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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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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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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背影

今天是个周末,也是老亲娘(武汉方言,即岳母)逝去的第十天。

按照既往的惯例,我会随夫人回一趟娘家。与老亲娘一起吃午饭,听她天上人间的絮叨,然后给她做半个时辰的腰部推拿。

想着这样的惯例,再也无法践行了,心头涌起了一缕伤感。

其实,再往前一些日子,我对老亲娘是没有这般系挂的,有时甚至排斥。

从恋爱算起,到孩子小学毕业,我对老亲娘都没有什么好感。原因有三。

其一,老亲娘屡屡当着众人的面损我,“你们乡里有钱娶媳妇吗?”其二,我的孩子出生的时,她居然嫌弃是个女孩。其三,说话太过直白,有一次,惹得我差一点掀翻了桌子。

认她的好,还得从老亲爷,也就是我那和蔼可亲的岳父说起。

“你老亲娘冇进过学堂门,说话不打心里过,从来都不知道转弯抹角,伤了别人她自己还不知道。不过,她还是蛮心疼你的!”老亲爷宽慰于我。

不仅如此,老亲爷在弥留之际再三叮嘱我:“你老亲娘那嘴巴虽然讨人嫌,心还是蛮善的,你莫跟她计较了。我走了以后,你一定不要嫌弃她。”

以泰山大人对我的好,他临终嘱咐我自是应允了下来,也开始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

八年下来,依旧是这位老亲娘,她依旧是那份直性,几乎颠覆了我从前对她的印象。以至于,老亲娘从前恼人的近乎滔滔不绝地絮叨,变成了沁人心脾的“口头禅”。

有这么一件事,回想起来,既令我心暖,也让我感到惭愧。

每逢我的生日,她总是备上一桌我喜欢的美味佳肴,然后悄悄地塞给我一个祝福红包。

  不仅如此,为我添饭,给我夹菜,不住气地招呼我吃这吃那。以至于从那时起,我养成了从前本没有的过生日的习惯。原本以为这都是老亲爷的安排,后来我才知道,那其实都是老亲娘自己的意思。

要知道这一举动老亲娘坚持了整整二十年。只是近些年,她年事过高,行动和记忆大不如从前才被淡忘。要知道自己的六个孩子过生日,老亲娘从来都没这么待见过。惹得我的夫人也生了醋意:“唉,我过生日,老娘从来都没给红包的!”

说来也是有缘,我的生日按农历算与母亲大人同一天同一个时辰,以公历论又与老亲娘同一天同一个时辰。这辈子与两位被我喊妈的人同一天过生日,不能不说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情。与双妈同福,得双妈恩宠,看来,我还真的是个有福之人。

与我母亲一样,老亲娘头痛脑热时很在乎看医生。我时常与两位老太太开玩笑说:“越老越怕死。”而每一次她都希望我一同前往,似乎只要我去了,她就能够迅速地恢复健康。

从前,我以为她只是在延续老亲爷的习惯。到后来,我才发现她那么粘我其实是基于对我的信任,也可以说是源于心底的爱。以至于十天前,于冥冥之中安排我为她送终。

老亲爷逝去的头几年,每一年冬天她的老腰病都会犯,严重的时候下不来床。陪她去康复科的次数多了,我也学了几招按摩推拿。也是从那时开始,只要我去看望她,她就会冲我喊腰痛。

也是后来我才明白,很多时候,她并非真的腰疼,而是想让我给她揉一揉、按一按、捶一捶。很显然,她把我当成了能给她治病除邪的专家。

其实我很清楚,我这水平是不足以为她解决陈年旧疾的,充其量只能给她一种积极的心理暗示,或者说是心理慰藉。说来也怪也巧,最近三年的冬天都十分地寒冷,却再也没见她苦兮兮地呼疼喊痛。

人说“天干无露水”。指的是人到了暮年不再如从前那般心疼儿女,而且还相对地自私自利。但感觉老亲娘对我却是另一番境况,除了定板地差使自己的孩子为我备些爱吃的水果,还时不时地张口闭口喊我一声“崽”。要知道湖南人只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才这么称呼,而女婿只配唤一声郎。

也是到后来我才知道,每次买回来的水果仅仅是等着我去享用,她自己包括其亲生的儿女们都不能染指。如果我外出旅游或是因故没能去看她,她不惜让水果烂掉然后丢进垃圾桶。颇有几分“宁可烂物不可滥人”的意思。

其实,我的老亲娘是个惜钱如金的人。平素,绝不会浪费一饭一粥。

记得那年我和孩子陪当时能走会跑的奶奶外婆一起去北京游玩,让两位老太太高兴坏了。

然而,当一行人就要迈进天坛公园的大门时,老亲娘“幡然醒悟”:“小刘,门票多少钱一张啊?”得到回复后她很是心疼:“太贵了,你把我的票退掉,你们进去玩,我在外面等着你们。”

如果说四年前的七月母亲大人仙逝,我成了没爹没妈的孩子,那么,这四年时间里,从老亲娘那里得到的关爱仿佛令我重新拾了弥足珍贵的母爱。我以为,老亲娘对我的好超出了对她亲生的六双儿女。

老亲娘七岁就给地主家当丫鬟,自小养成了自危意识,以及自保的生存要领。基于生存的年代与苦难的生活,她至少算是一位自持自力的人。不然,她连活下来的机会都会丧失掉,何谈九旬告老?

也许是饿怕了,穷怕了,苦怕了的原故,老亲娘一辈子都将吃喝作为表达自己情感的最好方式,而为了我们这些晚辈多吃一口,她宁可自己少吃甚至不吃。

随老亲爷来武汉生活近六十年,老亲娘学会了夹生半吊的武汉方言,属于湘南的乡音所剩无几,也算是地道的武汉人。可是,她一生都害怕坐电梯,一遇电梯就颤颤巍巍,每次都弄得大家手忙脚乱,当然每次也被她左右得忍俊不禁。不过,只要有我在场,她就不会那么紧张。

现在想来,正是这样的境况与遭遇多了,我和老亲娘的距离也就慢慢的近了。母亲活着的时候曾反复提醒我:“你这伢要懂点事啊,我觉得你老亲娘是个好人,你不能冲她吆五喝六的!”母亲这般教化,对于我这个“爱憎分明”习惯了惯性思维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年轻时,我刚愎自用,兼自以为是,合并自视清高征。颇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长大了,也渐老了,所谓的城府慢慢的多了起来。

身为父母的孩子,我们总习惯抱怨或是指责父母厚此薄彼,却从来都不去检点自己是如何给爹妈当儿做女的。只求索取,不思回报,不懂感恩,任自己与父母之间的感情渐行渐远,还寻了个代沟作为自己冠冕堂皇的理由。

记得早些年,我在老亲娘面前使起性子,给脸色给她看,气得老亲娘捶胸顿足,末了只能诅骂自己生养的孩子。虽然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现在想来还真是幼稚无知,不敬不孝。斯文扫地,教养荡然无存。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做什么都是徒劳。唯有属于她的两个特殊日子,连同她的名字我都将永远铭记。周玉英老孺人,湖南省祁东县金桥镇富子村猴子冲人,生于1928年9月28日,卒于2017年12月28日,虚龄90。一生平淡,一生善良,一生勤劳,一生节俭,老亲娘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老亲娘走了,永远地走了。她的不辞而别,让我再一次沦为没娘心疼的孩子。(2018.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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