背着核桃朝着菊英妈妈说的方向去寻找刚才的那个老人.这时候我们身后传来了菊英妈妈的声音:燕燕,你跟你妈妈说,不管便宜还是贵,都把核桃卖了吧,不要再往回背了,要是你爷爷看病钱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几百块闲钱,加上今天卖的核桃钱,能凑个一千块,让你妈妈先拿去给你爷爷看病吧!

等菊英妈妈说完这些话,我打量了妈妈一眼,只见她的脸上还是我习以为常得表情,背着核桃在人群中穿梭.

妈妈带着我,在菊英妈妈指的方向,一辆车接着一辆车的找,一个人挨着一个人的看,终于在我们走出集市一里多地的地方找到了这个老人,此时他正在跟一个年轻人往车上装东西,这个老人大约已经装好了车了,他这时候正站在地上给车上的年轻人递绑那些货物的绳子.

见到老人,妈妈赶紧笑着走到老人身边说道:唉哟我的天老爷!大叔啊!让我这一通好找啊!你看我把核桃亲自给你送过来了,不用麻烦你再去那边拉了,大叔!你看我给你放在哪儿过秤方便呀?

听到妈妈说话的声音,老人回头一看,见是我们娘俩,又转过头去继续干他的活,还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妈妈说道:我说大侄女啊,你以为老汉我骗你呢?

你看吧?

是不是被我说着了?

说完这老人又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你现在给我送来也没有用了,你看我都已经装好车了,就因为我收东西的价格合理,我的车都已经装不下了,你还是到别处去看看吧!

等这老人说完这些话,我以为妈妈又会背着核桃去找别的卖家,可没想到妈妈依然满面春风地对老人说道:大叔,你看你说的,就我的这点子东西,你这么大的车,随便那个地方就能塞下了,不瞒你说,我就愿意卖给你,我看你跟我爸年纪差不多,不知道怎么的?我对你总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彷佛就像我的亲人一样!说完这些话,妈妈又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道:要不还是按您说的那个价钱,你收了这些核桃算了,权当你帮我个忙,你看行吗?

妈妈说完这些话,这个老人才停下了手里的活,转过身子来对妈妈说道:大侄女呀,我早上就给你说过了,过了集市的时间,你连八块钱都卖不上了,你非不信,你看看现在怎么样?

是不是八块钱都没有要了?

不过既然你背到我这里来了,我也是做生意的,也不会嫌自己收的东西多对吧?八块钱我留下吧,就当我给你帮忙了,这样总行了吧?

听了老人的话,妈妈几乎带着哭腔说道:大叔,你早上不是说的八块七毛钱吗?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成八块了?我是诚心来卖给你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啊?

这时候只见这个老人郑重其事地对我妈妈说道:我说侄女呀,早上的时候,我是不是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是你自己不愿意卖的,现在也就是我,要是换了别人,我估计七块钱都没有人要了.

老人说完这些话,妈妈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春风洋溢,她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对这个老人说道:大叔,求求你了,还是用早上你说的那个价钱收了我的核桃吧?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些`核桃能卖个好价钱,我把我们家里所有的核桃都挑了一遍,那些看上去不鲜亮的,我都是带壳卖了的,留下的这些全部都是很好的,绝对是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的.你就当是可怜我,还是按早上你说的那个价格收了我这些核桃吧?

老人听完妈妈的话,又以早上在河边那种长者的语气对妈妈说道:大侄女啊,俗话说的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汉我本来见你的核桃出类,才出高价钱收卖的,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一分价钱一分货么!谁知道你那么固执?既然这样,我也不让你白跑这一遭了,八块三你留下吧?

等老人说出这个价钱,妈妈还是愣在了原地不知所以!

我见这个老人早上还给八块七的价钱,此时却只给八块三毛钱,实在有点气愤,于是就对着这个老人吼道:爷爷!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我们老师说了,做人处事要真诚的!

老人听了我的话,明显也有一点生气了,只见他也板着脸说道:这怎么能是出尔反尔?早上的时候我明明白白的把情况告诉你妈妈了,是她自己不卖的,你们要是嫌弃价钱不合理,就拿到别处去卖吧,正好我车也装好了,省的在折腾了!

听了老人的话,妈妈一把拉过我来,恶狠狠的对我说道:大人说话,你小孩子插什么嘴?赶紧把你的鸟嘴给夹住,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的.妈妈跟我说完这些话,又向着老人讨好地说道:大叔,实在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跟他计较?说到这里,只见神情立马失落了起来,随即无奈地对老人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八块三就八块三,我卖给你了.

等妈妈跟老人过完称,她颤巍巍地接过老人递给她的一千多块钱的时候,她低下头抹了两把眼泪.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看到妈妈擦眼泪的时候,我的心就彷佛有一把剪刀在铰似的!

呵!天底下的妈妈到底都受过多少委屈啊!才会偷偷的抹眼泪!

卖了核桃,太阳已经上山了,我们也该回家了.路过我们早上来的时候的那条街道的时候,在一个卖胶鞋的摊子前面,我停下了脚步征求性的望着妈妈说道:妈!我的鞋子……

妈妈看到我的样子后,用坚定的语气对我说道:回去在村里的供销社给你买,这里的鞋子一定很贵.

听了妈妈的话,我小小心灵的期待彻底的陷入了绝望,杵在鞋摊子前面再也无法挪开步子!

妈妈看到我的样子后,死死的盯着我,凶狠狠的对我说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回去了在供销社给你买,赶紧走回家!

小孩子对于新鲜的诱惑大约都是经不住的,我当然也不例外!这个时候我一屁股坐在了鞋摊子前面的地上哭着喊着叫道:我就要新鞋子,我就要买新的鞋子!妈妈你给我买一双吧?你看我的鞋子都没有办法走路了?

妈妈见到我的举动后,脸色已经气的铁青,只见她一把抓住我的领口,从地上把我提了起来,一边拿手用力的拍打着我的屁股,一边嘴里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给你说了回去给你买,回去给你买,为什么不能听我点话?不能走路了是吧?你这不是走的好好的吗?说完这些话,妈妈还不忘继续拍打我记下.

菊英妈妈见到这个情形,一把从妈妈的手中把我抱在怀里,然后对妈妈说道:你干什么打孩子?哪里买不都是一样的?说着菊英妈妈就向鞋摊子的老板问道:大叔,你的这鞋怎么卖啊?

鞋摊的老板可能见我刚才撒泼打滚的要买鞋子,就笑呵呵的说道:六块钱一双,大人小孩的一个价.

听了鞋摊老板的话,菊英妈妈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说道:大叔,你不要以为这个孩子一定要买鞋子,就胡乱的要价钱,我们村供销社才买四块五一双,按理说你这里应该更便宜才是?怎么还更贵了了呢?再说了,卖鞋的地方又不是就只有你这一家,你看四块五卖不卖?卖的话我们就拿一双.

等菊英妈妈说完这些话,这个鞋摊的老板假装不情愿的说道:行吧,看在是小孩子穿的份儿上,你们拿一双吧!

见老板同意了,菊英妈妈就从兜里去掏钱,这个时候妈妈走上来阻止她道:怎么能让你掏钱呢?说着妈妈就递给老板一张五元的票子,还回头跟菊英妈妈说道:我不是不给他买,就是想让他长长记性,成天家就跟个疯子似的到处乱跑,一年下来不知道穿坏了多少双鞋子了?我跟他爷爷种庄稼一年也才穿一双鞋子,他上个学就要穿坏三四双鞋子,照他这样下去,我们家就是有一个鞋厂子也不够他穿的!

见妈妈这么说,菊英妈妈埋怨道:你说你也真是的?小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我们家海军还不是跟你们家燕燕一样,一年到头要穿坏好几双鞋子,我都是給做的布鞋,买的胶鞋只有在下雨的日子我才让他穿的.你怎么不给他做布鞋穿呢?这样就不用花钱了啊?

听了菊英妈妈的花,妈妈苦丧着脸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做鞋子不用花钱啊?可我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他爷还能勉强着下地,我还能挤点时间做一些手工.现在我哪里有那个时间?做完地里的活,又得做家里的,你也知道的,我们从地里回到家天已经插黑了,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晚上回到家里,我就连伸个腰的时间都没有.先是给牛喂草,然后就是给猪喂食,接着又要做我们的晚饭,等吃完饭刷完锅子又要煮第二天猪吃的食了.等这些都收拾利落,已经是夜里十一二点了,村里的人都睡了,就连我们家的狗都睡了,哪里还有时间做手工呢?况且就算我有时间做,我们家哪里有那些零碎的布条子?家里人就连一双袜子也要反反复复的缝了又补,补了又缝的穿上好几年,哪里还舍得用衣物来做鞋子?

菊英妈妈听完妈妈的话,再也没有说什么了!不过这个时候我是十分的感激菊英妈妈的了,因为新的胶鞋已经穿在了我的脚上了,早上的时候我有多讨厌她,此时就有多感激她!

啊!多么善良淳朴的人儿,居然为我争取到了新的鞋子!

虽然新鞋子是被我穿在了脚上,不过一路上我还是抽泣的跟在妈妈的屁股后面回家的,妈妈还时不时的骂我一句:鞋子已经给你买了,你还哭什么丧?

……

我们赶集回去的第二天,妈妈跟大伯就带着爷爷去看病了,她们去离我们村也是一座山的距离的镇子给爷爷看的病,在那里还没有一个礼拜的日子,大伯跟妈妈就又带着爷爷回来了.这次回来以后,爷爷还是整夜整夜的咳嗽,有时候还咳的比以前更厉害了,乍一听,就好像要岔过气了似的!妈妈呢?也还是和以往一样,整天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就好像太阳从来没有照在她的脸上过似的!

原来生活的苦难会让一个人变得阴沉,我的妈妈就是!

原本以为在买鞋子的事儿上,妈妈会更加的嫌弃我,可没想到她还是像以往一样,会督促我看书学习,天冷了依然会给我加厚衣物,家里要是有人拿给我们什么好吃的,也是会留给我吃,就连我的爷爷也没有份儿!不过这个事情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也就是我刚刚被我妈妈生出来的时候,爷爷养成的规矩.那个时候的爷爷,对我的宠爱应该到了我们那个家庭的极致了,真是把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虽然现在爷爷的病情愈加的严重了,不过他对我的疼爱是只增不减的.

在第二年又要到了卖核桃的时候,爷爷终于卧在炕上不能下地了,这个时候他说话也是含糊不清的了.在这段日子里,他躺在炕上,眼睛时常盯着我们家火炉上面的棚子,用一种小孩儿哀求大人办事儿的语气跟我妈妈说:把核桃卖了啊?......把核桃卖了啊?

原来爷爷还是希望妈妈把核桃卖了,带着他去治病,所以才用哀求的语气对妈妈说卖核桃的.可他却不知道?他的病已经时日无多了!

呵!原来我的爷爷不想死啊!可那时候的我还不是十分的明白人死了以后将永远也见不到了,就像一根蜡烛似的,烧尽了也就没有了!

在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夜晚里,我家里突然来了许多人,都是我们村里的人,还有我的大伯.大伯见我们家人太多,就让我去他家里睡觉,他还假装笑着对我说:今晚这些人都是来陪你爷爷的,所以你就不用陪他了,去我们家跟你哥睡觉去吧.

临走之际,爷爷反复的对大伯说道:德娃!我的燕儿啊?......燕儿啊?我的燕燕啊`?......

隐隐约约的从我身后传来大伯的声音:那好的,没事,啊!你放心昂,有我呢!你不要担心昂,不要再牵挂他了,把他养成这么大,该他牵挂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大伯说着说着就带着哭腔了!

就这样,我在大伯家就睡了一会儿的功夫,我的爷爷就死了!

原来人死了以后就真的见不到了,因为蜡烛已经燃尽了!

我慈爱又可怜的爷爷,愿仁厚的大地,永安你的魂灵!

……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爷爷哀求妈妈卖核桃,不是不想死,而是放不下我!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耳边始终回响着您对大伯的嘱咐:我的燕儿啊!我的燕燕啊`!

慈爱的爷爷呵!我有什么德行,值得您如此牵挂?正如大伯所说,您养育了我,这是多大的恩赐?我该拿什么来回报?在我尚不知事的年纪,您就先我而去,这终将是我无法弥补的遗憾!如今我除了在内心深处感激您以外,终究别无他法!

感谢您在我们家最穷困潦倒之际,给了我万分的宠爱!我同样也感谢菊英妈妈,感谢她当初给了我妈妈体面!当初在没有坐成面包车的时候,我有多厌恶菊英妈妈?如今我就有千倍万倍的憎恶我自己!

如今我家门口的那棵核桃树还是年年照旧,老屋的炕也是如是,只是再也听不到爷爷的咳嗽声了!

我慈爱又可怜的爷爷,愿仁厚的大地,永安你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